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po過拉祜族高句麗遺民說不久,很巧地韓文推廣派的最近成果就上了報紙.詳見前PO.
韓文推廣派(以韓文學會,首爾大語言學系教授為多)在世界各地推廣韓國文字書寫當
地語言,每隔幾年就會上一次報紙.當然因現實的問題,只能小規模地找少數民族語言做
為推廣對象.

根據以下這篇訪談,到目前為止,曾經在中國東北鄂倫春族,泰北拉祜族,尼泊爾深山
(應指Chepang族)等地對少數民族推廣(應也找過西藏的珞巴族).
http://article.joins.com/article/article.asp?total_id=3713788&cloc=rss%7Cnews
%7Ctotal_list

目前網上比較找得到資料的是首爾大李玄馥教授的拉祜族教學,MBC曾製播特別節目.
http://nacaffy.egloos.com/9365152
http://blog.daum.net/_blog/BlogView.do?blogid=0AIE0&articleno=17955955&admin=

不過後來發生了一點爭議,據特別節目中教授少數民族韓國文字的學生說,節目製作
本身只是一場電視秀,實際上看不出任何拉祜族和韓國有任何相似之處.教授自編韓國
字可迅速學會的原因,除了不是合起來寫成音節,而是分開寫並既有的拉丁字母有對應
關係外,製作單位似乎也特別給學會的人一些經濟援助,讓村民爭相學習.
http://www.mediatoday.co.kr/news/articleView.html?idxno=25361

此外也發生過這樣的烏龍事件.東帝汶總統夫人訪韓時有人號稱建議他們在東帝汶
推廣韓國文字書寫當地語言Tetum,但後來發現只是一場烏龍.
http://www.donga.com/view_t.news?f=f_s&n=200401140445

言歸正傳,此次Lee Ho-young教授的成果如下,看起來比李玄馥(訪談裡提到是Lee
Ho-young的老師)教授分開寫的韓文更接近原本韓文的拼寫習慣,我認為已經非常接
近"外來語表記法".已經接近外來語表記法表示講韓語的人可以很容易讀出另一個語
言.
http://kr.news.yahoo.com/service/news/shellview.htm?linkid=4&articleid=
2009080606310631801&newssetid=1331

當然結果出來很像"外來語表記法",必須要有一個背景,就是表記的語言要是韓語音
韻能涵蓋的.比方說,日本在戰時占領亞洲多數地區,也曾推廣假名拼寫各地語言(包括
印尼),不過日語的音節型文字只適合單聲音開音節的語言,因此標得好的都是印尼,太
平洋諸島一類的南島語系,因為這些語言音韻比較單純一些.相反地,日語本身音韻單
純,任何文字拿來表記日語應該都沒有太大問題(除了阿拉伯文,希伯來文等原則不寫
母音的文字以外).

同樣的,韓國文字並不適合表記consonant cluster,也不適合表記雙母音,比方說如
果拿韓國文字拿書寫英語,那麼strikes有三個子音+一個雙母音+二個子音,或是
glimpsed二個子音+一個母音+四個子音,通通遵守韓文規則寫成一個音節,一定會讓韓
國人看不懂(外來語表記法要分別寫成六個音節,五個音節).那更不用說consonant
cluster超多的德語,俄語,乃至於沒有母音也可成音節的捷克語等,或是雙母音,三母
音超多的越南語.

所以韓國人常掛在口頭所謂韓國文字適合表記全世界語言,其實並不正確(說實在
話,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個連f,v,z,r這麼普遍的發音都沒有代表字母的文字,為何適合
拿來表記全世界的語言).表記得出來,但和既有韓語拼寫方式相差太遠,必然看不習
慣.實際上韓國文字真正適合表記的語言,應該是單音節的孤立語.否則多音節的語言,
實在看不出有子母音結合成音節的必要性,順著寫就可以了.相對地,如果越南語或是
漢語各方言之類能採取這樣的音節式文字,相信會比羅馬字看起來更整齊.當然,單音
節孤立語既然是單音節,每個音節通常比多音節的語言來得複雜.韓語音韻尚不能涵
蓋漢語,越南語所有音節,因此真的使用韓國文字書寫,必須先將文字進行一番大改造.

所有的文字一開始創造都是本於某特定母語的音韻而創,字母的定義也單純配合該
母語.如果要拿來表記其他音韻不同的語言,必然要進行改造.羅馬字在草創之初就有
兼表記希臘外來語的需要,因此在初期階段就出現了ph,ch,th等拉丁語不存在的音的
表記法,這在文字發展史上是特殊的,因為很少文字會在草創時就用二個字母表達一
個音.也就是這樣的傳統使羅馬字表記其他語言極具彈性,相較於同樣表記眾多語言
的西里爾字母或阿拉伯字母,羅馬字母通常不需創造太多新字母來表記其他語言.

雖然韓國文字在創製後,也曾在老乞大,朴通事之類的漢語教科書裡拿來表記漢語,
並做了一些相應的改造.不過很可惜這樣的傳統並沒有沿續下來.實際上韓國文字創
製後長期不受重視,表記韓語的正字法本身都是日本統治時代才首次大規模整理(總
督府也做,獨立派的韓文協會也做),更遑論表記漢語用的正字法如何.

實際上文字的傳播也與韓國人常強調的文字本身科學性與否無關.極端一點的例
子,一點也不"科學"的漢字都可以傳到日韓越了,顯然比較有關的是國力,或是宗教
(天主教會的用羅馬字,東正教的用西里爾,伊斯蘭教用阿拉伯).當然也有政治思想
(土耳其想要脫亞入歐才使用羅馬字,馬來語亦是認為羅馬字簡便又現代化),及殖
民/大國政治影響力背景(蒙古改採西里爾字母,越南採行羅馬字)等因素,說來說去
還是國力兩字.這一點新聞主角李教授也講得很明白,韓流後當地人對韓文比較感
興趣.

當然國力之外,文字本身適應其他語言的彈性也多少有些影響,這或可稱為文字
科學性的問題.比方說漢字因為極不"科學",所以漢字為書寫其他語言時的改造:萬
葉假名,吏讀,鄉札,口訣,字喃等都非常難用難讀.羅馬字在走出歐洲前就已有拼寫
十數種歐洲語言的實績,彈性已經在這些實績裡養成了.比如說看到英語已有sh,th,
ts的拼法,這都是原本拉丁語沒有的發音,那麼在用羅馬字拼寫其他語言時,便可以
這些英語的拼法做為類以音拼寫時的參考.同樣的,原本阿拉伯文字有一堆很細的
喉音,但欠缺p,ch,j,g等字母,母音也不寫,即使寫出母音也欠缺e,o,其實非常不
適合表記阿拉伯語以外的其他語言,也就是非常不科學.其後波斯語補充了這幾個
字母,對阿拉伯文字的傳播影響極大.再經漢語小兒錦,維吾爾語等加強了母音的
寫法,如果採維語拼寫法,阿拉伯文字書寫其他語言的困難性將大幅降低.這也是
阿拉伯文字有拼寫多種語言的實績所致.

這些拼寫外語的實績對韓國文字來說幾乎等於0,因此韓國文字如果要全球化,
必然要經過一番陣痛期,簡單說,也就是韓國人"必須習慣他們的文字因應不同語
言被大幅地改造".這就好比如果你請一個古羅馬人來看法語oiseau,德語Dschungle,
波蘭語chrzaszcz,或越南語nguyen,一定會覺得十分礙眼且完全唸不出來(其實
不用請到古羅馬人,只要沒學過該語就猜不出怎麼唸),因為在羅馬字做為民族文
字拼寫拉丁語的時代,根本不會出現這些怪異的組合.同樣的,韓國文字要拿來書
寫各種語言,需改造的程度應該會超出現在韓國人所能想像.

其中一點難以避免改造的,就是韓國文字將子音母音合為音節的書寫模式.誠如
前述,分音節書寫對多音節的語言毫無必要,且現行韓國文字不適合書寫consonant
cluster與雙母音/三母音.這樣的書寫模式不能突破的話,韓國文字書寫俄語,波
蘭語,越南語之類音韻複雜的語言,每個音節會變成一大團.

因此前述李玄馥教授所主張的拆開寫的韓文,會對韓文全球化有極大幫助.問題
是,分音節寫是韓文重要的特色,"拆開寫的韓國文字,韓國人還認為是韓文嗎?".
回到本題.我們無從得知cia-cia語的音韻如何,不過看那本教枓書的內文,"除
了現代韓語沒有的v採用了韓文中世字母以外",韓語音韻似乎能勉強能涵蓋cia-
cia語的音韻(?).

如果是一般人較為熟悉的印尼語,因為音韻的確非常簡單,子音數量少且常見
(即便如此仍有現代韓語所無的v,f,ng,ny,sy,r,z等子音,必須求諸中世韓語字
母才能解決),又幾乎全是單母音,雙母音僅有ai,au,oi三種,且僅出現在字尾,字
尾前所有音節都是單母音.當然,ai,au,oi三個雙母音在現代韓語裡都無法用單
音節表達.因此,即便是音韻極簡單的印尼語,如果要以韓國文字書寫,仍然有七
個子音與三個雙母音是現代韓語無法處理的,因此還是不免有相當的改造幅度.

端看上述網頁所刊載的教科書一頁,會發現Lee Ho-young採取非常接近"外來
語表記法"的方式處理.比方說以一個L代表r音,二個L代表l音,同時沒有雙母音,
所有音節都以單母音方式處理.此外,對於k,p,t不採用筆劃最少的單子音,而採
用濃音來代表,這應該也是為了讓韓國人能發出更接近cia-cia語原音的音(北
韓式的外來語表記法與南韓不同,多為更接近原音而採用濃音).

因此,除了v借用中世韓語字母外(我猜想像必須要借f,ng,z之類的中世字母,
但圖太小又只有一頁,看不出來),寫出來的形式和現代韓文幾乎一樣.這樣在最
小範圍內改造,不但方便韓國人唸,也有助於減少韓語與cia-cia語表記上的差
異,縮短彼此距離.

當然,這樣的模式是否適合cia-cia語,那就見仁見智.如果一個語言本來就區
分L與R,何必因為韓語沒有L/R之分,而採取R=一個L, L=二個L的這種複雜模式
呢?應該要把L與R分別造成不同字.同樣的,如果一個語言子音只有b/p,d/t,g/k
的二極對立,那麼適用子音符號有三極對立的韓國文字時,是否可排除筆劃最多
的濃音即可?

這個問題就和韓語羅馬字表記法,也就是如何用羅馬字書寫韓語的情形相仿.
羅馬字子音字母只有b/p,d/t,g/k的二極對立,如何拿來寫三極對立的韓語?文
教部式的b/bb/p,d/dd/t,g/gg/k,相較於西洋人發明的McCune-Reischauer式
p/pp/p',t/tt/t',k/kk/k',前者也許較符合韓語音韻,但使用後者西方人唸起
來會比較接近原音(Pusan比Busan接近原音),應做何取捨?

我想最終這個問題的解答就是,看看誰發明的,就會用他自己覺得最自然的
方式.cia-cia語的韓文表記是韓國人編的,所以會採最接近韓文的方式.如果
是native自己主動仿韓文編成,那麼想必L,R會採取不同字母.越南語羅馬字也
因為是法國人編的,才會出現ph-,qu-這種法國式的拼法,如果越南語羅馬字是
越南人自己編的,大概會採取單純一點的f-與kw-吧.

以上語言層面的分析完,接下來談點現實問題.

誠如前述Lee Ho-young教授訪談中所提,對鄂倫春族推廣韓文,觸及中國少
數民族政策敏感神經,因此最終失敗.文字的採用,如前所述與政治,宗教等認
同絕對相關.韓文推廣派找官方語言推廣顯然不可能,找外國少數民族推廣,
顯然首先要面對的是外國政府的鐵板.因為少數民族的認同問題,通常都是各
國最敏感的政治問題,主要民族爭取認同都來不及,會放任少數民族學習韓國
文字自行發展與韓國關係,殊難想像.

你能想像中國邊境少數民族受俄國人資助把文字都改成西里爾字母,或是
台灣原住民受日本資助,把文字都改成假名嗎?

做得太過想必難免外交摩擦,即使如Lee Ho-young教授呼籲政府支援,但政
府,外交部真的會插手外國少數民族的文字嗎?(機會很少但並非全無可能,泰
北國軍村即與泰國政府視為外國人放著不管有關,因此還可由台灣插手當地
教育)

實際上大多少數語言,即使以往沒有文字,也都早已有人嘗試用羅馬字書
寫.這也是歸因於傳教士無所不在,幫許多不行的政府解決了一些社會問題.
而且這些羅馬字表記法多半還"想盡辦法不用任何符號,盡量方便利用既有
活字印刷".在電腦的時代,這個理念也方便文書處理.

更重要的是,羅馬字大家都在用,大家都看得懂.它不是特定民族用的,中
立性無其他文字能及.因此,"你可能會很在意台灣原住民使用日本假名,但
你通常不會在意台灣原住民使用羅馬字而不使用漢字表記自己的語言,因
為大家都在用羅馬字".

因此,有什麼堅強的理由需要"放棄羅馬字,而改灌可支援韓文的windows,
並且走出村子外再也不能和其他民族流通"呢?更何況,"你的中世字母windows
還打不出來,我得灌Area Hangul才能輸入,存成的hwp檔走出村外也沒人打
得開,這樣我有什麼好處呢?".

這你得讓他們吃得很飽,穿得很暖(或冷氣吹得很涼)比較有可能啊.投資
深居荒郊野外的外國少數民族,不惜搞壞與外國政府關係,這算盤政府,外交
部並不容易打下去.

因此此番與地方政府簽到MOU,已經算是重大突破了,但"中央政府怎麼看
待",尚在未定之天.實際上印尼正如Anderson所說是想像的共同體(imagined
communities),原本是一大群互相獨立的部落,僅因繼承荷蘭統治領域而必
須統合所有域內民族,因此爪哇人放棄自己的語言改採馬來話當官方語言,
並且推行強力的同化政策,縱使華人也必須改採印尼姓名.印尼建國的五項
國策(Pancasila)包含了信仰唯一神與團結統一,現實上長年以來也有亞齊
省,西巴布亞獨立運動,東帝汶等民族問題,是一個對民族問題敏感的國家.
韓國人找了印尼一個離島讓少數民族採用韓國文字,跟印尼國策抵觸的風險
很大.

將陌生的文字帶入陌生的國土,其實和去阿富汗傳基督教一樣,帶有相當
的風險,如果引發了什麼爭議,反彈或政治問題,恐怕政府會視從事者為麻
煩製造者.畢竟韓國還沒有如19世紀末列強一樣的國力,可以出兵替傳教士
報仇.

所以我對將來感到懷疑,不過祝福他們能成功.

最後提到,韓國人似乎沒有發現,不待韓國人推行韓國文字,台語界十幾二
十年來就已經不停在爭論台語要不要用諺文,大老洪惟仁便是著名的諺文派,
並且有二三位已經實際自己編了一套出來.說不定幫台語界跟首爾大語言學
系牽線,兩邊會一拍即合.韓國文字全球化的未來說不定是在台語:p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0.51.85
※ 編輯: wagor 來自: 203.70.51.85 (08/07 06:20)
※ 編輯: wagor 來自: 203.70.51.85 (08/07 06:37)
※ 編輯: wagor 來自: 203.70.51.85 (08/07 15:33)
※ 編輯: wagor 來自: 203.70.51.85 (08/09 1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