《在雲裡繚繞》南投隨筆 vol.3

隔天早上我在帳篷裡醒來，清晨的氣溫很低，巧比與我蜷縮在一起相互取暖。我拉開帳篷，發現比我早醒來的朋友正與營地的大哥站在草地上一起比手畫腳的，模樣甚是有趣，原來大哥同時也是一位氣功老師，閒暇時有在當地社區教人氣功，每天早上都會練習一個小時的氣功，朋友見了很有興趣，於是也加入他的行列。

梳洗完畢後，我們坐在帳篷前吃著前一晚買的麵包與罐裝咖啡充當早餐，然後便收拾行囊向大哥道別，繼續我們的旅程。

我們繼續朝著更高的山上騎，來到了溪頭，隨著海拔上升，周圍的風景逐漸被高大挺拔的杉樹取代，晨光透過樹葉間隙朦朧地灑落在林間，景象奇幻又寧靜，這樣的森林裡彷彿住著童話故事裡的魔法妖精。

雖然時間還很早，不過已經有許多健行團準備開始進入溪頭健走，一路上頗為熱鬧。原本打算帶著巧比一起到溪頭健行，沒想到工作人員卻告知我們狗狗不能進入，不遠處的杉林溪也不行，我想起前一天營地的大哥告訴我們附近的大崙山上有一片漂亮的銀杏森林，現在正是時節，於是決定改道前往一探究竟。

由溪頭切往彎彎曲曲的杉林溪公路，每隔一小段路就會看見標示著輪流以十二生肖命名的彎道，我們兩人騎著摩托車，從鼠灣騎到了羊灣，由這裡轉上更為窄小的山道，沿途經過許許多多茂盛的竹林，一路騎上了大崙山頂。當一抵達山頂，面前的景色簡直讓我們都驚艷得說不出話來，只見山頂晴空萬里，腳下雪白的雲海像柔軟的棉花糖般綿延到天邊，一座座連綿的蒼翠山巒像可口的巧克力點綴其間，目光所及之處，全是一片片迷宮般的碧綠茶田，站在海拔1300公尺高的觀景台前，那壯闊沒有邊際的山區風景就這麼悠悠地在我們的雙眼前展開，世間萬物都在雲裡繚繞。不過一會兒，山上飄來濃濃的雲霧，逐漸將雲海掩蓋，那一瞬間的美景像神話般在雲霧中散去，只留下還沒回過神的我們站在那裡發愣。下山後才曉得，原來大崙山在秋冬的時候經常可以看見雲海，我們兩人可說是歪打正著地撞見了那片風景。

除了茶田，山上也有許多銀杏樹林，只可惜因為今年比較乾，多數的銀杏還沒轉黃就已經因乾枯而掉落，只剩下依稀可辨的光禿樹枝。路邊有不少小店可以坐著喝茶賞景，我們往前順著路繼續騎，找到了一處可以眺望風景的「武岫農圃」，旁邊還有一小片銀杏樹林可以漫步，點了杯熱茶坐著休息一會，享受眼前秋意濃厚的山頭景致，然後帶著巧比到旁邊的森林步道走走，去不了溪頭，也算是有讓牠在森林裡散到步。

下山我們選擇走另一條小路，打算邊騎邊在路上找地方用午餐，但可能是因為比較郊區的緣故，一路騎到了小半天觀景台，沿途都沒找著半間可以吃飯的地方，好在身上有常備一些點心，便停下來開幾包餅乾充充饑，順便欣賞欣賞橫亙在北勢溪之上的小半天橋。

回到了熱鬧的鹿谷市區，早已飢腸轆轆的我們趕緊找了間餐廳點了幾盤菜大快朵頤，熱騰騰的竹筒飯、山豬肉、高麗菜，高山的高麗菜又脆又好吃，真是讓我回味無窮，差點想買顆高麗菜騎回恆春。

結束了在山上的冒險，我們告別鹿谷，沿著來時的151縣道一路往回騎，來到了竹山，與另外兩名久未謀面的朋友會合，接著一起前往拜訪朋友的一位藝術家朋友。對方在竹山有間小屋，是一棟很有韻味的老屋，全是靠自己翻修的，閒暇時會到小屋作畫，得知我們要到南投，特意讓我們借住一宿，因此我們當晚得以有幸住宿在這棟奇幻的小屋中，屋裡屋外擺滿了他長年收集而來的古物，小至刀叉、燈具，大到桌椅、寢具，每一樣家具都很有味道，我們一起坐在窗邊用瓷器喝著茶、吃著蛋糕，窗外是一座小花園，玻璃窗上爬滿了薜荔，整個畫面簡直像是由一本老舊的故事書搬入現實生活，讓我有一種像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般誤闖那場森林中茶會的奇妙感覺。

我們在舒適雅緻的老屋裡頭一直聊到了傍晚，朋友們陸續向我們告別，最後又只剩下我們兩個與巧比。我們走到屋外，空氣冷冽，外頭的樹上掛滿了小小的燈泡，點起燈時令人有一種彷彿像在過聖誕節般的浪漫氣氛。

在小屋過了一夜，這次的小旅行便要在這裡告一段落了。隔天醒來收拾好行李，我們兩人騎車回到斗六，送朋友去了車站，我與巧比踏上返家的路。騎了六個小時，再度經過了嘉義、台南、高雄、屏東，在嘉義吃了雞肉飯，在台南喝了牛肉湯，途經屏鵝公路還見到了海上很美的火紅夕陽，回到恆春時天色已暗，巧比累得倒頭就睡，而我則是洗了好幾次臉才把一路上的塵垢給洗乾淨。

一如以往，當終於躺在家中床上，我卻沒有半點感想，沒有激昂，沒有感想。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上路，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回家。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的人生像是一坨打翻了的墨汁，即便我試著移動紙張，試圖讓它看起來像是一幅還算好看的畫作，但實際上它就只是一坨打翻了的墨汁罷了。小時候我以為整個世界就像一串溫暖的聖誕節燈泡，五彩繽紛又充滿了希望，但後來卻發現世界像一件越洗越褪色也越來越薄的上衣，穿上它時我只感到破敗不堪，因為人活著總會有夢想，那些夢想會慢慢變成慾望，但慾望是一頭野獸，你要不征服它，或者被其撕裂。我們就像籠子裡的小鳥，一輩子幻想總有一天要飛出鐵籠到廣袤的天空中飛翔，但是等到我們終於破籠而出的那一刻，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曉得要往哪裡走，你擁有了全世界都羨慕的自由，卻也擁抱著全世界都不能理解的孤寂，那孤寂是你自己的，理應自己獨享，於是也就沒有什麼理由像其他人一樣掛在嘴上，最後終於世間上的一切都變得俗不可耐，也終於真實，週而復始，你出走，然後又回來，回到那座你的城市，隱沒在千千萬萬的臉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