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卦]音圓女人的一生號碼是什麼?優點缺點精華區懶人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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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音圓女人的一生號碼產品中有9篇Facebook貼文,粉絲數超過1,548的網紅我是吳小帽,也在其Facebook貼文中提到, 二刷《孤味》。 第一回看的時候,我把重點放在親情,朋友問我:好哭嗎?我總是告訴他們:會哭,但我不確定你的哭點會不會和我一樣。一如電影開場的壽宴,整部片就像是一場滿漢全席,呈現許多家庭、親子關係的縮影: 浪蕩飄泊的父親,隻手撐天的老母,自由不羈的大姐,強勢幹練的二姐,肩負傳承的小妹⋯⋯ 親戚家族的...

  • 音圓女人的一生號碼 在 我是吳小帽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2020-11-14 12: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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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刷《孤味》。

    第一回看的時候,我把重點放在親情,朋友問我:好哭嗎?我總是告訴他們:會哭,但我不確定你的哭點會不會和我一樣。一如電影開場的壽宴,整部片就像是一場滿漢全席,呈現許多家庭、親子關係的縮影:

    浪蕩飄泊的父親,隻手撐天的老母,自由不羈的大姐,強勢幹練的二姐,肩負傳承的小妹⋯⋯
    親戚家族的心結,手足之情血濃於水,愛深責切口不擇言,望女成鳳壓力加諸⋯⋯

    面對生老與病死,情感與綑綁,《孤味》細火慢燉,溫溫地不灑狗血,卻能勾起你記憶中的味道,就算沒有共同經驗,它也能在某些地方觸動你的淚腺,讓你鼻酸,讓你啜泣,甚至淚流滿面。

    第二次看《孤味》,我聚焦在女主角林秀英(陳淑芳)的情感:她對先生的愛恨、怨懟與放下,以及『另一個女人』、陪伴她先生度過晚年、走完餘生的蔡小姐(丁寧)的嫉妒到接納。

    陳淑芳處理女主角的心境轉折非常細緻:她怨拋家的先生,竟然選在她七十大壽的日子撒手來亂;想到就有氣,不准女兒們在他靈前跪下,想想又說:跪啦跪啦,是包容;回到家裡,想起從年輕到年邁,就算不能與子偕老,她的愛與包容不曾離開,而是收進那個裝了情書、照片、記憶的鐵盒中,直到隨著他的大體火化,這一切才真的鬆開了。

    她面對蔡小姐的情緒更是微妙:想知道『這個女人』長什麼樣子,於是帶著孫女衝去醫院跟護士詢問對方的電話號碼,從台南殺去林森北路堵人不成,撥電話又開不了口只能聽對方聲音;直到雙方在靈堂面對面,丁寧的卑微惶恐,陳淑芳的不安探測,對手戲好看到極點。

    兩人在這幾場戲的站位也很有意思:第一次陳淑芳在靈堂外叫住『蔡小姐』,陳在高、丁在低,誰是這場喪禮當家,態勢明顯;之後在廟裡相遇,站在同樣的水平高度,但丁比陳高出一個頭,她從容地走在前頭、陳在後方跟緊追問,關係悄悄換位中;最後的ending,陳淑芳搭著小黃唱〈孤味〉,回望這一生的風景,歌聲中丁寧走進告別會場,兩個女人,一個放下,一個圓滿了。

    不論在什麼樣的年代,女人的堅毅與勇敢,都勝過男人。不論愛、恨、給、收、放,只有女人能不為難女人,只有女人能成全女人。

    陳淑芳今年以《孤味》和《親愛的房客》雙料入圍金馬影后與女配角,雖然都是媽媽角色,但她成功演出兩個截然不同的媽媽:前者貫穿全片,後者畫龍點睛,兩個媽媽在各自片中的重要性,抽掉任何一個都不成立。

    丁寧更讓我大為驚豔,她在《孤味》的戲份雖然不多,但每一次出場的情緒截然不同,表情很細膩:擔憂的、膽怯的、平靜的、苦盡甘來的⋯⋯層次豐滿。我突然想起她今年在《誰是被害者》中也是驚鴻一瞥但搶眼,才驚覺她已經從早年的豔星、近年勇於為同志平權發聲,默默轉型、努力,成為值得欽佩的好演員。

    《孤味》還有許多我喜歡的小細節,例如于子育演陳淑芳的年輕版,嘴巴左上方刻意畫了一小塊肉痣,而她的演技確實能扛起這個角色;還有能想到找楊一展來演龍劭華的年輕版,真的也是一絕。身為監製的徐若瑄,在片中收起大明星光環,淡妝、樸實的演出,非常打動我,片尾曲〈別人的〉催淚程度,讓全場觀眾在上credit時依舊動彈不得。至於謝盈萱,我不會否認她的演技,但她在《孤味》的演法和其他人對照,顯得過於用力,就像我看《刻在你心底的名字》,覺得米粉頭的王識賢是從《誰是被害者》跑來的一樣,謝的演出,彷彿是從《俗女養成記》穿越來的。

    小孫女陳妍霏截然不同於《無聲》的演技,兩部戲的表現讓我對陳昊森的金馬新人開始緊張。還有張鈞甯,僅僅一場戲卻力道十足,不知道是她演得好,還是與對手間的火花,兩次都把我擊潰,都是100多分鐘裡的第一個淚點。

    人的一生,交織了太多酸甘苦甜,是龍蝦湯熬煮的寵溺,是炸蝦捲包裹的幸福,是俄羅斯軟糖摻雜的思念,是腰間紅線的牽掛。我們用一生的時間,與愛的人相遇,與自己和他人和解。

    《孤味》是繼《刻在》之後,下半年我第二部二刷的片,走出戲院後仍回味再三,相當值得。

    #孤味 #陳淑芳 #謝盈萱 #徐若瑄 #孫可芳 #丁寧 #于子育 #楊一展 #龍劭華 #陳妍霏 #別人的 #蝦捲

  • 音圓女人的一生號碼 在 江魔的魔界(Kong Keen Yung 江健勇)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2020-09-28 10:5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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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世界有一種信仰,叫做花若盛開,蝴蝶自來,你若精彩,天自安排。

    小時後我們會被灌輸一些比較簡單化的愛情觀念。

    其中一個就是只要你有誠意,你是可以用誠意打動女生的心,最終贏得美人歸。你會從不少的電影電視劇裡面看到這類故事,甚至如操作嫌疑很大的那位送香蕉表白男。(有人叫我寫問評論這位香蕉表白男,我的判斷就是炒作,所以沒太大的動力寫文)

    當你用誠意把妹而屢屢失敗後,你會開始用一些理由來合理化自己的挫折,這就開始了第二種同樣簡單化的信仰。

    你會從媒體網絡上看到如果一個男人夠帥,很有才華,或者很有錢的話,你又有另一個新的信仰:帥、才華、財力會讓你得到愛情。如果你臉部先天條件很普通,你就會著重於提升自己的才華、能力、賺錢。

    現實的情況是,有錢有才華的男人也不一定有愛情,甚至就算他們得到了一個伴侶,也未必代表就得到他們想要的愛情。我身邊見過這類有才或有錢的朋友

    沒樣貌、才華和財力的男人也不一定找不到女人愛上他們。

    所以有些男人就索性的想辦法賺錢又展示對女生的關懷。

    包括把妹圈裡面,也有類似的思維 —— 他們認為真正能夠吸引女人的,不是專注對女人出什麼招,而是專注於自己的自我成長,只不過用了一些新的詞彙來包裝同樣『花若盛開,蝴蝶自來,你若精彩,天自安排』的信仰。

    然後這個專注所謂自己自我成長信仰的,會看不起只是出招的,不過我還是看到這些所謂自我成長群的,其實在認識女生時,一樣的是把自己目前已經達到的成就,做示高價的廣播給對方知道。

    必須記得,如果你把自身的成就當成吸引女生的王牌,你還不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我不是說男人不能用自身的成就、才華、錢財來吸引女人,但絕對不能喧賓奪主。同樣的我也不是說男人在追求女生的時候不能展示誠意,但誠意不是你,所以一樣的不能喧賓奪主。

    若要分析得更細,有錢、才、成就能夠讓女生對你好奇,僅此;它們是不能讓女生愛上你的。誠意也只能讓女方受寵若驚,但也同樣的不會因為你夠誠意就會愛上你。

    為甚麼男人喜歡用誠意和自己的成就來追求女生?

    因為很安全。

    安全的意思就是不需要把自己內心的男人真面目展示出來,自己可以躲在誠意和成就的背後,希望女生因為喜歡你的成就和誠意,進而接受你的躲躲閃閃的人。

    要女人愛上你,最容易的做法是讓她愛上你的人格。她看到了你的成就和誠意後,或者會對你好奇,接下來如果一直發現不到你的人格,她就無法愛上你。

    可能你們會問:『甚麼叫做無法發現你的人格?』

    就是你為了得到對方的青睞,你只會討好她,她只能看到你的成就和你的討好,你就很成功的把自己人格隱藏起來。

    我也明白為何不少男人是想把自己的人格隱藏起來,因為他怕一旦被女方看清楚,自己就沒有機會了。

    你人格上的優點若不會展示,女方有可能一生人都沒機會知道,那你要怎樣吸引到對方呢?

    人格上的缺點其實也一樣要選擇適當的時候展示,對方才會在知道了你人格上的弱點,她才會更深的愛上你。

    甚至在我的追女班中,我也會教你需要儘早的展示你對性的坦然,同時在看到特定信號後,也必須讓她知道你對性的喜好和要求,你才會把自己將來的『性失望』減到最低。

    說到底,好男人為甚麼會在追求異性的領域比壞男人差?

    因為相比起來,好男人比壞男人虛偽。

    有興趣要報名上課學習如何回歸男子漢的本源,有技巧的展示自己的本來面目和本能,可以在10月24和25日來見我。(早鳥優惠價還剩8天!!)

    (廣告時間)

    為甚麼要來上江魔在吉隆坡 2020年10 月 24 和 25 日的追女班?

    因為我本身在追女界有親自拜過的師父(看書或看Youtube錄像的不是真的拜師)有北美派的:Mystery, David De Angelo, Neil Strauss, Sinn, Tyler Durden, Papa, Geoff, Dimitri, Dr Robert Glover, Dr Paul. 東歐派的: Badboy, Cortez 和 Shark。

    其中Papa, Geoff, Cortez, Shark, Badboy, Dimitri有親自一對一、當面指導過我,有的還在我把着妹的當兒,他們當場指導我。 (RSD group 的推薦我剪短發,迷男 Mystery則建議我留長髮。我在加拿大的時候剪過光頭,也留過長髮,當年的結論是:我的光頭不夠圓,光頭不好看。長髮較適合。)

    其中一個師父還稱讚過我的說笑功力,他看我出招時,看到他拍手大笑的歡呼。(這一招的模式,後來成為我追女課程中很有名的『反高潮』,我和我的學員們都用過這招,女生反而對我們的胸部毛手毛腳,其中一學員 C,他一用這招反高潮時,幾個女生一起過來對他的胸部毛手毛腳。)

    這是我和其他老師第一個不同的地方,我最擅長如何以幽默感擦出火花,特別是取笑的技巧。

    我和其他把妹老師的分別在哪?我對於好男人病毒的了解程度,應該是市場上了解得最深的一個。 要學這些種種跟女人互動而又能快速激發她對你火花甚至是愛火,要明白男女關係中的微妙手段和心法,要了解把妹的過程中的各種轉折變化,可參加我10月份舉辦今年唯一一次的《追女班》(多年來這課程只限男士,今年是唯一一次准許女學員上課)

    課程內容:

    ⭐️從男子漢心法到肢體語言,一個好男人、壞男人和男子漢是如何的看待女人和兩性關係,男子漢的肢體語言的魅力。

    ⭐️從搭訕到取笑女方擦出火花,各種直接和間接的搭訕方法和話術,搭訕時的肢體語言,和針對女性所用的幽默感(記得,男人的幽默感和女人幽默感是不同的)。

    ⭐️我課程中的幽默策略包括取笑(江魔強項)和講廢話都是很經典的,更重要的是能夠把幽默感銜接到與自己擦出愛情和慾望的火花。

    ⭐️從讓女方有戀愛的感覺到對你有慾火上的蠢蠢慾動,戀愛的感覺和火花的感覺又不同,純火花是不行的,男人必須有能力把火花鏈接到戀愛中那種心心相印感和若即若離的體驗,然後還要懂得如何擦出身體上的火花。

    ⭐️身體上的逐步漸進策略性接觸,火花期和情感期如何分享自己的過去來使女方逐步的從被吸引到心癢癢。

    ⭐️從第一次發生性行為時的各種策略到發生第一次性行為後要如何互動。

    記得,要對方成為自己的情人或炮友,第一次的性行為模式很重要,因為你選擇的互動模式會主宰著你們未來是男女朋友還是炮友。

    一些學生來上我的課時,他們要的是沒有牽掛的炮友關係,但,他們的行為是會讓女方覺得他們是想做男朋友。

    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包括追女班目前是我唯一有深入的教導—— ⭐️如何以矛盾整合來處理內心的好男人病毒,而且整合技術是目前我看到唯一最有效讓自己的腦袋和行為有長遠兼深度的改變。

    特別是長期的相處,一個男人必須內心有辦法成長和成熟。追求女生不會是最難的功課,最難的反而是你找到了你的真命天子後,要怎樣開心兼有火花的廝守下去。

    要達到這個男人的內心必須成長成為女性仰望的男子漢,而經過我自己長年的修煉,我才決定要把這個很重要的 —— ⭐️整合技術放在追女班裡面教導。

    ⭐️當然還包括男人在敦倫時能否快速的勃起和持續的硬,也會在課程中分享。

    ⭐️追女班課程的學費早鳥價為 RM 3800。
    10 月 5 日後報名的是『午鳥』價 RM 4200。
    10 月 19 日開始報名是『富鳥』價 RM 5000。

    報名手續請看下面:

    ⭐️上課地點:Hotel Capitol(UM樓), Jalan Bulan, Off Jalan Bukit Bintang, 55100, Kuala Lumpur, Malaysia。開車的朋友可以把車停在 Low Yat Plaza,停車票能夠Hotel 打印以得優惠價。

    ⭐️上課日期:2020年10月24和25日

    ⭐️上課時間:9am ~ 6pm 或更遲 (8.15am報到)

    課程費用不包住宿費,但包課程講義、兩天的茶點和午餐。 (所有的住宿,請自行安排)

    想報名上這些課程的朋友,請Email到 konguniverse@gmail.com 註明你的身分證的名字(中英)、身分證號碼、手機號碼和email。也寫明上哪一個課程。 我會把匯款資訊傳給你。

    注 意!!國外朋友要報名的話,請在訂了機票後,scan了機票,再email給我,同樣的在email中要註明你的英文全名、身份 證 號碼、聯絡手機號碼、要上哪一個課程(註:只限國外報名的朋友,是來到現場才付馬幣現金,你需要付哪個價錢,就看你甚麽時候電郵你的機票給我)。

    課程當中是不準錄音的,而且我們可能還會不定時的突擊檢查。
    凡來上我課程者,不管是新舊學員,都要帶多一百元馬幣現金。 這一百元在課程之後是會給回你們的,課程當中我們會跟你看管這一百元。 如果有人發現課程參加者有偷錄我們的課程,偷錄者就得馬上離場,而且不能得到課程費用的退回,而舉報者會秘密的得到偷錄者的一百元。 偷錄者以後就不能再上我們的課程,舉報者的身份將得以守密,同時又會賺多馬幣100元 江魔誠意邀請你來加入這個鬼才家族。

    所有上課時間是 9am ~ 6pm. 請8.15am開始到來報到。課程通常還會超時。課程以普通話進行。香港朋友在課程當中可以以廣東話發問,我將會以普通話回答。(如果是休息時間,我可以以廣東話回答,我的廣東話是香港人絕對聽得明白。)

    課程完畢後,畢業生會被邀請加入網上的補習班,我會在這個網上秘密社群中,不定期的直播回答學員問題或探討特定課程中的課題,甚至是傳授一些新資訊或技術。

    #江魔追女班

  • 音圓女人的一生號碼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2020-01-05 19:0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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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有史以來最凶狠的銷售員了】
     
    這次分享的短篇小說,篇幅略長,是出自嚴歌苓的〈茉莉的最後一日〉。
    篇名中的茉莉,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婦人,她每天都得固定時間吃心臟的藥。
    直到有一天,有位名叫鄭大全的銷售員,來跟她推銷一張床......
    故事的最後會怎樣呢?一起來看看這部作品吧。
    -

    茉莉的最後一日 / 嚴歌苓
     
    一幢、一幢、一幢相似的小樓數過去,第二十八幢裡就住著茉莉。茉莉後面還有兩幢樓,街就沒了。接壤的是一大片雜樹林,叫橡樹公園,乍看一個人影也不見,據說裡頭幹什麼的都有:有殺、有奸、有劫,連同野餐的、遊戲的、男歡女愛的。有條自行車小道給你走。不久鄭大全就從這條小道上來,找上了茉莉。
     
    茉莉八十歲了。從七十八歲那年,她就沒跟人講過話了。電話上講話也是一兩個月一次。茉莉主要是和她的醫生交談,每回都是同樣的話:「感覺還好?」「還好。」「一定要按時吃藥。」「藥方我已經給你寄去了。」「我收到了。」「買藥有困難嗎?」「不困難的。」這個國家樣樣都方便的,因此省了你講話。茉莉一個月出去買一回食物,配一回藥,只要你有錢,不需你費事講任何話。
     
    茉莉的錢是丈夫留給她的,還有這幢房,還有那輛車。只要不活過了頭,茉莉的錢夠花了。茉莉還有些首飾,夠她慢慢賣了添到物價飛漲的差欠中去。總之,茉莉活得跟沒活一樣平靜。吃飯讀電視預告,吃甜食看電視,躺在床上睡不著覺也不要緊,可以成宿成宿地看電視裡推銷東西:衣服、首飾、工藝品,見終於有了買主,她便惋惜一聲:能信推銷員的嗎?上當啦,你個倒楣蛋兒。
     
    正看著十點的晨間新聞,茉莉忽然想起藥還沒吃。那是治療她心臟的藥,不吃,很快就顯出它的靈來。但她跟自己商量:等把這段節目看完吧。這種情況從來沒發生過;茉莉吃藥一向是教條地準時。今天她卻破了這教條,她根本意識不到它所含的某種宿命意識。
     
    走到底樓還不停,再往下走,便是鄭大全的住處了。地方很潮濕,潮漬在牆上畫了地圖。鄭大全妻子就從隔年的掛曆上剪些圖景、人像貼上牆去。但不久人像的臉就給潮得扭曲起來。
     
    鄭大全是幹推銷的,一早就背上大包的產品介紹出門。妻子兜著大肚子送他到門口,說:「少背些!你以為有人會看它?」
    鄭大全笑笑,在她枯焦乾瘦的臉上啄了個吻。
    在亮處妻子才發現丈夫的西裝上有幾處油污,領圈磨得能看見裡面的麻料。這西裝絕不止二手貨了。她沒說什麼,只問他身上還有沒有錢。
    「你呢?」他反問。
    「你要多就給我幾塊,一會買菜去我怕不夠。」
    他讓大包壓得人斜在那裡。從皮夾裡抽出唯一一張二十元,皮夾口躲開妻子的眼。
    「你沒了吧?」
    「還有。」
    「早點回來,晚上咱吃餃子!」她隔著七月身孕的大肚去夠他的嘴唇,「吧噝」帶響地親了他。他倆一向很要好。
     
    鄭大全已走到街上。他心裡使著勁:說啥今天也得推銷出一件去;說啥也不能讓人拿門縫夾我一會,不等我話說完,就把我擠出去。得在妻子分娩之前搬到稍微人味些的地方去。
    車跑起來時,他忽然來了股快樂,似乎預感到有那麼個老茉莉等在他前頭。
     
    茉莉其實早從電視上跑神了。她想到這天是她八十歲生日。二十歲時她嫁給路易。路易那時黑頭髮,不像她,髮色完全像金子。他要活到現在,會跟她一個髮色了,銀灰的。她跟著路易去過亞洲,之後是把全美國住遍了。因此她沒朋友,習慣不同人熱絡,否則住不久離開,你是記著他們好還是忘了好?她不喜歡拖著許多記憶;明知這一世不再見了,幹嗎去麻煩自己,又是信,又是電話,年末還得聖誕卡。路易說:「聖誕卡總他媽的免不了吧?」他便整盒的卡買回來,打字機前一張張打發,脾氣大得嚇壞人,似乎那些收他卡的人逼他做這勞役,躲也躲不掉,賴也賴不掉。他們知道你還活著,怎麼可以不收到你的卡呢?到現在偶爾還收到寄給路易的卡。他曾經以聖誕卡做了太多「我還活著」的聲明,因此他死了十年人們也不拿這死當真。
    將電視音量熄弱些,茉莉起身去吃她的藥。能感到心臟的饑餓。可半道上,她卻聽電視裡說,前總統尼克森病危,茉莉愣住去聽,再次把藥給忘了。
     
    一個門上開了個方洞洞,裡面是張拉丁種的女人臉。
    「找誰?」女人問。
    鄭大全伸頭縮頸地笑笑:「送東西的。」
    女人說:「把東西留在門口,你可以走了。」
    鄭大全再打個千兒:「這麼回事——我們公司新出的一種產品……」
    女人說:「我沒有的第一是工夫,第二是錢。」
    「正好啊!新顧客有百分之三十折扣,還可以分期一年付款……」鄭大全想抓緊時間多說些詞兒。
    女人「嘭」的一下關閉了那方洞口。
    鄭大全只好再次捺門鈴。
    方洞又打開時那女人說:「你再按一次門鈴,我就叫員警!」
    「對不起,對不起!」
    「你按了三次門鈴了!」
    「兩次!……」
    「三次!」
    鄭大全馬上說:「好吧,三次。」他只能先輸給她。他低頭從包裡拿出一冊產品介紹,再抬頭時,那方洞又閉上了。裡面的話是講給他聽的:「如今的推銷員都這麼有侵略性,像盜匪!」
     
    鄭大全想拾塊磚頭照那門砍過去。想想還有老婆,算啦。在外頭給人氣死,一想到家裡等著個黃臉嬌妻,也就能自個對自個說句:「拉倒吧。」他將那份「產品介紹」順門縫給掖進去,走不遠回頭,見那東西已給掖了回來。他立定,沖那緊閉的大門莊嚴地豎起中指。
    鄭大全對那女人豎起中指,心中唸道「操死你,操死你」的時候,茉莉正在滿屋子找她的藥瓶。她從不亂擱它的,卻常常找不著它,不好,這回竟找了一個多小時。她自然不知道鄭大全今兒是拿她做最後一個攻擊目標了。
     
    中午了,鄭大全一宗生意也沒做成,他餓了,背著大包從橡樹公園朝茉莉走來時,感到太陽光暗一瞬明一瞬。
    茉莉開門,見門外站著個東方男子,方臉,細皮膚,身子與頭比,似乎又小又單薄。
    「你好?」鄭大全微笑,鞠一躬。他馬上認定這個白種老太婆內心暗藏的對於他的邀請。
    「請問……?」茉莉微笑,儘量去想十多年前某種微笑是怎樣擺出來的。
    「我是在做一個考察……」
    茉莉點頭,真拿他當回事了。
    「噢,這是我的名片。」
    茉莉只得伸手去接。上面印著什麼脊椎神經研究中心。就是說這個模樣清秀的東方男子是一位科研人員。不過茉莉仍覺得與他談話的道理不充足,她已想不起人與人之間交往的真正緣起是什麼。
    「謝謝。不過……」茉莉開始關門。
    「您別關門呐!」鄭大全說。
    「很抱歉……」茉莉的微笑開始萎縮。
    「請您聽我把話說完!」鄭大全吼起來。
    茉莉嚇得精神也渙散了一瞬,竟聽了他的,把門開到原先的程度。
     
    鄭大全自己也給這吼弄愣了。但馬上老起臉皮,將她看住,眼光是關切甚至是孝敬的。茉莉好久沒經受這樣的注目,吃不消它所含的溫暖。
    「我想我應該好好跟您談談。」鄭大全說:「我可以進去慢慢說嗎?」
    「不。」茉莉很不含糊,雖是微笑著。
    「那好。我一下就看出您的右邊肩膀不舒服,是您的床引起的……」鄭大全開始講床與人的脊椎神經的關係。他今天的英語很幫忙,雖然滿是語病,卻毫不打疙瘩。
    茉莉不知道他完全是在豁出去的胡說。她神情認真了,心想,他竟斷出我右邊肩膀的病痛呢。他卻停住不往下多說了,知道自己的瞎話說中了她。但多說就要走板。人活長了脊椎都出麻煩,麻煩多半影響肩膀。反正人一共兩肩膀,你說哪一邊都有百分之五十的正確機率。
    「你說得挺對。」茉莉說:「不過我不會買你的產品。」
    「能讓我進去喝口水嗎?」鄭大全問。
    「不。」
    「我真是快渴死了!」
    茉莉微笑:「這不是我的錯。喏,那邊有個咖啡店。」
    還是完了,鄭大全想,他媽的、他奶奶的。
    「再見。」茉莉說。
     
    鄭大全見茉莉真的就要拿門給他擠出去了。他猛地把兩根手指往前一送,正讓門擠上。他「哎喲」一聲慘叫。
    茉莉慌了,大敞開門。鄭大全疼得抱住手指頭,一臉都在抖。
    「實在對不住!沒注意你的手……」
    「沒事,我自己也沒注意!……」他心想,這苦肉計並不是預謀,是急中生智。
     
    茉莉幾乎攙了他進來。生怕他真傷著了,請她吃官司。鄭大全這才看清整個的茉莉。她身上一件邋遢的睡袍,一雙踩塌了幫兒的鞋。房子很小,氣味卻很大,是那種孤苦、灰心、活得不耐煩的氣味。茉莉請他坐下。他沒有,口裡直謝。我他媽上這兒幹嗎來了?唯一能向她推銷的,怕是骨灰盒。他將那一大包產品介紹卸到沙發上。紫紅的絲絨沙發上每個方墊都被屁股坐成了光板,還沾了些銀灰的、蛛網般的枯髮。他決定不喝茉莉從水龍頭裡接給他的水,萬一他碰了這房子任何東西,可得記著洗手。
    「請坐呀。」茉莉說,將一杯水擱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另一隻手把各種紙、帳單、減價廣告往一邊刨了刨。手指上的鑽戒閃幾閃,像只賊眼珠。
    鄭大全的目光跟上了它。他想,她並不窮到發臭的地步,她僅僅是活膩了,並不是活不下去。不像他和妻子,活得一身勁頭,可就是時時活不下去。
    茉莉不知道她的假鑽戒給了鄭大全那麼多希望。她頭緒顛倒地向他講起足球賽、颱風、尼克森病危。她猛然意識到多年來淤積的話早堆到了嗓子眼兒。
     
    鄭大全並沒聽見她在講什麼。他流覽這房,它有兩間臥室,地下室一定還有一間。妻子要生了孩子後,這套房給他三口子住,正正好。想著,他隨口問:「您一個人住嗎?」
    茉莉說:「我丈夫還沒下班。」
    「噢。您丈夫在哪兒上班?」
    茉莉抽象地一指:「不遠,路口那個警察局。」
    「噢,真棒。」鄭大全應著,心裡笑得要嗆死。您這把陽壽了,丈夫做員警祖宗?
    茉莉又沒頭沒尾聊起路易隨軍隊在菲律賓駐防,曼谷的寺廟和茵香葉兒。鄭大全誠懇點著頭,一咬牙,一橫心朝那死了的、腐爛了的沙發上坐去。
    茉莉漸漸活潑,口舌也靈巧起來。她這才瞭解自己:她放進這麼個陌生人來,是想把他製成個器皿,盛接她一肚子漚臭的話。
    鄭大全伸長腰去那大包裡翻什麼。
     
    「你拿什麼?!」茉莉問,帶戒指的手竄向電話機。那上面裝有自動報警裝置,只需撞它一個部位,員警們就會朝這兒上路。這時她看清他從包裡拿出的是一本冊子。是本印得精美的產品介紹。她出口長氣。
    「您的右肩情況很糟。」他用類似風水先生的低回聲音說。
     
    茉莉下意識以左手撫摸右肩,聽他講解印在那滑亮的印刷品上的床如何神奇:「看這兒,這是按摩器,一開這個按鈕,它馬上就會動起來,給你背上來『馬殺雞』!一次人工馬殺雞你知道多少錢嗎?」
    茉莉笑笑,表示不想知道。
    「五十到七十!」鄭大全揚高了嗓門道,臉上是種激烈的煽動:「最貴的到一百呢!一小時,一百塊!想想看,假如你有一張這樣的床,每天能給你省多少錢?!算你每天只『馬殺雞』兩鐘頭,算算看,一天能省你多少錢?」
    茉莉無神地看著他,意思是你高興多少錢就多少錢吧。
    鄭大全從懷裡掏出一台小計算器,忙不迭地在上面按一通,把它亮給茉莉:「看,是這個數!你一個月能省三千塊!」
    「噢。」
    「三千塊呀!」
    「三千塊。」
     
    鄭大全看著她,發現她一絲心也沒動。不過他不打算放棄,妻要生孩子了,孩子一落地就是錢。你可不能撤退,好歹是攻進來了。「三千塊呐!」他感嘆得那麼深切,眼睛死等著,等她問價兒。
    茉莉想也沒想去問價兒。她只覺得僥倖,因為這陌生男子不是個匪徒。什麼科研人士?你是個滿身嘴皮子的推銷員。
    「你替你母親買了嗎?」她隨口問道。
    「我母親?我母親在中國,遠著呐!」鄭大全淡淡地說:「跟她有七年沒見了。」
    「七年?!我的主!」茉莉對這話題興趣大多了:「我兒子活著的時候,每年一次回來看我,有時回來兩次!……他得腦癌死了,死的時候和你一個年紀——你多大?」
    「三十了……」
    「怎麼真是一樣年紀?他死的時候剛滿三十!」
    「很抱歉!……」
    「不是你的錯。」
    「您就這一個兒子?」
    「就這一個。你能相信嗎?他都死了三十年了!三十年就這麼過去了?……」茉莉撮起三隻手指頭,對它們一吹,如同驅散一朵蒲公英。
    「可不。」鄭大全滿肚子別的心事。
    茉莉發現他有眼無神的樣子,便問:「你母親在上海嗎?」
    「不,她在北京。」
    「不過我喜歡上海!」茉莉說。她不知不覺露了原形:多年前一個無知卻偏執的女子。「上海怎樣了呢?還在嗎?」
    鄭大全摸不清頭腦了:「上海怎麼會不在?」
    「從日本人轟炸上海,就再沒聽到上海的消息了。我去過上海,整個上海像『百老匯』!」
    「對對對!」鄭大全有口無心地說。
    「你住上海什麼地方?」
    「我住北京。」
    「可是我喜歡上海!」茉莉腦袋一挑。半個世紀前她這副神情是很動人的。「你能相信嗎?那時我還學會一句上海話呢!」她調動著乾癟的嘴唇,把它們圓起來,又扁下去,不行,她咧出無疵的假牙笑起來:「不好意思!肯定會學不像……」
    鄭大全覺得一腔內臟都餓得亂拱,發出很醜惡的聲響。他想,把這樁推銷做成,馬上去吃個九角九的漢堡。
     
    茉莉並沒察覺鄭大全的笑與搭腔都是在為他下一次進攻做準備。她只認為這推銷員的笑十分友善體貼。已經很久沒有這麼一張臉如此近地對著她,容她盡興地東拉西扯。
    鄭大全急得出了汗,卻怎樣也插不上嘴。老婦人的話似乎是堵在肚中的棉花絮,此刻全從嘴紡出線來。有的紡呢。妻子這時一定邊做活邊看天色,一分一秒地在巴望他。妻子七月身孕就那麼墜在大腿上,拼裝出上百件塑膠玩具,直到腿腫得如兩截橡皮筒。他非讓這老洋婆子買下一張床,她已經耗掉他四小時了!
    茉莉停住嘴去想一個詞兒,鄭大全馬上將「產品介紹」推到她面前:「你瞧這個——」那一頁滿是人的相片:「這些人都是被這床治好了脊椎病痛的!」
    茉莉看了他們一眼,說:「是嗎。」
    「比方她,根本站不起來!自從買了這張床,奇跡發生了!……」
    茉莉見他手指點著的是張老女人的相片,穿一身「比基尼」,在一棵棕櫚下醜陋地扭著臀。
    「她是誰?」她突然問。
    鄭大全一怔:「不知道……」
    「你認識她?」
    「不認識。可是……」
    「你不認識她你怎麼能相信她?」茉莉語言激烈並很帶辯爭性:「你不認識她,怎麼知道她不是給雇了去瞎說八道?!」
     
    鄭大全想,真他娘的,這老太婆並不像看上去那麼愚鈍溫順。
    「這絕對是真的,絕對!」他說,眼睛兇狠起來。
    茉莉忙向後撤身子,靠到沙發上,「好吧,」她無力地說:「就算是真的。」
    「你看,它還可以自動升降,變成任何角度,適宜看電視、讀書……」
    「我從來不讀書。」茉莉打斷他。
    「那好,讀雜誌……」
    「雜誌也早就不讀了!」
    鄭大全火上來了,煩躁地嚷:「那你讀什麼?!」
    茉莉驚得吞了聲:「我……我唯讀帳單。」
    「好吧,你可以舒舒服服、享享受受地讀你的帳單!」
    她看看他,畏縮地:「好的。」曾經兒子沖她嚷,她便是這樣忍氣吞聲,怒而不敢言。
    「像您這樣的新顧客,公司給百分之二十五的折扣。不過我可以給你百分之三十。」
    「謝謝……」
    「不用。百分之三十是相當可觀的了!……」鄭大全又在那小計算器上戳著:「您瞧……」
     
    茉莉只得去瞧。她心裡卻想,我說什麼也得馬上吃藥了,心臟已開始鬧事。但她不能走開去找她的藥瓶,讓個陌生的推銷員盤踞著客廳,自己走開,誰知他會幹出什麼來。退一步,即使藥就在手邊,她也不會當著外人吃它。在她的觀念中,吃藥不是一件可以當眾做的事。因為一個人的病是一個人的隱私,當眾服藥,等同於當眾剔耳朵挖鼻孔修足趾。茉莉屬於那類不憎惡維多利亞生活方式的人,她不知道有她這種觀念的人基本上死得差不多了,她是僅剩的。她焦灼地捏了捏手指,它們已開始打顫。
     
    鄭大全感到餓得要癱。忽然,掛在他褲腰帶上的Beeper叫起來,趕忙一看,是妻子在呼他。他屁股往電話方向挪一步,問茉莉:「可以借您電話打一下嗎?」
    茉莉答:「不可以。」
    「我妻子懷孕七個月,我怕……」
    「那你馬上回去吧。」
    「我得先打個電話,看她是不是沒事……」
    「換了我,我現在就回家。」她將電話機挪到他夠不著的地方。
    鄭大全咬咬牙關,決定拉倒,電話不打了。他不能在節骨眼上放了老太婆。
    「剛才忘了告訴您!」他拼命往嗓音中添加神采:「你這樣的老年顧客,另有額外的百分之五折扣!這樣你可以有百分之三十五的折扣!」
    茉莉在沙發上越縮越矮。她想,這人前腳走,她後腳就吞藥片。
    「這樣吧,」鄭大全說:「我再給你加百分之五,湊個百分之四十折扣,怎麼樣?」
    茉莉求饒地搖頭,她臉上出現一種長辭般的疲憊,以及由疲憊而生的淒惋。鄭大全心想,我可不能可憐她,可不能!再加一把勁,就是徹底征服。他褲腰帶上的Beeper再次叫起來,他不去理會。他不願在成功之前分心。
    「三千六,去掉百分之四十,」鄭大全在計算器上飛快戳點手指尖:「兩千一百六!算你兩千塊好了!」
    「兩千,」茉莉聳聳肩,「那可真不壞。」她臉上沒有任何嚮往。
    「你給兩千,這床就是你的了!」
    茉莉感到心臟像給什麼重物壓住,正橫一下豎一下的掙扭。她伸頸子喘一口氣。
     
    鄭大全注視她,覺得她大喘一下是下決心的表現。他覺得事情終於是可以再進一步了,從口袋掏出一支筆,一本收據,一張保險維護單。就在這當口,他一陣暈眩,險些照著茉莉懷裡一頭栽去。磨嘴皮子是非常殘酷的事,至於他和她是同等殘酷。他知覺自己臉上僅有的一點人色全褪盡,連十根手指甲也灰白灰白。
    「不。」茉莉說:「兩千?不。」
    他想上去掐死她。但他仍拿慘無人色的臉對她笑,說:「那您說您願意付多少?」
    「我……」茉莉再次聳聳肩:「兩千塊買張床?不。讓瘋子去買吧。」
    「我可以給你再降一些價。給你對半打折好了!」
    「我的床好好的,三十年了它一直好好的。」
    「三十年了!三十年你沒換過床?!」鄭大全叫喚起來。其實他和妻子的床是大馬路上拖回來的,少說有五十年了,兩人上了床情不情願都往一堆滾,做起愛來床比他倆還忙。「三十年一張床?難怪它擰您的脊椎骨!」他大驚小怪嚷著,同時人癟在沙發扶手上,起不來了。
    連茉莉也看出他的變化。
    「你怎麼了?」她問。
    「沒事……」
    「你看上去不像沒事。」
    「就是……非常非常地餓……」他遲鈍地把眼珠轉向她:「從早晨到現在沒吃過一口東西。」
    「可我不會給你晚餐吃的,」茉莉以她善良的褪光了睫毛的眼睛真誠地看著他,「因為我自己也從來不吃晚餐。」
    「我不會吃您的晚餐。」
    「我不吃晚餐已經習慣了。有時我會喝一杯牛奶。不過我得抱歉今天我牛奶也不會喝的。抱歉。」
    鄭大全沉緩地點點頭,表示心領了。他感到那陣突襲的虛弱已將過去。
    「怎麼樣——我給你百分之六十的折扣?」
     
    茉莉感到心臟一點點在胡來了,非得立刻吃藥了。
    「我說過我暫時不需要這床。」她說。
    「其實我給您百分之六十折扣,我已經一分錢也沒得賺了!」他說,攤開兩隻巴掌。
    「百分之六十是多少?」
    鄭大全軲轆一下爬起,將小電腦給她看:「一千四百!只要一干四,床就歸你了!」
     
    茉莉閉上眼。鄭大全斂息等待。她睜開眼,他馬上問:「付現金還是付支票?」
    「我說過要買了嗎?」茉莉說,已不再親善。
    「是我聽錯了你?」
    「很可能。」
    兩人都被折磨壞了。天色近黑,鄭大全已不記得褲腰上老婆呼叫了多少次。
    「聽好:我再給你添百分之十的折扣——一千零四十!」鄭大全將臉湊到她跟前,沒點燈,他想讓她看清他臉上的誠意和猙獰。
    沒有眼鏡茉莉卻什麼也看不見。她拉亮燈,嘆口氣說:「天呐。」
    「一千整!」
    「假如你肯降到六百,我就買。」茉莉說,心想,這下我可安全了。
    「六百塊,您讓我賠本呐?!」鄭大全喊道。
     
    茉莉笑。好了,你死心了,可以讓我清清靜靜吃我的藥了。她撐著沙發扶手,半立起來作出送客姿態:「大門在那邊。」
    鄭大全站起,據顧一眼這座活墳,想到自己一生最精華的一段中有七個小時被糟蹋於此了,他突然看定茉莉,帶些悲壯地說:「好——六百就六百。」
    茉莉徹底癡呆了。
    「六百!聽清楚了吧?這可是您自個兒說定的價!」鄭大全聽見自己的嚎。
    茉莉咽一口幹唾沫。天黑盡了,外面。她已看出他想掐死她的熱望;在這七小時中,這熱望不止一次地湧上這東方青年的心、身、兩隻虎口。她開始在茶几上糟七糟八的紙片裡翻找。鄭大全盯著她。她加快翻找的速度。支票簿終於浮現,她小心地對鄭大全看一眼。
     
    他遞上自己的筆。他勝了。他得逞了。沒賺多少錢,可還是得逞了。看著這風燭殘年的老婦顫抖著手撕下支票的刹那,他拼命克制自己那突然迸發的同情。
    茉莉將支票遞向他,小小一頁玩藝抖得如同暮秋風裡的蟬翅。
    鄭大全剛離去,茉莉已感到自己的奄奄一息。在剛才兜底翻覆的雜色紙堆裡,她發現了藥瓶。她將它抓在手心,正要擰開瓶蓋,想起一件更要緊的事。她拖過電話機,按了銀行的號碼,那頭是個機器聲音,請她等候。茉莉卻沒有力氣等了,對那頭喜氣洋洋的機器聲喊道:「取消……取消……」她想告訴銀行取消那張剛開出的支票,卻怎樣也湊不出足夠的生命力將這句子講完。她橫在了沙發上。
     
    鄭大全一路飛車到家。開門撞上二樓一位女鄰,她正從她家出來:「你你你怎麼回事?」她以食指槍口般指住他:「晚啦!打你的傳呼機,你怎麼也不回話!你妻子去醫院啦!」
    鄭大全那磨去一層皮的嘴刹時成一口洞。
    「大出血!早產!沒看這地上!」
    地板上是一路血滴,從他的地下室延上來。血還鮮著,燈光裡晶閃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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