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宿東口的故事｜新宿MOA四番街｜巴尼斯百貨BARNEYS】

「在巴尼斯百貨六樓，牽著文樹的手，與闊別多年的他聊了幾句，又讓筒井領悟了一件事。一個曾受人掏心掏肺愛過的人，似乎也學得會該如何掏心掏肺去愛人。」——吉田修一《春天，相遇在巴尼斯百貨》

作家吉田修一在1997年公開發表的第一篇小說，是以新宿二丁目為背景，觸及LGBTQ多元性別為題材的短篇小說「最後的兒子」；多年後，吉田修一又為這篇出道作撰寫續篇，名為「春天，相遇在巴尼斯百貨」，讓兩個多年前曾有一段露水姻緣的男主角，在新宿的巴尼斯百貨重逢。這部小說後來還曾在2006年改編為電視電影，由市川準執導，西島秀俊主演。

這間出現在續篇書名的「巴尼斯」全名是「紐約巴尼斯」百貨（BARNEYS NEW YORK），位於新宿東口，在新宿通和靖國通之間。新宿店是日本的第一間巴尼斯百貨，1990年開幕以後，經營權幾度轉手，日本買下商標權，資本已與美國巴尼斯完全切割。近年來新宿店因為業績欠佳，建築老舊，再加上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影響，正式於2021年2月底畫下休止符，走完三十年的歷史。

新宿巴尼斯開幕時，一度蔚為話題，一來是因為來自於美國紐約，二來是當時日本很少有一整棟九層樓的高級進口精品百貨。那一帶位置因緊鄰當時治安欠佳的歌舞伎町，一直給人不好的印象，直到巴尼斯的誕生，忽然間出現得以翻身的契機。

新宿區政府為了改造地區形象，提升新宿的高級感，2005年起在巴尼斯百貨前的那條路「新宿MOA四番街」（新宿モア4番街），開闢日本全國第一個設置露天咖啡座的徒步街。不過，這麼多年以來，那條路始終很難真有高級感，怎麼樣都尷尬地卡在一種東施效顰的檔次。

我剛搬來日本的第一年，有段時間，在每周六午後，會跟一個長我幾歲的日本男人進行語言交換，他有時會選在新宿MOA四番街的露天咖啡座跟我見面。雖然議論人的長相不太道德，但他的確其貌不揚，不過，人非常的和善，面對當時日文說不好的我，相當有耐性。

印象中，他總喜歡穿一身皮衣和皮靴，每次來，都像是剛唱完一場搖滾樂似的。那一身打扮，坐在巴尼斯前的露天咖啡座，很有違和感，但只要把地點稍微錯置一下，移到不遠處的歌舞伎町或二丁目酒吧，又滿理所當然。我們除了在語言交換時會見面聊天以外，其餘時間完全不會聯絡。忘記後來為什麼沒再繼續語言交換，可能是彼此都忙起來了吧，那段日子過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每當經過「新宿MOA四番街」的露天咖啡座時，我偶爾還會想起這個人。我們其實從來也沒熟稔過，失去聯繫也稱不上可惜，但想到短暫的生命當中，我曾經有一段時光跟某一個人定期對坐在那個位子，就覺得不可思議。其實他真的是人嗎？如果大白天，鬼也能自在出沒的話，要說是鬼也有可能。畢竟這是無奇不有的東京。

我住在東京這麼多年，從底下經過多少回，卻直到要結束營業的前幾天，才第一次踏進去新宿巴尼斯百貨。相當老舊、低矮又狹窄的內部裝潢，我走過賣西裝樓層的扶梯轉角，回想起吉田修一筆下的兩個男主角重逢的場景，不由得在想，那天以後，故事會怎麼發展呢？迴盪在那裡耀眼的，感慨的，無奈又期待的情緒，隨著新宿巴尼斯百貨的倒閉，都告別在如鬼魅般的夕照霾霧裡。

#聯合好評
#張維中專欄
#2021年3月份
#新文首刊
http://bit.ly/3trTDaU 網路報紙同步刊登

“你不愛我，你只愛你的啤酒和到處亂撿的怪東西”

35x12cm /
褲襪背板、鉛筆、廣告顏料/
2013（局部）

「你不愛我沒有關係，我也可以變成你。」

好啦這又是一幅紀念一位神秘男子的肖像，七年後靠著這張圖又讓我們兩個相遇的故事。

畫下圖的當下心情是：我去他宜蘭的家找他玩，在他展現給我他驚人的小世界後，害我意亂情迷，送我去搭車後就對我不理不睬，那時才23歲時間很多，對感情放很重，回家後太難過
只好將悲傷心情轉換成為繪畫能量。

用手機裡唯一他的幾張照片畫了一幅他的圖，畫面中的他一手拿著啤酒保冰套、一手拿著我們去海邊散步他亂撿的廢棄禁止游泳標誌，長型的畫面上方是我抱著雞的自畫像，那隻雞會抽煙。
人在意識到自己已經長大的時刻，通常會發生在與過去喜歡的人重逢時。
畫中男子E來自英國，我們是在路邊認識的，大四時我很想遠離台南生活圈，每到週末我都會積極回台北和台北的新朋友大玩台北夜生活，尋求刺激。那天我們一行人就在古亭附近的酒吧喝完，繼續在一旁的711買紅酒和塑膠免洗杯乾杯，看一個加拿大人唱中文饒舌歌（叫阿龍）一邊嬉鬧同時有個看起來也有些醉意優雅高瘦男子的經過我們又折返回來，他用迷濛眼神看著我說也想要加入，我們就這樣莫名奇妙玩清晨，大家各自鳥獸散，E說他要陪我一起搭捷運回家，去趕清晨第一班捷運。正直11月冬天的陽光非常溫暖迷人，樹上小鳥都在唱歌，他一路上和我說了好多奇怪有趣的故事，我們在捷運廣告燈箱前面接吻，走回我家樓下時和我要了電話號碼，說希望可以再見到我，回頭和我再見時離去時的長腿背影，我以為我正在電影「猜火車」裡面，當時的他和男主角伊旺麥奎格外型幾乎一模一樣，我想所有愛情來的當下，80%都是自己的幻想。

從一開始相遇這麼露水姻緣，可以想見之後的發展，他永遠很神秘，和我說他沒有臉書，只用鍵盤手機，因為距離關係，我們也不常見面，很常都是在接近午夜時間，他下班準備回家前的空檔，我們在台北街頭散步夜遊，他和我說他大學主修藝術史，整個人散發的神秘優雅氣質，和略顯疲態的綠色眼睛讓我著迷到不行。後來他邀請我去他海邊的家拜訪，我在火車站等他超過一小時，他的遲到理由竟然是因在接我的路上他看到一枝巨大絕美的漂流木，他必須搶在別人發現前將他撿回家，我也配合他去欣賞那木紋，告訴自己要開心。打開他家的垃圾收藏擺設，每一件都充滿奇怪故事，而且每件我都被打中！其中最詭異的一個收藏是他在廚房牆上，貼了一張從超市偷的土雞特價海報，並且在已除毛奄奄一息的土雞嘴邊黏上一根煙，我一邊幫忙洗菜時一邊想天哪這個人好怪！可是我好喜歡！！

但劇情並沒有朝著我希望的方向發展，第二天早上他一醒來就問我是不是該準備搭車回家了，還特別載我去一個車班比較多的地方去搭國光號，回台北的車上我都在哭 （現在想大笑）。

爾後兩年我們又陸續見面了幾次，也許因為太喜歡，每次和他聊天又太有趣，始終還保留一絲希望，但在最後面臨可能會對命運產生變動的當下我又都採了急煞，於是漸漸失去聯繫。直到兩年前我們又在忠孝新生捷運站轉車的車廂裡遇上，四目相交後他叫住我，一臉驚喜，下車時我們迅速換了IG帳號，又消失回茫茫人海中。

這中間我們也沒有交集，直到他上個月突然發訊息說想要和我買這幅我畫他的肖像畫，並順便邀請我去看他的陶藝展。雖然忙到不行，原畫我也早已賣掉，我還是為了他做了個複製品，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畫了一個還算可以妝搭配素雅的洋裝，去天龍國二樓小展場等他出現。

他的作品不差，就是美麗的帶有環保意識茶具工藝品，和我微抱怨這次只賣掉一個杯子，他還在更積極的找買家。
隔了這麼多年沒見，年近四十他狀態維持不錯，只是變得比較精實圓潤，眼神不再憂鬱，來之前他就在訊息警告我他已婚，要我自己注意一下，看他修剪成十分詭異形狀的鬍子，想著當時會不斷冒出粉紅愛心的魔法都去哪裡了？

接著他給我看他最近拍的一些路上觀察街邊隨手拍，是蠻有趣的，但我這幾年認識更多創作者，他的照片相比之下顯得十分平凡。他和我聊到他住香港的親戚曾經在上環的古董店買到一尊唐三彩陶馬，邀請他們去他豪宅看，E說他一看就知道是假的。結果不意外在搬動過程中，陶馬的腳裂開，露出裡頭支撐結構竟然是一隻玉兔牌鉛筆，他沒有告訴親戚，而是冷靜地用三秒膠黏回去，完美延續了這個遠古唐代傳奇。

和他分開時，我覺得我內心某些少女心已經死去，因為愛不到，就將我當初喜歡他的特質內化到我自己身上，然後我成為了另一個想像的「他」，多年後他也許還是原來的他，而我變成另外一隻怪獸.....。

噢，對了，他已經戒酒很久了。

| 巴黎一千零一夜 - 法南相聚 |

有一種人相信愛情，人生到了六七十歲還在追求愛情。我婆婆曾經有一位好友，她在六七十歲的時候為了外遇對象和結婚幾十年的老伴離婚。離婚不到二年，外遇對象就死了（對方也是位老先生）。我婆婆問她是否後悔離婚？如果當初沒離婚，她還有個老伴攜手渡過餘生。沒想到她朋友回她：「我只後悔沒有早點離婚！」

說真的，相信愛情的人在法國還不少。或許應該這麼說，他們不是相信愛情，而是生活中需要愛情的滋潤，就像我們的老朋友N。

N比外子大幾歲，他們兩人在外子17歲時就認識了，所以N現在應該已經快六十了。

*克莉絲蒂*

N曾經和克莉絲蒂交往二十多年，交往時N就表態人生不想受到束縛，所以不想結婚也不想有孩子。克莉絲蒂是不是也不想結婚不想有孩子？我們不知道，只是她的人生到後來越老越討厭小孩，對小孩一點耐心都沒有，有一次她對我女兒很兇，我那不好惹的女兒直接嗆她：「妳這個老巫婆！」

那是我們看到現在六十多歲的、嚴峻的克莉絲蒂，但我相信她年輕時應該不是這樣。她熱愛藝術、電影、文學等等任何和藝術文化相關的事物，所以她在文化部工作。

她喜歡美食，煮的一手好菜。她熱愛旅遊，常常去西班牙看鬥牛、去摩洛哥感受北非風情，是一位在世界各地留下足跡的女人。此外她還熱愛生活，很有品味⋯⋯等。

她和N交往了二十多年，可以說人生中最青春的歲月都給了N，兩人在巴黎市中心合買了一間超大的Loft，看來人生應該也差不多會這麼的和N一起，在藝術、美食、文化和旅遊中渡過。但最後N和她分手了。為什麼？因為N覺得他不愛她了，或說兩人之間沒有愛情。

*璐娜*

和克莉絲蒂分手後，N和璐娜交往了15年。你說N是真的不愛克莉絲蒂才和她分手嗎？N應該是認識了璐娜，發現自己愛上璐娜才和克莉絲蒂分手，然後和璐娜在一起。

璐娜和N在一起的時候，我只見過璐娜一次，在蒙馬特的一家阿富汗餐廳。那晚璐娜和N兩人嗑藥嗑到只會傻笑然後覺得世界多美好的狀態，讓我們無法和他們兩對話。沒多久，他們的藥頭被警察給剿了，他們倆也被迫戒毒。

因毒而在一起的感情，世界永遠美好愉悅。戒了毒癮之後，人生的殘酷與現實迎面而來，沒多久N就和璐娜分手了，理由是兩人在ibiza渡假時大吵一架，N無法接受性格變壞的璐娜。

*安娜*

和璐娜分手後，N又回去找克莉絲蒂，兩人像以前一樣一起看展覽、看表演、旅行、大啖美食，但兩人有在一起嗎？好像有，好像沒有，曖昧的關係我們也不方便多問。直到有一天，N說他談戀愛了，對方是三十年前在摩洛哥旅遊時認識的安娜，安娜透過各種管道找到他，兩人多年後重逢，天雷勾動地火的馬上交往起來。

從此之後，N不再跟著克莉絲蒂去西班牙看鬥牛了，他轉而到法南找安娜，因為安娜一直定居在普羅旺斯，就在我婆婆娘家農場的隔壁小鎮。

安娜祖上是貴族世家，父親承襲了這一地區不少的城堡土地，她就在父母城堡旁邊的小房子裡帶著小兒子住著，在鄰近城市的美術館上班。

認識安娜後的N變了一個人，找外子幫他重新裝潢家裡，把原本老扣扣的民族風變成當代設計風。原本家裡沒有電話線、網路，N個人也不用筆電、智慧型手機等3C產品，為了和安娜的遠距離戀情，他開始裝電話、網路，買電腦學著用Skype，換成智慧型手機還買了藍芽音響，整個人年輕了十歲！

今年法南的渡假，我們在普羅旺斯鄉下和巴黎的好友相聚，還在蜜月期的N迫不及待的介紹我們安娜、安娜的兒子、安娜的姊姊、姊姊的女兒、女兒的先生還有他們剛出生的嬰兒，還有安娜的哥哥嫂嫂等等，好吧，就剩下城堡主人安娜的爸爸我們還沒見過，其他安娜全家都見了。

和N差不多年紀的安娜有二個小孩，大女兒今年已經25歲了，小兒子今年13歲。但安娜身材像個纖細的少女，說話非常溫柔，除了在美術館裡工作，她喜歡攝影和寫作，是個做夢的人。

和安娜一家子見面後的隔天，我們和N一起喝杯咖啡，N滔滔不決的說起我們所在的普羅旺斯周邊小鎮風情，哪個小鎮有什麼特色他都瞭若指掌，比從小來這裡渡假長大的外子還熟悉。我笑他愛情的力量讓他更了解南法時，他說：「其實我二十年前就曾經來這裡，那時候我和安娜曾經有過短暫的一段露水姻緣。」

20年前？20年前N不是和克莉絲蒂在一起嗎？沒錯，外子確定的回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