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都是很細碎、微小的感想,不足以成篇,有些甚至不足為外人道也,不過還是藉著記錄的名義,在這裡挑揀想說的說吧。
1/安全感與海
咖啡廳裡,老闆和熟客在吧檯聊著咖啡,關於深焙淺焙、日曬水洗、後韻和舌根的苦味。我一竅不通,坐在一旁安靜的聽著。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村上春樹,腦中突然就浮現了為了成為文...
雖然都是很細碎、微小的感想,不足以成篇,有些甚至不足為外人道也,不過還是藉著記錄的名義,在這裡挑揀想說的說吧。
1/安全感與海
咖啡廳裡,老闆和熟客在吧檯聊著咖啡,關於深焙淺焙、日曬水洗、後韻和舌根的苦味。我一竅不通,坐在一旁安靜的聽著。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村上春樹,腦中突然就浮現了為了成為文青而去研究咖啡豆、讀村上春樹的人的形象。
老闆手沖了兩種豆子給我喝,酸酸苦苦的,喝不太出差別,我想,在這個自媒體氾濫的時代,為了炫耀而去了解,其實也不失為一件美事,不管有沒有碰撞出火花都無妨,懂了就懂了,不懂可能是無緣,代表現在還不是時候。
店裡有一隻毛髮蓬鬆的博美,叫做栗子,我摸了幾下就躺下翻肚,每次摸都翻,如此輕易的曝露自己最脆弱的位置,老闆笑它沒有矜持,遇到有養貓狗、懂得按摩的客人的時候,還會自動翻身、睜著眼睛撒嬌式的召喚。
「栗子沒見過人心險惡,才這樣沒戒心,到陌生的餐廳也可以睡到翻過來,完全不怕被人踩」,這和我的個性天差地遠,我有輕度的被害妄想,到了陌生的旅店,心臟都會突突地跳,害怕哪裡藏了監視器,在外和戀人接吻時永遠無法放鬆警戒、討厭躲在草叢裡的偷拍(雖然應該從來沒被這樣偷拍過),只有在海邊,才可以稍稍停止緊繃——我猜是應該是因為海邊是開放的緣故,地平線像是張開無止盡的手臂,想走的話,隨時都可以走。
這就是為什麼我喜歡宅在家裡,看到朋友出遊的動態完全不會有羨慕的感覺,因為要去的話,我就要去很遠很遠、很遠很遠的地方。
2/尼泊爾
一個老師在臉書上分享八年前的動態,內容是關於她獨自一人去尼泊爾登山的故事,她沒有去行前說明會,到山下才買齊裝備,連續好幾天住在帳篷裡不能洗澡,午後騎著大象追逐夕陽,立在曠野上,看藍紫橘紅的暮光。
這才是我要的,我想。
之前看《阿拉斯加之死》和謝哲青的《走在夢想的路上》,就十分羨慕那些真正出走的人,我想要把自己打碎,把所有的形狀都抹平,一個人去很遠的地方自我放逐。
我要嚐盡海洋荒野和高山的味道,放棄嬌生慣養的皮膚,坐在船上的啤酒桶蹺著二郎腿抽菸,或是瘋狂迷戀上一個已婚的葡萄牙水手;在山上五天沒洗澡後終於攻頂,讓第一道曙光照在我被樹枝刮傷流血又結痂的臉上——簡直就像是聖光一樣。
腿曬得黝黑,忘記多久沒擦乳液,小腿肌肉健壯的揪起,但是沒關係,因為沒有人用看女性的眼光看我。
沒、有、人、用、看、女、性、的、眼、光、看、我。
醉倒在船艙,止不住的打酒嗝,睡前,以一種最純真原始的方式,向萬物禱告。
3/生命靈數
前幾天半夜被蚊子吵醒,醒來時看手機,時間是兩點多。
右手垂在床下晃呀晃,突然就看見了吵醒我的罪魁禍首,沒兩下子就把蚊子抓死了,可是那時已經睡意全無,打開手機隨意瀏覽起Dcard上的文章,其中有一篇是關於生命靈數。
我自認是半個神秘主義者,雖然明白巴納姆效應,但是只要和神秘沾得上邊,像是占星、脈輪、塔羅、宗教、野史等等,都會像磁鐵一樣的吸引著我,於是我抓起手帳和筆,開始算自己的生命靈數,其中有一段解析是這樣的:
每月11出生的2號人
你們擁有絕佳的創造力,靈感豐富直覺能力頗佳,但是習慣懷疑的你們卻常常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覺,理智過頭只能掩蓋原本的天賦。你們的自我與人生觀常常產生衝突,深受雙重人格影響。
⋯⋯
是的,直覺來的時候總是像悲劇的預告一樣帶來滔天巨浪;習慣懷疑的個性讓我無法交托自己,記得有次和同學一起玩信任遊戲,要直直往後倒,倒到別人身上,但是我怎麼做都好僵硬,腳始終黏著地板、不肯放鬆,看著那些輕易就閉上眼,將重量交給別人的同學,就像隨意對陌生人翻肚的狗狗一樣,面對那樣自在的姿態,同時知道自己永遠也不會變成那樣的人,我眼裡的欣羨都快要掉了出來。
至於雙重人格,雖然聽起來很中二,但是似乎確實是這樣,看過自己之前寫的文章,好像在看兩個人打架,質問式咄咄逼人問句、懷疑中心的論調,自我和世界、精緻和粗鄙、生與死、貴與賤、物質和精神、愛與不愛——難道世界不是本身就是二元論嗎?
現在想想,也許長大對我來說,就是殺死一部分的自我。
#沐初雨
#文字 #文學 #散文 #隨筆 #日記 #散文 #句子 #文字語錄 #語錄 #手寫 #心情 #心情語錄 #心情手寫 #生命靈數 #Dcard #長大 #咖啡 #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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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所有醫護人員致敬 ❤一起跟他們說聲【 #辛苦了】
今天下午收到A嬤傳來的LINE(在留言裡)~~哭了....😭
應該很多後來才發羅的ABC粉友不知道A嬤是藥劑師~
從小我家開藥局~
小時候在嘉義,一樓藥局樓上住家
小三搬到台北松山,店面前面是藥局,後面是住家
從我有記憶開始,藥局就是我的家!
以前沒有醫藥分業,所謂的藥劑師要做很多工作..
要賣藥,要諮詢,要敷藥包紮~
以前最常聽媽媽講的就是賣一瓶友露安只賺5毛錢,
所以想跟A嬤要求買一雙球鞋前,
我都會換算A嬤要賣幾支友露安才能幫我買鞋~
(最後都會放棄🤣)
.
顧店很辛苦,從一大早開店開到晚上10點11點,
中午爸媽午睡時就會叫我們小孩幫忙顧店,
我們不會賣藥,客人一來就是叫A嬤起床,
有時客人就是才買一瓶友露安(賺五毛錢)😅
到高中時,爸媽年紀漸大,無法再顧店一整天,
把藥局頂讓,出去萬客隆工作~(哈...有人知道萬客隆嗎?
直到醫藥分業,A嬤才又回去幫藥劑師直到現在~
本來就是工作安穩,閒暇之餘遊山玩水的半退休生活,
直到去年突來的疫情,亂了大家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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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敢去醫院看病,紛紛轉往診所,
導致A嬤每天班表滿滿,身心的壓力~
得了恐慌症,身體也出現一些問題...
後來疫情比較趨緩,A嬤也就辭職養心情養身體~
跟我們同住,跟朋友出門吃飯旅遊玩樂,輕鬆自在~
後來大概是無聊(跟我一樣閒不下來...🙄
又出去找了做一休一的藥劑師輪班診所工作,
結果做沒多久又遇到疫情來攪局~
而且是在新北最多人確診的區域診所,
第一次宣布第三警戒,我請她辭職不要做了很危險,
她請假休息到五月底,說再看情況,
結果都還沒月底,政府又宣布第三級警戒再延~
我跟A嬤說直接辭職,不要因小失大,
A嬤都要70歲了,年紀大的保護力比較沒這麼好,
還是比較容易感染到的一群,更何況是在這麼高風險的工作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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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
A嬤還是堅持去上班,因為家裡還有年紀小的嫩嬰,
雖然A嬤住我們對門那戶,但看得出來她回家都很戰戰兢兢,
也不敢太靠近嫩嬰,過一兩天~
她就說決定搬回汐止自己住,跟我們先暫時分住,
畢竟她工作是高感染危險群~
搬回去那天還寫了一篇落落長LINE,
感謝我跟阿湯哥對她這段時間的照顧,跟我們一起很開心(淚...
既然都是成人,我想A嬤做了決定,做子女的只能支持~
A嬤只要有輪到她上班,都會傳LINE跟我們報平安,
例如哪天打了疫苗如何如何,
請我們別擔心(怎麼可能不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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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收到A嬤的LINE~
說著穿著我之前月子中心買的隔離衣跟我們報平安,
我還是忍不住鼻酸哭了!😭
因為疫情造成多少家人無法好好歡樂團聚,
尤其是這些辛苦的醫護人員們~
我拿A嬤傳來的照片給A姐看說了一句
:「叫阿嬤辭職為什麼不辭職?」
A姐:「阿嬤是要賺錢吧!」(這死小孩...😡
這時候拿命來賺錢值得嗎?
跟我們住在一起,我們也把她養得很好啊~
重點是~~也出不了門買衣服旅遊玩樂,賺錢有地方花嗎?
我想...身為一個藥劑師的女兒已經46年,我能明白A嬤的心,
這是一個身為醫護人員的責任心與使命感,
就像阿中為疫情操勞煩惱變得白髮蒼老,也還是要做~
危險的工作也總是還得有人來做~~
所以拜託....抗疫是全民的事...
不要再有白目的群聚喝茶、打麻將、不戴口罩了好咩!
最後要告白A嬤,雖然我平常不擅表達對妳的愛與關心,
但請知道妳是我這世上最重的親人,
不論妳的決定如何,我都會默默支持妳,
也請妳好好保護保重身體,等疫情舒緩~
再搬回來跟我、Ben、Audrey、Belle一起住~~
❤❤❤以妳為榮❤❤❤
#別因為這些白目人讓醫護人員的努力白費了
#端午節也還是好好待在家不要群聚好嗎
#同島一命好好團結抗疫政黨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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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台中景點,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一個?
今天來跟大家聊聊也頗負盛名的台中婚紗嫁妝街,你的婚紗喜餅也在這搞定的來跟哥分享一下照片吧!
據說婚紗街前身是一家由日本人在火車站附近經營的小攝影店,後來日本人回國後由台灣人頂讓下來,後代成員再漸漸加入美容美髮、婚紗等一條龍服務,附近婚嫁產業也隨之蓬勃發展。再歷經搬遷三民路的舊時光歲月,成為現代的繁華嫁妝一條街。
雖然隨著大型婚紗市集興起,現在有稍不復以往興盛的感覺,但車水馬龍的三民路上還保有很多充滿日治時代味道的建築,還有第二市場的傳統美食,就算每次都要找車位、排隊很久,也要外帶一份在鐵板上滋滋作響的綜合菜頭粿芋粿或滷肉飯才滿足,也可以到長崎外帶一份蜂蜜蛋糕當下午茶。
說到結婚,大家都說結婚一日、婚後的日子才是一輩子。
新居的家電也是爸媽、公婆給予新人祝福的一部分,常常有爸媽帶著即將出嫁的女兒來展示中心張羅一整套的新居必備家電,像洗衣機、掃地機..等。 媽媽說:
「以前我下班回家要準備一家人的晚餐,還要掃地拖地洗衣服,若不是爸爸跟孩子都體貼會幫忙,有時痠痛到睡不著,深夜還自己爬起來貼藥布! 現在科技這麼發達,我希望女兒結婚後不要再這麼累了」
爸媽看重的已不是家電價格,而是祝福他們的女兒能幸福順遂、有人接棒疼惜他們的寶貝!
486會繼續肩負著這親情傳承的使命,把關品質也重視有溫度的售後服務。
台中展示中心在北區華富街上,一日懷舊美食行程後也歡迎來展示中心走走,開車騎車不用15分鐘,搭乘305、300號公車在科博館下車,步行10分鐘內即可到達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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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黃崇凱/但不能想起太多
圖◎吳怡欣
2019年的最後幾分鐘,我在台南市區一家沒有名字的酒館。室內爆棚,許多人沒地方坐,店貓鑽進來客堆放的羽絨外套,穿行窗外,從煙霧熱烈交談的陽台吸菸區繞了進來,找不到一個角落窩著。我問朋友十年前在哪裡跨年,朋友露出被迫面對三角函數習題的表情,好像沒人可以準確回想起來。
我記得的是二十年前20世紀結束的午夜,我跟高中同學在往淡水的捷運上跟一大群陌生乘客互祝新年快樂。那列捷運中途停下,車廂廣播傳來司機急促的倒數聲,像是臨時決定那樣,帶點喘地從九開始數起。那時我回嘉義蹲重考班不到一個月,每天擠公車通勤,在兩百人的大教室裡分到一小塊位置,聽著全台跑的名師授課,在布道會般的氣氛下,反覆參詳考試拿高分的祕密。我忘了怎麼收到通知,在那個B. B. Call褪流行(我沒有),小海豚手機正在興起(我也沒有)的通訊過渡期,讀淡江大學的高中同學號召大家到台北跨年(難道是誰寫信給我)。當時沒多想上去要住哪裡,重考班年末最後一堂課結束,我跳上客運巴士,一路晃上台北。由南向北的高速公路,像是從很深很深的地底往上的電梯,我在一個方形鐵盒緩緩迎向最亮的夜空。
找到同學住處,發現他的學生套房門口疊了有十幾公分那麼高的鞋子,沒人清楚知道等等要去哪裡、怎麼移動。有同學說,當然去市政府那裡啊,我們這些桃園來的、新竹來的、台中來的、嘉義來的毫無地理概念,只能跟著走。所有開往市區的捷運列車都塞滿人,一路塞到台北車站換線過程中,有些人沖散了。擠上藍線列車,隨著人潮吞吐推擠到市政府周邊,又沖散一些人。我跟搭著彼此肩膀的兩、三個同學決定放棄,打算折回淡水,但無法估算時間,就這樣在捷運上像一包冷凍雞肉被拎到新世紀的起點。
到了夏天,我重考完,聽說讀淡江的同學兵役體檢出心臟雜音,還來不及進一步安排檢查,某天午後他突然心口絞痛昏倒,被送到北港的媽祖醫院。他沒再醒來,幾個星期後過世。
2005年的最後一晚,我在巴黎的旅館房間,跟當時共處一室的女友嘔氣不說話,偶然想起那個早逝的同學。我從沒到過那麼冷的地方,而在將近兩個星期的旅行後,我非常疲憊。旅行之初,我一抵達戴高樂機場就轉高鐵往女友住的小城翁傑待幾天。接著我們一起到史特拉斯堡、日內瓦、尼斯,完成法國東部外掛瑞士的大縱走,最後回到巴黎。起先幾天,我們懷著些微焦慮跟彼此相處,擔心自己和電話裡、信件裡的形象不符。因為我們真的不是那麼熟。但戀愛濾鏡開到最大,一切都很好。我向熟識的學長借了十萬元好讓我開立存款證明,以便申請申根簽證買機票。我向我媽說我非到法國找這女孩子不可,拜託借我旅費。那陣子我病急亂投醫似地丟文學獎比賽,讓我那僅有的幾篇爛小說四處流浪。沒有一篇中獎。我蹺了兩星期的研究所課程,不遠千里為的是專程戳破我的幻想大泡泡。我本來以為我是去合唱那首陳綺貞的〈太多〉,一起上巴黎鐵塔、寄明信片給彼此,到羅浮宮看畫。結果一項也沒達成,只有在羅浮宮外面的玻璃金字塔周圍頂著冷雨寒風走來走去。回程飛機上,我才明白自己唱的其實是巫啟賢的〈太傻〉。還不到夏天,那段短促的感情就像包廂時間快用完時,潦草唱個幾段就切歌了。
有兩、三年,我幾乎每星期都會從公館出發,騎摩托車過橋,沿著中永和旁邊的環河路找那時在蘆洲經營卡拉OK小吃店的媽媽拿零用錢。媽媽做了大半輩子的紡織女工,婚後生完兩個孩子,在農村糾集一批主婦開設代工廠專攻絨毛娃娃,據說代工品質一流。90年代曾有玩具製造商到對岸設廠,找她去做管理職,她說我又不認識字去那裡做什麼。但我很確定她識字。她曾經堅持下工後每晚騎機車到嘉義市區讀小學補校,從ㄅㄆㄇ學起。有次我跟著她去上課,順手和她一起作弊應付隨堂考試。課程結束,我媽拿到畢業證書,據說是全班第三名。媽媽在兩個兒子上大學後,突發奇想北上蘆洲找地方開卡拉OK店。她獨自找店面、搞定一切,開張營業,居然生意不惡。隔年我爸就隨著妻子的腳步,在店裡做起頭家,幫忙上菜、敬酒,招呼客人。我總是在週末傍晚六、七點到蘆洲,店裡偶有三兩來客,打完招呼隨即上二樓,窩在客房看電視。我國中時在家聽過我媽深夜call-out給電台節目,握著麥克風似地對話筒唱歌。她坐在裁縫車前,歌聲迴盪在漆黑的鐵皮屋內,穿過其他裁縫車、裝訂絨毛娃娃眼珠的橡膠槌、分堆放置的組裝零件、拆解的樣品模版。如果拿著電話分機聽,大概會有多聲道環繞感。她似乎跟電台主持人、常常call-in到節目唱歌的其他聽眾也成了朋友。我想她真的很喜歡唱歌,也很喜歡交朋友,才會想開一家唱歌的店。
那時我也很愛唱歌,三不五時約同學挑便宜的通宵時段唱整晚。但我從來不在我媽的店裡唱歌。我討厭每星期都要騎車到蘆洲拿零用錢。我討厭那家卡拉OK小吃店,我甚至不覺得那是可以唱歌的地方。我討厭到了蘆洲店裡整晚只想窩在二樓房間的自己。我跟爸媽沒太多話好說,於是每週來找他們就只是為了零用錢,讓我變得更厭惡自己。只要我能忽略他們「錢怎麼用那麼快」的輕微抱怨,我就能要到兩千塊。SARS爆發期間,城裡人人戴口罩,電影院、KTV這類公共娛樂場所生意慘澹,自然也包括我媽那家店。那陣子的週末,我總會看到我爸稀釋一水桶漂白水,拿著拖把勤快拖地,要不就拿著酒精噴槍、抹布,擦拭店內桌椅。我只是在一旁看著,從沒出手幫忙。我知道店的生意不好,我知道我的學費是親戚湊錢幫忙出的,但我還是要來拿我的兩千塊。有時我甚至不過夜,拿了錢就掉頭騎回宿舍。
在我整個大學四年加研究所四年總共八年的學習年代,我爸媽只來過學校看我一次。雖然他們的主要目的是要去看師大路的超高人氣皮膚科診所。他們讓朋友送進城,來我宿舍,東看看西看看,最後像對沒錢開房間的小情侶爬上我宿舍的單人床睡午覺。他們睡到傍晚起來,我幫他們叫了計程車到師大路。送走他們後,我發現我們沒說幾句話,我沒帶他們到校園走走,也沒買福利社的牛奶或冰淇淋給他們嘗嘗。後來聽我媽說,他們等到將近半夜才看到醫生,醫生看不到五分鐘就打發他們領藥了。
我媽在我大學最後一年頂讓蘆洲店面,準備回鄉開一間更大的卡拉OK小吃店。她的大計除了開店,還要找地蓋新屋,串連各路親友,打算弄民宿套裝行程。我乍聽覺得真是異想天開,在這個每逢大雨就淹水的海邊鄉里,哪有什麼景點可看?海岸堤防外,隨著浪潮推擠的是漂浮垃圾、保麗龍碎粒和消波石粽,沒有一片可以活動的沙灘。堤防內是切割成一塊塊的養殖魚塭,只有細得像血管的小路延伸連接。靠近鄉公所的街上有當時唯一一家便利超商,各村落都只有一、兩條街能擺上菜販肉攤,間有賣羹麵、炸粿之類的攤商、小吃店。我那時想,難不成有人會專程來看「汪洋中的一條船」鄭豐喜的爬行路線?或者有人要看亞洲鐵人李福恩國中時候練標槍跳高跳遠的操場?還是要探訪秦漢當年拍電影飾演鄭豐喜任教的口湖國中教師辦公室場景?或者包幾架膠筏載客看每隔幾年就來一次的淹水,附贈全身防水撈海藻的工作服可下水體驗救災?反正我媽就是有信心做民宿能成,她照樣開店,慢慢看地,找朋友打牌聊天。
那年夏初口湖鄉做大水,我毀棄了一個女孩子的心,投向另一個即將飛往法國的女生。我媽找到一塊法拍魚塭地,打算填土蓋房子,規畫在這間大平房弄五間套房,內含寬敞的飯廳、客廳,完全以日後的民宿想像來設計。我年初向她要錢補習日文,年末又跟她借旅費到法國。隔年我沒等到對方回來,我的日文拖拖拉拉學到五段動詞就停滯,直到補習班會員資格過期。我總是這樣隨便浪費我媽辛苦賺來的錢。
在我困於感情、寫作和一無是處的課業期間,我媽生病,我媽跟我爸吵架,新房子施工走走停停,我媽開車到處拜訪親友。有一小段時間,我會到三重的老公寓看她。那是設有神壇的迷你宮廟,起乩的神要她吃蓬萊蕉還什麼神祕草藥治病,要她在神壇下打地舖睡覺養病。一年過去,我媽依然走跳各地,我申請到浙江大學交流三個月。我天天揹著筆電到分配的研究室看書、看電影,到校外吃五塊人民幣一盤的雞蛋炒飯,有時騎著龍頭歪一邊的腳踏車,奮力避開洶湧人車,繞西湖一圈。浙大認識的朋友常跟我聊侯孝賢、楊德昌、蔡明亮和馬英九。我跟媽媽通過幾次電話,她都說還不錯。
回到台灣,我得在年限最後半年寫出論文。我媽愈來愈頻繁進出醫院。那年的總統大選,我媽要我相信台灣選給民進黨,我陪她到投票所,心裡不以為然地投了廢票。當晚她靜靜睡著了。當年的美國職棒大聯盟開季,王建民投得極其神勇。我媽在清明假期後的一天清晨,永遠睡著,成了新房子第一個離開的人。那之後,王建民跑壘受了大傷。我總算趕上期限交出論文畢業,在夏天入伍。那個夏天來了六個颱風,據說幫《海角七號》創下票房紀錄。我在嘉義中坑新訓中心打掃營區好多次,穿了好多天又重又臭的軍用雨衣。結訓前抽籤,我志願到南沙太平島,但體檢沒過,沒成,回到雲林海邊服完兵役。大概是我媽不讓我去的緣故。
photo:吳怡欣。www.facebook.com/yihsinwuillust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