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卦]雙重否定句例子英文是什麼?優點缺點精華區懶人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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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雙重否定句例子英文產品中有2篇Facebook貼文,粉絲數超過4萬的網紅名為變態的神父,也在其Facebook貼文中提到, #神父的鹽 「已經陷入錯誤的避免陷於錯誤」,是神父研究「思維缺陷」的一個重點. 明明已經犯了錯,置身於錯誤之中,而人仍不願面對問題,修正錯誤,反而想像自己沒有犯錯,或還在陷入錯誤之前的那一段時間,「我看到錯誤,我正在避免它,我還沒有陷下去」產生這樣在錯誤中,試圖使自己「避免陷於錯誤...

  • 雙重否定句例子英文 在 名為變態的神父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2019-10-24 06:2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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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父的鹽
     
    「已經陷入錯誤的避免陷於錯誤」,是神父研究「思維缺陷」的一個重點.
     
    明明已經犯了錯,置身於錯誤之中,而人仍不願面對問題,修正錯誤,反而想像自己沒有犯錯,或還在陷入錯誤之前的那一段時間,「我看到錯誤,我正在避免它,我還沒有陷下去」產生這樣在錯誤中,試圖使自己「避免陷於錯誤」的心靈防衛機制.
     
    就好像戰場的落難武士,戰爭已經結束了,他們敗了,卻還揮著刀,尋找敵人,或者到處砍殺百姓,假裝自己不曾戰敗,也像是孤魂野鬼一般,身已經死了,卻還在不斷重複生前的行為,希望能彌補自己陷於錯誤,想像自己仍然活著.
     
    這樣的狀態是危險的,基本是處於一種「妄想狀態」,在錯誤已經造成的情況下,還無法察覺錯誤,以為自己沒有犯錯,認為自己是對的,設法繞過、避免,這不是「修正錯誤」,因為他並沒有「正視問題」,並沒有「自覺」,所以,錯誤就會越犯越多,越來越荒謬,比原本的錯誤還要更深,更不可自拔,他做出來的行為,更會令周遭的人感到匪夷所思.
     
    而他們可能自以為,那就是在修正錯誤了.
     
    柯文哲先是以「欸,你要自焚拜託你去公園裡自焚好不好?你不要在公寓裏面自焚,呵呵呵」
     
    「對阿,你自殺能不能去公園裡面自焚?你不要在公寓裏面自焚好不好?你自焚就搞得大家烏煙瘴氣.」
     
    這一個極嚴重的錯誤,主要是對於生命的蔑視,以及不當的將他人的痛苦情境,當成笑話來談,這是屬於欠缺一般常人擁有的同理心(最低層次的那種),甚至更顯得「殘酷」.
     
    在這邊,還不論他的身分,市長,以及說話的情境,公開的演說場合,他還對於有自殺意圖者進行「雙重剝奪」,也就是說,一個人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就代表他對周遭的一切已經沒有眷念,甚至用最大程度的手段去破壞自己,已經陷入於「絕望的狀態」,我們說的直白一些,他必定經歷一些痛苦的事情,而不能被解決,甚至缺乏他人關懷,多屬於「自我厭惡」的情境,所以走上絕路,就某個角度來說,他們可能是「善良」的,他們不把自己的困境訴諸於外部,無論是情緒或者焦慮,他們不選擇傷害別人,卻選擇傷害自己,在意識上,已經極大程度的「為他人設想」,卻還要把他定性成「為他人製造麻煩」,當一個生命在眼前逝去,你不去救他,反而還要命令他,照自己的意志行走,說這話的人,基本上已經失去人性可言.
     
    而我們只要代入自殺者的想法,多半是自我責怪,對自我存在的根本否定「我存在對這世界沒有價值」、「我活著對他人一點貢獻也沒有」、「我是一個沒用的人」、「我活著沒有意義」、「沒有人需要我」、「沒有人喜歡我」等等,正常觀點來講,他們都是需要被關懷的人,缺乏關懷的人,應該要被補足或施予,但是否,不但沒給,還譴責他們「搞得大家烏煙瘴氣」.
     
    換句話說,這是在打落水狗,或者將沒有退路的人,繼續逼迫他們縮短路徑,死亡的路徑,已經對生命失去信心的人,覺得自己沒有價值的人,光「自己覺得」還不夠,還要藉由柯文哲等他人,「再度否定他的存在」,這種重複、反覆施加壓力的行為,就是所謂「雙重剝奪」,而人為什麼會去施行這種事情,除了嗜虐性格,還有算準了對方群集「不會反抗」,已經失去生存意義的人而言,怎麼壓迫他都是不會被反擊的,所以自己是站在很安全的地帶,又,當一個個體已經決定「不傷害他人」,那麼傷害他自己就會很安全,但是,這不是決定「不傷害他人」而已,而是決定「不傷害他人,卻傷害自己」,在一個決定「傷害自己」的人身上,再去傷害他,那就是二度、三度,在旁人來看,就是超過身而為人價值,的超過負荷量傷害.
     
    我們可以想像,在高壓的城市裡,活著,就很不自由,就連死,也要遵守市長的指揮去怎麼死,連死,都不是自己能選擇的,可以看見其中的冷血荒謬了.
     
    在柯文哲這個言論傳開以後,我們會很驚訝的,發現一些社會現象,比如心理門診擠滿了詢問「怎麼自殺才不會干擾其他人」的患者,有死意的人,多半處於心靈耗弱的狀態,是很容易被影響的,當他們自覺已經不想干涉其他人而選擇死亡的時候,居然再被一個意見領袖定性成為「你們的行為再干擾其他人」,自然就必須再進行超義務的行為,去詢問怎麼樣才能去符合「不干擾其他人的死」.
     
    在常人來看,這幾乎已經接近都市傳說的地步,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現象,柯文哲說的話已經夠不合理了,居然會有人相信這個「假領袖」的說詞,當真,並且去做符合他想法的行為.
     
    水泥城市原本就冷漠,如今這市長幫他加上一級,變成了冷血.
     
    柯文哲犯了這樣的錯誤以後,居然不認「自焚說」失言,堅持不道歉,稱「我只是講實話,每個人都說我失言」.
     
    煞有介事的說「沒有統計,就沒有統治」,還在演出「質疑」的戲碼,說什麼「自殺怎麼會選自焚,這一點自己一直想不通,怎麼會變成流行呢,過去看過數據,北部自殺大部分都是選擇跳樓,以前從來都沒有選擇以自焚方式自殺的,這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
     
    彷彿是探討什麼學術或統計的問題,居然還說那些人「到底從哪裏學來的」
     
    而你自己想不通,也不能去責怪別人阿.
     
    他當初在那個場域之中,是探討社會或學術問題的姿態嗎?充滿笑聲,戲謔,視生命於無物,把他人當成不存在一樣.
     
    而更誇張的錯誤又出現了,柯文哲說,
     
    「自己是知道以前西藏喇嘛會用自焚的方式自殺,一次死一百多人,當時造成中共很大的困擾,但是這不是一個很好的自殺方式,怎麼會選這個呢.」
     
    西藏喇嘛,是為了反抗中共的高壓統治,那不是一個單純的自殺,而是想要活下去的人,具有生之意識的人,因為各種反抗無效後,才選擇燃燒自己的方式,犧牲自己去抗議中共暴政.
     
    正確來說,他們是為了別人,為了群體的福祉,為了普世價值,貫徹信念,所以才去死的,所以才犧牲自己的軀體,表達抗議,那與其說是死,不如說是將活的意念,轉而化作能量去對抗欲讓他們死的人.
     
    而柯文哲居然將加害者的行為去除,說被害者造成「加害者很大的困擾」,然後貶低他們的自焚是「不是很好的自殺方式」,我不相信柯文哲在閱讀這個訊息的時候,不會讀到他們自焚的原因,自焚的訴求,自焚的困境,而將他的行為整個「去語境化」掉了,變成只是一群想死的人想不開造成了中共的困擾.
     
    這近乎是白癡,但也白癡的恐怖,更恐怖的充滿惡意,為了圓自己的說法,居然把其他正直的人曲解到這個地步.
     
    無論是白癡,還是偽裝成白癡浸入骨髓的惡意,這,就是「已經陷入錯誤的避免陷於錯誤」,說了一個謊,必須用更多謊來圓,傷害了一個人,必須傷害更多.
     
    為了自己,施暴於萬物.
     
    柯文哲繼「自焚說」以來的「中共很困擾說」,坦白說,已經不知人間煙火,白癡到了一個地步,其程度,大概比法國大革命時謠傳的瑪麗.安托瓦內特的說法「沒麵包吃不會去吃蛋糕就好了?」還要誇張.
     
    「已經陷入錯誤的避免陷於錯誤」,也反映在柯文哲的粉絲身上,他們選擇了相信柯文哲,而這是個錯誤,他們已經陷入這個錯誤(文哲和他團隊製造的美好的阿北幻影),卻還想著要「避免陷於錯誤」,於是文哲的各種失言、謊言,傷害他人、破壞群體價值的行為,他們必須用各種解釋去美化他,逼迫自己與其他人往「好的方面想」,當作那個錯誤不曾存在,也就是這個心靈防衛機制的大規模反映的現象.
     
    他們的行為和話語,可能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也無法控制,但是在柯文哲掌握了他們的「相信」以後,他們已經被制約、支配,而且不可自拔,於是話越說越離譜,行為越來越偏離事實,對於他們的假想敵,告訴他們真相的人,也越來越充滿仇恨,因為他們必須保護住自己的形象、判斷力,以及,綑綁他們使他們痛苦的阿北,「阿北不是這種人」、「我沒有犯下錯誤」,才能使自己保持完整.
     
    這就是kofan的一個大規模的,集體的現象,brother.
     
    用簡單的例子來說,就像被詐騙的老婦,即使警察跟他們陳述事實,你被詐騙集團騙了,他們為了保護自己的「我沒有被騙」,所以不斷的重複肯亞的外交官是多麼缺一筆錢,或者那個人多麼真實,並且痛罵幫助自己的警察有多麼愚蠢,指稱他們才是騙子.
     
    這也是一個典型的公正世界觀偏誤.
     
    你說,老太太真的在意肯亞的帥哥外交官嗎?或者只是在意自己的面子?
     
    你會發現,事情沒那麼單純,他們表達的,彷彿真的有那麼回事,在那個狀態下,他使自己這麼深信不疑,這個就是為了要維繫,那一連串構成的,知的完整性.
     
    「我不曾犯下錯誤」.
     
    所以,肯亞的帥哥必須是真的,警察必須是假的,用以保持自己情緒的,思維上的利益,他們必須恆為真.
     
    所以,錯誤也越來越多,社會成本也越來越高,除了匯款以外,還可能會攻擊警察,大鬧銀行.
     
    這就是陷於那種狀態,是怎麼回事.
     
    柯文哲現象,存在著一些弔詭,就是柯文哲和部分支持群眾,其實處於「雙極的兩端」.
     
    部分,呃,我是說部分,支持柯文哲的群眾,其實無論是觀念、處境、想法,針對議題的觀點或是意識形態等等,其實和柯文哲所處的立場,是完全相反的,而這使得他們被迫經常用一些極端手段,去解決他們內在信念的衝突.
     
    我們先不說他倡導的兩岸一家親,文化上的中國人,和他的某些支持群眾,是完全相反的,他們原本自稱台派、獨派等等,在勞工議題上,一些進步青年,也曾經支持他,儘管,他反對一例一休,反對縮短工時,這和那些促進勞權者的年輕人是相反的.
     
    柯文哲也不太贊成同志,同婚投下反對票,他基本上是親中的,極端的,保守的主義者.
     
    不過我們會發現,那些支持者會說一些謊,例如「兩岸一家親是實質強台」、「市長職權無涉國家主權」或者是「我喜歡部分的柯文哲,不代表我要接受他的全部」等等,作為自己的旋轉門,為了自己喜歡柯文哲而解套的說法.
     
    這種割裂式的思維,當然有一部分原因要歸類成柯文哲大規模移動光譜,或者徹底改變價值,並使用一些話術有關,但另一部分,可能是「已陷入錯誤的避免陷於錯誤」,也就是自我保護式的,自戀式,自我催眠的防衛機制.
     
    但就在這樣「我喜歡部分,不代表認同他全部」的情況下,柯文哲反映出的行為和顯露的真面目,敦使他們不斷地去否定柯文哲呈現出來的負面行為,「我喜歡xx,不代表我認同他xx」當這樣一步一步的否定下去,我們會發現,他們幾乎否定了柯文哲的全部,卻還是喜歡他,所以到底是喜歡什麼?那裏頭的柯文哲,剩下的,幾乎是無形的東西,就是單純的喜歡和偏愛而已,無論他做什麼.
     
    所以我們會發現,他們反對他人質疑柯文哲的方式,通常「不懂、不了解」,「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去挪動門柱,最後,通常會以「你只是討厭柯文哲而已」覆蓋以這樣的解釋,去合理化自己和眾人應該有共識和想法,將質疑的人架高、綑綁在一個地方,因為他也真的就只是「單純的喜歡他」而已,所以,你也只會是「單純的討厭他」.
     
    這種和他人彼我不分的情況,是很不健康的,屬於低等的移情作用,或者,我們可以說是同理心的濫用,你將一個完全否定自己的人當作自己的一部分,就像羊,移情上了狼一樣.
     
    他們想像柯文哲是很有同理心的,但柯文哲其實沒有,部分,呃,我是說部分柯文哲的支持者,他們有不少,都是屬於社會邊緣人,或者遭遇挫折的人,甚至是有死意的人,他們可能以為柯文哲是和自己一樣的,是能彼此對等,同理的人,和自己遭遇處境相同的人.
     
    不過,柯文哲卻是這樣子,去聊關心社會邊緣人的議題,而關心他們,好像只是為了避免他們對自己不利.
     
    應該可以想像,原本聊這個議題的時候,他們期待的,應該是柯文哲用一些關心、共感、溫暖的話語,來建構他們我群的認同才是,但是他卻是搞這樣的用語.
     
    這讓這個不當的連結和美麗的誤會顯得格外的壯烈. 
     
    「雙極的兩端」與「雙重剝奪」,其實柯文哲很早以前,就呈現了這種行為,只不過,在當時迷思的浪潮下,他被掩蓋的很好,在大規模「擱置懷疑」的情況下,他並沒有被凸顯.
     
    曾任市府秘書長,也就是曾在柯文哲那裏工作的人,李文英提供的說詞,十分具有信度.
     
    那就是我們現在耳熟能詳的「破殼小雞」,事實上,那正是柯文哲對自己支持群眾的形容詞.
     
    「李文英談到,柯文哲曾於內部會議,在白板寫下英文單字『imprint(銘刻)』,自誇年輕人看到他,就像小雞破殼而出,會把第一眼看到的東西深深烙印在腦海中,『第一眼看到他,就愛上他』,好像柯文哲做錯做對都無所謂,因為年輕人永遠支持柯文哲.」
     
    把自己的支持群眾,也就是從他們身上獲取利益的人們,用破殼小雞去形容,就是去「雙重剝奪」他們,這是很不可思議的事,又因為吃定他們相信自己,不會反抗自己,所以到處說個不停,自創了一個假的理論,驗證自己的偉大.
     
    理所當然,Kofan不會相信這件事,或者無法相信,因為不能反抗柯文哲,所以只好去攻擊那些說出真相的人,說他們都是在抹黑、政治攻擊、為了選票,忌妒阿北,抹紅阿北,你們都在陷害他.
     
    我想,這一點也不是什麼「imprint」,真相是,「已經陷入錯誤的避免陷於錯誤」.
     
    我們必須制止柯文哲不斷製造出這種錯誤,我們必須提醒他們,真相是什麼樣子,「人的價值」原本到底是什麼樣的.
     
    雖然會遇到那種被厭惡或「厭憎」的感覺,感覺自己可能會遭遇生命危險,但是不要害怕.
     
    那不過是錯覺罷了,他們會甦醒來的,因為,
     
    他們和我一樣都是人類呢,br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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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雙重否定句例子英文 在 水瓶鯨魚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2014-05-20 17:4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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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語與母國-陳丹青演講全文】

    大家好,

    我第一次來到新加坡,飛機飛過來時,往下看,以為會遇到幾架搜救(註:馬航MH370)的飛機。海面波浪非常細膩,遠遠看下去像皮膚一樣,上面一小朵、一小朵雲。然後就降落了。降落以後呢,非常快我就發現,太好看的一個島,一個城市。

    我不會講演,每次都請邀請方給題目,看看能不能說。

    彭導就說新加坡華人對華語的教育,華語的前途,有各種擔憂——我的無知和輕率就上來了:我想,好啊,我也在海外待過,我也說華語,跟母國有種種糾纏的關係,那就講「母語和母國」。多麼輕率啊,直到來了新加坡才被警告:「你踩了雷區,要慎重對待,要不然你會傷人,也傷你自己。」

    此前我成個老油子了,這回有點緊張,新加坡是個讓人緊張的地方。(眾笑)剛才等在後台,看視頻,看到諸位的大會開始了,好嚴重,像是開十八大的樣子,一套一套介紹……但這也是新加坡的好,有點兒像日本,幹什麼事都如臨大敵,結果來了個傻逼,不知輕重,談什麼「母語和母國」。
    (眾笑)

    昨天差不多沒敢出去走,宅在賓館房間寫發言稿。前天倒是參觀了孫中山待過的小房子,當年孫先生在那兒聚眾謀反——現在的說法是「顛覆國家罪」(眾笑)——照片裡他跟一幫本地老華僑坐著,都長得很有樣子,在那兒合計謀反。

    我是廣東台山人,我的父親這次也一起來看看新加坡。我們非常服氣,沒話說。早聽說新加坡多麼乾淨、多麼現代化,眼見爲實。我走了幾圈,找不到一個地方讓我覺得這裡沒弄好,那裡又不對。沒有——我來自一個醜陋的瘋狂的城市,就是北京;我又生在曾被過度讚美的,但現在也非常醜陋的城市,上海,所以我有對比。每次到日本,很沮喪,我想,什麼時候中國也有個城市能夠跟日本比比——隨便日本的哪個城市——想來想去,想不出。

    二戰前的東京,沒法子跟上海比,很土,從前的東京人要飛到上海才能趕上應時的好萊塢電影。諸位一定知道現在的東京,也去過東京。這次在新加坡,我發現終於有座城市,住著很多中國人的城市,可以對日本說:「我們也很好,還比你大!」

    可是父親告訴我,半個多世紀前,或者更早,台山老家的人,最好是到美國,到舊金山,比較窮的,會跑到南洋,其中包括新加坡。我們祖村裡有個人從新加坡回鄉,穿的衣服跟他走的時候一樣。他老婆氣死了,就在門口打他:「你怎麼混成這個樣子?!」

    南洋華僑曾經很苦的。我相信在座各位的祖上肯定很早過來,天翻地覆。二戰以來,1965年以來,70年代以來,在座很多跟我同輩的人,一定目擊了這個國家怎麼變成今天的樣子。

    接下來試著談談我的不知輕重的題目:「母語和母國」。

    我先要說,當我想到這個題目時,有個低級錯誤:我自己曾經是海外華人,要來新加坡,就把這裡的聽衆也想成海外華人。我很謝謝這兩天當地朋友警告我:這裏是「新加坡華人」,不是「海外華人」,完全兩個概念。

    所以我先退回自己在紐約的身份。我在大陸被稱爲「海歸」,所有仍在國外的華人羣體 ,被稱爲「海外華僑」。大陸還有個「僑辦」,我們都是僑辦的工作對象。所有海外華僑,說母語,或者不說母語,用母語批評母國,或者讚美母國,都會牽扯到劇烈的感情問題、情緒問題,有時候會打起來。因為母語問題,就是語言問題,語言問題,就是政治問題。在所有國家,在所有歷史階段,語言問題從來不會超越政治。

    我1982年出國。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新世紀,海外華人的變化非常大。我剛去時,很少很少大陸人,主要是廣東人,其次是臺灣人。今天完全不一樣了。大家去過紐約就知道,華人社區再也不是從前的廣東台山幫,中原大陸各省份的人都有。大家知道 「法輪功」。法輪功要是在紐約街上示威,罵中國,就有東北大漢,女大漢,上去就打,暴打,警察都扯不住。

    這是今天的 「海外華僑」。可是換在30多年前,我親眼看見唐人街的廣東青年過春節時,舞龍燈、耍獅子,舞到大陸開辦的店面,會用獅子頭伸進去拱幾下子,同時戲謔地說:「打倒中共!打倒中共!」現在呢,每到十月一日,唐人街掛出許多五星紅旗。

    所以三十年來中國大陸的變化,直接影響海外華僑的變化。此下我要非常審慎地區分,這麼一大群海外華僑——北美南美的,西歐東歐的,日本的——不包括新加坡華人。
    我來試試看會不會說走嘴。大家知道,大陸是個不能隨便說話的地方。在這兒不知道能不能稍微隨便一點。如果不能,大家當場告訴,我趕緊打掉幾個牙齒,講完後,再裝回去。(眾笑)

    剛才說了,語言問題是政治問題。著名的文學作品,都德的《最後一課》,大家知道。大家也知道,英國人在所有殖民地推行英語教育,德國人在佔領區推行德語教育,絕對是政治問題。

    像早期東正教俄國和希臘語的關係,西班牙和整個南美國家的語言關係,也都是政治關係。中國就早一點了,中國的語言政治開始得很早,可能是全世界最早的,兩千多年前,秦始皇就實行「車同軌,書同文」。此後有五四運動、白話文運動,乃至今天在蒙、藏、新疆推行漢語教育,全都是政治。

    我起先不知道這些。我生在大陸,只會說國語。我的第一語言其實是上海話,之後在江湖上混,會說幾個省的方言。直到出國前,我沒有母語意識,也沒有母國問題,一切都理所當然。可是一出去,就發現我從小講的普通話,在不同區域的華人圈,上演不同的劇情,這些劇情,就是母語和母國的不斷錯位。

    我先到舊金山,見了一堆從未見過的親戚。糟糕,幾天內不能交流,他們生在那裏,全說英文和台山話,可我只會說國語,最讓我著急的是,我無法告訴他們,這幾十年,一家人在大陸經歷了什麼,他們也無法讓我懂他們在外面經歷了什麼。

    救星來了,是我一位表舅媽。表舅媽是緬甸華僑,小時候曾經拿著花去歡迎過周恩來總理,她能說國語——這倒有點兒像新加坡華人,說的是普通話——那幾天我跟在她後面,所有講話的場合,靠她翻譯:中國人替中國人翻譯。

    結果我要飛去紐約了,語言靠山沒了,我很慌。1982年,大家想想看,中國大陸還土得要死,完全是第三國家,我蓬頭垢面,穿了條自己做的牛仔褲,排在機場的隊伍裏,表舅媽知道我慌了,就在人羣裏找,一找,找到一對臺灣夫婦。哎呦!新救星來了,說國語。一路上五個鐘頭,我們聊到紐約。

    可是這麼一交談,語言錯位又來了:他們說的是「國語」,我說的是「普通話」,我很感慨:國語、國劇,國術、國醫、國畫,都是民國語言,我頭一次當面聽一位中國人很坦然地說,他講得是「國語」,在大陸,沒人說自己講「國語」的。

    到紐約後,我除了少數大陸朋友,此外的交際便是臺灣華人,理由很簡單,就是彼此懂國語,說國語。

    可我很快又發現「國語」的錯位。有一次在飯店看到一位壯姑娘給我們端菜,隨口問「您從哪兒來呀」,她背過身去,高聲回答:「自由中國!」這句話,80年代初很多臺灣人會對大陸過去的人說,口頭語是:「 你們大陸」,「你們中共」,我們的口頭語呢,是「你們臺灣」。

    跟臺灣朋友初次見面,我們會說「解放後」,他們立即糾正,說,那是「淪陷後」(眾笑)。我說「北京」如何,他們會說「No,對不起,陳先生,我們只說『北平』,不說『北京』」。

    我的祖父是國民黨軍官,黃埔七期的學生。1989年我終於去台灣見到爺爺了。我隨口說起他曾經參加過的「淮海戰役」,爺爺在那裡被俘過,他說,那是「徐蚌會戰」。1992年,祖父終於被我父親拉回大陸定居了,父親帶著爺爺參觀黃埔軍校,參觀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園,也是隨口提到旁邊的「廣州烈士紀念館」要不要去看看。爺爺大怒:「什麼廣州起義,那是廣州暴動!」(眾笑)。

    那時爺爺很年輕,在廣州當憲兵隊長。張太雷先生,不知道大家聽說過沒有,共產黨早期的地方領袖,三十多歲年紀,在廣州暴動,死了不少人,以後有個「廣州烈士紀念館」。

    所以,明明祖孫之間,明明兩張中國臉,明明說的是普通話,但是,不斷錯位。

    我有一位作家朋友,名叫阿城,他有個非常精闢的,樸素的結論。他說,大陸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臺灣是,中華民國;香港是,清朝。(眾笑)

    非常準確。想想看,香港,沒有被國民黨統治過,目前回歸了,我不想說她被共產黨統治,好像開了五十年的支票,不會變,但至少我們說這句話時,香港真的是清朝。

    證據呢,據說直到七十年代,香港九龍街區的告示,頭一句話,叫做「爾等臣民」,還是朝廷口氣。如果這是訛傳,那麼香港電影大家都看,《無間道》看過沒有?兩張超英俊的臉,一個是劉德華,一個是梁朝偉,拿槍盯著腦袋,說「我是當差的」(粵語發音)。

    「當差」,是清朝話,不是民國話,更不是共和國話。共和國說「我是人民警察」,民國話怎麼說,我不知道,「老子警察局的」,或怎麼樣,但不會說:「我是當差的」。香港直到新世紀,還在講:「我是當差的」。

    台灣呢,是另一套說法。「本黨同志」,「莊敬自強」,等等等等,大家要是熟悉臺灣語言,就知道那是國民黨敗走臺灣帶過去的語言。九十年代我在台北中國時報報社走廊,還看到員工獎懲名單,跟電影裡民國時期的格式一模一樣。

    大陸不必說了。凡是大陸出來的我這一輩,都記得各種口號標語,共產黨是個語言黨,非常會創造語言。五十年代,我小時候,百貨公司頂層巨大的標語,「多快好省,建設社會主義」,六十年代是「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七十年代是「造反有理」;八十年代呢,是「摸著石頭過河」;九十年代變成「三個代表」;到了新世紀,「和諧社會」;現在呢,「中國夢」……

    所以語言會變成人羣互相辨識互相認同的符號,不可替代。
    八十年代,散在各國的大陸人很少,我聽英國留學的朋友說,有一次他看完電影,忽然有個女孩衝過來說「你們是北京來的?」「是。」女孩當場嚎啕大哭,說是太久沒聽北京話了。

    我在紐約時,1983年左右,有一次和我表兄下了地鐵往回走,發現跟隨的影子,有個人遠遠跟著我們,聽我們說話。我就回頭跟他聊。他說「你們是上海來的?」,我說「是」,他說:「哎呦,二十年沒聽過上海話了」。我說爲什麼,他承認他是1972年中共最早到聯合國的時候,他叛逃留下來,隱名埋姓。但畢竟忍不住思鄉,夜裏聽到兩個人在街頭說上海話,就跟著我們。

    這是方言認同,還不是母語認同。我相信倫敦的北京女孩如果聽到雲南話,不會嚎啕大哭,上海的叛逃者聽到貴州話或者寧夏話,不會跟著我們走。所以在大陸,港臺,海外,上百年形成了三套話語。三套話語之間,彼此很難溝通,有時甚至聽不懂。

    自古以來,中國是個宗法文化,宗族文化,認同鄉,認同姓,認同宗,但未必認母語,認國家。「國家」概念傳進來,只有一百多年,是洋人弄出來的名號。法國,英國,最早創立現代國家,有了「國家」這個詞,這個概念。此後,各國跟上來了,愛國主義啊,叛國啊,敵國啊,友國啊,等等。

    你到東晉去問陶淵明,他不會說「我是中國人」,他會說「我是東晉人」。《桃花源記》說:「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你去問蘇東坡,他會說「我是北宋人」不會說「我是中國人」。你去問董其昌,他會說「我是(某一代皇帝的)明朝人」,我忘了他的一生經歷了幾個皇帝。他的畫,那個時候也不叫「中國畫」,甚至不叫「水墨畫」。

    所以,中國,國家,母語,母國,都是外來詞的翻譯。中華人民共和國——大陸,中華民國——臺灣,清朝——香港,還可以延伸,延伸到越南華人,緬甸華人,馬來西亞華人,印度尼西亞華人,都沒有經歷民國和共和國,那裏的人說廣東話,閩南話,大致是清朝語言,是傳統的母語。

    問題來了,這兩天我開始受教育,就是,新加坡一地的華人華語,講的是普通話,寫的是簡體字,是共和國版本——據說貴國的李光耀會六種語言。

    我聽說,他到臺灣,跟蔣經國一塊兒下農村,他忽然直接用閩南語和臺灣農民溝通,小蔣看在旁邊,不舒服,「他可以直接和我的民衆溝通,我無法跟本島人溝通」。我相信小蔣的政治思路,以後改變了。同樣是這位李總理跑到中國講演,聽說是楊瀾用英文主持,李總理就說:「No,今天我要說普通話」,這可不得了,底下人服,這傢伙會說中國話!然後呢,他是劍橋畢業的,他用流利的英語跟西人辯論,他是位語言政治家。

    據說,他啓動了當時的華語運動,也據說,他持久抑制華語教育。我不知道在座對李總理的意見,但我想要說一個更大的歷史背景,更大的政治背景。

    以下是非常粗略的介紹——我讀過一本書,也在其他一些書裏得到印證,就是,整個亞洲地區落後國家爲什麼會在這兩百年,一百年,經歷劇烈的文化震撼和政治動盪。原因,一切的一切,差不多要追溯到啓蒙運動以後。十七八世紀,英國、法國,建立了現代共和國,建立了現代國家概念。

    現代國家起來後,同文同種的人群在一個划定的區域,結合為共同體,很多小公國,封建主,小皇帝,變成共同體,便於調動資源和軍隊,抵禦外敵,也便於侵略外國,使自己的共同體空前強大,這種共同體,被叫做國家。

    最早受刺激的,是歐洲日耳曼民族和區域。那裡是歐洲後起的國家,受刺激時還是上百個小公國,是普魯士人的農業區域,相比法國、英國,很落後。他必須急起直追。急起直追,立刻遇到兩個尖銳的問題:就是,我要是把你的新觀念,新結構,新器物,學過來,本國的文化怎麼辦?我的民族記憶怎麼辦?所以最早,是德國人提出了文明和文化這兩個概念——浪漫主義運動也是德國人弄起來的。

    大家如果去聽華格納的音樂劇,大部分是德國古代神話——用中國話概括,就是,德國人在他們的現代化過程中,在轉型為現代「國家」的催逼之下,開始了中國人叫做「整理國故」的這麼一個文化運動。

    從此,不得安寧的是什麼?就是所有後進區域都要轉型為先進國家,都處於以上兩難,非常屈辱,痛苦,但非常切迫,必須作出選擇——如果保全自己古老的原有的文化、傳統、習俗,你很可能亡國;如果學來先進國家的器物、觀念、思想、技術,你,第一步可能喪失自己的傳統,然後一步一步喪失自己的記憶。

    這是很難調和的事情。很難調和。

    日耳曼地區當時對法國做出了回應。不久,德意志民族慢慢強大了,也變成現代國家,變成所謂帝國主義。而這股現代國家的風,慢慢往東,吹到斯拉夫地區。斯拉夫地區也布滿小國,往東,往北,還有一個龐大的帝國,就是俄羅斯。

    俄羅斯在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雖然此前有過彼得大帝強行推進西化運動,但被法蘭西共和國的現代概念一衝擊——自由,平等,博愛——俄羅斯也發生了跟德國一樣的運動。什麼運動呢?就是,到底保持自尊,我俄羅斯人最好,最優秀,我俄羅斯文化最美,最善——還是,我要西化,我要學西方?

    托爾斯泰那代人,車爾尼雪夫斯基(Chernyshevsky)那代人,別林斯基(V.G. Belinskiy),還有更早的果戈里(Gogol-Yanovski),都經歷過同樣的啓蒙和掙扎。俄羅斯藝術家,包括更多的政治家,大致分成兩派,有偏西方的,有偏東正教的,兩種意見,兩股勢力。

    我最近的新書《無知的遊歷》,就是談俄羅斯印象:我舉出六個偉大的藝術家。作家是托爾斯泰(Tolstoy)和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yevsky)對應,音樂家是柴可夫斯基(Tchaikovsky)和莫索爾斯基(Mussorgsky)對應,畫家是列賓(Repin)和蘇里柯夫(Surikov)對應。

    前者,托爾斯泰、柴可夫斯基、列賓,相對代表傾向西化的經驗;後者,陀思妥耶夫斯基,莫索爾斯基,蘇里柯夫,相對代表俄羅斯本土的經驗。雖然後者的藝術語言全部學的是西方,是從法國、意大利、奧地利、德國學過去的,但是他們的主題,他們的情緒,他們的精神性,偏向東正教的舊俄——俄羅斯。

    這樣一種自卑的,驕傲的,糾結的,同時必須有所選擇的情況,到了19世紀中期,開始從歐洲大陸,從斯拉夫地區,從俄羅斯,轉到亞洲。一個是印度,一個是中國,一個是日本。

    這三個亞洲國家對西化的態度,西化的步驟,尤其是西化過程中的劇情,非常不一樣。但無一例外經歷了共同的痛苦、自卑、驕傲、掙扎——我們到底要全盤西化,還是保留傳統文化?這種糾葛,比歐洲人,比俄羅斯人,更尖銳。亞洲文化,東亞文化,跟西歐文化差異太大了。

    中國和印度那麼古老……此後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詳。清末,從朝廷,直到士子,直到老百姓,對西洋人的怨恨,恐懼,然後慢慢瞭解,慢慢想要學習,這麼一個過程,流了很多血,做了很多噩夢。但是,一百多年來,我們最後的選擇還是西化,強國,不然你就被滅掉,至少,總是挨揍,受欺負。在日本,這條路曾經引發持續的政變和謀殺。

    這本書的作者,是美國人艾凱(Guy S. Alitto)(註:世界範圍內的反現代化思潮-論文化守成主義,美國芝加哥大學教授艾凱,中文寫作),他例舉了一大堆名字,把每個國家的文化守成主義者和反現代化、反西方的偉大人物,作了排列:

    在印度,是泰戈爾,甘地。

    在中國,是辜鴻銘,梁啓超,梁漱溟,張君勱。

    在日本,那堆名字我無法複述。

    他舉出一個有趣的現象,幾乎是通例:這些人早年受的全是西方教育,甚至直接在西方大學畢業,甘地、泰戈爾都是這樣——辜鴻銘根本就是外國人,二十幾歲才回到中國——可是在青年和中年時期,忽然由於某種原因,一種內在的自尊,他們回向文化保守主義,對西方和西化的過程,持續抨擊,希望喚起民衆對本國文化的注意。這個龐大的歷史敘述,今天只能粗略地介紹到這個樣子。

    略微瞭解中國近代史的人,都知道,鴉片戰爭、甲午戰爭之後,龐大腐朽的朝廷,最後,不得不屈服,不得不採取開放政策,西化政策。第一步,就是派留學生,留學的第一步,就是學外語。

    所以,強國,西化,現代化,項目非常多。

    一百多年過去了,幾代人奮鬥、犧牲,從硬件上說,目前可見的器物指標——機器的「器」,物質的「物」——中國幾乎全部達到了。可是在文化層面,對不起,改變是改變了,根子里,很難改變。要從文化深處現代化,第一恐怕還是語言,因爲語言影響思維,思維漸漸改變現實。

    英語,可能是實現現代化和西化最有效、最通用的語言。香港是個例子,它根本就是殖民地。但這幾天我才知道,跟新加坡比,香港英語普及程度,似乎還沒新加坡徹底。

    印度是另一個例子,我無能回答。很多印度人會說英語,受英語教育,爲什麼還是髒、亂、差?為甚麼印度不會出現一個新加坡——我無法回答。

    我只能說,中國人太聰明了。中國人的制度,太早熟。什麼意思呢?古代的例子,總要說到秦始皇,車同軌,書同文。那是全世界最早的語言統一的先例,語言統一,直接影響中國建立全世界最早的文官制度,最早的科考取士制度。英國後來的科考受益於中國的啓示,雖然他們到中國來,已過了明朝。直到今天,歐洲大陸的語言,不統一。

    語言的統一,不統一,各有利弊,這裡無法談論。但是貴國的李總理是個語言政治家。他可能想在小國家,小族羣,率先高效地西化。語言必定是第一步。所以在這裏,馬來語是母語(註:新加坡國語);英語是實際上的「國語」;華語呢,成爲輔助語言,對外,方便跟中國作生意,對內,可以成全族羣認同,族羣和諧——是這樣嗎?

    我希望大家反駁我,給我指教。族羣的母語不影響國家語言,官方語言,族羣假使落後,暫時也不影響國家的現代化——李總理有他的算盤。

    總之,全世界各國華僑,沒有一國像新加坡華人這樣,能說雙語。美國六七成以上的中老年華僑,大家清楚,一輩子因為不會說英文而受苦。各種法律糾紛,各種歧視事件,各種日常生活,包括代與代之間的情感,因爲語言問題,帶來很多悲劇。

    三、四年前,貴國《聯合早報》曾邀請我來講演,說,「你來,這兒有你的讀者」。我很驚訝,但粗暴地回答,「我不喜歡李光耀,也不喜歡新加坡,太乾淨了。」(眾笑)就沒有來。現在想想,真是個狼羔子,非常無知,非常粗暴。

    爲什麼我不喜歡李?因爲八十年代紐約有很多關於他和新加坡崛起的報導。一方面,我覺得他是對的,另一方面,我很糾葛,因爲我討厭權威主義,討厭儒家式的道德統治。我生長在毛時代,毛試圖用極端的道德統治。我從小目擊威權和道德統治,荒謬到什麼程度,付出多大代價。

    所以看到任何人想用權威主義,想用變了形的儒家道德統治,都會反感——所以,我剛才說的話,並沒有資格,也沒有意圖,爲這裏的語言政策辯護。諸位生活在這個語言場域,你們的痛感,你們的心理,跟我不一樣。我需要諸位指教。

    母語,講還是不講?講多少?講到什麼程度?永遠牽扯到兩個問題,一是自尊心,一是安全感。例子,幾乎舉不完。在語言問題上,我們非常容易受傷:對外容易受傷,對內也容易受傷。

    大家一定聽說太多華語家庭,我指的是華僑——這裏的情況,請諸位告訴我——就是,我所見過在歐洲的溫州人,在美國的福建人、廣東人,很多很多悲劇,來自家庭兩代之間語言無法溝通。對外,事情就更多了:你開個罰單,來張傳票,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我親眼在紐約海關口見過很多台山鄉親,大嫂、老太太、鄉下小孩,站在官員面前,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必須臨時請人幫忙,才能過關,雙方都困擾。

    我女兒在美國長大,不會讀中文,也不會寫。她會說,但詞語有限。我在大陸有不少年輕讀者,比我女兒還年輕,但女兒從未讀過我一本書,一行字。

    此外就是安全感。語言的安全感,推至極端,歷史上許多國族要征服另一個國族,第一件事,滅你的語言。人殺不光,滅你的語言。

    昨天這裏的客人問我,目前此地實行這種雙語教育,弄得英文沒那麼好,漢語也一般,我怎麼看?我想,其實很簡單。各種統治術裏,最聰明的統治術,就是愚民教育——讓你大約知道一點,但不很深。(眾笑,鼓掌)

    (你看,動到諸位這根筋了。)

    中國從先秦開始,孔孟開始,就知道愚民教育。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我不懂國學,但我知道孔孟這幫聰明人,很早很早就告訴君王,你怎麼統治老百姓,怎麼耍他,他還不知道。愚民統治的最高境界,以我所知,是最近六十多年。爲什麼是最高境界呢?就是人民差不多已經不知道,也不在乎被愚,簡直出神入化,就是,民開始自愚(眾笑)。今天大陸的太多現象,一句話,就是「民自愚」。

    那麼,母語在國內的情形怎麼呢——啊,除了新加坡!我現在一講到新加坡就緊張(眾笑)——我要告訴大家,大陸的中文教育,中文水準,也是江河日下。

    大家可能知道我十年前提出辭職。我完全瘋掉了,四年招不到一個研究生。為甚麼?英語差一分,政治差一分,絕對不可以。我對政治、英語的統一考試,深惡痛絕,最後決定不幹了。可是呢,另一面,我發現所謂報考研究生博士生的孩子,十之六七,一篇清通的文章,寫不下來,一張字條,寫不清楚。

    我回國後,在南北各地大學有過講演,所有學生的提問、錯別字、筆誤,所有的文句不通,幾乎一模一樣。無論清華、北大,還是別的大學,一模一樣。這種狀況不僅僅是年輕人,太多小學中學老師、大學教授,甚至作家,都逃不了。

    大家可能聽說有位德國漢學家顧彬(Wolfgang Kubin)前些年扔了炸彈,傷了中國作家的心。

    他說,中國當代寫作,中國當代文學,致命傷,是「語言不好」。這太荒謬了。你可以說俄羅斯作家、法國作家,哪篇不好,哪位是二流,但你批評俄羅斯或者法國作家,說他「語言不好」,那是斷命根子。在所有國家和時代,一國的語言,總歸是詩人和作家(包括哲學家、思想家)語言最好,結果中國作家全體性「語言不好「?這是劇烈的批評,致命的批評。

    他的理由是什麼呢?他說,中國當代作家,從80年代到現在,很少,或者,幾乎沒有一個人通雙語。不通雙語,對世界文學,世界訊息的大參考,大思維,本身的知識結構,文化眼光,不可能好到哪裏去。

    他舉了民國的例子,他說,魯迅、郁達夫通日文;胡適、林語堂通英文,張愛玲用英文寫作……好不容易,這麼多年過去了,有個高行健用法語寫作,得了諾貝爾獎,可是中國政府不認。我記得朱鎔基說,「他是法國作家吧!」。這句話厲害,一句給你擋回去。

    美國還有一位用英語寫作的中國作家,大家聽說過,名叫哈金,我見過他,很尊重他,是個憨厚的人。他的文學立場非常清楚。他也得過美國文學大獎,中國政府也不提,國內的寫作圈提起他,好幾位作家嗤之以鼻,不放在眼裏。

    母語在母國的狀況,尚且如此,海外華人,海外華語,情何以堪?

    可是另一訊息又徬彿極樂觀。台灣詩人瘂弦先生告訴我,他說,華語寫作是全世界各語種罕見的現象。西班牙有流亡作家,俄羅斯有流亡作家,其他國家也有,但從來不會在外國組成自己的俄羅斯寫作圈,西班牙寫作圈。沒有。全世界只有華人,用華語寫作,到任何地方,溫哥華、舊金山,更別說紐約、華盛頓,一定會有個小小的華人作家協會——我相信新加坡一定有。但趕緊停住,少談新加坡。(眾笑)

    我聽了後,不知道這是語言的訊息,還是民族性訊息。不知道該高興呢,還是不高興。爲什麼?剛才說了,中國是個龐大悠久的宗族傳統,人類學術語叫做「熟人社會」,個人服從家族,爲了家族,可以犧牲個人。中國現代化了,可是骨子裏還是宗法傳統,熟人觀念一點沒變化。中國人是一流的羣居動物,海外作家圈,作家協會,不一定是文學訊息,而是羣居抱團吧。非常抱歉,可能在座就有新加坡作協成員。我又慌了。我自己不是作協,我是單幹戶。

    不管怎樣,我想,沒人能夠否定,母語,不管哪國的母語——我不想強調中文——都是人的「庇護所」,是人的「存在感」。語言的困境,不管是文學的,社會的,心理的,精神的,情感的,和每個國家的所有人休戚相關。

    我熱愛中文,但我不是國家主義者。語言問題,我的體會不是訴諸羣體,訴諸國家,訴諸政治,而是訴諸我自己。在自己的手中,珍惜母語,提煉她,無論說話還是寫作,把母語弄得更有意思,一個一個的個人,母語說得好,寫得好,未必影響整體,但會是母語的光榮,母語的驕傲。

    這裏我要說到我的老師木心先生。不知道在座多少朋友聽說過這個名字。(台下舉手零星)謝謝大家。不是很多,國內也一樣,每次請聽眾舉手,大約就是百分之一,二。

    木心先生前年去世了。他幾乎一輩子沒有名聲,也沒有組織,沒有任何背景,不屬於任何作家協會,就是一個人。他畢生只有一件武器,護身符,就是他的母語寫作。

    文革前,木心先生私下寫了二十二本書,有哲學書,有詩,有散文,有小說,有論文,等等,不能發表,也無意發表,文革初,全部抄沒了。文革中,他被關進監獄,就在獄中——其實是非法囚禁,不是正式監獄,把他關在地下室,有水滲進來——繼續偷偷寫作。大家想想看,那樣的年代,你獄中寫作如果被發現,罪加三等。

    我親眼見到那些手稿,密密麻麻,正反面寫滿。寫完後,縫在棉褲內層,日後帶出來。他爲誰而寫?不爲誰寫,更不可能發表,不可能被看見——他爲自己寫。他寫的不是政治論文,也不是政治抗議,而是詩、散文和隨筆。他只爲寫作而寫作。在絕望的環境中,他讓母語陪他一起玩。當他失去尊嚴,失去安全,幾乎失去一切,他靠母語寫作活下來,他說,他是 「一個字一個字把自己救出來」。

    出國後,他的著作在臺灣出版,一時引起轟動,剛才說的那位詩人瘂弦面對許多台灣作家,親自擊鼓,唸他的散文。他被稱爲「文學不明飛行物」,因爲你去查1949年以後所有作家名單,沒有 「木心」。

    木心先生七十九歲時,2006年,終於等到了他的著作在大陸出版。不明飛行物飛到大陸了,引起小範圍驚訝。沒想到的是,很多「80後」,「90後」,喜歡閱讀他的書。他過世之前,病重之際,上百位完全不認識的小孩從各地趕來,守護他,爲他送葬,這是我親眼看見的。我很奇怪,問:「你們爲什麼喜歡木心?」好幾位青年說,「我們不懂他,但是願意讀,因爲他,我們才知道漢語可以寫得這麼美。」

    木心曾經說,他對翻譯是絕望的,屈原無法譯成英文,陶淵明無法譯成法文。他說,「我活在方塊字裏,死在方塊字裏,想想能夠和屈原、陶淵明、老子共存亡,心也就漸漸平了。」

    他對文字是這樣一種態度。這是一個中國人對母語的態度,這種態度是文學的,美學的,內心的,精神的,和諸位在新加坡遭遇到的語言困境,不太一樣,但他指向中文,指向漢語,指向我們所有人的母語。

    我想說,一個言說母語的人,可能不在母國,可能恐懼他的母國,被他的母國迫害,但他的生命卻是母語,他靠母語自救,甚至拯救沒落的母語。木心先生,是一個例子。他用母語調整和母國的關係,可能正是憑了母語,在內心和母國分離。

    在木心的個案中,母語的力量,大於母國,高於母國。他說,「我是翻了臉的愛國主義者」。他回國後,臨死前,偷偷寫道——我在他的遺稿裏面發現的——他說:「向世界出發,流亡,千山萬水,天涯海角,一直流亡到祖國、故鄉。」

    這段話,是我見過對母國問題的最高見解,非常決絕,非常瀟灑。他把母國、故鄉、老家、祖宅,統統看成流亡之地,而陪他流亡的,是他的母語。

    這不是一個中國人的思維,而是西方 「人權高於主權」 的思維,是尼采 「藝術高於一切」 的思維。自古以來,故鄉、故國、故園,是中國古典詩人的終極鄉愁,可是木心把故國、故園視爲流亡之地。他用古老、優美、簡練的母語——譬如「千山萬水」,譬如「天涯海角」——實踐了他的世界主義和個人主義。他用母語推開母國,他背離母國的鄉愁,對母語表達敬意。

    不管新加坡華人面對華語是怎樣的情結,但大家願意同意:一個現代中國人,不會說母語,是屈辱和尷尬;一個現代中國人,不會說英語,另是一種屈辱和尷尬。諸位能說母語,又能說英語,比起海外千千萬萬不懂英語,只說母語和方言的華僑,我想,新加坡華人免除了雙重的屈辱和尷尬。

    我說錯了嗎?

    再者,千千萬萬海外華僑,說著母語,或無法回到母國,或不肯回到母國,或回到母國感到失落……我相信,在座諸位大部分,可能也免除了無法回去,不肯回去,回去失落的苦境。我當過十八年僑民,我羨慕在座各位,爲諸位驕傲。我羨慕,因爲大家又會華語,又會英語。我驕傲,是因爲大家仍然在爲免除更深層面的屈辱,而爭奪華語在更高層面的尊嚴。

    今天就這樣子,可以嗎?

    (全體鼓掌)

    希望沒有傷害到哪一位,如果傷害了,別上來打我,怎麼都行。

    by 彭文淳

    http://blog.omy.sg/purefilms/2014/04/14/%E6%AF%8D%E8%AA%9E%E8%88%87%E6%AF%8D%E5%9C%8B%EF%BC%8D%E9%99%B3%E4%B8%B9%E9%9D%92%E6%BC%94%E8%AC%9B%E5%85%A8%E6%96%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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