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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舀怎麼念 在 飲食男女 Youtube 的最佳解答
2019-04-26 20:00:11「香港是個商業化的社會,很多人想賺最多。但對我來說,錢當然重要,無錢難以生活。」麺処一家老闆Tim Lai說。活到四十一歲,他經歷過事業與家庭的起跌。「最大滿足感,非來自賺許多錢。而是工作上有滿足感,做人有承擔。」
小店只賣三款麵,其實只有一款湯底,豬骨魚介鮮味平衡,質感濃稠。兩款叉燒,慢煮豬肩肉及火炙豬腩肉。可二揀一,亦可以食晒。麵,由居港日本人製作,日日新鮮送到。開店前他總會跟助手試味,「過鹹或過淡,可以在醬油方面調校,如果水準相差好遠,那就是另一回事。」這天湯底質素有異,「我們一班同事變了做清潔。」
不開門,對許多人來說損失慘重。Tim卻說,「不開店做少一天生意,總好過讓人有機會以為我的出品差。」他過去十多年做紅酒生意,味覺敏感。加上他愛吃,近年迷上日本拉麵,「不需要花很多金錢,就可以有很大的滿足感。」Tim笑說。
愛吃日本拉麵,專注於日本Tabelog最高分那二三十間。原本打算請日本拉麵師傅回來開店,做特許經營,但屢遭拒絕。「因為我去的拉麵店,並非連鎖店,都是一位師傅,頂多有兩三位徒弟。後來遇到現在的拉麵師傅,他都拒絕了我,說沒有可能放棄家庭,放棄自己的拉麵店。但他繼續死纏難打,可能誠意可嘉。忽然有天師傅說,「Tim不如我教你吧,那一刻知道,這可能是唯一的出路。」日籍師傅說。
「每逢星期二、三、四,全日都在師傅的拉麵店,做免費員工。每朝6:40am去到,準備妥當。收鋪就清潔乾淨廚房,維持約三個月。」出力之餘更不惜工本,請師傅來港進行特訓,廚房不夠地方嗎?索性搬屋。「這個廚房,主要讓我盡量逼真地模擬專業廚房的效果。」
第二階段,師傅來港。「師傅每月他抽十天至兩星期來我家,由早到晚,兩人一起煮。」新居廚房百餘呎,有專業爐頭。「每天都有失敗的經驗,那些我不會視之為失敗,每次失敗我都會嘗試找出原因。例如有天煲得好好味,過了一段時間,用同樣的爐具、同樣的食材,為甚麼無滋無味的?」原來條件不一樣,當時是冬天,用細火圈煲,熱力無法擴散開去。「每天都面對好多事,慢慢就累積很多經驗。」Tim說。
用料也是大考驗。「日本雖然不是用新鮮的材料,但質素好高,價錢實惠。」Tim說。「在本地用冷藏的肉和骨,根本煮不出滋味。」
最後他決定去街市,用新鮮材料,煲湯用新鮮筒骨,每兩日用270斤。做叉燒每兩日用上脢頭20斤、腩肉25斤。「他要的貨很刁鑽。」九龍城街市志興肉枱老闆盧生說。豬腩、脢頭用本地豬。「五花腩只用其中最嫩三層,脢頭是中心有雪花部分。」盧生說。過去一年,他嘗試做了百多款拉麵。
塵埃落定,二月初開店。別以為做老闆好輕鬆,阿Tim日做十六小時,每朝八時開檔。首要是準備明天用的豬骨湯,下欄工夫如替豬骨汆水是他,洗煲也是他。「做飲食業,沒有分甚麼是下欄工夫。因為每個步驟都很重要,如果汆水這步驗馬虎了事,湯有腥氣,味道就不好。」
洗鍋,他比喻作駕駛。「如果你永遠不洗車,跟車子很難建立感情。一個廚師怎麼對待自己的廚具,令它們乾乾淨淨,不單是一種紀律,亦是一種愛的表現。」
準備妥當,開市!他負責的崗位,是要把拉麵三大基本元素集合在一起。「即是湯底、醬油和油。」他說。每個分量都要極之準確,每一勺舀出來都剛剛滿,不多也不少。「但本地好像沒有這概念。」所以暫時由他擔當。
質素至上。忙完午市,他匆匆食個快餐。「七八分鐘吃完,就趕回去工作。」例如豬骨湯的火候、拉麵用的醬汁,甚至筍絲湯汁的烹調,都由他決定。夥計阿紹,曾任職於四五間拉麵店亦另眼相看。「他要求很高,所要東西都要很新鮮,很準確。就像叉燒一樣,午市如果賣不完,就會立即丟掉,消耗很大。」阿紹說。勸也勸不來,因為老闆質素至上。「這些都是我在他身上學到的。」阿紹笑說。
為了盡善盡美,員工福利很不錯。「假期每星期兩天,其餘有醫療保險、勞工假。每年最少有十天有薪假期,生日那天有假期。」背後有一種理念,就是希望人人工作得開心。「如果工作得無癮,可能清潔差一點,做事馬虎點,慢慢對品質有直接影響。」阿Tim解釋。
一家小店,如此不惜工本,可能許多人都笑他傻。但他認為這樣才過得人,過得自己。
Tim紅着眼睛說,「我是一個很簡單的人,有四個小孩。如果很久以後,當他們四個都老了,驀然回首記起我這個爸爸,因為透過我的生活、工作,灌輸給他們一個好的價值觀,令他們有美滿的人生,對我來說,就不枉此生。」
麺処一家
地址:尖沙咀厚福街11號地鋪
電話:2360 1212
營業時間:星期一至六12nn-2:45pm,6pm-10pm
詳情: http://bit.ly/2SMYLs5
採訪:關廣恩
攝影:陳秉謙、鄧廣基(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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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舀怎麼念 在 飲食男女 Youtube 的最佳貼文
2019-02-13 18:00:04鳥兒知趣,總在黎旦之時現身北角,為死寂的馬寶道添些生氣。沿途人車未至,店門深鎖,只偶聞雀啼鶯聲。「咯」,忽而一聲打破了靜謐。「咯﹑咯﹑咯」,頻率愈來愈快,步履隨之而急,氣喘之間,絲絲香氣湧入鼻腔。探查之下,終於駐足於一道半開鐵閘前,嗯,正是這一股清甜。彎下身子察看,瞳孔首先倒照出雜貨陳架,再往內一瞥,一個老翁正坐在地上,左手舉起一個類似小鑿子的利器,右手則扶着一個棕色的圓物,手起刀落砍去下,地上堆放了一個個空殼。馥芳並沒有撲鼻而來,它帶點含蓄,隱約間才嗅到,是椰子香。「天然椰子號」,在北角做新鮮椰子這個冷門行業的,就只此一家老字號。舉頭仰視,醒目的橙黃色招牌上,果真刻着五個金字。淡淡的幽香,歷五十五年而不散,讓人念了,又來。
久久不散
人潮漸現,鬧市噓聲開始掩蓋了鑿椰子的聲響,唯獨甜香依然飄繞。椰殼霎眼間已堆疊成小山丘,老翁執起最後一個椰子,刀子一揮就於頂端開了一個洞口,接着將椰子傾斜,把椰子水倒進一個大容器內,椰殼則丟在一旁。似乎要稍事休息,他放下利器,抬起頭來。一頭銀灰半參的短髮下襯托着帶黃的皮膚,幾條深刻的皺紋底下,是一雙眼皮半垂的小眼睛,沒有親切的笑容,只有率性的語調,介紹自己叫「雅哥」,是老鋪的事頭。
隨手拿起一個椰子,他說這是來自泰國的椰子。一般而言,馬來西亞的椰子是各產地中最好,接着就是泰國。他只進口這兩個產地的椰子,堅拒大陸椰子:「大陸椰子唔香,街市賣嘅就係大陸椰子,十零廿蚊一個,好平。」小店賣的椰子要四十多元一個、椰汁四十多元一斤,他卻認為不算貴價。以前一元多一個椰子,現在十幾二十元一個椰子。況且,他們賣的是功夫錢。
破椰子,是一家椰子鋪的開門首件事。雅哥每早七時許回到小店,破開椰子,從椰殼裏頭倒出來的,稱為椰子水,這種老椰子又稱椰皇,與椰青並不一樣,椰青是未成熟的椰子,椰肉薄而軟,椰青水味甜;椰皇則是成熟的椰子,肉厚水少,椰子水香味濃而不甜。收集起儲好放到冰箱裏,接下來,他又坐到小櫈上,從小山頂上拿起一個椰殼,用剛才的小鑿子把它破開兩半,撬出白色的椰肉,直丟進一個藍色的長方膠盤內,棕色的外殼淪為廢物。終於集成一大盤椰肉,他把椰肉搬到一台機器前,把白色的厚肉逐少放到機器內,下方擠出了椰絲。這個步驟,就是要榨椰汁,椰子先磨成絲,才能放到另一台機器內壓榨成汁,出來的白色液體就是椰汁。雅哥很愛惜這兩台機器,畢竟用了五十多年沒有更換,一直保養幾十年,然而,能否繼續一代接一代的保養,也是未知數。他一邊榨汁時,後方已經有員工在破椰子取肉,他笑言:「我呢幾個夥計都跟咗我好多年,佢哋好厲害架,趕貨嗰時一撬就起肉,講速度㗎嘛!」至此,他眸裏閃過一絲落寞,當初的輝煌時光與椰香混和,於老翁跟前久久不散。
時光不再
老鋪一九六四年開辦。六、七十年代搵食艱難,要打份牛工也不容易。雅哥調侃自己沒有讀詩書,無文化者別無他選,跟隨李姓死黨一起開檔做椰子。說來奇怪,椰子這一行從以前到今日,都是相當冷門的行業,全港九新界只有五至六間椰子店。不同的是,以前生意興盛得多。當年,還未有泰國快達牌椰子汁,也沒有大陸椰子輸入香港。小店沒甚麼零售生意,以大批交貨為主,小至街邊檔、酒樓、餐廳;大至嘉頓麵包、太平餅乾、德成蛋卷都光顧他們,椰子差不多是整個貨櫃來貨:「嘩!當時真係好厲害,一日賣二至三百個椰子。」七十年代,確是椰子行業的黃金時期,他說來興奮。好了,老套點說,好景不常。八十年代,泰國來貨的罐頭椰汁大熱,取代了新鮮椰汁。再者,一時很多大公司都北移,大型餅乾廠、麵包廠都搬上大陸,沒有了那些大客戶,生意大跌。一九八九年,死黨決定移民去加拿大,面對困境,他仍然決定獨力接手,多年心機,不做這一行,他還能做甚麼?於是他決定將整盤生意從頭再來,要求生就要求變。第一個改變,他選擇兼做零售,將小店改造成香料雜貨店。
蒸氣中夾雜着椰郁,將雅哥的思緒吸引回來。椰汁已經榨好,廚房正蒸着椰汁年糕,果真是雜貨店。年糕是老鋪名物,有斑蘭味,還有椰糖味,足足賣了四十多年,通常農曆新年前開始賣,賣二十多日而已。做年糕的步驟不算複雜,材料需要一斤糯米粉、四両澄麵、二両鷹粟粉,重點在於他們不是用白開水,而是加入新鮮的椰子水及椰汁搓粉,因為鮮椰汁帶少甜,十両砂糖左右就足夠。搓勻後,雅哥將年糕漿倒入印有「福」字的容器,再放入蒸爐裏,約蒸一小時,不能蒸太久,不然會變黃,用筷子插進去,不黏筷子代表熟了。
除了年糕以外,店裏很多粉料都是自家磨製,例如胡椒粉及咖喱粉,這些最受歡迎的香料,他都堅持自己手磨。雅哥有耐性地把香料用漏斗舀進小玻璃瓶內,驀地,廚房傳來了濃烈的香味,幾乎蓋住了椰香。只見站在爐頭的身影,是一名女性。她把葱頭、蒜頭放進滾油內炸香,這個過程要等二十分鐘。她抬頭抹一把汗,啊,她是事頭婆「娥姐」。炸好了葱蒜,她就把兩大包調好了分量的香料咖喱粉倒進鍋內,立即關火,她解釋:「唔可以開火,咖喱粉好易燶,要慢慢燜出味。」湊巧,雅哥經過廚房,問起才輕讚太太能幹,沒得她幫忙的話,生意也沒那麼好。大讚的卻是他們的醬料,鎮店四大天王——咖喱、沙嗲、麻辣、辣椒,當中又以咖喱最出名,幾間大餐館向他們買咖喱,一買就百多斤。
零售生意也不俗,街客大增。現時廣東人懂得椰汁滋潤,以前沒有人買椰汁,現在人人來買,他謂:「煲糖水加啲椰汁香滑好多,煮咖喱就唔使講,一定要落椰汁。」只是,椰汁留不得,放冰箱能保存半個月至一個月;放雪櫃一至兩日就變壞,故客人都只是半斤四両地買。現在一天一百個椰子也賣不去,只是小本經營。時光,不復再;舊味,仍在。
鬱鬱不歡
終於到了小休時間,雅哥一個勁兒坐下來。問他對椰子有沒有感情,他即大喊:「好憎佢啊!撬到手軟,但總算養大咗一班細路。」說到感情,他念念的,是他大哥「釗哥」。這又關係到他第二個改變,請大哥一同作戰。
死黨移民,雅哥於是嘗試邀請做小巴司機的大哥回來幫忙,釗哥見弟弟辛苦,於是一口答應,這是雅哥最自豪的決定:「我大哥推銷店裏面啲貨品好勤力,勤力過我,我唔得㗎,講嘢倔雷槌,得罪人多。」故此,他主力做工場及廚房工作,各展所長。兩兄弟日夜相對,吵架很難免,有時大哥要這樣子放,弟弟又要那樣子擺,只是,二人上午吵架,下午就和好了。釗哥於老鋪工作二十年,直至五年前因為肺癌而過身,一有病就去了,很突然。雅哥黯然:「冇咗佢我心情冇咁靚就真,我哋感情真係好好。」出生入死,幾十年的老兄弟,現時對於大哥,仍然念念不忘。但最令他悲憤的,就是一個關於他們兄弟不和的傳言。約兩年前,北角春映街開了一間新的「天然椰子號」,無論貨品抑或定價,都跟老鋪十分相似,對方更惡人先告狀,搶先註冊了他五十多年來沿用的商標,反過來要雅哥更改。更讓他生氣的是,對方令不少街坊以為是分店,紛紛光顧該店,然而賣的貨品味道差別太大,客人只好來到店裏投訴,問醬料怎麼變成這樣。雅哥解釋得多,索性於招牌寫了「只此一家」四個大字。得失客人當然傷心,但他最介懷的,還是外面的謠言:「外面人唔知道實情亂講嘢,就話兄弟不和,由佢講啦,我都幾十歲人,佢哋鍾意點講就點講啦。」說來輕鬆,他還是藏不住鬱悶。
雅哥今年七十一歲足,仍然親力親為,一日做十四至十五小時,鐵打似的。這般年紀,他也不是旨在賺錢,也看破了,現時新鮮椰汁被罐頭取代了,椰子這行業差不多末日。兒女個個高薪厚職,在外面能賺錢,回來又辛苦,故都不會接手。對小店的感情,不用說出口。一來,捨不得熟客,大家多年來已成好朋友;二來,這裏滿載了貿大哥的回憶,他淡淡然:「想退休又退唔到,做得一日得一日,
做唔到再算啦。」
咖喱味去,還是椰香耐磨。只是,歲月無盡,人生怱怱,清馥有聚就有散。
採訪:黃寶琳
攝影:胡浩賢
天然椰子號
地址:北角馬寶道46號地下(只此一家)
電話:2571 6305
營業時間:8am-7:30pm
詳情: http://bit.ly/2RempZ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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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舀怎麼念 在 飲食男女 Youtube 的最佳解答
2018-08-06 16:25:17晨時,鳥喃未聞,人煙不沸,這是公園仔少有的風景,畢竟她是大埔墟的地標。
這公園挺逗趣,中央的聳樹被圓弧大理石圍繞,背向蒼翠,眺望園內四個角落都座落了涼亭,綠蓋白頂紅底柱,凜凜底下,是數個被煙霧迷漫着的大叔。樹蔭今天似乎起不了作用,滾動的水滴於綠亭邊緣滑落,漸覺頻繁,眾大叔見勢色不對,紛紛止住吐霧,急着腳離開公園仔。
出口四邊都是街道,條條大路都通往大小食肆。面前穿著藍襯衫的大叔,隨其穿過其中一條大街,拐兩個彎頭,於一家開了半閘的店子外駐足。雨粉漸成點,大叔握着玻璃門的扶手一拉,就往店裏去。水珠積聚於半彎的睫毛上,勉強撐起沉重的眼皮,只見,頂上是一個黑色招牌,以俗金刻了「陳漢記粥麵專家」七個鑄字。
腳丫穿過玻璃門,大叔邊領頭走,邊自我介紹。他是亮叔,王永亮,是這家廿八年老店子的事頭。
聞知是一家老店,真有點驚嗟,畢竟門外裝潢新簇,沒有太多痕迹。步進店內,與外間的烏霧相反,是一片燈火通明。牆身都貼滿茶記式菜單,左側是麵檔,右側是白色小圓桌兩三,行至盡頭,方知左前方尚有偌大空間,同樣是散落了多張圓桌及銀色圓櫈,一名員工手執濕毛巾,在枱面隨意打着大圈,試圖拭淨桌面;另外兩位把各類調味品填滿小瓶子後,半扔回桌上;還有一位提着拖把,在地上來回晃擦。不修邊幅的景象,反倒滲出了點點庸俗的雅致。撿起掉到地上的餐單一看,選擇繁多,暗忖小店食物五花八門,入神之際,亮叔一屁股坐到櫈上,盯着餐牌看之餘,又調侃道:「啲人話我哋乜都有得食,雜過鬼。嗱,我份人乜都隨緣,但對食物好執着,冇一樣嘢做得馬虎。」他以手為筆,於桌上寫了四個字——「一門四傑」。
緣來又去
收起指頭,一陣牛腩的滷香蓋過了市井味,隨炊煙而行,又來到門口的麵檔。亮叔隨即走到麵檔,用力搭了搭師傅的肩膀,咧着嘴巴介紹着「第一傑」,牛腩師傅佳哥。穿上青綠色制服的佳哥靦腆地笑了笑,又轉過頭去,繼續撈起炆煮好的牛腩及牛雜。一旁的亮叔見狀,着他切好一碟三分肥、七分瘦的牛腩,拿到就近圓枱坐下來,邊吃邊自賞。小店的牛腩十分講究,天天購入新鮮牛腩,肉類絕不保留超過一天。夾起其中一塊放到口中,咀嚼三數下便嚥下,他指要肉質軟腍,不是炆得愈久愈好,而是熟知每塊肉所需火候,不同位置,不同厚度都有影響,所以每天炆煮時間不一樣,這就要講經驗。他說這裏的師傅都跟他有緣,想法一致,緣合則聚。很多麵檔師傅為求方便,將牛雜與牛腩一大鍋煮,此乃亮叔不能妥協,因為牛雜多雜質,會影響牛腩的味道與質感,分開烹調縱使費時費火,他都堅持廿八載。除了火候,醬汁也是重點,與其他店做法不同,小店的腩汁加入了沙嗲,說到這裏,他的表情出現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徐徐道出這是他姑丈的秘方,幾十年不變。「我姑丈係邊個?之唔係陳漢記個陳漢囉。」手執已過身姑丈的照片,亮叔的笑容帶點苦澀。他相信緣分,亦知道安天命,有些命運無法改變,就如他與父母無緣。父親於其四歲時離世,後來母親改嫁,他頓成孤兒。幸而緣去,又來。當時幸得姑丈陳漢一口答應撫養,他才得今日安樂。
陳漢記其實是姑丈的心血,第一間店位於荃灣。他十歲就開始到店裏幫忙,上學前幫忙開店,放學後背着書包做樓面及清潔。一切自願,因為他本來就不喜讀書,故十二歲小學甫畢業,他就全力到店裏跟姑丈學做牛腩。陳漢對他非常嚴格,細小的他要學着站高炒鑊﹑攪拌汁醬,更要把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鍋子舉高過頭,雖苦,卻因而練出一身好功夫。十六歲那一年,他已經做企檔師傅,獨當一面,煮得一手好牛腩。至十八歲,姑丈因年老而要退休,整家店交由他打理,一直至三十歲。
後來,雄心壯志的他,想要一闖天下,於是有了自立門戶的念頭。姑丈聞言,口裏雖然不想他離開老店,卻又身體力行,借數十萬予他開店。於是,就有了大埔陳漢記的出現。「我可以有今時今日,全靠姑丈,所以鋪名一定要用番陳漢記。」未幾,姑丈兒女無法繼續經營,陳漢記只剩他一家。話一出,他又塞了一塊牛腩進口。亮叔把牛腩視為小店的靈魂,味道一點不能變,因為這是姑丈的拿手好菜,是一份不可割捨的感情、一份由心的尊敬、一絲眷戀。
種下善因
面前的牛腩一掃而盡,只剩下空碟。忽地,一股米香飄至鼻腔,喚醒了沉浸於思海中的亮叔。他仰頭望鐘,十一點半,已經開店半個小時,於是他動身往粥檔去。只見粥檔前貼了幾張沾了水的手寫單子,繞過傳菜的小窗口,他駐足於另一名穿上制服的男人身旁,男人看上去,還帶點青澀,正是小店「第二傑」,粥檔師傅恆仔。舀起一勺察看,小店的粥底屬於稠杰,這是亮叔的喜好,認為這樣較有口感。但要粥夠稠綿,得花上四至五小時煲煮,中間要不住攪拌,需要耐性。「我成日話後生唔係問題,我教佢要用心、用感情去煲,咁先做到一煲好粥。」播種善念,恆仔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每天都一大早就回來煲粥,不敢怠忽。此時,恆仔看看單子,先舀起一勺粥底往小煲內,再加入豬雜搖滾,鋪上葱,一碗及第粥就完成。樓面阿姐把粥捧到客人面前,再附上一碟腸粉。
對啊,吃粥又怎麼少得了腸粉?視線回到粥檔這邊,不知何時起,一名青綠上衣的女人,正立於旁邊的腸粉檔埋頭苦幹。她是店裏的「第三傑」,腸粉師傅英姐。只見英姐舀起一勺粉漿,淋到長方形的蒸架上,再均勻地於中上方位置放上蝦仁,於最下方灑上切碎了的豬膶,待粉漿凝固後,用小鐵片於中間割開,各自捲成兩條腸粉。「玻璃腸粉到。」黝黑的大叔打着哈哈,似乎是熟客。兩碟腸粉晶瑩剔透,厚薄均勻,英姐說這是亮叔對腸粉的要求,餡料每日新鮮,粉皮輕薄而帶少許透明,要薄而不破,少一點技術都不行。最有趣的是,腸粉的秘方只有師傅知道,就連老闆都是門外漢。亮叔聞言,即過來搭訕:「試過有四個客人,一食食咗三十幾碟,冇呃你,真係。」吃三十碟有何驚奇,小店有很多客人,一吃,便吃了廿多個年頭。
立足廿八個年頭,亮叔在這一區,除了美食有口碑外,亦是有名的義氣仔女,只要朋友有難,他都會拔刀相助。他憶起當初小店僅得一邊鋪位,彈丸之地放了七八張木摺枱,當時生意不錯,想要擴充地方,隔壁卻有一間建築材料店,令他無從入手。直至十多年前,建材店要倒閉,告知執達吏要到此封鋪,多年鄰居關係,他想也不想就借了三十萬給對方應急,好讓店鋪不用被封,對方為了報恩,把鋪位轉租予他,才得以有現時寛大的陳漢記。種善因,得善果,亮叔坦言,這善心由姑丈播下。陳漢花名為義兄,幾乎荃灣區所有爛仔、道友都受過其恩惠。也許是一種薰染,他人生中,一個「情」字對他特別重要,不論對朋友或是員工,他都動之以情。與姑丈的緣分,他自覺是修來的福氣;與姑丈的關係,如父,也如師。
緣原是圓
游離憶潮,天色漸黃,預告晚市即將開始。一個身影霍地於煲仔飯檔出現,亮叔上前打個招呼,介紹他是小店的「第四傑」,煲仔飯師傅正哥。正哥跟了他二十年有多,煲仔飯的水準從來沒變過。正哥臉帶淺笑,打開了正在冒煙的其中一個瓦煲仔,見米粒煲得適中,粒粒分明,帶少許飯焦,把新鮮的白鱔鋪於米飯之上,再蓋上瓦頂。甘鮮混和飯香,從小隙縫滑溜到店外,只見店門側已有一條長長的人龍,靜候嘗鮮。煲仔飯是小店的名物,多年來都全靠正哥的手藝,方令店子夜夜笙歌,亮叔眸子裏倒映出裊裊白煙,又開腔:「呢啲瓦煲仔用四至五次就要換,但師傅呢?一齊打拚咗咁多年,梗係想一直唔變啦。」這又是他從姑丈身上學到,夥計是一家店的靈魂,要視之為手足,將心比心,他多年來都一直慎守。就如,他每年都豪擲數萬元,請員工吃團年飯;又如,他付員工之薪金,都較同行高。記得沙士那年很難過,小店每月虧三十萬,亮叔卻一點沒有想過放棄,要守住員工,護着他們背後的家室,結果,向政府提取的一百萬資助金,他全都用來發薪給夥計,上下齊心,終渡過難關。緣是圓,老闆來,手足往。有一年,他們遇到了勁敵,一家粉麵店開到隔壁,客人貪新鮮,都紛紛離巢,生意淡薄,足足三年之久。一班夥計沒有因為怕飯碗不保而過檔,反而工作得更拼搏,終於使得一眾客人回頭。「我當正佢哋家人,唔係點會跟我咁多年?」此刻,他正於廚房外,與數名樓面聊得興起,一時抱頭勒背,一時笑得合不攏嘴。
驟然,見有熟客,他拍拍員工肩頭,只見對方有默契地遞上一壺熱茶,亮叔即執壺熱情地上前跟客人打招呼,不消一陣子,已經坐了下來一起喝茶。聞說,他以前都會拿出珍藏威士忌與客人碰杯,只是大家白髮已見,惟有健康點,以茶代酒。言笑間那種親切,似乎超越了賓主關係。時針又繞了一圈,亮叔仍然埋首於一片喧繁之間,顯得玻璃外的朗月更孤清。
送別最後一桌客人,舉錶一望,凌晨四時。店裏半昏半明,站在門外,月光冷冷地打照到臉上。他笑意未散,瞇起的雙眼末端,是藏不住的魚尾紋。這時,才回想起亮叔已將近六十。他默默來到收銀處,拿出鈔票邊點算着,邊自嘲年事漸高,現時回店裏都以管賬目居多:「我做咗幾十年,而家比以前冇咁好力,辛苦好多。」苦卻甜,他其實一點不想退休,只望回店子找樂子。語畢,四位師傅各自捧來牛腩、蟹粥、蝦腸、白鱔煲仔飯,正哥扯高嗓子:「嚟啦!老細!」啊,宵夜。一桌子六﹑七人,拿着碗筷,一言又一語,忘卻了深宵的疲憊。
甚麼是知足常樂?看他,辛苦了大半輩子,得失,得失,最終隨行的,還是老緣分。
他說,陳漢之言,會牢記。
陳漢記
地址:大埔運頭街91B地下
電話:2658 2277
營業時間:11am-4am
詳情: http://bit.ly/2LRFw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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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舀怎麼念 在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朋友媽媽從包包裡掏出一包面紙, 抽了一張出來, 擤了一下鼻子, 然後把皺成一團的面紙放在桌上.
我的背又開始冒冷汗了… 說是不說?
這個畫面太熟悉了, 一下子將我拉回多年前的記憶, 這也是我初到法國第一次受邀在朋友家庭用餐時, 被糾正的餐桌禁忌之一: 用過的衛生紙面紙必須塞回自己的口袋裡, 不可在他人的視野中.
我是個彰化孩子, 在夜市長大, 西餐是刀叉, 牛排和玉米濃湯(雖然我只喜歡香蕉船), 遑論禮儀. 父母當然也沒有這些經驗, 也不可能教導孩子. 即使在台北念書的幾年, 漂丿的大學生也是夜市小吃路邊攤自助餐, 一雙筷子走天下, 哪有刀叉杯盤?
所以初到法國被糾正的不雅動作實在不少, 除了上述用過面紙禁忌外, 常見的有: 不可打嗝(但是可以擤鼻涕, 再大聲都無所謂); 咀嚼時緊閉嘴巴; 嘴裡有食物時不要開口說話; 雙肘不要放在桌面; 舀湯時湯勺朝外舀; 沙拉葉要用折的(或疊的)不可切割; 用畢時刀叉交叉或斜放餐盤裡…
這些還是比較”低階”的餐桌禮儀, “高階”的(就是在很正式國宴或貴族皇室很假掰的用餐場所, 尋常老百姓不太遇得上)就更麻煩了, 有些簡直不人道: 比如女性不可在用餐中途上洗手間; 女性(再怎麼渴, 再怎麼想喝)都不可自行倒酒倒水, 不可自己拉椅子入座, 侍者或身旁的男士有義務服務; 腰背挺直如竹子(以免頭上皇冠掉下來)…
當然還有應付各種食物複雜得像刑具的刀叉餐具.
對一個彰化出生的鄉下孩子來說不懂不理解這些繁文縟節是正常的. 就算剛到法國的那幾年, 我也沒甚麼機會上餐廳喫飯. 老實說, 這些繁雜的餐桌禮儀是怎麼鬼上身的, 我自己也不清楚. 有些是朋友糾正, 有些該是觀察別人, 或是從電視電影上看來的.
至於何時開始在高級餐廳用餐時已經如魚得水, 自在享受; 動用餐具時暢快熟練, 行雲如水, 已經年代久遠不可考了.
可是卻常常在台灣來法國遊玩的”朋友媽媽”這類人身上看到過去的自己. 我的角色變了, 角度變了, 眼光變了. 終於看到當年法國人是怎麼看到我的, 以及他們看到這些外國人”沒有水準的舉止”的感受, 以及心中可能產生的評斷.
有時我會提醒”朋友媽媽們”, 有時不會. 有些動作我會略略糾正, 有些不會. 如果多年前我是個鄉下出來不懂西方餐桌禮儀的小孩, 今天這些朋友媽媽們不少都是”甚麼世面沒見過”, “出國都住高級酒店, 包包必提愛馬仕”, “吃過無數米其林星星”的富豪.
可惜, 富貴和知禮是兩回事. 有時候往往因為對禮儀文化的無知, 更凸顯有錢的粗鄙庸俗.
有一次回台在王功某號稱”國宴”的餐廳用餐, 大概是有倒甚麼菜曾經被阿扁放在國宴上宴客, 說穿了就是鄉間常見的海產店. 海鮮是真的新鮮, 客人潮來潮去, 小小的餐廳幾張桌子總是滿座.
當所有的朋友都不住地稱讚餐廳東西有多新鮮的時候, 我無法不看到隔壁桌上來不及收走堆了滿地的蟹殼貝殼以及無數的桃紅色小餐紙. 門口一大群人不耐煩地等著入座.
說實話, 這個場景跟垃圾場沒有兩樣. 我們接受是因為我們無所謂, 我們習慣了,幾十年來的無所謂, 幾十年來的認為鄉土就是要這樣, 這樣才是草根, 才是親民.
台灣餐飲很多方面確實進步很多很快, 讓我來蹭一下剛剛公佈的台灣米其林: 我們現在有上得了國際的星級餐廳, 叫得出名字的星級主廚, 有流行的在地食材概念, 有獨特的台灣葡萄酒, 有台菜中菜法餐日餐… 當米其林總編宣佈這些光環四射的名單名字的時候, 我們都高潮了. 台灣餐飲國際化! 和世界接軌! 讓世界看見台灣! 明年還要南下去台南高雄, 橫跨整個台灣!
可是沒有米其林會頒星星給客人, 也沒有指南會給客人的水準做評鑑. 三星餐廳的三星是料理三星, 服務三星, 氣氛三星, 水準三星. 可是未必每個客人都是三星.
餐桌禮儀是個快篩, 篩出用餐者的教養, 文化, 品味, 身份和見識.
你當然可以用”不在乎別人的眼光””老子有錢”之類的理由置之不顧, 可是何妨去了解一下別人的文化習慣, 再決定願不願意去做, 去贏得別人的尊重, 而不是一味任性地認為”只要我喜歡, 有甚麼不可以”.
但是回過來想, 何時讓我們的餐桌禮儀, 不管在台灣還是其他地方, 也可以和國際接軌, 讓世界看見?
錢, 可以讓你在最奢華的餐廳用餐, 享用最昂貴的料理食材, 開最高級的好酒. 你甚至可以留下很多很多的鈔票得到呼風喚雨般的服務.
可是有種東西叫尊重, 不是錢可以買得到的.
圖文不符之態芮餐廳舊照片. 這是三年前台北兩星餐廳態芮主廚何順凱的作品, 現在當然很不一樣了. 恭喜他持續兩星, 期待他進化~
門舀怎麼念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這位全職太太的故事也太讓人心疼了吧】
大家肯定都聽過,全職太太被稱作「黃臉婆」,對於丈夫在外的某些糟糕的行為,不得不忍氣吞聲。
今天要分享的這篇〈白水青菜〉,就是這麼一個故事。乍聽之下似乎挺常見,但在作者潘向黎的筆下,卻以一種跟篇名一樣平淡的筆觸,重擊讀者的內心(小編一度感到難受得看不下去......)。
一起來看看這個故事,也說說你的感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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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青菜 / 潘向黎
他進門的時候,客廳裡沒有她的身影。他微微一笑,向廚房走去。她果然在,正在用飯勺攪電鍋裡的飯。她總是這樣做,盛飯之前要把電鍋裡的飯徹底攪翻一下。他曾經問為什麼,她說:「好把多餘的水分去掉,口感才好啊。」顯然她是聽見了開門的聲音。
飯冒著蒸汽,她的臉有一瞬隱在水氣裡。他聞到了飯香。
飯很香。奇怪的是,他在別的地方幾乎聞不到這種香。這是好米才有的香味。他知道她只用一個牌子的米,東北產的,很貴,因為是有機栽培。
好米只是密閉著的香味,要加適量的水,浸適度的時間,然後用好的電飯煲煮,跳到保溫之後,燜合適的時間,香味才會爆發出來,毫無保留,就像一個個儲滿香膏的小瓶子打破了一樣。
她是他遇到的最會煮飯的女人。他這樣說過,她回答:我尊重米。
在他笑起來之前,她又加了一句:不過只尊重好的米。
他洗了手,坐在餐桌邊時,兩碗飯已經在桌上了,他的這邊多一個空碗,筷子照例擱在擱筷上,是一條魚的形狀。她端上來兩個青花小碟,一個碟裡是十幾粒黃泥螺,並不大,但很乾淨,一粒粒像半透明的岫玉,裡面有淡淡的墨色。一個碟裡是香菜心,嫩嫩的醬色,也是半透明。家裡的菜一向這麼簡單,因為他都是在外面吃過了,回來再吃一遍。
最後她端來一個小瓦罐。這才是他盼望的重點。馬上打開蓋子看了一眼,裡面有綠有白有紅,悅目得很。她說:「你先喝湯。」自己坐下來,開始吃飯,撥幾口飯,就一點菜心,看她吃飯的樣子,好像不吃一口菜也可以似的。
他就自己從瓦罐裡舀了小半碗湯。清清的湯色,不見油花,綠的是青菜,白的是豆腐,還有三五粒紅的枸杞,除了這些再也不見其他東西。但是味道真好。說素淨,又很醇厚;說厚,又完全清淡;說淡,又透著清甜;而且完全沒有一點味精、雞精的修飾,清水芙蓉般的天然。
就那麼一口,整個胃都舒服了,麻木了一整天的感官復甦,臉上的表情都變了,好像一個薄薄的殼被敲碎了,所有的肌肉、每一條紋理都活了起來。真是好湯!
他一連喝了兩碗,然後吃飯,就著黃泥螺和菜心,一個滑,一個脆,都是壓飯榔頭。不知不覺就把一碗飯都吃完了。他也不添,而是又釅釅地喝了一碗湯。然後把碗放下,對她笑。
她也笑,「好像在外面沒飯吃似的。」
「是沒飯吃。現在誰吃飯?」
他說的是真話。他的工作宴會應酬多,那種宴會不會有飯。總是太多的油膩、濃烈的味道轟炸口腔,味蕾都半昏迷了,直到喝了她的湯,才緩緩醒過來。
「你的湯怎麼做的?」
她莞爾一笑,笑容裡有陽光的味道:「好嗎?」
「好。」
「那就多喝一點。」
「喝了。到底怎麼做的?人家都說老王家湯館好,我看就是那裡都喝不到這麼好的。說給我聽聽。」
「說起來——其實也簡單,就是要有耐心。」她說。
後來,他不只一次懷念那時的生活。那種安寧,那種坐在餐座前等著妻子把瓦罐端上來的感覺,掀開瓦罐的蓋子時看到的好看的顏色,第一口湯進口,微燙之後,清、香、甘、滑……依次在舌上綻放,青菜殘存的筋脈對牙齒一點溫柔的、讓人愉快的抵抗,豆腐的細嫩滑爽對口腔的愛撫,以及湯順著食道下去,一路潺潺,一直熨貼到胃裡的舒坦。
他們的家是讓人羨慕的白金家庭。白金的意思是,既有錢又白領,這個白領的意思是泛指,指的是讀過書,有修養講規則,憑知識和智力掙錢,不是手上戴好幾個寶石戒指的暴發戶。
他先是吃皇糧的機關幹部,後來不願意看人臉色慢慢從孫子熬成爺爺,早早下了海,折騰了許多行當,最後在房地產上發了,然後是網站、然後是貴族學校,他的事業像匹受驚的野馬一樣勢不可擋。
他成了本市的風雲人物,電視臺人物訪談的明星,各種捐款、善事的大戶。畢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他的風度、談吐,贏得了矚目和好評。有一次電視臺讓女白領評選全國範圍的十佳丈夫人選,他就上了榜,而且擊敗了幾個電影明星、歌星。現在的女白領真是不傻。那些又蹦又跳的男人,只能遠處看看,怎麼能近距離相處?要是她們知道他還每星期兩次開著寶馬到那所著名的大學讀哲學碩士,她們可能會發出尖叫——要多少實力才能有時間和閒心做這樣的事情啊。但是他從來沒有對外面透露過,這種事,要等人家自己無意中發現才好。越不經意越有風度,像他這樣的年紀和身份,這種選擇已經不需要經過考慮了。
他當然結了婚。都十七、八年了。妻子是她的大學同學,是初戀,而且是那種把情竇初開和愛和性和婚姻一鍋煮的關係。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兩個人還會有其他選擇,那時候也不知道要給自己多留一點時間,畢業後第二年就結了婚,然後很快就有了孩子。就是現在進了寄宿制雙語教育的培鷹學園的兒子。兒子是他們的驕傲,他不但聰明、學業優異,而且長得非常漂亮。這不能完全歸功於他,因為兒子明顯地集中了他們兩人的優點,而妻子當年也是學校裡的美女,不化妝也青翠嫩葉一樣清新可人。
因為有這樣的妻子,他對女人是不容易驚豔的。而且他知道現在的女人的漂亮已經充滿了化學的味道。
嘟嘟的出現完全是一個意外。起初他覺得這是個稚氣未脫的女孩子,像個水晶花瓶一樣好看又透明,而且不實用。等到看出她的企圖還覺得有些好笑——這不是胡鬧嗎?要不是她是他的下屬,本來可以叫他叔叔的。當然心裡還是有點高興的,很隱蔽但是很真切,這可是一個比自己小20歲的女孩子啊,又漂亮,而且出身很好,父親是大律師,母親是名醫,家裡本來要送她去劍橋留學的。這樣的女孩,沒有任何為了錢而接近男人的嫌疑。
起初他真的沒有什麼。因為覺得嘟嘟是一時衝動,再說他不可能破壞自己的家庭,這麼些年,妻子辭掉幹得好好的中學教師工作,專心在家相夫教子,他沒想過要辜負她。他若是辜負她,她真是什麼都沒有了,一個40出頭的女人,沒有工作沒有事業沒有朋友,她怎麼活?況且,許多男人成功了就另覓新歡拋棄髮妻,他不想也掉進這種俗套,犯這種通俗的常見病——他不是一般的男人,這是他對自己的要求。
起初真的沒有動心,他只是考慮怎麼讓嘟嘟少受一點傷害就退出去。但是現在的女孩子真是任性,她們想要什麼就敢大喊大叫、又哭又鬧、要死要活,他又下不了狠心把她開除掉。嘟嘟真是一個水晶花瓶,而且因為對他無望的愛,這個水晶花瓶就站到了懸崖邊上,隨時可能掉下來粉身碎骨。最後,他只好伸手把她接住。
他不回家吃晚飯了。後來,他連晚上都不回來了。他說,實在太忙,不趕回來了。後來又說,想一個人靜靜。
她沉默,就像他每次說不回家吃飯時一樣,綿長而細密的沉默,那重量使他感到壓迫,但是不敢掛電話。最後,她說:「這樣吧,你要回來吃飯就打電話。」
他想,這等於說,如果不打電話,她就不會做好他的飯,還有那罐湯,等他回去了。那是他的家,但是從現在起,沒有他的飯了,沒有人等他了。他有點失落,但是馬上感到了巨大的輕鬆。這太好了。她當然會有看法,也會生氣,會傷心,但是以她的性格,不可能會主動挑破、發作出來。這些年來,他一直覺得自己選對了人結婚,現在又一次這樣覺得。在愛上別人之後這樣想,也許有點荒謬,但是他就是這樣覺得
他不喜歡租房子,他說哪怕只住三個月,我也要住在自己的房子裡,我不住別人的地方。嘟嘟欣賞地看他,說:我也是,我也是。他就說要買一套房子,全裝修的,帶全套傢俱和電器的,「只要帶上牙刷就可以住進去。」他愉快地說。嘟嘟卻不要,她說那種房子沒有風格,她不喜歡。最後她讓他住到她那裡去。
嘟嘟一個人住著兩房一廳,是父母給她買的,裝修是她自己來的,是很現代的簡約風格,但是卻比華麗更費錢的那種。全套北歐風情傢俱加全進口潔具,一色的白,臥室裡連地毯都是白的,這不是這個年齡應該有的氣派。看來她父母確實把她寵壞了。
嘟嘟為了歡迎他,給他買了名牌的浴袍和拖鞋,他沒有聽說過,只記得她說那是某個國家皇室用的牌子,她喜歡這個牌子,她說皮膚感覺到的奢華比眼睛看到的更真實。但是沒有睡衣,她說他不需要。真的,一旦上床,他們都不再需要衣服。
新鮮的愛情,新鮮的瘋狂,新鮮的住處,新鮮的氣氛,好像連他自己都成了新的。幾個月的時間過得像飛一樣。
也有問題。問題是出乎意料的小問題:他們還是會肚子餓。
他是半個公眾人物,不能到外面吃飯。嘟嘟一個人出去買肯德基,他倒是可以接受,只是覺得好笑,說:「我兒子最喜歡吃。」嘟嘟就變了臉,拒絕再買了。
只好叫外賣,從茶餐廳的簡餐到永和豆漿,從日式套餐到避風塘,從披薩到義大利通心面,他們都叫了個遍,外賣沒有湯,他們有時喝罐裝的烏龍茶,更多的時候喝可樂。
慢慢的,吃飯成了個苦差事。因為難吃,而且他必須掩飾他對這些食物的難以下嚥。真潦草啊,有的硬梆梆的,有的乾巴巴的,有的木渣渣的。他思念一碗香香柔柔有彈性的米飯,更思念一碗熱熱潤潤讓味覺甦醒的湯,冰涼的飲料怎麼能代替湯?和他以前吃的晚餐相比,這些簡直是垃圾。
但是他不敢說。只要他一流露出不滿,嘟嘟就會生氣:那我們出去吃啊,什麼好吃的都有!我也不喜歡吃這些!還不是因為你!或者說……我知道,你又在懷念你過去的生活了!你是不是後悔了?後悔了就明說嘛!
每次他都要冒險出去請她吃一頓飯才能平息。
吃飯成了他們的一個心病。甚至下了班在往那個甜蜜的小巢走的時候,他就在犯愁,要不要自己先到哪裡吃一點東西?不然等一下進了門就是一通昏天黑地的親熱,然後吃點吃不飽的東西,半夜又要餓醒。
按照現在流行的劃分,嘟嘟在這個城市裡應該算個真正的「小資」了。說她真正,是因為她小資得天經地義,而且不是為了在人前裝樣,她不欺暗室,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更下功夫。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女人可以為了享受,這樣認真把錢不當錢,這樣一絲不苟。她的內衣比外衣更貴,她基本上不化妝,但是她的保養品一套都是她一個月的工資,而且用了覺得不好就被丟在一邊。
她說:「用名牌有什麼?把過期的名牌化妝品丟掉,那種感覺才算奢侈,我喜歡!」
她也解釋為什麼這樣:「我要讓自己眼睛看的、耳朵聽的、皮膚接觸的都是好東西,這樣氣質才會好。」
嘟嘟有兩個愛好,一是健身,一是讀村上春樹。她不但有村上春樹的所有作品,而且每種都不止一本,有各種版本,他懷疑只要國內有的她都買齊了。甚至還有日文原版的,雖然她不懂日語,「我可以學啊!」她唱歌般地說。只要有空,她就會隨手拿起一本村上春樹,隨便翻到哪一頁,開始看。看著看著,她的眉頭就會微微蹙起來,光潔的臉似乎突然長了幾歲。書架上、沙發上、床頭、甚至洗手間的梳粧檯上,都放著村上春樹,有的合著,有的打開封面封底朝上趴著。
他看過幾次,但是都看不下去,好像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生活片段、稀奇古怪的夢和幻境,不知道在說什麼,也不知道想說什麼。這麼亂哄哄的,真奇怪,嘟嘟在裡面看到了什麼呢?是什麼吸引了她?他沒有問,怕她根本不解釋,反而笑他落伍。嘟嘟太年輕了,她的年輕使她的一切都有一種理直氣壯,這一點讓他感到可愛,也有點怯意。
沒想到有一天,他一走進門,就看到嘟嘟因為興奮而泛著粉紅的臉。「今天有好東西吃!我給你做!」他望著她,好像她突然在說英語,雖然他能聽懂,但是一時反應不過來。她又說了一遍,他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真是好消息,他能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跟著嘟嘟走進廚房。眼前的廚房一掃往日的清寂,熱鬧得像個小型超市,工作臺上放著兩塊碩大的案板,嶄新的,上面擱著兩把刀,一把黑黝黝的切菜刀和一把雪亮而窄長的、帶著鋸齒的刀,旁邊還有紅的火腿、綠的黃瓜、嫩黃的乳酪,一大袋蔬菜,還有一個長麵包,還有五顏六色的罐頭,瓶裡袋裡的各種調料。這是個地震後的小型超市,一切都顯得有點凌亂,嘟嘟的頭髮上也黏了一抹可疑的黃色膏體物質,但是也顯出了熱誠,心無城府、掏心掏肺的那一種。
他感動地表示要幫忙,嘟嘟堅決拒絕了,要他到廳裡休息、看看報紙。她把他推到沙發上,把報紙遞到他手裡,甚至給他泡了一杯茶。他看了一下,居然是龍井,她笑著說:「剛買的。茶莊的人說是新茶。」然後她就像一個賢慧的妻子那樣進了廚房。
嘟嘟終於忙完了,讓他坐到餐桌邊。他急切地過去,看到了餐桌上的東西。每人一碟三明治,切成小塊的,一摞一摞的幾摞,旁邊點綴了嫩玉米芯和炸薯條。中間是一大盤紅紅的、一片混沌的東西,仔細看可以辨認出裡面有臘腸一樣的東西。惟一熟悉的東西是啤酒,麒麟一番搾。
嘟嘟說:「怎麼樣?」他說:「看上去很漂亮。」他決定先從容易接受的開始,就自己倒上啤酒,開始喝。嘟嘟一邊解著身上的圍裙,一邊興致勃勃地說:「這不是一般的東西,這可是村上春樹餐啊。」
「什麼?」他趕快把一口啤酒咽下去。
「村上春樹的小說裡寫到的美食很多,日本就成立了一個村上春樹美食書友會,根據他書裡的描寫,編了一本村上春樹食譜,讓大家分享。我今天就是按照這本食譜做的。好玩吧?沒想到吧?」
原來是這樣。他拿起一摞三明治,「這是什麼三明治?」
「黃瓜火腿乳酪三明治。《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裡生物學家的孫女做的。這個做起來很麻煩,生菜葉子要用涼水泡,吃起來才脆。麵包片上要先塗上厚厚的黃油,不然蔬菜裡的水分容易把麵包泡軟。最後也是我自己切的,特地買了一把刀,切得很整齊吧?」
他吃了一口,為了躲避作出評價,就指著那盤紅紅糊糊的東西說:「這是什麼?」
「番茄泥燉史特拉斯堡香腸。我買不到史特拉斯堡香腸,還好書裡注明原味維也納香腸也可以,就用了維也納香腸。主料是番茄丁和維也納香腸,調料是大蒜、洋蔥、胡蘿蔔、芹菜、橄欖油、月桂油、百里香、花薄荷、羅勒、番茄醬、鹽、胡椒、糖,我數過了,一共13種。本來想做蘑菇煎蛋捲,但是那是《挪威的森林》裡的,早期作品,風格不一樣,所以做了這個,這也是《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裡的,就是世界末日當天,他和圖書館女孩過了一夜,在她家做的早餐。」
他心裡湧起了愛憐,但是仍然沒有動,倒是嘟嘟,把一條香腸用餐刀切成幾段,用叉叉起一段,送進嘴裡,「哎呀,太棒了!另類!濃烈!豐富!絕對村上春樹!」她吃著,又喝啤酒,漸漸的眼裡泛起了迷濛,又說了一些「真是憂鬱世界的美味情懷」、「對於揮別人生而言似乎是個不錯的一天」之類的話,他知道,她已經進入了村上春樹的世界,正在裡面扮演一個角色,這些都是台詞了。
他也作出毫不遲疑的樣子吃了起來。這麼難看的東西,居然不是非常難吃。但是想到居然要花上那麼長的時間,動用那麼誇張的陣勢,那麼多的調料,他還是覺得有點可笑。這就叫用最村上的方式享受生活?那麼這個人的品位真成問題。不過這麼出名的作家,應該不會這麼粗糙。慢著,這個叫村上春樹的人,會不會故意戲弄這些崇拜他的人呢?這樣想,又馬上覺得有點對不起嘟嘟,於是努力往嘴裡塞進一疊三明治,馬馬虎虎地嚼幾下,急忙用啤酒把它沖下去,感覺好像自己正坐在某架國內航班的經濟艙裡。
什麼玩意兒呀,就是夾餡麵包片,怎麼看都是簡單對付肚子的東西,好吃?見鬼吧。搬出川端康成來也沒用。看看中國的小說家,看看《紅樓夢》,裡面寫的好吃好喝的,那才叫美食,那才叫見識!可是這些他都沒有說,因為嘟嘟忙了半天,他不能讓她傷心。何況說了她多半也不懂。
吃完這頓難忘的村上春樹餐,他最後說了一句:「以後不要這麼麻煩了。在家裡吃越簡單越舒服。」
「今天這樣不是很舒服嗎?」嘟嘟奇怪地反問。
他把嘟嘟的手抓起來,輕輕愛撫著說:「不是這樣的。真的會做的人,就是一碗白水青菜湯,吃起來就夠好了。」他說完這句話,看到嘟嘟臉上的月亮被雲遮住了,他立即知道,自己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
他們都不願意想起一個人,一個女人。但她總是在最不經意的時候出現。就像一個狡猾的債主,從來不會攔在大路中間,讓你可以放心地開車回家,回到家門口,也不會看到有人氣勢洶洶地站在那裡。於是你鬆了一口氣,走進房間,打開燈,卻猛然一驚,角落裡赫然站著一個人,正是躲也躲不掉的那一個。
她聽見門鈴響的時候,有一秒鐘以為是他回來了。但是她馬上知道不是。先從貓眼上往外看了看,果然不是。是一個女人。
她打開了門,一個年輕女孩出現在她面前,有著緊繃的臉頰和鮮嫩的皮膚的女孩。她用微笑的眼神發問,這個女孩子說:「叫我嘟嘟吧,我是你丈夫的朋友。」
她立即明白了。明白了這個女孩是誰。她打開門,請她進來。像一個有禮貌的女人對待丈夫的朋友那樣。嘟嘟從她臉上尋找一點情緒的流露,沒有找到。
她讓嘟嘟參觀了他們的家,但是沒有讓她看臥室。然後她們坐了下來,喝著茶,一時都找不到話題。嘟嘟說:「謝謝你接待我。其實我今天來,一是想看看你是什麼樣子的,另外就是想吃你做的飯。」看到她臉上的驚訝,嘟嘟急忙解釋:「我總聽他誇你是個高手,最簡單的菜都能做得最好吃,真的很好奇。」
她似乎有點為難,想了一下,說:「那,你就在這裡吃一點便飯好了。」
嘟嘟像一個真正的客人那樣,坐在餐桌邊等。看著女主人端上來一碗飯,兩個小碟,然後是一個瓦罐。她驚訝地睜大眼睛:就這些?女主人給她盛了一碗湯,一邊說:「平時我們吃飯,也就是這樣。他總是自己盛湯,脾氣急。」
嘟嘟一邊聽,一邊看她的手勢表情,又注意湯的內容,簡直忙不過來。但是她還是發現女主人沒有碗筷,就問:「你不吃嗎?」她的語氣,好像她是主人。
女主人搖了搖頭。嘟嘟不知道是她不想吃,還是不願意和她一起吃,就不敢再說什麼了。
她喝了一口湯。她不假思索地「哇——!」了一聲。然後她難以置信地看看女主人,「這就是白水青菜湯?」
女主人說:「他這麼叫。」
「你能告訴我怎麼做的嗎?」嘟嘟一臉懇切,好像她正在上烹調課,面對著給她上課的老師那樣。
女主人停了一下,好像微微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說:「要準備很多東西。上好的排骨,金華火腿,蘇北草雞,太湖活蝦,莫干山的筍,蛤蜊,蘑菇,有螃蟹的時候加上一隻陽澄湖的螃蟹,一切二,這些東西統統放進瓦罐,用慢火照三、四個鐘頭,水一次加足,不要放鹽,不要放任何調料。」
嘟嘟難以置信地看看面前的瓦罐,排骨?火腿?蝦?還有那麼多東西,哪裡有它們的影子啊。
女主人自顧自慢慢地說:「好了以後,把那些東西都撈出去,一點碎屑都不要留。等到要吃了,再把豆腐和青菜放下去。這些東西順便能把油吸掉。」
嘟嘟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就是所謂的白水青菜湯?白水?這個女人的心有多深啊。那個男人說的是什麼胡話?他每天享用著這樣的東西,卻認為是非常容易非常簡單就可以做出來的,他真是完全不懂自己的妻子。就在這一瞬間,嘟嘟深深地明白了眼前的這個女人,也明白了世界上,愛情和愛情之間有多大的不同。
「你每天都要弄這樣一罐湯嗎?」
「是啊。早上起來就去買菜,然後上午慢慢準備,下午慢慢燉,反正他總是回來得晚,來得及的。」
「那今天你怎麼也準備了呢?他不是……」
「你是說他沒有回來吃晚飯吧?是啊,都半年了,不過我還是每天這樣準備,說不定哪天他突然回來吃呢?再說我都習慣了,守著一罐湯,也有點事情做。」
嘟嘟整個人呆在那裡。半天,才說:「你真了不起。」
女主人愣了一下,然後失神地、輕輕地說:「他整天那麼辛苦,能讓他多喝一口湯也好啊。」她好像在自言自語,完全忘記了眼前還有一個人。
嘟嘟突然說:「你今天都告訴了我,你不怕我學會了,他永遠不回來嗎?」
女主人回過神來,看了嘟嘟一眼,笑了。那笑容,好像在說,他不是已經不回來了嗎?又好像在說,他怎麼會不回來呢?好像在責備:你這樣說是不是有點過分啊?又好像在寬容,因為這問題本身很可笑。
這樣笑完了以後,女主人輕輕地問:「你能這樣為他做嗎?」
嘟嘟偏著頭,認真地想了想,說:「我也可以的,但是不必了。」她說完,就站起來走了,走到門口,她站住,回頭一笑,說:「我不是你。」
她走得就像她來時那樣突然,毫無徵兆。
又過去了一個月。傍晚,女人照例在廚房裡,湯罐在煤氣灶上,微微冒著熱氣。女人的目光穿過後陽臺,往外看,好像看著樓下的草坪,又好像看著一個不確定的地方。
門鈴響。她應著「來了」,過去開門。她剛剛發現家裡的米快沒有了,就到那家固定的米行買了一袋米,還是那個牌子的東北大米,完全綠色無公害的,價錢比普通的新米貴了5、6倍。這是米行的夥計給她送米來了。
她打開門,卻發現是他。她愣了一下,一句話脫口而出:「怎麼?忘了帶鑰匙?」
他回答:「是啊。」
她馬上回到了廚房,丟下他一個人。他不知道她這樣算是什麼意思,有點想跟進去,又覺得不妥,一時有些渾身長刺的感覺。過了一會兒,她在廚房裡說:「等一下米行的人會送米來,你接一下。」
他說:「哦。」
「還是那種米。」
「我知道。」他說。
米行的人來了,他接下來人手裡的米袋,隨口問道:「錢付了嗎?」夥計說:「付了付了,太太每次都先付的!」
他用雙手握住米袋的兩角,把它提進櫥房。她說:「放這裡。」他就放下了,同時感到如釋重負。
這時他確定自己可以坐到餐桌邊等了。他就坐到了餐桌邊。
她好像看見他坐下來了,就說:「洗手去。」
他洗了手,坐在餐桌邊時,她端著一個大托盤過來了。他想,家裡還是有改進,她不再分幾次跑了。托盤放到桌上,裡面有兩碗飯,兩碟菜:一個是蝦仁豆腐,一個是番茄炒蛋。一個小瓦罐。這是他思念的,忍不住馬上打開蓋子看了一眼,說:「我先喝湯。」
他從瓦罐裡把湯舀了小半碗。還是有綠有白有紅,還是清清的湯色,不見油花。他急忙喝了一口,就那麼一口,他臉色就變了。像被人從溫暖的被窩裡一下子揪出來,又驚又氣,又希望一下子掙醒,發現是夢,好癱回到溫暖的被子裡。
「這是什麼湯?」他不敢吐出來,掙扎著把嘴裡的一口湯咽下去,急急地問。
「白水青菜湯啊。」
「怎麼這麼難喝?以前的湯不是這樣的!」他委屈地抗議。
她嘗了一口,然後說:「白水青菜,就是這樣的。你要它什麼味道?」
他放下調羹,審視她。她不看他,臉上沒有任何波動。她還是那麼喜歡吃飯,但是現在不像過去,好像沒有菜也吃得下去的樣子,她把蝦仁豆腐和番茄炒蛋都舀了一下,和飯拌在一起,自顧自吃起來,吃得很香。他乾脆不吃了,點起了一支煙。過去在她面前他是不抽煙的。但是現在,這些好像無所謂了。她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吃完最後一口,她把所有的碗碟都收回托盤裡,然後正視著他,說:「我們家以後可能要雇一個鐘點工,我找到工作了,家裡這麼多事。」
他吃了一驚,「工作?什麼工作?」
「到烹飪學校上課。」
「你?當烹飪老師?」
「你忘了,我本來就是老師。烹飪考級我也通過了。」她說。
剛才那口難喝的湯好像又翻騰起來,他脫口而出:「這麼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你現在怎麼這樣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他不該這樣說。理虧的人是他自己,是他對不起她,不管她做什麼他都失去了質問的權利。而且這些日子,他幾乎不回家,讓她到哪裡找他商量呢?他現在這樣說,只會給她一個狠狠反擊的機會,反擊得他體無完膚。
但是,她沒有反擊,她甚至沒有說什麼。她只是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讓他真正開始感到自己的愚蠢。那目光很清澈,但又幽深迷離,好像漆黑的夜裡,四下無人的廢園子中井口竄出來的白氣,讓人感到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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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魚腦媽媽
都說一孕傻三年
最近深深有感腦容量變小
(該吃銀杏了嗎😭)
有些事情經常會忘記
像是:
#忘記自己有小孩
這陣子在看房子
H先生跟房屋仲介說:「我們有一個小孩,附近要有學區。」
當下我沒有反應過來
後來才想到
啊~對後,我有一個小孩 @@
伊哈表示:
我很常忘記自己有小孩誒怎麼辦
#奶粉到底放幾湯匙了
每次要泡配方奶
我總是在心裡默念舀了幾湯匙
數著數著又忘了到底幾湯匙了
最後是看量猜想應該是正確的湯匙數吧
#我刷牙了嗎
每天早上起床
不免要先忙一輪伊哈喝奶換尿布的
等料理好她才有時間梳理自己
有時吃完早餐要出門了
我經常問H先生:「誒~我刷牙了嗎?」
H先生:「我刷好了。」
我:「不是,我是說我啦!」
H先生:「我不知道妳有沒有刷誒」
我跑進浴室,摸了摸牙刷
嗯,牙刷是乾的,我還沒有刷牙...
這樣的戲碼隔三差五的出現...
#我吃中藥了嗎
產後又回到蔣院長那邊針灸、吃中藥調理
我特別請蔣院長將1日3次藥
改成1天吃早晚2次就好
就算已經是減少吃藥了
我依然處於「我吃中藥了嗎?」
#伊哈的身分證字號幾號
伊哈每個月都要去醫院打預防針
上網預約健兒門診要輸入身分證字號
頓時我卡住了
轉頭問H先生:「誒,伊哈的身分證字號幾號?」
H先生看著我說:「妳沒有背喔?」
我難為情地說:「我記得我有背啊!怎麼現在要key時,腦袋一片空白!」
寫到這裡
我還是不知道伊哈的身分證字號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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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是開始玩玩具的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