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戀愛是一件好麻煩的事］（七）
禮拜天早上，我回台灣了；下午，白襯衫回澳門了；晚上，我約了貢丸陪我看電影。

我在賭氣。

自從白襯衫跟我說他要回澳門的消息後，我就有意無意地對他愛理不理。而他倒像是沒事人一般，對我驟然減少的訊息量沒有任何疑慮，有時甚至我不回了，他就也不回了。

我雖然很氣，氣他對我不在乎、也氣自己對他的無能為力、不能自己，但我又能如何？

我也只能逼自己現實一點，縱使不願意、縱使只想待在家裡看韓劇，還是要出外與人交際，期盼自己的心情不再只為伊人牽動。

貢丸這日的穿搭依舊休閒，但拿掉了眼鏡，換戴了副隱形眼鏡，看起來倒順眼許多。

會選擇看電影這個行程，除了因為我個人是個電影狂熱份子以外，更重要的是看電影時兩個人就不需要說話了，而且看完電影以後，還自然產生了個話題可以聊，也比較不會尷尬。

在看電影時，貢丸的身體默默地朝我這側靠近，雖然我們倆中間還橫著一根扶手，但我能感受得到要是他有在練氣功，他一定就是會暗發內力把扶手給碎了，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更靠近我一些。

而我倒沒有刻意朝哪邊靠近，就是自然地端正坐著。因為很常看電影，知道不論外面是十八度還是三十八度，台灣的電影院裡就是只有八度，所以我每次看電影都會很專業地帶件外套罩著。

除了禦寒之外，我個人還有個小小的外套哲學。

如果我對身邊陪我看電影的男人有意思，我就會選擇把外套好好地穿上，這樣才能空出雙手來，以防對方如果想趁著陰暗偷牽我的手時找不到我的手在哪裏；反之，若我對身旁的男子沒有感覺，我就會把外套像棉被一樣整件攤開從正面蓋在身上，讓雙手嚴嚴實實地覆蓋在外套之內，打死都不伸出來，以免對方對我有什麼非分之想。

誰叫我這人很怕尷尬，要是手真的被不喜歡的人牽到了，說實在的我還真沒勇氣當場甩開。只能一直給牽到電影散場，再尿遁閃開。

而今日我當然是將外套如毯子般蓋在身上。

緣份這東西很奇妙，總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開花結果。

去年的四月三十號，要是我沒有收到前男友的喜帖，我不會先在夜店遇白襯衫，更不會和他有後續的這些故事。那麼也許，我就會在今年的五月一號先被介紹給貢丸，然後與我產生後續的，也就會是貢丸了。

如果照這個邏輯來推論的話，我和前男友之間曾經發生的種種不堪、拉扯，應該都是為了讓我與白襯衫相遇吧？

我是前男友的小三，在我認識他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他有一個穩定交往多年、論及婚嫁的女友，但我還是情不自禁愛上他了。

三年多前的某一天，我收到一位同事傳來訊息，說希望我幫他的大學學長送一個東西到美國。同事的學長在紐約工作，之前和這位同事剛好有一起飛過紐約，也一起出去和學長吃過飯，算是打過照面。

同事剛好當月沒有紐約航班，但查班表發現我有，就請我幫她這個忙。

同事給了學長我的聯絡方式。學長告訴我，希望我能在飛紐約之前，和他的朋友見個面，他的朋友要請我帶東西到美國去，我飛回台灣時再帶回來。

「是什麼東西啊？」在幫忙之前，還是要問清楚東西的來歷，畢竟若不小心運了什麼違法的東西，例如龍眼、木瓜之類的，吃不完兜著走的是我自己。

「是他的求婚戒指。我之前在美國幫他訂的時候不小心把男生女生的戒圍訂反了，所以要拿回來換再請妳拿回去。」學長回。

而我幫這個忙的好處就是學長的朋友，也就是戒指的男主角，會不辭辛勞來接送我去上班，我回國後再接我下班；我到了紐約之後，學長也會請我吃飯。

這對我來說算是便宜的好事，畢竟當時的我也沒有男友，有人接送又有人請吃飯何樂而不為？反正貪小便宜我最會。

在我出發去紐約那天，學長的朋友開車來我家巷口接我。

他是個眉清目秀的男人，穿著白色T-shirt、黑色短褲，腳下一雙名牌休閒鞋；身材中等，還看得出來有ㄧ點小腹。

他見我拉著行李出來，先靦腆一笑，舉手和我打個招呼，就馬上上前替我接過行李，幫忙扛上他的後車廂。

「不知道妳怕不怕狗，因為我剛才載我女朋友的狗從獸醫那邊回來，牠現在在車上，是一隻黃金。不好意思因為我女朋友臨時要我去，所以沒有先跟妳講。」在他替我開車門讓我上車前，先略帶歉意地說。

我一向很喜歡動物，也一直都很想養狗，無奈我爸媽打死不准。即時我說我會養在我的小閣樓，不會麻煩他們半分，但他們和我相處了二、三十年，算是非常了解我慵懶怠惰的本性，知道我很容易三秒鐘硬度，如同早洩的男人一般令人失望透頂、不勝唏噓。連我直接帶一隻可愛到掉渣的朋友的米格魯生的小北鼻米格魯回來，張著四隻水汪汪的大眼（我和狗的）求情，我老父老母依舊不為所動，以一副「要養就等我掛了」的眼神漠然拒絕我。

「不會啊，我很喜歡狗！」我的眼睛都忍不住亮了。

「那就好。」說完他就開門讓我上了他的日系休旅車。

上車繫好安全帶後，他先禮貌地向我伸出了右手，自我介紹道：「我是Neson，這次真的很謝謝妳願意幫我這個大忙，不然我戒指的戒圍買錯我就娶不到老婆了！」

我也客氣地伸出手與他交握，一邊說著：「不會啦，小事小事。」ㄧ邊又更仔細地端詳他的臉龐。他不是那種如蜜糖般能一眼將人攫住的大帥哥，可是五官十分清朗分明，好似浩瀚無雲的夜裡的一輪明月一樣令人心曠神怡。

簡單來說，就是耐看吧。

車子緩緩開動，我們也隨意聊著天，好像我們是認識很久的朋友一樣，而非第一次見面。

後座的那隻黃金獵犬叫做妮妮，是Neson和他未婚妻認識的緣由。原來Neson的家裡養了一隻長毛臘腸，有天Neson帶臘腸上獸醫院的時候，在那遇見了帶著妮妮的未婚妻。遇到的次數多了，見面時也自然地會聊起天來。

有次下雨，Neson的未婚妻不想剛洗好澡的妮妮淋濕，就想抱著妮妮從車上進獸醫院，但她一個女孩子畢竟抱不動一隻大狗，恰巧看見Neson在獸醫院裡，就進去請他幫忙。

「我女朋友很矮，才155公分，我去幫她把狗抱進來，她跟我說謝謝的時候，我就問她說那妳可不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她當然說好啊，我就問她說妳有男朋友嗎，她說沒有；她又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說妳請我吃飯我就告訴妳。然後我們就在一起啦。」Neson說。

「好可愛的故事喔，你那麼喜歡狗，你女朋友一定很幸福。」我欣羨地說。

「對啊結果她的狗現在都是我在照顧。」Neson有些無奈地回道。

我多希望我也能有個像你這樣的男朋友啊。我在心裡悄然想著。

車子開到了我公司後，Neson也跟著我下車去替我取下行李。但除了我的行李箱之外，他竟又再拿了一包東西給我。

「這給妳。這裡面有珍珠奶茶，我叫了半糖少冰，想說妳們女生應該怕胖，還切了一點水果、買了一個素的炒飯，這樣妳在飛機上吃不完可以帶到美國沒問題。」Neson解說著那包東西的功用。

「幹嘛這麼客氣啦，準備那麼多東西給我！」我又驚又喜地回道，畢竟的確是好久沒有人這麼用心對我了。

「妳幫我的忙才大，我準備這些根本不算什麼。我本來就想買個禮物送妳，就問我一個也在當空姐的朋友空姐會想要什麼，結果她跟我說空姐想要的東西沒有自己買不到的，唯一缺的就是體貼，就叫我準備這些東西。我還覺得這些太小氣了咧。」Neson說。

不得不說，我開始羨慕起了這枚婚戒的主人，也在轉身和他道別後，不知不覺開始期待著五天後的早上，能再見到他一面。

從紐約飛回台灣後，Neson準時地等在我公司門口要接我下班，而這次陪著他一起等的，是他的長毛臘腸。

當然，這次他依然準備了豐盛的早餐在車上給我，而且還是最具故鄉味的蛋餅豆漿油條。

我原以為我們的緣份會在我換戒大使的任務結束後就盡了，沒想到他又以答謝我的名義再請我去吃了個飯、接著又以我喜歡狗卻無法養狗為由，將他的長毛臘腸借給我帶回家養幾天、然後又說妹妹生日，請我從國外幫忙買禮物，所以又名正言順地來接送我上下班⋯。

我不是沒有意識到我們這樣下去會發展成什麼危險的關係，可我還是陷下去了。

有一夜我和朋友出外喝酒，我故意多喝了兩杯，以酒壯膽，打給他要他來接我回家。然後在他攙扶著我上樓後要轉身離開之前，有些嬌縱地問：「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靜靜轉過身來，也不掩飾就直接開口回道：「因為我喜歡妳。」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需要贅述了。

有床、有兩條乾柴烈火、有危險禁忌的關係，還能發生什麼？

我當起了人生第一次小三，而且還是非常聽話不爭寵的那種。

我總會覺得自己只是「借用」一下Neson，等到他結婚，我就會乖乖退出，海闊天空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

但在沒有未來的包袱之下，我們反而越來越對彼此付出真心。Neson不停想辦法將婚期延後，也開始帶我見ㄧ些他親近的朋友，半公開我們的關係。

Neson在有了我之後，還是對他的女友很好，我雖然吃醋嫉妒，但從來不會讓他難為難堪。我總是會算準他出門的時間，在他上班之後才跟他聯絡；也會在他說他到家以後，完全不打電話傳訊息給他。

這個三角關係，在我們精心巧妙的算計下維繫了兩年。直至有一日，他不小心睡過頭沒去上班，而我又不小心傳了訊息給他，被和他同居的女友先看見了訊息，我們的秘密才被揭穿。

之後一陣腥風血雨可想而知。

總之我輸了，輸給了六年的感情和兩條狗的繫絆。

現在他們結婚了，我總算是功德圓滿。

我相信Neson沒有那麼缺紅包錢連前小三都要炸。在我收到喜帖的那一刻，我就直覺應該是Neson的老婆想給我的下馬威。

沒想到那封喜帖倒成了我和白襯衫認識的緣由。

可現在在我身邊的竟是貢丸。

愛情啊，可不可以不要那麼折騰人？

電影結束後，我和貢丸走到電影院附近的小吃攤吃宵夜。貢丸開始問起我一些空姐大哉問。

問：妳都飛哪條航線？

答：我們沒有固定飛那條航線，公司排什麼就飛什麼。

問：那找妳買機票會比較便宜嗎？

答：不會。你還是自己上網去找便宜機票比較實際。

問：如果搭到妳的飛機可以升等嗎？還是會有什麼特別的服務？

答：我不是老闆我無法升等任何人。也沒有特別的服務，就是我對你多笑一下吧。

問：那妳都多久飛一次？

答：看公司排囉。

問：那妳們在飛機上都不能休息不是很辛苦嗎？

答：長程航線會有可以輪休的時候。還好啦，反正工作都很辛苦，就是熬夜累ㄧ點而已。

⋯⋯。

每一次認識一個新的人，基本上這些問題就會如同宿命輪迴一般又出現在對話之中，像是我有累世積冤的冤親債主。

我個性活潑，算會講話，我很知道說什麼、怎麼說能讓初次見面的對方開心，尤其是這些對話在我成為空姐以來已經重複了無數次。

我看得出眼前的貢丸因著我的話語、因著對我又多了一點小小的了解而愉悅著，但諷刺的是我倆的情緒卻無法如同一面鏡子一樣相互輝映。在我輕輕微笑的背後，我的心卻如吃了秤陀一般沈重。

這些話題我都和白襯衫聊過。但一樣的話題，換到了不同人的口中，卻有不同的情致與韻味。在我和白襯衫聊天的時候，不論講什麼，我的心都是無比歡欣的；但到了貢丸這裡，我總會多些無奈和不情願。

為什麼，緣份要如此崎嶇？如果我先認識的是貢丸而不是白襯衫，現在的我，是不是就能真正幸福的微笑了呢？

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亮了一下，我下意識地眼神就朝螢幕望過去。

但才看了一眼，我的臉頰竟不住地燒燥起來，心臟也如同被瞬間抽乾般縮緊。

我馬上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假裝不經意用手覆蓋住手機螢幕，再順勢將手機翻了個面，翻成底朝天。

接下來貢丸說的話我都聽不見了，我耳裡只聽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所以不論他說什麼我都只是扯起嘴角虛應故事著。

「妳什麼時候來澳門找我？」這十個字在我手機螢幕上閃爍著。

這小子，終於想要見我了嗎。

插畫/Eddie
https://www.facebook.com/eddiesu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