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重新開始

自殺失敗後，我思考著自己的未來究竟該如何繼續走下去。每一天仍舊還是過著重複的生活；每一天仍舊還是不知道該走多久才會看到盡頭。

那群朋友建議我去打工，至少要讓自己有謀生的能力，他們沒辦法照顧我一輩子；在那群朋友裡面有個做特種行業的姊姊，我想想自己一個未滿十六歲的中輟生，沒有任何一技之長，又早已經是殘花敗柳之軀，除了下海靠肉體賺錢，還能做什麼呢？

「妳回家去吧。」

對於我去問那名姊姊是不是能夠帶我進去這一行，知道這件事情的乾哥非常的生氣，他認為我根本不明白入火坑代表什麼；他認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他持續對我曉以大義，用他以及他弟弟的成長過程來證明，雖然我的父母親從未對我說過一句好聽話，但他可以很肯定的告訴我，縱使表達關心的方式很糟糕，但我的父母一定是愛我的。

「如果父母不愛妳，他們不會在乎妳要讀哪裡。」
「如果父母不愛妳，他們不會擔心妳會不會被別人看不起。」
「如果父母不愛妳，他們不會拼命保守妳不是親生小孩這個秘密。」
「如果父母不愛妳，他們不會在罵完了妳，又怕妳餓煮飯給妳。」

乾哥對我說的，我一句也聽不懂。他們並不知道，我的童年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敢告訴他們，我的童年發生過什麼事。但在這個團體中肯定是沒辦法再待下去了，謝過他們那段日子以來的收留以及對我的照顧，我正式離開了這個圈子。

「好好重新開始妳的人生。」

道別的那天，乾哥對我留下這句話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聽過他們的消息了。我們沒有留下任何的聯絡方式，而他們也再也沒有來找過我，好像我們從來就不曾相識。因為乾哥認為，他們是一群被自己的父母徹底放棄、被貼上一輩子都撕不掉的標籤、被整個社會給排擠的人渣；他不希望因為他們的關係，讓我也被這個世界定義成“敗類”。

離開了那群朋友再次回到家的我，跟父母的衝突依舊沒有改善，不同的是現在吵架完的我，已經沒有能夠逃去躲的地方了。

某一次與父親又起了衝突，發狂的父親衝到廚房，抄起了桌底下的柴刀在我眼前揮舞，揚言要殺死我這個孽女。母親死命地抱住我父親，不讓他真的因為失去理智而鑄下不可挽回的錯。

那天我被父母帶去少年隊了，他們可能以為把我帶進警察局，鬼扯要將我送進監牢這些話，會使我因為害怕而變得比較乖。他們不知道的是，過去我跟那些朋友成天半夜泡在網咖，早就有過好幾次被帶去少年隊的經驗；我當然知道警察不可能隨便就把人給關起來；他們只會竭盡所能地羞辱我們，或搬出大人的臭屁態度訓斥我們。

「妳會抽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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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人渣與敗類

綜合高中的課業比技職科系還要困難許多，會在職業學校裡選擇綜合高中，基本上都是打算繼續升學的學生，可能的話甚至拼一所公立大學。

我想讀美容美髮科，是因為我討厭讀書但喜歡扮家家酒；我想讀這所學校，是因為他們的美容美髮科培育出許多優秀的人才。國三參加了職業試探時，選擇美容美髮的我，在指甲彩繪這一項曾經得獎過；我相信自己學美容美髮可以做得很好，也相信自己將來不論成為彩妝師或是設計師，都一定能夠有不小的成就。

而我最後為了對抗父母親，放棄了想要的美容美髮科，選擇了厭惡的普通科。只因為我幼稚地認為，只要我能夠進到這所學校就讀，他們就輸給我了；只要我能夠進到這所學校就讀，我就是這場爭鬥中的贏家。

開學第一天我就後悔了。

跟不上進度的我；上課總是被點名的我；開學第二天就把數學課本遺失的我；每天都在校園中因為迷路而趕不上朝會的我。在走廊上遇見教官，他問我為什麼還在遊蕩，我向他坦承自己迷路但我不敢問人，他只給了我一個冷笑並回答：「我的臉看起來很好騙嗎？妳當我三歲小孩？」

最後我乾脆逃學不再去學校，直到校方聯絡我的父母，再繼續曠課下去只能讓貴子弟退學了。

只要母親跟我提到上學的事情，我就會憤而逃家，無奈之下她只能夠陪同我到學校辦理休學的手續。我只短暫地讀了兩週就休學了，那兩週的時間對我的父母來說，大概就像一輩子一樣煎熬吧？

休學後的我成天無所事事，結識了一群大人眼中的”不良少年”。那一群孩子幾乎每一個都有在拉Ｋ，有些經濟能力比較好的甚至會吸食昂貴的安非他命。為了在那團體中不要顯得自己太過突兀，我也開始跟著他們抽菸、喝酒，嚼檳榔，希望能夠藉由這些行為，讓自己更像是他們的一份子。

大人成天說這些人沒出息，是社會的敗類、禍源，可我到現在還是清楚記得，第一次對乾哥說「我也想試試看拉Ｋ的感覺」，當時的我是如何被他教訓的。

「我們是一群被社會放棄的人渣，才需要靠吸毒來麻痺自己。」
「妳爸只是在跟妳鬧脾氣，不像我爸，他早就已經不管我跟我弟了。」
「只要妳還叫我一聲哥，我就不准妳碰這個，這東西碰了就是一輩子了。」

那段時間我經常翹家到乾哥的家中，他與唯一弟弟是單親家庭下的孩子，與母親似乎沒有往來。而負責養育他們的父親，原本就不太關心他們倆，在有了新對象後又更加疏遠，甚至對於兄弟倆飆車、吸毒等脫序的行徑都是直接視而不見。

他們的家境算是優渥的，雖然我們那鄉下地方房子不貴，但能夠買得起歐式透天樓房，想必經濟能力不會太差。而且家中各種PS、PS2等遊樂器材、大量遊戲片、真皮沙發與大型電視機；以及他們的父親出門上班前，放在桌上的千元鈔等等，都說明著這名父親是如何滿足兩兄弟的物質生活的。

某次，我在跟乾哥的親弟弟聊天時向他表示，我好羨慕他們家那麼有錢，要什麼爸爸都會買，不像我家窮得要死；我連衣服都只能穿表姐的二手衣，款式有夠老土的。我爸爸做製材業賺不了多少錢，而且每天下班回家，沾滿木屑的身體還臭得要死，不像你爸爸出門都是穿西裝；每次跟我爸走在一起都覺得超丟臉的，為什麼這種人會是我爸爸！

「他什麼事都只會用錢解決。」
「賺錢我也會，誰稀罕他的施捨。」
「不要再提到那個人的事了。」

我原本打算藉著巴結諂媚，好讓自己能夠跟他們再更親近點。但眼前這名年僅十七歲的男孩，一邊抽著菸，一邊用厭惡的表情警告我：他不喜歡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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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脫序的第三階段：權力鬥爭

“我們對孩子的行為有決定性影響的，不是他們經歷了什麼，而是他們從中領悟到了什麼。”《走出孤獨》

我所成長的環境讓我明白，會被關心的孩子只有兩種，一種是極為優秀的好孩子，另一種則是成天搗蛋令人頭痛的壞孩子。但是若要成為優秀的孩子，在各方面都得表現的非常出色才行；不論我怎麼努力，終究只能夠當一個無法引起他人注意的「普通的孩子」。

比起費盡千辛萬苦還一點成果也沒有，搗蛋帶來的效益好太多了，而且幾乎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成功獲得關注；與其拼了命仍舊會被說是不夠努力，當一個調皮搗蛋的孩子輕鬆多了。

通常這個階段的孩子最初也不會有太過離譜的行為，多半就是把父母的話當成耳邊風；故意不寫回家作業或是不繳交聯絡簿等等。若是照顧者放任這些行為或是過度放大這些行為，沒有適當的引導下，脫序行為才會越來越嚴重。

我的父母親與學校的老師，教育的方式就是非常傳統的權威式，別說是嘗試同理我的感受，或是試著聽聽我的想法，他們對於我的脫序行為除了處罰之外，更多的是言語上的羞辱。

被愛的渴求可能會投射在任何一個，孩子認為有機會能夠愛自己的對象，例如父母、老師或其他長輩。與其說是故意惹大人生氣，這些脫序行為其實是在對他們呼求著：「誰都好，我快死了；請救救我！」

內心的不安無法得到安慰，只能透過不斷轉移對象，或是越來越誇張的行徑來引起注意。我在剛上教會時成功獲得了關注，教會對新朋友的照顧，以及父母親對於我選擇不同信仰的憤怒，都曾經短暫地讓我感到安心。

然而這樣的安心是非常扭曲的，試想一個身心健全的人，會希望透過被討厭來感覺自己還存在著嗎？

個體心理學中有說明了許多關於精神官能症的產生，就是孩子從一張白紙，不斷地添加他在成長過程中所獲得的素材，慢慢形成了人生型態後造成的。

一個在正面且溫和的環境下長大的孩子，罹患精神官能症的機率肯定會比我低上許多；而跟我同樣遭遇的孩子雖不見得一定會罹患精神疾病，但卻有很高的機率會比前一種類型的孩子，更加容易感到自卑與情緒低落。

脫序的行為是漸進式的，從第一階段的尋求稱讚沒有獲得適當的引導後，接著會進入第二階段的引起注意；當這兩個階段都無法滿足孩子渴望獲得關注的心情時，則會進入第三階段的「權力鬥爭」。

在這個階段的孩子已經不會再堅持要得到讚美與關心，而是會透過故意唱反調來表現出自己的與眾不同，同時也是為了證明自己才是對的。證明的過程如何並不重要，只要跟意圖控制我的人對著幹、故意做相反的行為，就能使我得到優越感。

進入權力鬥爭的我，仍舊沒有得到適當的引導，因此我才會對父母親一次比一次更加挑釁。從單純跟阿姨上教會，到上教會前一定要跟父親吵個架；接著不顧家人反對堅持受洗，以及參與教會舉辦需要過夜的夏令營。

這一切的目的其實都只是為了證明「我父母管不動我」、「我才是對的」。

接下來會回到我的故事，跟各位分享「為作對而作對」的我，是如何一步一步讓自己的人生變得越來越荒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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