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卦]鋼筋綁紮跳步是什麼?優點缺點精華區懶人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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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鋼筋綁紮跳步 在 李屏瑤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2020-11-12 01: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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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憶似水年華 2000年代之6】聯合副刊
    李屏瑤/松鼠之年



    是有些風雨欲來的徵兆。

    窗外的路樹隨著一致的節奏搖晃,電台報出某縣市宣布明日停班停課的消息。天色將暗未暗,設計總監拉開隔間門,叮囑同事們把手邊的東西收個尾,趕快回家。

    颱風假過後的上班日,沿著人行道走,仍能感覺暴風雨過後的餘緒。花式爆開的傘,被吹倒的自行車,散落一地的枝葉。進公司後先掃除,設計同事在前陽台發出驚呼,我與另外一個設計跑過去看。有隻麻雀倒臥在陽台的一角,雙眼緊閉,小小的頭顱有不太自然的凹陷。想必是在風雨中努力尋找過可躲避之處,而颱風太劇烈。

    我找來誠品書店的紙袋,將麻雀暫時安放在內。整個早晨,袋裡的麻雀放在我們的辦公桌之間,接上被中斷一日的日常,該補上的工作進度還有很多。很小的突發事件,卻不需要討論,同事們都認可那不是垃圾。午餐時間到,四人步行至附近的公園,用免洗筷跟塑膠湯匙,在樹下勉力挖出一個洞。雙手合十,輕誦數遍南無阿彌陀佛,埋葬陌生的麻雀。

    想想是年輕而且一廂情願的浪漫,畢竟當時的我跟同事們都是二十幾歲的人,資深設計還沒正式搆到三十歲的邊,就已經被其他人稱為姊姊了。因為年輕的緣故,對萬事萬物皆存有簡樸而直接的反應,還有大把的時間去好好對待一件很小的事。

    大學畢業後我持續在咖啡館打工,工時拉得很長,一週可能去五至六天,手邊仍有家教工作。不太積極地投履歷,第一場面試就被錄取。編制簡單的廣告工作室,我得到的頭銜是文案。老闆兼創意總監是一對夫妻,一人文案出身,一人設計出身,恰到好處的分配。除了我之外,還有三位設計同事。在前一個文案離職後,到我能跟上進度前,我老闆負責寫完所有的大小標跟內文。老闆慣用紙筆工作,他寫完後會找我過去討論,解釋方向跟切入點,接著我就將這些內容打成word檔,在這些過程中反覆學習跟演練。每週要交練習稿,被刪改,被調整,然後慢慢長出一點語氣。

    那是我見過擁有最多書籍的公司,某方面也是我選擇來此上班的原因。老闆很有帶新人的耐心,也具備買書的豪氣,連走廊都做成一面長長的書牆。他跟我說,上班的時候可以盡量讀書,如果文案真的寫不出來,就去逛個書店也沒關係。藝術書店的業務每隔一陣子會拖著行李箱上門,搬出數十本磚頭般的外國書刊,若創意總監覺得可以參考,便立即留用。

    除了眾多書籍外,會送來的還有每日的四大報,加上每月不定時抵達的各家雜誌,長桌上永遠堆著滿滿的紙本。工作室的主要客戶為房地產,下很多廣告,也要看很多別人的廣告。

    上班首週我購入兩本黑色活頁筆記本,一本抄寫所見的一切有趣文案,一本專門抄寫房地產文案。工作室將過期的雜誌回收前,我割下覺得有意思的篇章,可能是採訪,可能是影評,可能是商品文宣,全部放進透明文件收納夾。文案工作三年,積累十幾本寫滿的空白筆記,跟二十幾本文件夾,一直到前幾年搬家,才下定決心回收掉這些紙本。

    彼時我還抽菸,抽caster 5。代購與網購皆不發達的年代,只能仰賴出國的朋友買,很珍惜地抽每一根菸。幾乎全工作室都抽菸,但地點限定後陽台,可以看到一點點天空跟帝寶的花園造景。應當是《康熙來了》的全盛時期,前晚的節目是同事之間的共通話題,偶爾還會在附近的早餐店遇到小S。

    房地產客戶相對穩定,加班也不至於太誇張,身在廣告業,勉強擁有稍微健康的肝。每日早起坐在辦公桌前,一邊吃三明治喝奶茶一邊配奇摩新聞,吃完走去廚房幫大家煮一壺咖啡。創意總監心血來潮會點下午茶,她請客。通常是有厚片吐司的那家,菜單在眾人手上傳一圈,拿筆作記號,同事打電話去叫,店家不忙的話很快就送過來。初入職場的前幾年,儘管msn都開著,有事還是越過層板跟對方講。關於紙本跟聲帶振動的,日常跟人際往來實打實的最後數年。

    加班太晚,可以報帳坐計程車回家。而坐計程車上班這種想來奢侈之事,一次都沒有過。作為社會新鮮人的我,會在無印良品的年度計劃本上記錄每一筆開支,將薪水明細表收好。第一次領到三節獎金,在凌晨的敦南誠品買了兩袋書,已經算是當時的小小放縱。沒想到十年之後,我會變成一個下雨就想叫uber的人。

    工作內容漸漸上手,除了出門看新建案、看預售屋、跟客戶開會提案外,每週都有些固定的待辦事項。房地產屬於高端商品,下廣告大方。若是新案上市,每週必有報紙二十全(全版)廣告,大概一個月後,調整成十全(半版),接著再減半,以此類推。即將完售,或是完售謝幕,又會刊登全版的感謝公告。也會在時尚雜誌與商業雜誌刊登彩色跨頁,偶爾買封底。

    最複雜的卻又最簡約的,就是戶外看板,尺寸不一,大型建案的戶外廣告可能多達十幾個,人車都是匆匆經過,眼球所能掃過的資訊有限,每一則要依照高度、大小、空白處,去思考放怎樣的文字才能達成效益。路上派發、投遞信箱的各種尺寸印刷品,或者是因應夏季贈送的扇子,所有有字的地方,都是文案守備範圍。

    我自己遇過的全盛時期,手上同時有五個建案在進行,每天都有下不完的大標小標跟內文。有次忙到頭昏眼花,我跟設計都沒校到DM上的錯字,幸好最後關頭有人發現,不然一失手就是上千份。最驚心動魄的便是戶外廣告的印製,總是坐在電腦前反覆校對檔案,若有錯字,就是幾百級字的巨大失誤。

    以上都是對外的。不被一般大眾看見,卻又最重要的文案,就是屋主專屬的說明書。一個建案的誕生,從鋼筋的綁紮工法、防震結構的血統、氣密窗的品牌,都必須仔細查好資料,消化後重新寫過。曾經碰過一個超大型建案,公共設施就有十幾個不同的房間,用編號太制式,光是取名就令人頭痛。幸好那個建案屬於台灣人極為喜愛的歐式建築,我借用希臘諸神的名字,安然度過這一關。

    工作室人不多,關係緊密,很多時候需要互相支援,協助拍攝、尋找道具跟場景。曾經訂來滿坑滿谷的點心,擺滿豪宅內挑高大廳的長桌,多層蛋糕架,極美的茶具,四周架滿燈具,一日未盡,彩度甚高的蛋糕們已經發出甜腐之味;需要真人的拍攝計畫,工作室會一口氣湧進幾十名模特兒試鏡。我們會先從寄來的Model card中選擇適合的人選,跟經紀公司聯絡,通常對方帶來的會是+1+2甚至+3+4,人人有機會。

    有些特殊狀況會選擇外國模特兒,許多外國模特兒並不居住在台灣,他們如同侯鳥,在每個國家待上幾個月,努力接滿工作。幾年後我去曼谷旅行,在最熱鬧的Central World百貨區抬頭一看,見到一個熟面孔。我記得當時的工作需要換上正式禮服,禮服太緊,模特兒在拍攝過程中漸漸失去血色,她說沒關係,但想要喝水,我遞給她插著吸管以免掉妝的礦泉水。在曼谷的戶外廣告是休閒服,看起來很舒服的棉質上衣,真是太好了。

    偶爾會有奇妙的要求,例如需要一隻最高貴的狗,當時臉書還不盛行,我跟設計同事們想盡辦法去找各種社團、奇摩家族、部落格,最後商借來了一隻極美的阿富汗犬,沒記錯的話日薪6000元。此狗中分,像極了甘道夫。也曾經需要黃綠色的鳥,同事去萬華鳥街選了一隻,鳥價很便宜,租不如買,老闆補充,之後不想要可以送回去。拍攝完畢,同事把鳥帶回家養,某日在後陽台抽菸時,同事哭著說鳥的頭上長蟲,已經擦藥了,可能救不回來。

    我有點忘記後續的細節,畢竟那是工作密度極高的一段區間。連續加班後的週末,我跟母親出門吃飯,突然心悸,車直接開進醫院急診室,衣服一下子被拉開,我猜想那是母親第一次發現我穿束胸。檢查結果沒太大問題,要定期觀察,領回一小批色彩鮮豔的藥丸。

    週一回去上班,同事的螢幕仍舊是上週的窗景。大型建案尚未有人入住,夜晚的外景照中,建築物的內部一片黑暗,同事只能用土法煉鋼的方式,放大原始檔,將每一扇窗戶點亮。另一個同事失戀了,大白天的,創意總監從辦公室拿出一瓶紅酒,立刻開給大家喝。如果當時的我不是那麼年輕,一定會在那間公司待得更久。

    在按著脈搏數心跳的日子裡,等待很久的女生再次出現了。

    工作很忙,我拖了好一陣子才跟她碰面。那之前有許多個深夜,我站在路邊,反覆構思幾十字容量的簡訊該怎麼寫,打了又刪,始終難以送出。我們吃飯,我食不下嚥,沿著羅斯福路的紅磚牆走,在我還沒開口說些什麼之前,她說,她交新的女朋友了。我們繼續穿行在溫州街延伸的各種小巷,說許多話,有更多沒說的話。一路亂逛,走到師大的小公園,在很窄的小路與人狹路相逢,已經入夜,有盞燈把來人的臉照得明晃晃的。是更久沒聯絡的朋友,對方以為我為了這個女生拒絕她後,就已經有兩三年沒講過話了。我跟女生繼續散步,去搭末班捷運,我應該有說一些祝福的話,隔天照常坐在辦公桌前敲打鍵盤。

    後來聽聞巧遇的那個朋友要離開台灣,我打電話過去,她接了。問她什麼時候有空碰個面,問了幾個日期,她都說沒辦法。再問什麼時間比較方便呢?她停頓許久,用她一貫的溫柔語調答:這輩子都沒有。後來對方就出國了,我想我們不再是朋友。

    隔天繼續上班,在途中的美而美買冰奶茶跟漢堡蛋,大口吃完。固定翻每日報紙,看奇摩新聞,股市持續探底,金融海嘯正在席捲整個世界,剛畢業的學妹面試好幾個工作,薪水都是22K或23K。我努力檢查每一篇文案,確保沒有錯字,把每一個可能的錯誤,逆著吞回肚子裡。沒有人知道這個調整的過程,只看到結果。而其實什麼都沒有發生,一切都已經經過了。msn上有些人漸漸不再上線,後來的時代甚至沒有msn了。

    某個尋常的日子,我過馬路,樹海下六線道大馬路中央,趴著一隻松鼠,天氣很熱,柏油路想必極燙,松鼠一動也不動,尾巴還是蓬鬆的。沒有一台車為松鼠停下來。


    本文為聯合副刊邀稿,為2000年代的某一年而寫,
    謝謝主編盛弘讓我參與這個切面紀錄。
    在最近刊登,恰好趕上一波十年前舊照風潮(掩面)。

    也想謝謝第一份工作的總監們的照顧,
    謝謝當時的同事,謝謝那間有美好窗景的工作室。

    更多照片(?)請見此:
    https://udn.com/news/story/12661/5007472

  • 鋼筋綁紮跳步 在 施明德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2016-03-01 15: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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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二二八,我見證的是他們的壯舉。
    關於二二八,我追隨的是他們的勇敢。
    只要統治者邪惡血腥,我們就有反抗的義務。

    我因此學會的是:「寧受不義,而不為惡。」一如蘇格拉底。
    當年在牢裡絕食時,我寫下我見證的二二八。

    -------------------------------
    「三角公園」儘管曾替我的童年、少年期,抹上了不少美好、有趣的色澤,但是,在更早年的「二二八事件」,發生在「三角公園」的悲劇,使我對鐵樹有更具體的厭惡。「二二八事件」發生的時候,我才六歲,還沒上學;但是,發生在火車站附近的事,我看得很清楚,也記得很清楚。我很奇怪,和我同年紀的朋友都記不住那些事。前年,大哥、王麗華和妹妹來探監,我擔心記憶有誤,曾和大我六歲的大哥一起回憶。結果非常吻合,而且我比他看的和記得的還多。因為那時他已半大不小,媽媽一直把他藏起來。我,則常常趁爸媽不注意,便溜出去窺視或旁觀。好幾次,我都非常接近「現場」。我早年對鐵樹的嫌惡,是和這些記憶混在一起。

    我不曉得高雄有騷動、有反抗行動,是三月幾日開始的。我只記得那幾天,高雄的天氣一直很陰晦。那天,接近中午時分,我聽到人聲吵雜,我立刻衝到門外張望。我看到有人正往火車站奔跑,但大部分的人則往建國路和中山路的十字路口上快速集中。十字路口已聚集一團人了,那裏好像才是「焦點」。我就衝向「焦點」,並從人縫和大人袴下又鑽進到「核心」。幾個大人正從一部小汽車上把一袋袋的東西卸下來;同時,有人接著把布袋打開,倒出來的全是紙鈔。「燒掉!燒掉!這攏是咱的錢!」果然有人便點了火柴,那堆鈔票便像冥紙般燒了起來。「這攏是伊們把咱們吃去的錢!」隨著火光,大人們叫得更興奮。然後,車站方向傳來槍聲!「伊們開槍了!伊們開槍了!」人群開始四散奔跑,我也跟著跑。「焦點」距我家不到三十公尺。我跑進門,爬過櫃台,我想躲在櫃台後面,繼續偷看。但是,跳下來時,被放在櫃台下的鋸子劃破了後腳跟,流血了。我只好跛著腳進去後房找爸爸包紮,等我包紮完再到前房時,門已鎖起來了,我只能站上椅子從玻璃窗往外看。街上又空蕩蕩了。火車站有一些端槍的兵,車站二樓的洋台上也有兵,還有機槍。我不曉得高雄的戰事,是不是從這一天火燒鈔票點燃的。在我的記憶中,那天以前沒有甚麼特殊異樣。

    爸媽都很緊張,不准我們兄弟出去。然後,偶而會有槍聲響起。到了下午,仍然可以聽到火車進站,但我不知道那些旅客那裏去了。天黑了,電也停了。槍聲沒有真正停過,有時稀稀疏疏,有時很密。等戰事平靜後才知道,那天高雄的旅客大多被困在車站。天黑後,想跑的旅客都遭到兵的射殺。兵還朝躲在地下通道的男女旅客掃射;死的被移走,傷的沒人照料。事件後,陪著爸爸去治療那些被抬到出口處的傷者時,我都呆了。每個傷者傷口都發臭了、長蛆了。長大後,每次坐火車,我都會用手去撫摸地下道那些凹進去的彈痕,遙想當年。

    那幾天,我們幾兄弟都躲在家裏,全家都睡在後房的樓下地上。爸媽怕我在樓上被流彈所傷。樓下有一堵石塊圍牆保護。但是,我會常常偷跑上樓,從窗戶遙望大港埔方向的狀況。這一方向的觀視,沒有甚麼特殊的印象留下來。我印象最深的是學生和中國兵的槍戰。

    那是白天,是上午或下午,我記不清了。槍聲很響、很密。我趁媽媽到廚房匆匆做飯時,溜到前房。我太小了,只得爬上椅子才能從玻璃朝外看。槍戰從兩個地方互射。火車站是中國兵,正廳陽台上有機槍不斷掃射,樓下台柱後也有槍兵,他們的目標都朝向「長春旅社」。「長春旅社」是那年火車站前唯一的水泥鋼筋建築,有三層樓,樓下石柱很寬,確是很好的掩體。「長春旅社」就在我家左方,中間只隔了五間店面,所以我能看得清清楚楚。那裏,正有六、七或八位仍穿著學生制服的大哥哥,這些大哥哥也朝火車站開槍。我站上椅子時,馬路上和車站前的廣場地上已躺著兩、三具學生屍體了。忽然,我看到一位大哥哥從「長春旅社」端著槍衝出來,朝火車站跑!他才跑過馬路(建國三路),就倒下了!他被來自車站的機槍射中了。我一陣震驚還沒有平靜,我又看到一位大哥哥又接著衝出去!方向仍一樣!一樣也沒有跑得遠多少,便也倒下了!接著又是一位大哥哥衝出來!這位跑到他最接近的屍體,也倒下了!緊緊倒貼在屍體旁,動也不動了。雙方槍聲仍然在響。但,我注意到這位最後倒下的大哥哥沒有死!他的腿慢慢在縮,

    突然他躍了起來,像閃電般又往前衝!他是從南方位朝東北方向衝的,火車站就在那裏。那時的市公車站是木造的,低低的,像涼棚,是南北走向,和中山路平行,但是坐落在建國路和火車站之間。這位大哥哥居然跑到候車亭了!從「長春旅社」和我家都可以看到他閃在木板牆處。他回頭向「長春旅社」的戰友看看,做了幾個我不瞭解的手勢,然後就全神注視火車站。他本來在我的左方,現在他跑到我的右前方了。機槍和步槍仍然交織著。我正在注視右前方這位正沿著候車亭往前潛進的大哥哥,「長春旅社」又有大哥哥衝出來!但是,他沒有衝到候車亭便倒了。緊接著,候車亭中的這位大哥哥也像兔子般撲躍出去!他才衝出去,便被火車站陽台上的密集火力掃中了!甚麼叫「前仆後繼」或「不屈不撓」,從小我就深刻體會了。

    突然,我被往後拉,倒進了一個人的懷抱中。是媽媽。「再看!你會給槍打死!」媽媽的聲音很用力,卻壓得很低。「媽媽,好幾人被打死了。」我說,媽媽也探頭看了一下,「可憐喲,攏是高雄中學的學生。」媽媽一定是從這些大哥哥的學生制服上,辨認出他們的身分。

    那幾天,晚上比白天恐怖得多。雖然整天整夜,高雄車站這一帶,槍聲從來沒有停息過,特別是大量中國兵登陸台灣以後。那幾天,媽媽都在白天悄悄在廚房做了飯,天一黑,便全家鎖在後房。那時,我家前面有四間店面,其中有兩間是租給別人出售批發水果,所以堆積了不少西瓜之類的水果。店面後接一長條形的「後廳」,然後,就是我所謂的二樓「後房」。「後房」是我們全家的住屋。天黑後,連蠟燭都不敢點。有幾次,前門(店面)的門被撞開了,我們全家怕得不敢作聲,只聽到一些中國兵講一些我那時還不懂的語言。當他們的腳步聲到後廳時,我都嚇得不敢喘氣。還好,他們吵雜一會之後便走了。事件過去後,我們才知道所有水果全被偷光了、吃光了。果皮丟得滿地都是。

    有一夜,終於有人來敲後房的門了。最初,爸媽決定不開門,好讓對方以為沒人住。但,那中國兵顯然並不想走。最後,他用槍托撞門,也大聲叫。這時,媽媽決定開門。門打開後,中國兵先用裝上刺刀的槍對著房內,同時用手電筒照我們。當他看清楚或躺或坐在地下的一家人全是老小,他才說一些我們只聽懂的一個字「ㄧㄡˊ」(「油」的發音,北京話和台語同音)。媽媽用台語說:「要ㄧㄡˊ?」。對方點點頭。媽媽就去廚房端來一碗豬油。中國兵搖搖頭,又嘰嘰咕咕地說和比劃,指媽媽的頭髮。我們仍只懂一個字「ㄧㄡˊ」。最後媽媽拿出她抹頭髮的「茶油」,那個兵看到茶油,就伸手來拿,還笑著一再點頭致謝。

    但是,我們家後面一位婦人就沒有我家這樣幸運了。這位婦人的丈夫在二次大戰被日本人徵去南洋,死在戰場;她只有一位兒子在讀高中。有一夜,我們聽到一陣婦人的淒厲哀號,久久不止。後來,我們才知道她躲在床下的兒子,被進去搜查的兵刺殺在床下。四十年了,我還能記得那陣悲鳴,是那麼哀慟和絕望。我不知道那位婦人後來如何活下去。沒有人關切。

    有一天早上,再沒有槍聲了。我不知道怎麼搞的?接下來發生的事,又有兵來敲門了。這次,媽媽很快就開門了。幾個槍兵,就對著爸爸,當場就用繩子把爸爸綑起來,拉走了。我們都哭了,跟著爸爸走出門。我一看,火車站廣場已有數百男人像爸爸那樣被綑綁著,一排排地蹲在那裏了。四周全是槍兵。路上沒有人,全是兵和軍車。我注意了左右鄰居的門全被敲開了。這一天,下著毛毛細雨,天空昏暗的不得了。媽媽要跟爸爸去,但兵把我們全擋在走廊。各家的大男人全被抓走了。軍用大卡車駛到廣場,被捕的人陸續上車。

    正當左右鄰居的婦人和小孩都在門口哭泣時,一部吉普停在我家門前,開車的兵跳了下來。那位兵會講台灣話,不久前摔斷了手骨,爸爸替他治好。據說他是當時高雄要塞司令彭孟緝的駕駛兵。媽媽看到他,就像看到貴人一般。媽媽告訴他,爸爸被抓走了。他立刻跑向廣場。我看到爸爸站起來,被解綁了。爸爸又向那位駕駛兵指指被捕的一些人,他們也陸續站了起來,被鬆綁了。那些人都是我們的左右鄰居的大人。爸爸和鄰居跟著駕駛兵回家了。多少年來,我常常會想,爸爸如果被抓走了,會怎麼樣呢?為甚麼一個駕駛兵就有那麼大「權力」放人?抓和放顯得都太荒謬了,正如存在主義大師沙特的小說中所描述的一些情節。我蠻喜歡沙特、卡謬、卡夫卡等存在主義作家的作品,大概和我一生中面對了許多荒謬的事有關吧。他們描述的一些意境,使我很有臨場感。

    槍聲休止後的情形,我完全沒有甚麼印象了。然後,記在腦海裏的是,常常會有打鑼打鼓的聲音。每次,我總會應聲跑出去看。媽媽常說,我從會跑會說時就很好奇,會問東問西,尤其會把在外看到的事回家描述給爸媽聽。少年以後,媽媽常常會提起我在四、五歲時,負責養雞、撿蛋,還會哼哼吟吟。媽媽說,我們家有一陣子養了兩隻白母雞。我撿蛋時,會大聲吟:「白雞仔生一粒,黑雞仔生一粒,一粒ㄍㄨㄥ(打)破,一粒ㄍㄜ(沾)ㄍㄚ(得)ㄗㄨㄢ(滿)雞屎。」長大以後,我倒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在「美麗島時代」,我負責組織和群眾運動,但我極少在群眾大會上或人多的時候發言。當時,我所以不願公開演講也不發表文章,是因為我認為既然身為「在野政團」的總幹事,我必須嚴守「行政中立原則」。「美麗島事件軍法大審」,我的話最多,可能比其他七位受難者加起來還多,是因為我覺得該說了。

    當年,那些鑼鼓聲,不是別的,是當權者要槍斃「二二八事件」的「叛亂犯」時,押他們遊街示眾,以便恫嚇台灣人。每次聽到鑼鼓聲,我一定會跑出去看。卡車上的「叛亂犯」被五花大綁著,背上還插著一支寫著他姓名的牌子,就像現在連續劇中那些要被砍頭者那樣。執行的地點,據說有好幾處;他們都是挑選人多的地方。如果要在火車站執行,地點就是「三角公園」,而且一定是靠建國路這一角落。「叛亂犯」被押下車,兵都會動粗,要他跪下。但是大多數「叛亂犯」都拒絕跪下,多數都是拉拉扯扯之間便被射殺了。

    由於當權者蓄意要恫嚇台灣人,所以並不禁止旁觀。靠近去旁觀的人並不多,差不多都是小孩子。每次我都會跑到兵允許的範圍內,大約只有三、四公尺遠。那時槍斃「叛亂犯」都是從後面直接打頭部,幾乎每次腦袋都會碎裂,血肉模糊,白色腦漿和鮮血混在一起,沾滿草坪,樣子非常恐怖悽慘。每次,鑼鼓聲響,大卡車停在「三角公園」,我們那一帶的人都知道,又要槍斃人了。頓時,家家戶戶都會停下工作,無奈地、寂靜無聲地屏息以待。第一次,我不曉得要幹甚麼,和媽媽站在門口遠望。當槍聲響起,人倒下,媽媽叫我劃十字聖號,唸三遍「天主經」;那是媽媽的致哀方式。我注意到鄰居也有人低頭,雙手合掌放在胸前,雙唇微動。後來,每次跑近去看,我也都會劃十字聖號致哀。那時,每次去看,回家就吃不下飯。有一次,媽媽強迫我吃,結果吃下去就吐了。從那次起,媽媽就不准我去看。但是,除非被媽媽抓住了,我一定會跑去看。

    每次槍斃後,左右鄰居就會傳頌那位「叛亂犯」的資訊。我是爸媽的包打聽,我聽到甚麼,都會回家轉述。每次,媽媽都會重複那句二次大戰一結束,許多人在歡迎「祖國」時,她常說的:「新的還沒來,不知舊的好寶惜」。其實爸媽在「光復」初期也一樣對「祖國」充滿夢幻。但是,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自己目睹的。有一次,一位「叛亂犯」腦袋被打碎的剎那,腦漿、血漿齊飛,一塊「肉」也迸出來,然後從地上反彈起來,斜飛過去,正好插掛在一株鐵樹的針葉上。我注意一看,是眼珠!以後,每次到「三角公園」,看到那株鐵樹,我就會想起這一慘景。然後對它「呸」一聲,如果穿鞋子,就踢它一腳!我也只能這樣阿Q地把怒火發洩掉。當然,我也想過把它偷偷砍掉,但又怕警察抓;因為那時人少,派出所又在附近。(寫到這裏,「基督教長老教會嘉義中會」寄來的一份「邀請函」,希望我能參加八月十九日座落在嘉義市的「二二八紀念碑」落成活動。我當然不可能參加。我會寫封信給該「中會」,感激大家努力促成此事,並祈禱類似的悲劇永遠不要再發生!)

    『囚室之春』 第64頁 - 8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