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講，我帶你去羅馬的卡拉卡拉浴場。你可能要問了，一個澡堂有什麼好看的？我會說，今天我們這麼多人漂在北上廣，擠破頭也要留在大城市，可能就跟這個澡堂有關。

城裡空氣差，交通擁擠，生活緊張壓力大，城市裡都是心懷叵測的陌生人……關於城市你可能生出一萬種抱怨。但要是說，咱們走，明天就回鄉下，鄉間有茅屋菜園，還有清新空氣、有機蔬菜。我猜，你也未必願意立刻回歸田園。

城市，尤其是大城市，有最集中的娛樂和消費場所。今天我們非常熟悉的shopping mall，或者說大型城市綜合體，早在古羅馬時期就已經初具規模。那個時期的浴場，不光是用來洗澡，裡面還有健身房、美容院、圖書館、劇院、餐廳等等。

鼎盛期，古羅馬城有上千個浴場，我帶你去的是現存最完整的一個遺址，就是卡拉卡拉浴場。站在卡拉卡拉浴場，我會特別感慨，古羅馬人實在是「城會玩」。

1.1800年前的大型公共建築

從羅馬市中心最著名的圓形鬥獸場往南，走十幾分鐘，就是卡拉卡拉浴場。它在公元217年建成，建造它的皇帝叫卡拉卡拉。他是羅馬歷史上有名的昏君，殘暴奢靡。但是為了籠絡民心，他不經政府預算，私自募集資金建造了卡拉卡拉浴場，供全體羅馬市民享用。

羅馬城公共建築的特點就是大，雖然過去了1800年，遠遠地還能看到浴場巨大的廢墟。長337米，寬328米，相當於15個標準足球場的面積，可以同時供1500人洗澡，高峰期能接待6000到8000人，光更衣室就有一千多平方米。

浴場空間由寬敞的連續大廳組成，這成了後來很多城市公共建築的空間原型。這種連續大廳，讓公共空間即使人再多，也不會感覺到擁擠壓抑。最典型的是今天歐美城市的許多火車站，比如紐約原來的賓夕法尼亞火車站、芝加哥的聯合火車站，就是以羅馬浴場為原型建造的。

2.城市娛樂消費綜合體的雛形

作為一個浴場，當然卡拉卡拉會提供冷水浴、熱水浴、溫水浴，甚至還有桑拿，但這個巨大的空間提供的服務遠不止於此。

它有健身房，古羅馬人在這裡打拳、摔跤、跑步、跳高。
它有美容室，有專門的房間做護理，古羅馬人喜歡塗橄欖油、香膏之類的護膚品，甚至還會在這裡脫毛。
它有棋牌室，可以玩骰子、下棋，也可以看表演，聽音樂。
它有圖書館，還有個半圓形演講廳，古羅馬人在這裡聽演講，高興了還可以上去講一段。
當然，美食和購物肯定是必不可少的。
甚至還有色情服務，這個咱們就不細說了。

浴場是皇帝給市民建的公共設施，收費低廉，從皇帝到貴族，再到普通公民，都能在這坦誠相見。同樣的設施還有引水渠、圓形鬥獸場，這還不是全部，政府甚至給羅馬公民定期發放糧食。

在鼎盛時期，羅馬城的公民，不用勞動，也能無憂無慮地消費和享樂。通過卡拉卡拉浴場，我們大概可以總結出古羅馬城市生活的三個特徵：

一、公共娛樂高度發達：在古代社會，尤其是東方社會里，娛樂是少數人的特權。但在古羅馬，除了我們這一講說的吃喝玩樂一體化的大浴場，你大概也聽說過古羅馬的體育競技、角鬥，這些都是向大眾開放的。

二、追求舒適的生活：卡拉卡拉浴場有暖氣設施，他們研制了混凝土空心磚。空心磚壘在一起，形成管道，鍋爐房把水燒熱了，就流進這些管道里，於是地板、牆壁都是暖的，踩在哪、靠在哪都很舒服。

浴場里還有光滑閃亮的大理石裝飾，穹頂下面是高大筆直的羅馬立柱，地板上的馬賽克拼成了精美的圖案。大廳兩邊還竪立著各種大理石雕塑，每個雕塑都是精品，有些就被現在的博物館收藏。

三、人的慾望不斷膨脹。對於羅馬人來說，更確切的詞叫做縱慾。說起縱慾，通常我們是把它跟貴族、統治階層聯繫在一起的，但在古羅馬的城市裡，縱慾成為了一種上行下效的普遍風潮。

19世紀末有一位叫勞倫斯·阿爾瑪-塔德瑪的荷蘭畫家，畫過一幅畫就叫《卡拉卡拉浴場》。畫面上男男女女在游泳、沐浴、嬉戲。是的，當時卡拉卡拉浴場是男女混浴的。古羅馬人還喜歡暴飲暴食，古羅馬的宮廷里甚至有專門的嘔吐室，供給吃撐了的貴族吐光了再吃。這種吃喝無度從宮廷一直蔓延到普通的羅馬市民。

今天，雖然很少再有城市建設這麼輝煌的大澡堂，但是，卡拉卡拉為人類的城市生活，提供了一個消費娛樂綜合的功能原型。城市提供更為舒適的生活，更多的公共娛樂，甚至刺激和滿足人各種各樣的慾望。

3.被大型公共建築撐破了的容器

發達的奴隸制經濟，軍事上的所向披靡，使得財富往羅馬這樣的城市集中。城市公民衣食無憂的同時，獲得了寶貴的休閒時間，造就了發達的文化和藝術。可惜，熟悉歷史的你肯定知道，這樣的生活並沒有持續很久。

羅馬帝國的崩潰有諸多原因，其中之一就是羅馬公民沈迷於享樂和消費，不願意當兵，導致兵源不足，尚武的傳統就喪失了。帝國後期，只能靠蠻族雇傭軍來維持，雇傭軍反客為主，帝國土崩瓦解。

古希臘文化有濃厚的自然主義傾向，延續了希臘文化的古羅馬人也有重視現實世界、重視享樂的特徵。如果跟我們前面講過以死後的重生作為最大生活目標的古埃及人相比，你更能體會這一點。

除了修建像大浴場這樣的公共設施，卡拉卡拉皇帝還兩次慷慨地給每位羅馬公民直接發錢。由於強調享樂，很多羅馬皇帝都採取了跟暴君卡拉卡拉相似的統治，這種方式被歷史學家概括為「麵包加娛樂」。

推到極致的享樂主義，不免成為道德墮落腐化的原因。很多時候，人們批評城市的罪惡，也是由於這樣的原因。所以，在著名城市理論家芒福德看來，羅馬城實際上是一個被大型公共建築撐破了的容器。

羅馬的墮落在今天還會發生嗎？美國前國務卿布熱津斯基提出了一個「奶頭樂」理論，也許可以解答這個問題。概括一下就是說，隨著生產力不斷上升，城市裡的大部分人不用，也沒有能力參與財富的創造。

為了安慰這些「被遺棄」的人，大量的娛樂活動，比如網絡、電視和遊戲被製造出來，填滿他們的生活。這就相當於給這些人一個奶嘴。奶嘴的形式有兩種，一種是發洩型，比如暴力、色情；另一種是滿足型，比如肥皂劇、偶像劇、明星醜聞、真人秀。
有了這兩樣，就能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和不滿，讓他們更能接受現實。這些娛樂方式，你是不是也能從卡拉卡拉浴場和羅馬圓形鬥獸場中看到模糊的影子。

本講小結
卡拉卡拉浴場可不只是用來洗澡的，它以洗浴為入口，融合了體育、娛樂、社交、餐飲等多項服務，體現了城市的享樂和消費功能。

古羅馬的大型浴場為後來的城市綜合體（比如火車站、購物中心），在建築空間和功能上提供了原型。

對於人類文明而言，城市就是這樣一個矛盾混合體，它提供極大的便利和享樂，刺激和滿足人的慾望，但也消磨人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