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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命十年小說線上看 在 啟點文化 Youtube 的最佳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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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本段內容文稿:
今天是【為你朗讀】第52集,也就是滿週年的日子。謝謝大家聆聽這個節目,陪著我一起成長。
這一年來,我做了不少挑戰,【為你朗讀】就是其中之一。為什麼說是挑戰呢?因為比起說,我是比較會寫的人。寫作的時候,我可以想好再下筆,如果不滿意,Delete鍵也很方便,本來的我,是需要準備才能好好呈現的。
可是口語表達不一樣,他更重視即時的反應,如果我一直想詞,句子就會聽起來很破碎,後製剪輯也會很痛苦。這個部分,一直是我的很不拿手的項目,曾經為了五分鐘的內容,搞了兩三個小時,都完成不了,真的很痛苦。
但為了突破自己的舒適圈,我請教了我的伴侶,也就是裘凱宇老師,他是怎麼做到的?為什麼我一個星期錄一集,就覺得很喘,他一個禮拜要錄五集,足足是我的五倍,還是可以臉不紅氣不喘?
凱宇跟我分享很多秘訣,也讓我發現自己許多在表達時不好的小習慣,雖然還是很難全部改掉,但至少我開始意識了。
而且我也努力找出屬於我自己的方法,讓製作時間縮短,搭配我本來的優勢,寫作,先完成腳本,再開始錄音,確實開始讓我覺得比較踏實,沒那麼慌張了。
即便如此,坦白說,有時候錄累了,沒有梗的時候,我也曾經賭氣想放棄了,心想反正也沒人會在乎。但後來,讓我堅持下去的原因,是一份對自己的期待,畢竟我常常鼓勵人要勇於突破,離開舒適圈。
但給建議都是容易的,當自己面對其中的困難與挫折時,我真的有勇氣承擔嗎?還是我也會臨陣脫逃?
特別是在這個快速變動的時代,你我都知道如果不持續成長、改變,很快就會被淘汰。就像裘老師最新的線上課程【過好人生學】提到的,如果我只想站在固定位置,打固定靶,完成固定的事情,被取代是遲早的事情。
因為我的心態,就決定了我的動作,重要的倒不是口語表達有沒有變得超厲害,而是那份敢接受挑戰的心,才是讓人持續保持競爭力的關鍵。
而且就算是我本來的強項,寫作,我也努力讓自己有所前進。以往,我寫了許多心理勵志的書,對於怎麼用平易近人的話,把一個理論或觀點論述清楚,已經很有把握了。但同時,我也看到自己的局限,畢竟講道理,人人都會,但如何讓人記憶深刻,就不是說教能做到的。反而是感性的說故事,更打動人心。
所以,前幾年我開始學寫劇本,上編劇課,讀很多寫故事、小說的書,練習轉換一個腦袋看世界,不那麼邏輯、功能導向,可以有更多的沈澱與比喻,讓人自己對號入座,不用我一直拼命說。
很幸運的是,同樣在今年,我出版了自己第一本小說【僞婚世代】,結合了這些年臨床的經驗,透過戲劇的編排,讓人物變得栩栩如生,讓讀者可以看著別人的故事,想著自己的心事。
當然,這個過程一樣不容易,不管是前置的創作,還是到出版後的宣傳,都是一門新的學問。且和【為你朗讀】的嘗試是一樣的,同樣是困難大過於順利。
而我今天把這些分享出來,不是要彰顯自己很厲害,相反的,其實我想跟大家說的是,不用去羨慕別人擁有的東西,該問的是,你願意為你想要的東西付出多少代價?
這一年,也就是從2018下半年到2019上半年,大概是僅次於我創啟點文化第一年的忙碌程度。一件事情還沒做完,下一件事情就冒出來。每一件事情都很想做,但時間就這麼多,所以常常覺得很壓縮,像顆陀螺停不下來。你問我好不好玩?我會跟你說,很有趣且很刺激,但同時,我也發現繼續用這個轉速生活,我的身體會垮掉,更重要的是,我也沒空好好照顧關係和我心裡的家。
所以我要跟大家宣布一件事情,那就是【為你朗讀】在這一集完後,就會先暫停。我會給自己放個假,思考下一階段要做的事情。
但別擔心,我還是會繼續製作音頻節目,換個方式持續跟大家互動。如同凱宇老師在【過好人生學】教的,不要只是埋頭苦幹,要能優化你所做的事情,這樣你所擁有的資歷,才是結實的,不是虛胖的。
優化工作流程,是為了讓我們持續喜歡自己所做的事情,很重要的一個環節。
所以,我也在思考,怎麼多跟大家接觸一點,了解大家的需求,製作節目之餘,順道回饋社會,讓自己的存在成為這個世界的禮物。但同時也把自己照顧好,不會為了做好人,失去自己。
詳細的方法,等我回來後,再跟大家說明喔!期待到時候,你們還是繼續支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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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6-05 19:00:10【線上課程】《人際斷捨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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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本段內容文稿:
我還記得當年自己剛出社會的時候,在業務的領域努力。那個時候呢,我做業務之餘,我就很喜歡找一些跟心理學,跟歷史有關的書來讀。
那跟我同樣在做業務的朋友,有閱讀習慣的人其實不多;然而少數有閱讀習慣的,他們可能都會去讀一些勵志啊、銷售啊…等等相關的。
也就是說,跟當下的工作跟任務,比較緊密結合的。只有我有一點「另類」,讀那些心理啊、歷史…等等的。
那我的前輩,當時看到我讀這些東西,他們就問我說:「啊~讀這些有什麼用?」其實當下我一時半刻,我根本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我純粹只是覺得這個題材很有趣,或許從讀心理的過程當中,我可以去瞭解哦~人是怎麼想的?
那讀歷史的過程當中,可以讓我體會到,喔~原來萬事萬物,可能不管古今中外、不管朝代的演變、不管時空的切換;在人性所引導的變化當中,其實都可以看得到一些規則跟軌跡。
那後來當我離開了業務的工作,開始進行了自我探索的過程。然後幾經輾轉,我去念了研究所;也就是你後來知道的我是心理學家,我念了心理學的研究所。
那顯然呢,這麼前後一串起來,你有沒有發現,當初被認為那些「讀了這些有什麼用的」那些書籍。事實上是為我的生命裡,種下了重要的種子;而在之後的適當時機,讓它開花結果。
那如果時間軸延伸來看的話,也因為我對於讀歷史的一個興趣,所以可能也直接、間接的,影響我後來走上了創業這一條路。
可能我在歷史的脈絡裡面,深刻的感覺到一件事情,就是如果現在的環境,不允許、也不支持自己想做的事;那麼就要自己建立一個環境、建立一個生態圈。
這是在歷史上面,所有的改革跟變化,幾乎必然的一個過程。可是到後來啊,我念研究所的同時,我也跟朋友一起創業,去開網路公司。
然而那個時候,因為這樣的緣分,我在2005年,開始做了【有聲書評】。
而因為要做【有聲書評】,所以我接觸了很多,除了自己以前習慣讀的心理跟歷史的書,以外的其他書籍。
那當然了,除了一般人叫得出名字的那些書之外,我開始接觸了一些小說、文學,或者是藝術類的部分。
而這些東西在那個當下,其實也常常我身旁的人,會問我:「啊~讀這個要幹嘛」?
有一個更有趣的部分,是我在那個同樣的時期階段裡,我開始接觸了《易經》;我開始讀一些跟《易經》有關的東西。
關於《易經》這些事情,要麼就是有人問我說:「啊你讀了這個,你要幫我卜卦,你會算命嗎?」;再不然就是另外一個極端,又是同樣的問題,叫做「讀這個能幹嘛?」
其實,不管在我生命當中的哪一個時刻,一直到現在,常常有人問我「讀這個能幹麻?」,我一時半刻其實回答不出來的。我很想直接明白告訴他,我不知道,但是我就是想讀。
但如果回頭,翻我自己生命的一本帳,我發現「閱讀」跟「學習」的用處,通常都不是發生在立即當下。
那麼反過來,如果你立即當下因為一些問題,而產生的閱讀跟學習,它可能都已經錯過了你解決這個問題,要去養成要種下那顆種子的第一時間。
那當然我也必須說,其實種下一棵樹,只有兩個最好的時機,一個叫做「十年前」;另外一個叫做「現在」。
任何時刻學習,或閱讀其實都不嫌晚,那我今天想講的是什麼?我今天想講的是,如果你本身經常對於所謂的「閱讀」,特別是這件事。
有一個想法,也可以說是迷思,就是你總是要先確定,能「幹嘛」你才去讀;那麼或許,我今天跟你分享一個,可能是有一點點冷知識的部分,或許會帶給你一些不同的想法。
這個冷知識就是喔,在英文裡「School」這個字,學校;它最早是源自於,古希臘文的「Schole」~ S-c-h-o-l-e。
它的意思就是呢「休閒的時間」。這是因為在古希臘的時候,學習、工作和生活技能以外的知識,基本上都是一種休閒娛樂。
說白了,就是只有那些吃飽太閒、不用工作的人才能夠去上學。當我們去追朔「school」這個詞的源頭,彷彿是在從一而終的告訴我們,學習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其實有些知識在學習之後,能夠很快的轉換出實際效用,但有些可能在你終其一生,都找不到可以去使用的機會。
然而這樣的區別,僅只是告訴我們關於知識的不同面相,而不是用「能用」、和「不能用」,來決定學習的價值,還有它的高低。
所以呢,當我們開始去問「啊學這個能幹嘛、讀這個能幹嘛」的時候,其實就已經透露出,我們對於學習,就只剩下最功利、最無趣的那種期待了。
所以談到這裡,我沒有企圖要說服你一定要學習,或者一定要閱讀。然而呢,我希望透過今天的分享,開始讓你去思考一件事。
如果在你生命當中的任何追求,都只剩下最功利、最無趣的那些期待,那這樣子活著,到底又有什麼滋味呢?
最後順帶一提喔,當年我開始讀《易經》,我萬萬也沒有想到,它會幫助我在現在的實際教學當中,去開展出很多課程的可能性。
其中一個最典型的課程,就是我在【高難度對話】這一系列的課程,當中的進階課程,叫做【高難度對話的策略思考】。
在我們的人生裡,你一定有機會遇到那些無法被溝通,或無法被說服的人;就好像是在辯論賽場上,你是「正方」,而對方是「反方」。
就算對方的心裡,他其實是認同「正方」的觀點,但是因為他被分配到「反方」;所以他再怎麼樣,無論你說的東西再有道理,他都不可能同意你的觀點。
那在這種結構裡面,你到底該怎麼說服對方,或者是你說服的對象,到底誰才是關鍵?
當年在我讀《易經》的時候,就在我的心中,種下了一顆重要的種子。就是凡事從一個更高的角度、更寬的視野,去看同樣一件事。
當你拉寬角度跟視野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其實在辯論賽裡面,兩造雙方的真正目的,都不是在於「說服對方」和「辯倒對方」。
而是在透過說服對方,跟對方針對觀點進行交流的過程裡,去說服那些「旁觀者」。
所以呢,留個思考題給你想想,如果你今天負責一個大樓的都更專案,而這個大樓裡面,所有人都同意了這個專案。
但只有一個釘子戶,他不僅不同意,而且他連見你一面,跟你溝通都不願意,那這個時候你該怎麼辦?
該怎麼樣去創造一個勢頭,該怎麼創造出一個前提跟格局,讓這個無法被溝通的人,而願意開始進行溝通呢?
在我接觸《易經》之前,的確是無解,而且無助的。
但是在當年,我去讀了那個不知道拿來做什麼用的《易經》的時候;我也萬萬想不到,在未來的生命裡,不僅圓滿了我很多功課。
甚至於,我還可以把這樣的想法跟思維,變成一門【高難度對話的策略思考】來分享給你。
所以回到今天的主題,學習之於你,到底意味著什麼?如果到最後,只剩下最功利、最無趣的期待,那麼是不是會有點可惜呢?
希望今天的分享,能夠帶給你一些啓發與幫助,我是凱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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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每一段影片的說明裡,都有相關的連結;我很期待,能夠跟你一起學習、一起前進。謝謝你的收聽,我們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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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這篇,學會珍惜生活】
對於創作出《三體》的大劉,小編一直以來的印象,就是佩服他在科幻小說上,各種奇思妙想的設定——唯獨沒有想過,會被他的科幻小說灌雞湯(笑)
這部〈帶上她的眼睛〉就是這麼特別的作品。在短短不足萬字的篇幅中,除了慣有的科幻、解謎元素以外,還相當催淚。有種「萬萬沒想到,是科幻小說教會我珍惜生活」的感覺。
一起來看看這部有些感傷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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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上她的眼睛 / 劉慈欣
連續工作了兩個多月,我實在累了,便請求主任給我兩天假,出去短暫旅遊一下散散心。主任答應了,條件是我再帶一雙眼睛去,我也答應了,於是他帶我去拿眼睛。
眼睛放在控制中心走廊盡頭的一個小房間裡,現在還剩下十幾雙。
主任遞給我一雙眼睛,指指前面的大螢幕,把眼睛的主人介紹給我,是一個好像剛畢業的小姑娘,呆呆地看著我。在肥大的太空服中,她更顯得嬌小,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顯然剛剛體會到太空不是她在大學圖書館中想像的浪漫天堂,某些方面可能比地獄還稍差些。
「麻煩您了,真不好意思。」她連連向我鞠躬,這是我聽到過的最輕柔的聲音,我想像著這聲音從外太空飄來,像一陣微風吹過軌道上那些龐大粗陋的鋼結構,使它們立刻變得像橡皮泥一樣軟。
「一點都不,我很高興有個伴兒的。你想去那兒?」我豪爽地說。
「什麼?您自己還沒決定去哪兒?」她看上去很高興。但我立刻感到兩個異樣的地方,其一,地面與外太空通訊都有延時,即使在月球,延時也有兩秒鐘,小行星帶延時更長,但她的回答幾乎感覺不到延時,這就是說,她現在在近地軌道,那裡回地面不用中轉,費用和時間都不需多少,沒必要托別人帶眼睛去度假。其二是她身上的太空服,作為航太個人裝備工程師,我覺得這種太空服很奇怪:在服裝上看不到防輻射系統,放在她旁邊的頭盔的面罩上也沒有強光防護系統;我還注意到,這套服裝的隔熱和冷卻系統異常發達。
「她在哪個空間站?」我扭頭問主任。
「先別問這個吧。」主任的臉色很陰沉。
「別問好嗎?」螢幕上的她也說,還是那副讓人心軟的小可憐樣兒。
「你不會是被關禁閉吧?」我開玩笑說,因為她所在的艙室十分窄小,顯然是一個航行體的駕駛艙,各種複雜的導航系統此起彼伏地閃爍著,但沒有窗子,也沒有觀察螢幕,只有一支在她頭頂打轉的失重的鉛筆說明她是在太空中。聽了我的話,她和主任似乎都愣了一下,我趕緊說:「好,我不問自己不該知道的事了,你還是決定我們去哪兒吧。」
這個決定對她很艱難,她的雙手在太空服的手套裡握在胸前,雙眼半閉著,似乎是在決定生存還是死亡,或者認為地球在我們這次短暫的旅行後就要爆炸了。我不由笑出聲來。
「哦,這對我來說不容易,您要是看過海倫·凱勒的《三天所見》的話,就能明白這多難了!」
「我們沒有三天,只有兩天。在時間上,這個時代的人都是窮光蛋。但比那個二十世紀盲人幸運的是,我和你的眼晴在三小時內可到達地球的任何一個地方。」
「那就去我們起航前去過的地方吧!」她告訴了我那個地方,於是我帶著她的眼睛去了。
草原
這是高山與平原,草原與森林的交接處,距我工作的航太中心有兩千多公里,乘電離層飛機用了15分鐘就到了這兒。面前的塔克拉瑪幹,經過幾代人的努力,已由沙漠變成了草原,又經過幾代強有力的人口控制,這兒再次變成了人跡罕至的地方。
現在大草原從我面前一直延伸到天邊,背後的天山覆蓋著暗綠色的森林,幾座山頂還有銀色的雪冠。我掏出她的眼晴戴上。
所謂眼睛就是一付傳感眼鏡,當你戴上它時,你所看到的一切圖像由超高頻資訊波發射出去,可以被遠方的另一個戴同樣傳感眼鏡的人接收到,於是他就能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就像你帶著他的眼睛一樣。
現在,長年在月球和小行星帶工作的人已有上百萬,他們回地球度假的費用是驚人的,於是吝嗇的宇航局就設計了這玩藝兒,於是每個生活在外太空的宇航員在地球上都有了另一雙眼睛,由這裡真正能去度假的幸運兒帶上這雙眼睛,讓身處外太空的那個思鄉者分享他的快樂。這個小玩藝開始被當做笑柄,但後來由於用它「度假」的人能得到可觀的補助,竟流行開來。最尖端的技術被採用,這人造眼睛越做越精緻,現在,它竟能通過採集戴著它的人的腦電波,把他(她)的觸覺和味覺一同發射出去。多帶一雙眼睛去度假成了宇航系統地面工作人員從事的一項公益活動,由於度假中的隱私等原因,並不是每個人都樂意再帶雙眼睛,但我這次無所謂。
我對眼前的景色大發感歎,但從她的眼睛中,我聽到了一陣輕輕的抽泣聲。
「上次離開後,我常夢到這裡,現在回到夢裡來了!」她細細的聲音從她的眼睛中傳出來,「我現在就像從很深很深的水底沖出來呼吸到空氣,我太怕封閉了。
我從中真的聽到她在做深呼吸。
我說:「可你現在並不封閉,同你周圍的太空比起來,這草原太小了。」
她沉默了,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啊,當然,太空中的人還是封閉的,二十世紀的一個叫耶格爾的飛行員曾有一句話,是描述飛船中的宇航員的,說他們像……」
「罐頭中的肉。」
我們都笑了起來。她突然驚叫:「呀,花兒,有花啊!上次我來時沒有的!」是的,廣闊的草原上到處點綴著星星點點的小花。「能近些看看那朵花嗎?」我蹲下來看,「呀,真美耶!能聞聞她嗎?不,別拔下她!」我只好半趴到地上聞,一縷淡淡的清香,「啊,我也聞到了,真像一首隱隱傳來的小夜曲呢!」
我笑著搖搖頭,這是一個閃電變幻瘋狂追逐的時代,女孩子們都浮躁到了極點,像這樣的見花落淚的林妹妹真是太少了。
「我們給這朵小花起個名字好嗎?嗯……叫她夢夢吧。我們再看看那一朵好嗎?
他該叫什麼呢?嗯,叫小雨吧;再到那一朵那兒去,啊,謝謝,看她的淡藍色,她的名字應該是月光……」
我們就這樣一朵朵地看花,聞花,然後再給它起名字。她陶醉於其中,沒完沒了地進行下去,忘記了一切。我對這套小女孩的遊戲實在厭煩了,到我堅持停止時,我們已給上百朵花起了名字。
一抬頭,我發現已走出了好遠,便回去拿丟在後面的背包,當我拾起草地上的背包時,又聽到了她的驚叫:「天啊,你把小雪踩住了!」我扶起那朵白色的野花,覺得很可笑,就用兩隻手各捂住一朵小花,問她:「她們都叫什麼?什麼樣兒?」
「左邊那朵叫水晶,也是白色的,它的莖上有分開的三片葉兒;右邊那朵叫火苗,粉紅色,莖上有四片葉子,上面兩片是單的,下面兩片連在一起。」
她說得都對,我有些感動了。
「你看,我和她們都互相認識了,以後漫長的日子裡,我會好多次一遍遍地想她們每一個的樣兒,像背一本美麗的童話書。你那兒的世界真好!」
「我這兒的世界?要是你再這麼孩子氣地多愁善感下去,這也是你的世界了,那些挑剔的太空心理醫生會讓你永遠呆在地球上。」
我在草原上無目標地漫步,很快來到一條隱沒在草叢中的小溪旁。我邁過去繼續向前走,她叫住了我,說:「我真想把手伸到小河裡。」我蹲下來把手伸進溪水,一股清涼流遍全身,她的眼睛用超高頻資訊波把這感覺傳給遠在太空中的她,我又聽到了她的感歎。
「你那兒很熱吧?」我想起了她那窄小的控制艙和隔熱系統異常發達的太空服。
「熱,熱得像……地獄。呀,天啊,這是什麼?草原的風?!」這時我剛把手從水中拿出來,微風吹在濕手上涼絲絲的,「不,別動,這真是天國的風呀!」我把雙手舉在草原的微風中,直到手被吹幹。然後應她的要求,我又把手在溪水中打濕,再舉到風中把天國的感覺傳給她。我們就這樣又消磨了很長時間。
再次上路後,沉默地走了一段,她又輕輕地說:「你那兒的世界真好。」
我說:「我不知道,灰色的生活把我這方面的感覺都磨鈍了。」
「怎麼會呢?!這世界能給人多少感覺啊!誰要能說清這些感覺,就如同說清大雷雨有多少雨點一樣。看天邊那大團的白雲,銀白銀白的,我這時覺得它們好像是固態的,像發光玉石構成的高山。下面的草原,這時倒像是氣態的,好像所有的綠草都飛離了大地,成了一片綠色的雲海。看!當那片雲遮住太陽又飄開時,草原上光和影的變幻是多麼氣勢磅薄啊!看看這些,您真的感受不到什麼嗎?」
……
我帶著她的眼睛在草原上轉了一天,她渴望地看草原上的每一朵野花,每一棵小草,看草叢中躍動的每一縷陽光,渴望地聽草原上的每一種聲音。一條突然出現的小溪,小溪中的一條小魚,都會令她激動不已;一陣不期而至的微風,風中一縷綠草的清香都會讓她落淚……我感到,她對這個世界的情感已豐富到病態的程度。
日落前,我走到了草原中一間孤零零的白色小屋,那是為旅遊者準備的一間小旅店,似乎好久沒人光顧了,只有一個遲鈍的老式機器人照看著旅店裡的一切。我又累又餓,可晚飯只吃到一半,她又提議我們立刻去看日落。
「看著晚霞漸漸消失,夜幕慢慢降臨森林,就像在聽一首宇宙間最美的交響曲。」
她陶醉地說。我暗暗叫苦,但還是拖著沉重的雙腿去了。
草原的落日確實很美,但她對這種美傾瀉的情感使這一切有了一種異樣的色彩。
「你很珍視這些平凡的東西。」回去的路上我對她說,這時夜色已很重,星星已在夜空中出現。
「你為什麼不呢,這才像在生活。」她說。
「我,還有其他的大部分人,不可能做到這樣。在這個時代,得到太容易了。物質的東西自不必說,藍天綠水的優美環境、鄉村和孤島的寧靜等等都可以毫不費力地得到;甚至以前人們認為最難尋覓的愛情,在虛擬實境的網上至少也可以暫時體會到。
所以人們不再珍視什麼了,面對著一大堆伸手可得的水果,他們把拿起的每一個咬一口就扔掉。
「但也有人面前沒有這些水果。」她低聲說。
我感覺自己剌痛了她,但不知為什麼。回去的路上,我們都沒再說話。
這天夜裡的夢境中,我看到了她,穿著太空服在那間小控制艙中,眼裡含淚,向我伸出手來喊:「快帶我出去,我怕封閉!」我驚醒了,發現她真在喊我,我是戴著她的眼睛仰躺著睡的。
「請帶我出去好嗎?我們去看月亮,月亮該升起來了!」
我腦袋發沉,迷迷糊糊很不情願地起了床。到外面後發現月亮真的剛升起來,草原上的夜霧使它有些發紅。月光下的草原也在沉睡,有無數點螢火蟲的幽光在朦朦朧朧的草海上浮動,仿佛是草原的夢在顯形。
我伸了個懶腰,對著夜空說:「喂,你是不是從軌道上看到月光照到這裡?告訴我你的飛船的大概方位,說不定我還能看到呢,我肯定它是在近地軌道上。」
她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自己輕輕哼起了一首曲子,一小段旋律過後,她說:「這是德彪西的《月光》。」又接著哼下去,陶醉于其中,完全忘記了我的存在。《月光》的旋律同月光一起從太空降落到草原上。我想像著太空中的那個嬌弱的女孩,她的上方是銀色的月球,下面是藍色的地球,小小的她從中間飛過,把音樂溶入月光……
直到一個小時後我回去躺到床上,她還在哼著音樂,是不是德彪西的我就不知道了,那輕柔的樂聲一直在我的夢中飄蕩著。
不知過了多久,音樂變成了呼喚,她又叫醒了我,還要出去。
「你不是看過月亮了嗎?!」我生氣地說。
「可現在不一樣了,記得嗎,剛才西邊有雲的,現在那些雲可能飄過來了,現在月亮正在雲中時隱時現呢,想想草原上的光和影,多美啊,那是另一種音樂了,求你帶我的眼睛出去吧!」
我十分惱火,但還是出去了。雲真的飄過來了,月亮在雲中穿行,草原上大塊的光斑在緩緩浮動,如同大地深處浮現的遠古的記憶。
「你像是來自十八世紀的多愁善感的詩人,完全不適合這個時代,更不適合當宇航員。」我對著夜空說,然後摘下她的眼睛,掛到旁邊一棵紅柳的枝上,「你自己看月亮吧,我真的得睡覺去了,明天還要趕回航太中心,繼續我那毫無詩意的生活呢。」
她的眼睛中傳出了她細細的聲音,我聽不清說什麼,逕自回去了。
我醒來時天已大亮,陰雲已佈滿了天空,草原籠罩在濛濛的小雨中。她的眼睛仍掛在紅柳枝上,鏡片上蒙上了一層水霧。我小心地擦乾鏡片,戴上它。原以為她看了一夜月亮,現在還在睡覺,卻從眼睛中聽到了她低低的抽泣聲,我的心一下子軟下來。
「真對不起,我昨天晚上實在太累了。」
「不,不是因為你,嗚嗚,天從三點半就陰了,五點多又下起雨……
「你一夜都沒睡?!」
「……嗚嗚,下起雨,我,我看不到日出了,我好想看草原的日出,嗚嗚,好想看的,嗚……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溶化了,腦海中出現她眼淚汪汪,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樣兒,眼睛竟有些濕潤。不得不承認,在過去的一天一夜裡,她教會了我某種東西,一種說不清的東西,像月夜中草原上的光影一樣朦朧,由於它,以後我眼中的世界與以前會有些不同的。
「草原上總還會有日出的,以後我一定會再帶你的眼睛來,或者,帶你本人來看,好嗎?」
她不哭了,突然,她低聲說:
「聽……」
我沒聽見什麼,但緊張起來。
「這是今天的第一聲鳥叫,雨中也有鳥呢!」她激動地說,那口氣如同聽到世紀鐘聲一樣莊嚴。
落日六號
又回到了灰色的生活和忙碌的工作中,以上的經歷很快就淡忘了。很長時間後,當我想起洗那次旅行時穿的衣服時,在褲腳上發現了兩三顆草籽。同時,在我的意識深處,也有一顆小小的種子留了下來。在我孤獨寂寞的精神沙漠中,那顆種子已長出了令人難以察覺的綠芽。雖然是無意識的,當一天的勞累結束後,我已能感覺到晚風吹到臉上時那淡淡的詩意,鳥兒的鳴叫已能引起我的注意,我甚至黃昏時站在天橋上,看著夜幕降臨城市……世界在我的眼中仍是灰色的,但星星點點的嫩綠在其中出現,並在增多。當這種變化發展到讓我覺察出來時,我又想起了她。
也是無意識地,在閒暇時甚至睡夢中,她身處的環境常在我的腦海中出現,那封閉窄小的控制艙,奇怪的隔熱太空服……後來這些東西在我的意識中都隱去了,只有一樣東西凸現出來,這就是那在她頭頂上打轉的失重的鉛筆,不知為什麼,一閉上眼睛,這支鉛筆總在我的眼前飄浮。終於有一天,上班時我走進航太中心高大的門廳,一幅見過無數次的巨大壁畫把我吸引住了,壁畫上是從太空中拍攝的蔚藍色的地球。那支飄浮的鉛筆又在我的眼前出現了,同壁畫疊印在一起,我又聽到了她的聲音:
「我怕封閉……」一道閃電在我的腦海裡出現。
除了太空,還有一個地方會失重!!
我發瘋似的跑上樓,猛砸主任辦公室的門,他不在,我心有靈犀地知道他在哪兒,就飛跑到存放眼睛的那個小房間,他果然在裡面,看著大螢幕。她在大螢幕上,還在那個封閉的控制艙中,穿著那件「太空服」,畫面凝固著,是以前錄下來的。「是為了她來的吧。」主任說,眼睛還看著螢幕。
「她到底在哪兒?!」我大聲問。
「你可能已經猜到了,她是『落日六號』的領航員。」
一切都明白了,我無力地跌坐在地毯上。
「落日工程」原計劃發射十艘飛船,它們是「落日一號」到「落日十號」,但計畫由於「落日六號」的失事而中斷了。「落日工程」是一次標準的探險航行,它的航行程式同航太中心的其它航行幾乎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落日」飛船不是飛向太空,而是潛入地球深處。
第一次太空飛行一個半世紀後,人類開始了向相反方向的探險,「落日」系列地航飛船就是這種探險的首次嘗試。
四年前,我在電視中看到過「落日一號」發射時的情景。那時正是深夜,吐魯番盆地的中央出現了一個如太陽般耀眼的火球,火球的光芒使新疆夜空中的雲層變成了絢麗的朝霞。當火球暗下來時,「落日一號」已潛入地層。大地被燒紅了一大片,這片圓形的發著紅光的區域中央,是一個岩漿的湖泊,白熱化的岩漿沸騰著,激起一根根雪亮的浪柱……那一夜,遠至烏魯木齊,都能感到飛船穿過地層時傳到大地上的微微振動。
「落日工程」的前五艘飛船都成功地完成了地層航行,安全返回地面。其中「落日五號」創造了迄今為止人類在地層中航行深度的紀錄:海平面下3100公里。「落日六號」不打算突破這個紀錄。因為據地球物理學家的結論,在地層3400-3500公里深處,存在著地幔和地核的交界面,學術上把它叫做「古騰堡不連續面」,一旦通過這個交界面,便進入地球的液態鐵鎳核心,那裡物質密度驟然增大,「落日六號」的設計強度是不允許在如此大的密度中航行的。
「落日六號」的航行開始很順利,飛船只用了兩個小時便穿過了地表和地幔的交界面——莫霍不連續面,並在大陸板塊漂移的滑動面上停留了五個小時,然後開始了在地幔中三千多公里的漫長航行。宇宙航行是寂寞的,但宇航員們能看到無限的太空和壯麗的星群;而地航飛船上的地航員們,只能憑感覺觸摸飛船周圍不斷向上移去的高密度物質。從飛船上的全息後視電視中能看到這樣的情景:熾熱的岩漿剌目地閃亮著,翻滾著,隨著飛船的下潛,在船尾飛快地合攏起來,瞬間充滿了飛船通過的空間。有一名地航員回憶:他們一閉上眼睛,就看到了飛快合攏並壓下來的岩漿,這個幻像使航行者意識到壓在他們上方那巨量的並不斷增厚的物質,一種地面上的人難以理解的壓抑感折磨著地航飛船中的每一個人,他們都受到這種封閉恐懼症的襲擊。
「落日六號」出色地完成著航行中的各項研究工作。飛船的速度大約是每小時15公里,飛船需要航行20小時才能到達預定深度。但在飛船航行15小時40分鐘時,警報出現了。從地層雷達的探測中得知,航行區的物質密度由每立方釐米6.3克猛增到9.5克,物質成分由矽酸鹽類突然變為以鐵鎳為主的金屬,物質狀態也由固態變為液態。儘管「落日六號」當時只到達了2500公里的深度,目前所有的跡像卻冷酷地表明,他們闖入了地核!後來得知,這是地幔中一條通向地核的裂隙,地核中的高壓液態鐵鎳充滿了這條裂隙,使得在「落日六號」的航線上,古騰堡不連續面向上延伸了近1000公里!飛船立刻緊急轉向,企圖沖出這條裂隙,不幸就在這時發生了:由中子材料製造的船體頂住了突然增加到每平方釐米1600噸的巨大壓力,但是,飛船分為前部燒熔發動機、中部主艙和後部推進發動機三大部分,當飛船在遠大於設計密度和設計壓力的液態鐵鎳中轉向時,燒熔發動機與主艙結合部斷裂,從「落日六號」用中微子通訊發回的畫面中我們看到,已與船體分離的燒熔發動機在一瞬間被發著暗紅光的液態鐵鎳吞沒了。地層飛船的燒熔發動機用超高溫射流為飛船切開航行方向的物質,沒有它,只剩下一台推進發動機的「落日六號」在地層中是寸步難行的。地核的密度很驚人,但構成飛船的中子材料密度更大,液態鐵鎳對飛船產生的浮力小於它的自重,於是,「落日六號」便向地心沉下去。
人類登月後,用了一個半世紀才有能力航行到土星。在地層探險方面,人類也要用同樣的時間才有能力從地幔航行到地核。現在的地航飛船誤入地核,就如同二十世紀中期的登月飛船偏離月球迷失於外太空,獲救的希望是絲毫不存在的。
好在「落日六號」主艙的船體是可靠的,船上的中微子通訊系統仍和地面控制中心保持著完好的聯繫。以後的一年中,「落日六號」航行組堅持工作,把從地核中得到的大量寶貴資料發送到地面。他們被裹在幾千公里厚的物質中,這裡別說空氣和生命,連空間都沒有,周圍是溫度高達五千度,壓力可以把碳在一秒鐘內變成金鋼石的液態鐵鎳!它們密密地擠在「落日六號」的周圍,密得只有中微子才能穿過,「落日六號」是處於一個巨大的煉鋼爐中!在這樣的世界裡,《神曲》中的《地獄篇》像是在描寫天堂了;在這樣的世界裡,生命算什麼?僅僅能用脆弱來描寫它嗎?
沉重的心理壓力像毒蛇一樣撕裂著「落日六號」地航員們的神經。一天,船上的地質工程師從睡夢中突然躍起,竟打開了他所在的密封艙的絕熱門!雖然這只是四道絕熱門中的第一道,但瞬間湧入的熱浪立刻把他燒成了一段木炭。指令長在一個密封艙飛快地關上了絕熱門,避免了「落日六號」的徹底毀滅。他自己被嚴重燒傷,在寫完最後一頁航行日誌後死去了。
從那以後,在這個星球的最深處,在「落日六號」上,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現在,「落日六號」內部已完全處於失重狀態,飛船已下沉到6800公里深處,那裡是地球的最深處,她是第一個到達地心的人。
她在地心的世界是那個活動範圍不到10平方米的悶熱的控制艙。飛船上有一個中微子傳感眼鏡,這個裝置使她同地面世界多少保持著一些感性的聯繫。但這種如同生命線的聯繫不能長時間延續下去,飛船裡中微子通訊設備的能量很快就要耗盡,現有的能量已不能維持傳感眼鏡的超高速資料傳輸,這種聯繫在三個月前就中斷了,具體時間是在我從草原返回航太中心的飛機上,當時我已把她的眼晴摘下來放到旅行包中。
那個沒有日出的細雨濛濛的草原早晨,竟是她最後看到的地面世界。
後來「落日六號」同地面只能保持著語音和資料通訊,而這個聯繫也在一天深夜中斷了,她被永遠孤獨地封閉於地心中。
「落日六號」的中子材料外殼足以抵抗地心的巨大壓力,而飛船上的生命循環系統還可以運行五十至八十年,她將在這不到10平方米的地心世界裡度過自己的餘生。
我不敢想像她同地面世界最後告別的情形,但主任讓我聽的錄音出乎我的意料。
這時來自地心的中微子波束已很弱,她的聲音時斷時續,但這聲音很平靜。
「……你們發來的最後一份補充建議已經收到,今後,我會按照整個研究計畫努力工作的。將來,可能是幾代人以後吧,也許會有地心飛船找到『落日六號』並同它對接,有人會再次進入這裡,但願那時我留下的資料會有用。請你們放心,我會在這裡安排好自己生活的。我現在已適應這裡,不再覺得狹窄和封閉了,整個世界都圍著我呀,我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上面的大草原,還可以清楚地看見每一朵我起了名字的小花呢。再見。」
透明地球
在以後的歲月中,我到過很多地方,每到一個處,我都喜歡躺在那裡的大地上。
我曾經躺在海南島的海灘上、阿拉斯加的冰雪上、俄羅斯的白樺林中、撒哈拉燙人的沙漠上……每到那個時刻,地球在我腦海中就變得透明了,在我下面六千多公里深處,在這巨大的水晶球中心,我看到了停汨在那裡的「落日六號」地航飛船,感受到了從幾千公里深的地球中心傳出的她的心跳。我想像著金色的陽光和銀色的月光透射到這個星球的中心,我聽到了那裡傳出的她吟唱的《月光》,還聽到她那輕柔的話音:
「……多美啊,這又是另一種音樂了……」
有一個想法安慰著我:不管走到天涯海角,我離她都不會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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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流後幾日,就是新年了。連假期間進校園,在冷清的文學院四樓長廊上,看見一隻死去的小小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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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躺在公共行政系教授的研究室門口,輕輕的,風大時稍稍晃一晃,修長的黑翅膀蓋住白色的身體,像是一片枯葉子,掩著一枚發霉的毬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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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研究所時我似乎沒在學校裡看過這樣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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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十餘年,再次回到校園,很多東西都變了。還是沒見到飛翔起來自由得近乎狡猾、近乎魔法的燕子,但到處都是鳥禽──現在的學校裡,已經成了鴿子的練飛場。文學院,共同科,人文學科這一區的建築物屋頂上,幾乎都棲停滿了灰撲撲的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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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燕子,鴿子倒是我以前唸研究所時就有了。但那時,頂多是久久看到路燈上落拓著停了一兩隻,轉頭張望的樣子,看上去有些茫然。或許是那樣的情境和當時的我們心境太像,又被附會了什麼自由平和的象徵,每次遇見,心裡常常是沉靜、同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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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完全不是這樣。寬闊的縱谷天空下,鴿子群不去別處,不由分說沿著文學院的簷頂屋脊停了一整排,咕咕噥噥,歡快熱鬧。「現在學校的鴿子啊,比我老家的鴿舍還多」,學弟這樣說,口中是輕佻、誇大的語氣,是那種青春而戲謔的快樂。(遠遠離開家鄉抵達這裡,對他來說,是一件得意的事嗎?)我凝視著鴿子一次又一次飛起,但哪也不去,盤旋著繞文學院飛過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群體龐大綿延無盡,像一條氧化的金屬鎖鏈,像一隻鏽唱針重複讀取著黑膠唱盤。沒有盡頭的日常練習,讓人看著不由有些不耐,但為什麼不耐?我卻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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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日復一日、重複軌跡的飛行,是現在天天瑣碎忙碌的我能夠做到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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鴿子持續飛行,給人與時間拚博的聯想。飛行,但哪也不去。若是那些年自認遲遲沒有準備好、而遲遲不願畢業(但同時又這麼恐懼出社會後日復一日的辦公桌人生)的自己,看到這樣群鴿繞圈飛行的場景,不知道會是什麼感覺。
說不定也沒有什麼感覺。對長久生活在都市裡的我而言,鴿子並不常見,賽鴿的鴿舍更是遙遠的童年記憶了:舉著紅旗子的人高高站在天台上,在陰霾、但更顯飽滿有力的天空底下,偶爾揮動,遠方的鴿群感應到什麼一樣低低飛近,掠空而過,像是受著魔魅的超自然力量招喚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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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養鴿是為了賽鴿,賽鴿的用途則是賭博。文學院的鴿子──文學院裡停著的這麼多、這麼多的鴿子,能有什麼用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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鴿子多到一定程度,對衛生或許是有一點影響了。學校能處理手段不多,放毒或擊殺,觀感上都太殘忍。聽說想來想去,曾嘗試引入天敵,一度請人帶了訓練過的老鷹來驅趕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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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是口耳相傳,問了幾個學弟妹,其實都沒有親眼看過。只知道曾有這樣合理、但似乎有點好笑的事。為什麼好笑呢?一時也說不太上來。是覺得那種「人為模仿自然食物鏈」的做法太可笑了,還是覺得「以為這樣比較不殘忍」的心態可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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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老鷹的驅趕計畫最後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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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像那樣習於滑翔的巨大禽鳥,在學院寬敞、但對牠而言實在還是太過狹小的上空,勉力拍著翅膀,撲飛追趕鴿群而不可得的樣子,有些不忍。老鷹沒有久留,聽說還曾一頭誤撞上學院大面透明的玻璃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追問過幾個朋友細節,大家不置可否的說說笑笑,把話題帶過。那就是一個非常有趣、合乎我們期待的故事吧?是不是真的,很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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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鷹受傷,終於走了。鴿群在交頭接耳的鼓譟中,重新佔據了文學院設計典雅的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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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說這樣一定是不好的。老鷹回去休息,去更大的地方做自己擅長的事。鴿群在美麗的文學院,繼續溫暖、快樂、安全的生活。日子一樣過去,很難說這不是一種各安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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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最後只好在各間教室、各個研究室的窗台外側拉上了鐵網,避免鴿群逗留,衍生衛生問題。鐵絲太細太利,鴿子的腳爪無法久握。所以,原本敞亮的窗戶,現在看出去都是緊緻的鐵窗風情了。我每天進研究室,隔著窗戶觀望曾經熟悉、但疏遠太久的校園,像一個學畫、學書法的人,在輔助的格線上確認線條與顏色理想、確實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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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很難說這樣一定是不好的。原先詩情畫意的大塊風景,現在看上去,都有精確的座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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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網的網目大概是眼鏡的大小,密密注視著天空盤旋的鴿子。鴿子再也不能隨隨便便停在窗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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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以前唸研究所時,上小說家老師的課,老師講到精采處,真心在乎處,偶爾會停下來深思,看著窗台上孤獨的鴿子出神,鴿子往往也偏著頭注視老師,久久不動。修課的我們也停下來,窗外的風景也停下來,時間也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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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停下來,沒有為什麼。那曾經是我最喜歡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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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照這樣看,從前的那種狀態是不會再回來了。所有的窗台拉上鐵網,整個文學院像是武裝起來的堡壘。泊車困難的鴿子群,只能停到更上層熟悉的屋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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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也很好,只是不知道下雨的時候怎麼辦呢?花蓮的冬天那麼容易下雨。又冷又漫長的冬天,曾經帶給習慣南台灣陽光的我極大的絕望。躲進外套裡,房間裡,棉被裡,書本裡,濕氣如影隨形,讓人覺得無處可去。人都這樣了,何況是只能停在屋頂的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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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台不能停,停地上總可以,例如,或許能躲進走廊裡避雨吧?我確實這樣想過,但很快就知道為什麼不可行───一天晚上,我走文學院的長廊去研究室,昏暗的燈光裡,不小心驚動了一隻雨天躲進走廊的鴿子,牠驚慌地在走廊和樓梯間拍翅亂飛,撲上頂燈、玻璃窗,又摔下來,四處找尋亮處想逃,或至少努力想停留在半空中、爭取時間找尋出口。我靠牆站著,大氣也不敢喘,注視著那隻絕望、瘋狂的鴿子。不是怕牠,是怕牠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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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也是有點怕牠吧?或許我也有點怕我。那樣以為自己受困、恐懼、而近乎瘋狂的樣子,我並不是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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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以後的校園裡,鴿群又排排站滿了學院的屋頂。雨繼續下,或許還要下整個冬天。鴿群咕咕咕咕,停留在文學院的屋頂,我仰頭去看,無法分辨飛禽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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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其實還變了很多。單是文學院內就有許多不同。建築還是一樣的建築,但時間過去,不可能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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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院中的大樹長高了。印象中以前唸研究所時,樹梢大概只到二三樓的交界。以前我們創作所設置在英美系上,所辦位置在文學院三樓的西側,一出門,就可以看見中庭對面的中文系。但現在樹紛紛長高,已經完全看不到了。以前的東華中文系後來也改制了,叫華文系,併校後我還來不及認識的花師的朋友們來了,繼承下中文系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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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系佔據了文學院長長的ㄇ字型走廊。這次回來學校,我繞著走過幾次,有些迷惘,慢吞吞沿走廊看過一個個布告欄,像一個失去國籍的水手沿著海岸找尋港口。鴿子在文學院裡咕咕叫著,很熟悉。可是現在,我誰都不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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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高的大樹上,現在棲著擅長學舌的八哥,非常神奇,像精通多國語言那樣,能夠多聲道用不同音色彼此唱和,好像在溝通,但也難以確定,畢竟牠們飛也不飛,整天就那樣勉力叫著。會不會是單純想發出聲音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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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樹上幾乎沒有鴿子,沒有老鷹沒有燕子,就只有八哥。我有時研究室忙累了,出來趴在窗台看他們,整天鳴叫不休,站在枝頭迎風擺盪。他們似乎是以發出聲音這個行為本身為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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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趣,但好虛無。只是想想,牠們就是八哥啊,八哥做著八哥擅長的事,這有什麼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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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無論是從前唸研究所時,或者這次返校,印象裡,我從來沒有在文學院裡外遇見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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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後門外的小路上倒是四處都是燕子,個頭小小黑黑的,速度飛快,像是活的音符,樓房間低空穿梭,貼地飛行,突然拔高又急轉,彷彿轉音出色的爵士歌手似的。我有些佩服,燕子從來都飛得如此好看,從來沒有撞上人車樓房,最後總能輕輕巧巧落在細細的電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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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不出那是一種艱難高超的生存方式,或者單純炫技的遊戲。飛翔的燕子來來回回畫過空中,有時就這樣一整個下午,好忙碌,但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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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或者傍晚買飯回租屋處,走在小徑上,總看見燕子就這樣來回在天空裡寫畫著無人知曉的符號,彷彿正興奮地連起空中隱藏的星星圖案,我常常興起羨慕的感覺──感覺那是什麼神祇正向我顯示某種充實、自由、又率性的生活方式,暗示我,勾勒另一種更理想的、更盡其在我的生命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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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除了羨慕,還能怎麼樣呢?人類無法飛行,這我已經知道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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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是夏候鳥,秋冬理應要往南飛走避寒,壽命約十年。這是我看見走廊上那隻死去的燕子後,回研究室上網查詢才知道的。(但那些在鄉間小路上亢奮飛翔的燕子,為什麼沒有離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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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回來之前,我畢業離開東華,也已有十年之久。常常返校,找朋友,講座,更多是純粹旅遊,多半也挑在夏天。若無必要,真是沒有興致再經歷一次花蓮的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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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這樣,幾乎年年夏天回來的我,仍然對文學院裡的燕子毫無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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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晚起,瞎忙一陣,入夜了才回到文學院。連假後的期末考前,走廊上師生皆臉色木然默默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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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到四樓,刻意去看昨天燕子死去的地方。但整條走廊乾乾淨淨,淡淡反光,甚至連打掃的痕跡都幾乎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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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燕子消失了。我四下張望,一無所獲。鴿子在夜裡的文學院裡咕咕鳴叫著,有些委屈,像是摀著棉被偷哭的聲音,小小聲、低頻率的幼獸哀鳴一般,迴盪在夜裡的文學院。因為已經知道那是鴿子了,咕咕,咕咕,所以毫無恐怖的感覺,我靠著欄杆凝視一片漆黑的文學院中庭,只覺得好苦,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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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在文學院看過真正活著飛翔的燕子,只看見死去的。還未想清楚那是怎樣的事,一天過去,死去的燕子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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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從哪裡來,為什麼來到這個校園,自己大概總有一套說法,即使心裡其實並不一定那麼確定。不過想假裝條理分明、有意說得頭頭是道、引據證明自己收穫豐碩或所言不虛,並不是多困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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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燕子從哪裡來,為什麼來,怎麼生活,因著什麼死,我完全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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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研究所時學校後門還沒拓寬的、窄窄的志學街,季節到了常有盤旋飛翔、特技演出一般的燕子。但太常見了,那時的我似乎從來沒有把那當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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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我唸著文學,忙碌著學過很多奇異、艱難、與我無關的敘事技術。現在回想,收穫是真的,但不是我以為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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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也是真的。只是我那時不知道。現在的我真想專注看看那隻死去的燕子。真想好好寫牠。可是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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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前夕,一隻燕子死在公行系教授的研究室門口。屍體不知道是被連假結束後的清掃工人清理走,還是被貓狗或其他鳥類叼走了?想起《快樂王子》的故事,寒冬裡分送雕像上的寶石給窮人、因而錯過南遷時機而凍死的小小燕子。我想那不是真的,但那成就了故事裡最快樂、也最憂愁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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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裡,燕子死前輕輕的親吻了雕像,那讓我想起學校後門的長長巷子裡,燕子特技飛行的最後,輕輕迴身、降落在黃昏天空中的電線上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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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著感傷的心情,在研究室待到深夜。關燈離開時,意外看見窗外的鐵網上,卡著一小片鳥類脫落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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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新的。在研究室的窗前來來回回幾個月,我從未看過這片羽毛。實際上我沒有在這面窗景裡看過任何靠近的飛鳥。現在深夜裡看不清楚,但單就毛色來看,似乎是鴿子留下的。當然,也可能是別種飛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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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無法久棲的位置,在我不知道的某個深夜時刻,曾經有飛鳥撲翅趨近,嘗試停留。停著停著,或許痛了,最終只能匆忙選擇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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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真是奇怪的感覺。我們全力避免飛鳥靠近所設的鐵網,竟然反而為我們全力避免的飛鳥,留下了奮力飛翔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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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翔的證據/林達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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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聯合副刊2021.04.09
餘命十年小說線上看 在 星子的故事書房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網友桔梗的線上訪談,覺得挺喜歡的,貼上來和大家分享。
https://home.gamer.com.tw/creationDetail.php?sn=5127089
以下是訪談內容:
問:星子老師您好,先跟讀者們打招呼一下吧!
答:大家好,我是新婚將滿一年的星子。
□
問:相信許多人對老師的太歲非常有印象,還有月與火犬那時候常常霸佔暢銷榜,對於小說家而言,你覺得這些里程碑給你的意義是什麼呢?
答:太歲是我的出道作品,寫作當下算是一種自娛,純粹抒發兒時童年想像,寫來無拘無束也沒有太多壓力;到了月與火犬時,則是抱著想要突破、想要寫出不一樣的作品,加上有趕稿壓力,時常必須在時間、精力和企圖之間做出取捨,不管是寫作途中和完成之後的心境都大不相同。
對我而言,每部作品(包括《太歲》《月與火犬》以外所有作品)的共同意義,是讓我在寫完之後,隱隱約約能夠得到一些經驗,讓我確定下一篇作品的寫作方向。(雖然這個方向未必真正正確,但大體而言,我自認這十幾年來,自己在說故事的技術上確實一步步往比過去更好的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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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對於在北部成長的老師,作品大多有靈異奇幻方面的色彩,這在對於北部印象中不是那麼的突出。老師是如何察覺融入創作?
答:其實我個人從小到大,倒是不曾感受到這類靈異題材在台灣有地域之分。從風水相命到星座宗教,台灣從南到北的差異並沒有很大。
另一方面,我個人創作習慣以想像為主,其餘生活經驗和資料素材等等,全都是輔助想像的小工具;而現今網路時代,台灣南北不過四百公里的距離,對一個創作者而言,應該不至於限制了取材和思考的範圍才對的。
□
問:在取材中,許多人都知道老師閉關曾經還跑到高雄八五大樓一周換了四個房間,這方面能不能跟我們分享一下閉關的大小事情?
答:早些年我大多悶在家裡寫,久而久之覺得很悶,工作和休息之間的分野越來越模糊,時常覺得懶散、難以集中精神。
後來發現出外走走、坐在速食店、咖啡廳裡,反而更有「現在是工作時間」的感覺。
要是跑遠點,換個環境、換張床,更有「外出冒險」的新鮮感,雖然這些年下來,花了不少旅館費,但我把這樣的閉關視為一種「讓大腦重開機」的方式。
我曾兩次跑到台中,租下為期一個月的短租房,也曾一口氣住上一兩週旅館,我漸漸發現這樣閉關倘若在同一個地方待上三五天以上,新鮮感會漸漸消磨,人也會再次懶散起來。所以現在我出外閉關頂多兩三天,也不見得非得逼自己在外面寫多少字,純粹就是讓自己換換環境,改變一下心情。
□
問:說到星子老師我們也不免會想到九把刀,甚至看見九把刀作品中幫老師徵女友,對於九把刀與您的緣分能跟我們談談嗎?
答:我第一次知道九把刀,是在KKcity故事板上,看到《樓下的房客》這部作品,當時驚為天人,每週固定等候連載,後來陸陸續續在BBS上補完他的《功夫》、《臥底》等作品。
後來我開始連載《太歲》時,在無名小站上弄了個人板。那時無名小站上的寫作風氣興盛,作者與作者之間多少會互相串串門子、進對方板上逛逛,九把刀也知道我了。那時蓋亞出版社正在招募作者,九把刀與朱學恆都向蓋亞老闆推薦過我,我也因此受邀進入蓋亞出版社參觀,談妥了新作,持續出書至今。
直到現在,九把刀和我都算是蓋亞出版社裡的資深作者了,大家一年之中碰面的次數不多,但我見到包括老闆、編輯和幾位熟識作者,就像見到家人老友一樣。我個性天生怕生,在不熟的人面前會有些彆扭,和這些老友相聚喝酒,讓我覺得很自在,甚至比與親戚碰面聚餐還要輕鬆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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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您跟九把刀年紀差不多,也都步入家庭,創作上會有什麼影響呢?
答:我的工作型態其實和以前差不多。我老婆是遊戲翻譯,也在家裡工作。結婚之後,兩個人一起在家打電動偷懶、一起外出閒逛,找速食店和咖啡廳開工,或是一起住旅館閉關。最大的差別,是在咖啡廳時上廁所有人可以幫忙顧電腦,不用憋著或是緊張兮兮地把筆電也帶進廁所,挺棒。
不過九把刀有小孩了,我還慢慢規劃中。將來小孩出生之後,對寫作心情和工作時間肯定是會有影響的,實際的影響是什麼,可能要等那時候才知道了。
問:對於傳統紙本上市場越來越壓縮,以出版來說受到些什麼挑戰?
答:我相信大部分出版社已經接受這個事實了,智慧型手機普及之後,紙本閱讀乃至於小說閱讀的時間受到擠壓的趨勢是不可逆的。
別說讀者,就連我自己,平時看手機的時間,也遠遠超過看書了。
然而透過影視、遊戲等各種改編,進而推銷小說,也是過去網路小說時代不常見的情況,這幾年市場上的成功案例其實不少,許多作家仍然懷抱著希望。
小說和電影、動漫畫、遊戲等,都是說故事的一種媒材,媒材的興衰和時代與潮流有關,但人們對故事的需求,從以前到現在並沒有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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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創作是一條漫漫長路,老師一路上的新路歷程能跟我們分享一下嗎?
答:我小時候想當漫畫家,畫了十年,被退稿三十次,後來放棄漫畫改寫小說,一矢中的。
初期寫作幾年,我憑著本能寫出《太歲》、《百兵》之後,漸漸進入了「探索期」,那時我不滿足繼續原地踏步,同時卻還沒確定新的方向,時常想到什麼寫什麼,生活也過得渾渾噩噩,好在那時適逢書市黃金期,隨便寫隨便賣,日子還算悠哉。直到二零一五年左右,書市慘澹的情況終於反映到了我的書上,加上連續生了幾場大病,讓懶散多年的我終於開始警戒起來。
我開始反省自己對工作和身體上的不重視,我覺得這樣下去,可能會短命。於是那時開始減少喝酒、認真運動,也更認真看待當下每一篇故事,這樣的認真,也讓我近年作品《乩身》的銷售成績,重新回到能夠讓我開心生活的程度了。
這兩年我覺得和寫作初期的「本能時期」和中間幾年的「探索期」,無論在技術上和寫作心境上都有了明顯的不同。我覺得自己已經從前幾年「無頭蒼蠅式的探索期」,進入到「有著明確目標和方向的探索期」。我想繼續這樣探索十年,等到五十歲時,正式踏入「成熟期」,然後寫下幾部能夠被世人更長久地記住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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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對於身為創作者,有著什麼堅持?以及想跟讀者甚至同為創作者說些什麼?
答:我過去碰過許多人問我「我喜歡寫作,但不知道寫什麼,能不能給我一點意見。」或是「我想當作家,但是投稿失敗,沒有動力寫了。」時,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給他意見。
一個喜歡打電動的人,不會因為自己無法成為電競選手,就不想打電動了;一個喜歡打籃球的人,也不會因為自己不能進NBA,就不打籃球了。
對我而言,編故事、寫故事這件事,就像是打電動、打籃球、唱KTV一樣。有趣好玩,所以去做。假使沒辦法成為職業、就覺得不那麼好玩,那表示其實沒有那麼喜歡這件事,不見得要將這件事情視為職志,當成一般的興趣或許更加輕鬆快樂。也更純粹。
就像我也是經過很多年之後,才終於承認「喜歡」這件事,其實是有程度之分的。六十分喜歡,和八十、九十分喜歡的差異,會直接反應在你做這件事情時的精神、心態、專注力上。六十分喜歡只能提供你燃料,推動你前進;九十分喜歡,卻能在你受到挫折時,持續替你補血續命。讓你在累到不行的時候,依舊覺得這件事情很好玩。而這樣的差異,當然也會反應在成果上。
我能分享給大家的經驗,就是提醒有志創作的人,坦率面對內心,寫自己喜歡的故事,尋找自己真正感興趣的事情;職志不用掛在嘴巴上講,直接去做。覺得寫作好玩就繼續寫,覺得不好玩了,就去找其他更好玩的事情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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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最後老師有想宣傳些什麼?
答:我這兩年的作品《乩身》《符紙婆婆》等,有幸得到一連串影視改編的機會,順利的話,未來會陸續問世,對奇幻、靈異、冒險有興趣的朋友,不妨嘗試一下,看了喜歡,還請繼續捧場,不喜歡的話,市場上肯定也有你會喜歡的作品,故事世界很有趣的,一起開心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