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是極少數我願意接受邀稿寫作的文章...

【面對變動的時代，更需要獨立書店的觀點】
～二０二０年友善書業獨立書店「非文學類」排行榜觀察（文章出自《閱讀的島》）（此文近3000字）

文｜洪震宇

二十一世紀才邁入第二十年，就遇到這個世紀變動最劇烈的一年。

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席捲全球，讓全世界閉關自守，人心惶惶之際，只有台灣迄今安然無恙，但是全球化的停滯，衝擊各行各業，台灣也不能倖免。

此刻，當時代的高速轉輪突然停滯的時刻，正是透過閱讀沈澱與靜思的時機。從今年友善書業合作社的非文學類排行榜的變化來看，可以看出變化幅度與軌跡。

觀察2017到2019年這三年的十大排行榜，共同點就是台灣在地化的課題。2017年是職人類書籍掛帥，包括《做工的人》、《靜寂工人》、《開店指難》與《像我這樣的一個記者》，談的是工人、獨立書店店長與記者的職業故事，另外幾本也都以台灣議題為主。

2018年入榜的書籍，幾乎都以生態、農業與環境、藝術與文化主題為主。像《食．農：給下一代的風土備忘錄》、《我們的島：臺灣三十年環境變遷全紀錄》、《看不見的雨林─福爾摩沙雨林植物誌》、《手繪台中日和》、《紙上明治村2丁目：重返臺灣經典建築》等書。

2019年的台灣在地主題更豐富多元，進榜多達九本。從山林與海洋構成的自然環境，包括《黑潮島航》、《台灣山林百年紀》，建築類的《台灣日式建築紀行》與《街屋台灣》、飲食類的《台灣漬：24節氣的保存食》、地圖指南類的《台灣地圖》、《臺北歷史地圖散步》與《台灣最美的地方：國家公園地圖》、歷史，甚至還有屏東在地書籍《本地The Place03：屏東》。

這三年的排行榜，融合城市與鄉村，山巔、海濱與群島各個不同類型獨立書店的非主流觀點。這些觀點不同於主流銷售排行榜，也與金鼎獎、台北國際書展大獎、「Open book」年度好書有所區隔（2017年《靜寂工人》獲得金鼎獎、《做工的人》入選「Open book」、2018年《看不見的雨林─福爾摩沙雨林植物誌》與2019年《黑潮島航》入選「Open book」）。

==2020年排行榜的年度課題==

獨立書店的觀點，也會隨著大環境挑戰而流轉與變動。從大環境來說，2020年呈現跟過去三年截然不同的劇烈變動。疫情的衝擊改變過往的生活型態，例如無法出國，要保持社交距離，也增加更多個人時間，在動蕩不安的環境中思考未來的因應之道。另外，下半年的報復性國旅，也增加國人往在地旅行的機會，同時香港抗爭的議題一直延燒，雖然疫情讓這個抗爭熱度趨緩，但是中國對抗爭人士大動作的拘捕，仍然引發台灣人的關心。

在這些趨勢下，2020年十大排行榜名單展現很大的變動。主要是出現兩本翻譯書、兩本與政治議題有關的書，還有三本關於香港議題的書，相對於去年九成都是台灣本土文化、生態與歷史為主的書，今年只有兩本入榜。

仔細檢視榜單，前三名內容就跟過往特色截然不同，也代表今年獨立書店的三種新觀點。前三名依序是《給未來的讀者》、《本刊文責一律由總編輯鄭南榕負責：《自由時代》雜誌編輯室報告文選》與《風土經濟學：地方創生的21堂風土設計課》，分別呈現自我反思與探索、伸張民主與真理、創造在地與世界連結的三種觀點。

==三個觀點，三種探求==

先談自我反思與探索的角度。《給未來的讀者》最令人意外，過往第一名都是談比較大的議題，例如《黑潮島航》談環境，《如此人生》與《做工的人》談的是被忽視的勞動者，然而《給未來的讀者》看似非常軟性的「雞湯文」，其實是談很堅硬的閱讀價值，透過簡短溫暖的文字，鼓勵閱讀者在個人的微小世界中，創造好奇探索的旅程，才能創造不同的未來。

由於作者李惠貞經常帶領讀者在獨立書店進行閱讀探索的活動，也曾在友善書業的社員大會演講，對於獨立書店的店長來說特別有共鳴，更會與讀者分享《給未來的讀者》的觀點。

另一本進榜的翻譯書《就是走路》，也類似《給未來的讀者》的風格。文字簡短溫暖且知性，透過走路來探索自我，也是一種閱讀世界的方式。這兩本書在疫情動盪的年代，傳達追尋平靜時光與自我沉澱的意義。

今年排行榜呈現的第二個觀點是伸張民主與真理。以《本刊文責一律由總編輯鄭南榕負責：《自由時代》雜誌編輯室報告文選》為例，這是鄭南榕1985~1987的文選，為什麼要閱讀三十多年前的文章？身處自由時代的我們，再去看當年的論述，依然覺得很熟悉，沒有任何違和感，同時論理清楚，仍具有時代精神與意義。

榜上另一本也讓人意外的是《北農風雲》，作家吳晟談的是女兒吳音寧在北農擔任總經理時，被政黨與媒體惡意打壓的過程。同樣也是清楚的說理，運用證據去反駁惡意抹黑，目的是還原事實，追求公平的真理，具有透過公共論述來突破假新聞的價值。

伸張民主與真理的觀點，也適用在三本香港議題的書籍上。《被消失的香港》是藝術畫作，呈現香港人民抗爭的意義，以及威權打壓的恐怖。《烈火黑潮：城市戰地裡的香港人》則是運用台灣與香港兩地的媒體力量，透過現場報導與攝影，有脈絡的第一手記錄香港反送中運動的歷程。《香港第一課》是有系統的探討香港遭遇的各種問題，從認同的爭議、制度的爭執與未來的方向，一層一層追根究底，找出底層的問題與脈絡。

這五本書都是談公共議題的政治之書，在今年排行榜上比重最高。獨立書店的店長們一定特別關心民主與自由，真理與公平的價值，才會推薦給讀者，希望持續關心台灣與香港的未來。

最後一個觀點是創造在地與世界的連結。在地化不是為了內縮，而是為了與外地、世界更好的溝通，入榜的《風土經濟學：地方創生的21堂風土設計課》，談的是台灣熱門的地方創生議題，主張深度找尋台灣各地的風土價值，透過系統化的方法與流程，以人類學的在地紮根態度與方法，由下而上的挖掘與設計，不能濫用政府資源，才能夠帶來文化、社會與經濟三贏的價值。

這本書能夠排行第三名，代表散落在台灣各個角落、重視風土文化內涵的獨立書店，也關心書店如何能成為共好平台，協助地方、社區實踐文化、社會與經濟的三贏。本書作者也經常到各地的獨立書店演講，希望與讀者面對面溝通，討論地方風土如何創造永續經濟的議題。

另一本《通往世界的植物：臺灣高山植物的時空旅史》，則是深入高山肌理深處，透過臺灣高山植物擔任引路者，呈現百萬年來臺灣島與全世界的連結，讓讀者重新認識臺灣高山的生物多樣性，以及獨特價值。

最後一本翻譯書是比較學術的《觀光人類學：旅行對在地文化的深遠影響》，要讓讀者反思觀光發展的正負面衝擊，包括保留文化遺產、發展生態觀光維持生態保育，也有失去地方主體性、環境污染等議題，讓我們思考發展觀光的類型、方式與價值，也能與《風土經濟學》相互呼應，也傳達獨立書店重視觀光議題的公共性。

==獨立書店，向讀者提問==

綜合觀察2020年非文學類榜單，能看出獨立書店的觀點與選書提案力，對不同議題的倡議與主張。尤其今年榜單有三本書各自獲得其他書籍大獎，是四年來最多的一年，也能看出店長的慧眼，包括《風土經濟學：地方創生的21堂風土設計課》獲得金鼎獎，《烈火黑潮：城市戰地裡的香港人》得到台北國際書展的編輯獎，《通往世界的植物：臺灣高山植物的時空旅史》入選「Open book」美好生活書。

在這個閱讀日漸式微、讀者不太去書店買書的年代，每年還會出現三十家新書店，這傳達什麼意義與價值？也許是與變動的時代對話，更重視獨立思考的價值。

如同《給未來的讀者》最後一章的提問：「你想生活在什麼樣的世界？」

獨立書店用2020年的這十本書向讀者提問，也為讀者解答。

【香港01】走在鋼線上的TikTok如何回應國際變局？

《路透社》於本月7日透露，總部位於中國北京的字節跳動（ByteDance）旗下手機應用程式TikTok，決定暫停在香港運作。同日，字節跳動中國行政總裁張楠稱，面向國內市場的抖音，將繼續為香港用戶提供服務。

字節跳動這一舉措，歸根究底，還是在這個瞬變的世界變局下，破釜沉舟的自保。

要理解字節跳動為何將TikTok從香港撤走，我們先要分辨TikTok與抖音之間的分別。

字節跳動旗下的短視頻社交應用程式，針對國際市場的海外版稱作「TikTok」；中國版則稱作「抖音短視頻」（英文媒體會以「Douyin」稱呼它，以之與海外版「TikTok」區分開來）。雖然TikTok和抖音在標誌、介面和功能上完全一模一樣，但它們是兩個完全分割的獨立平台：TikTok和抖音的用戶不能彼此互通，也不能看到對方平台上的內容。就算是帳號，也要重新註冊。

中國內地的手機應用程式通常會區分中國版和海外版。譬如騰訊旗下的通訊軟件微信，中國版與海外版在功能上（譬如海外版用戶都能看到內地的微信公眾號）會有分別，但用戶之間仍然可以互通。但類似TikTok和抖音，功能一式一樣，卻完全分割成兩個平台，彼此不能互通，則比較少見。

2016年9月，抖音在中國內地的應用程式商店上架。TikTok隨後亦於2017年，在中國內地以外的海外地區發布。不過，字節跳動要等到2018年8月，將原先以10億美元收購的另一短視頻社交應用程式musical.ly與TikTok合併，才能最終登陸美國市場。

字節跳動聲稱，TikTok和抖音兩個平台分別使用互不連通的數據伺服器。專門設給海外市場的TikTok，其用戶數據一律傳輸至美國的伺服器儲存，另外亦會傳送給新加坡的伺服器備份。

收效誇張的海外佈局

近年在海外市場獲得成功的TikTok，月活躍用戶數以億計。TikTok的兩大市場位於印度和美國，2019年單年下載量分別達到約2億次和4100萬次。在過去十年最高下載量的手機應用程式排行榜之中，TikTok排名第7，比YouTube、Twitter、Linkedin等社交平台媒體的排名還要高──而且，TikTok面世只有三至四年時間。

字節跳動是少數在中國內地與海外同時取得商業成功的科網企業，儘管是百度、阿里巴巴、騰訊傳統「BAT」三巨頭，它們所提供服務的海外覆蓋率、用戶黏着度（customer stickiness）、互動程度，也沒有如TikTok般做得那麼國際化和深入在地。

尤其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各國先後實施居家令，TikTok的全球下載量更大幅上升，當中包括美國市場。根據Sensor Tower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上半年，TikTok單在美國便累積取得1.8億次下載量。

美印夾擊　風雲詭異的國際變局

不過，禍隨福至。新冠肺炎疫情，同時造就這個世紀以來前所未見的全球政經變局，中美惡性對峙，從去年的貿易戰蔓延至科技領域。

美國國務卿蓬佩奧（Mike Pompeo）及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早前先後透露，華府正在考慮國內民眾禁用來自中國的社交應用程式，包括TikTok。副總統彭斯（Mike Pence）接受霍士新聞（Fox News）訪問時，亦重申對可能危害國家安全的中國企業及實體，美方都會採取強硬立場，「免受中國共產黨損害」。

《路透社》亦報道，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和司法部正在調查TikTok，是否違反保障兒童私隱的協定。

另一邊廂，身為TikTok最大海外市場的印度，也因為與中國起邊境衝突後，對華關係急劇惡化。印度國內「罷買中國貨」、「棄用中國製造」勢延互聯網科技領域：在6月29日，印度官方宣布禁止使用59款中國手機應用程式，當中包括擁有2億印度用戶的TikTok。

美印兩大海外市場相繼對TikTok投下震撼彈，同時夾擊。深陷目前外交局勢泥沼當中，教字節跳動如何不愁？

舉棋香港的背後戰略

這一兩年來，字節跳動這個預估市值高達750億美元（約1162.5億港元）的全球第一大獨角獸，上市的風聲四起，惟管理層的態度曖昧未明，其意欲上市的目的地究竟在美國還是在香港，亦一直未置評論。時值當今重要關頭，字節跳動如何因應世界變局管控風險，十分關鍵。

字節跳動最新主動出擊的舉措是在昨天（7日），即「港區國安法」實施細則刊憲生效同日，宣布將TikTok撤出香港。

截至去年8月，TikTok在香港擁有約15萬名用戶。有分析認為，撤出香港的計劃對母公司的收入盈利影響不大。

「港區國安法」實施細則列明，在保安局局長批准下，警務處處長可授權指定人員，要求電子平台的平台服務商，就有關電子訊息作出禁制行動，也會按情況要求提供有關身份紀錄或解密協助。

因應「港區國安法」有關法規，多間海外科網公司，包括Google、Facebook、Twitter及Telegram，早前已宣布暫停處理香港執法機構提出的用戶數據申索請求。

字節跳動將TikTok撤出香港的舉動，可被視為與Facebook、Twitter、Google等美國公司對國安法的回應同步「看齊」，避免遭受國安法生效之後的內容審查限制、執法機關申索用戶數據要求等規管，從而把字節跳動免於陷入「保障言論自由」和「履行本地法規」的兩難。

需要用心留意的一點是：字節跳動並沒有將面向中國內地市場的抖音同時撤出香港。字節跳動中國行政總裁張楠同日便出來表示，抖音「將繼續為香港用戶提供服務」。換言之，字節跳動有意將香港劃入抖音的服務地區範圍之內。

這樣，假設港府按國安法的授權要求電子平台申索用戶資料，抖音按理遵從法規，自然不會拒絕要求，從而滿足中國政府的互聯網及國家安全規範。

專攻海外市場的TikTok，其內容審查遠不如需要符合中國互聯網法規的抖音般嚴格，字節跳動這樣做，是要確保自己不再為部分香港用戶涉嫌違反國安法的內容提供傳播平台。在界線難料的情況下，省去不必要的法規麻煩。

在規避中國互聯網及國家安全規範的前題下，同時保留以美國為主的海外市場對TikTok的最大可能信任。

字節跳動將TikTok撤出香港的最新舉動，可能是走在連接中美兩座大山的鋼線之上，最有效達致面面俱圓的可行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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