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我們所說的性別平等並不是一個均質的現象，只為女性發聲是不夠的，男性也在

性別想像與性別期待中，被賦予其他形式的壓力與迫害，想想葉永誌的例子吧。我們

在也不能像自由主義女性主義者那麼輕鬆的認為，在父權體制下受害的只有女性而已

。

接續著我上一篇討論的結語，恰好可以成為觀看《邪惡》的一個起點。在《邪惡》中

，那個尊貴的學校裡面是沒有女老師和女學生的，少數可以看到的女性是以這樣的方

式出現的：學生們不可以與之交談的女廚工。為什麼學生們不可以跟這些女廚工交談

，除了性別歧視的因素之外，更大的面向應該是著墨於階級的差異。因此這部電影更

大意義的是在於讓我們看到父權的其他面向，除了施加壓力與禁錮著女性之外，同時

，父權何嘗不是持續宰制著男性，在反思父權的道路上，不應該讓男、女二元的性別

分野，成為劃分著疆界的工具。

一個可能像自由主義女性主義那樣已經被談膩的另一個有關對父權的批判是所謂的「

該隱的封印」(《該隱的封印》有中譯本，有興趣的人可以去借來看，這裡我就不陳腔

濫調的再說這個論點了)，觀看《邪惡》時，我們可以取巧的借用「該隱的封印」作為

一個思考的基點，而說出下面的評語：男主角龐帝其實是被父權期許男性應該有的樣

子所禁錮著。乍看之下，我們會誤以為龐帝獲勝了，因為他不但沒有被退學，而且也

在片尾好好了教訓了象徵威權的學長與繼父一番，這一點理應讓同情龐帝的閱聽人大

塊人心才對，但是如果仔細的思考其中權力結構與成規的移轉等問題時，我們真的還

能夠說龐帝勝利了嗎？會不會不只是嘔吐的學生會長、麻痺冷血的校長，就連龐帝與

觀看電影的我們其實都失敗了？要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可能會有點難堪，但是還是讓

我們像下面所提到的路徑，試圖著那樣思考一下吧！

在這部電影中，我們可以很輕易的看到導演意圖形塑的一種結構，這種結構是有著典

雅富麗、端正岸偉的外衣，但是包含在這珍貴的外衣底下的是令人心驚的暴力，不管

是男主角龐帝在和母親繼父共餐的飯桌上，還是在那高級貴氣的學校中，我們時不時

的可以從人物的眼神、嘴角看到那橫流的暴力。導演對這種結構的致力，可以看作是

對整個父權／社會邪惡面向的託寓。

雖然，龐帝一再質疑校園裡的這種階級暴力，是不可能被外面的世界所接受的，但是

相當令人遺憾與沉悶的是，龐帝所謂外面的世界事實上是採用著同一組遊戲規則，只

是因為社會的整個架構比起校園來說龐大的多，整個權力流動的情況更為複雜，所以

乍看之下會以為「外面的世界」－社會並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但是這樣的看法顯然

是太過天真，套句社會學家討論自然與文化的話語：「文化象徵了人類整體力量的成

長，但是從個人角度來看，文化其實和自然法則差不多，這兩者都可能代表了個人無

法反抗的命運。」(Bauman，2002：164-5)當然，更多的時候，不加思考的我們根本不

知道要反抗的，甚至怡然自得，看到他人意圖反抗的時候，還會牽動我們不愉快的情

感結構。

老實說，看這部電影時，我感到相當難受，這種難受的情感結構是由源自兩個互相牴

觸的力量所構築的，一方面因為同情龐帝自幼受繼父虐待，學到了一套以暴制暴的「

隱性社會成規」(之所以會這麼說，是相對於「顯性社會成規」會衛道這麼說：「我們

應該以德服人，不能以暴制暴」的對照性用詞)，即便到了貴族學校中，還是逃不了權

威學長們的一再壓迫欺凌，這種難過應該是可以歸屬於人性正面的一種力量。但是相

對於這種難過的另一種力量是，對於像我這種出生在低社經家庭中，為了擺脫貧窮與

悲苦的困境，我只能選擇受更高的教育來完成我的社會階層流動，在自力更生求學的

道路上，除了努力與忍耐之外，我們必須要放棄某一些我們本來認為可貴的東西，作

為一名男性國立大學研究生，相對於我的原生家庭以及環繞著我的原生家庭的那些底層

人們來說，我被整個體制允許分配到多一點的文化資本。求學與工作「兼」熬的這近十

年裡，為了這些文化資本，我已經很適應於《邪惡》導演所要諷刺的那個社會結構，因

此，意圖衝撞這個社會成規的悲劇英雄，都會讓我感到如坐針氈，而相對於前者，後

面提到的這種「難過」見證著我已經被社會化的結果。

我們都會很容易就蔑視電影中那群在鬥場旁吶喊著殺殺殺的那些群眾們的盲目與無知，

也會毫不客氣的譴責在餐廳裡面假裝什麼暴力都沒有發生的男性師長們。但是把目光從

屏幕上移到現實的社會裡，考慮到那些「不小心」被我們忽略掉的真實時，我們跟這些

盲目麻痺而又無知的群眾、師長們有什麼兩樣。很多時候，我們的沉默不是透明的、不

代表任何立場的中立，而是另一種暴力。在看《提著腦袋上學去》時，裡面有一個女老

師說到：「有時候我們判斷是不是性騷擾時，是必須考慮到權力位階的問題。享有較高

權力位階的人們不是本來就應該為低權力位階的人們考慮更多嗎？」我想這樣延伸一下

，在面對社會的不公義時(我指的不是「社會中」的不公義喔！我討論的正是不公義的

「社會」面向)，高權力位階人們的沉默，比起低權力位階人們的沉默還要更為可惡。


我終於離更多的文化資本越來越近了，《邪惡》這部電影適時的提醒了我在這一路在社

會階層中往「上」爬的同時，會不會也是在人性中的垂直縱線上加速的往「下」墜。試

想，如果大多數我們送到兒童與青少年面前的「老師」，是在社會化的過程中，早就不

知道在什麼時候學會了父權體制的隱性暴力時，那麼我們又怎麼能夠避免教育出像我們

一樣的孩子。這並不是危言聳聽，《九命人》與《提著腦袋上學去》中，在導演採訪的

許多中小學老師、主任、校長中，我們都可以看到像在電影《邪惡》裡面那種對施展暴

力暴力、塑造權威體不遺餘力的人們。

讓我們回到我在前面提到的提問吧。學生會長雖然借用了父權體制的追求秩序與分類管

理的利器，在校園裡恣意妄為，但是說穿了，他也是父權體制的受害者。而龐帝其實也

並沒有在瓦解父權權威的這場戰役中，獲得真正的勝利，他使用的策略正是這個壓迫他

的父權體制所提供的，從頭到尾，龐帝都沒有能走出父權體制對男性的壓迫與宰制－期

許著男生要是鐵血硬漢，我們之所以會誤以為龐帝獲勝了，有一個原因是龐帝個人的性

格特質還頗能被雕塑成鐵血硬漢，如果今天不是很會打架、又很會游泳的龐帝的話，而

是像葉永誌這樣的孩子，那麼他還能有出路嗎？即使「不小心」麻痺了的我們可能會說

：「那就用我們的方法吧(同時也是一開始室友對龐帝的建議)，不要出風頭，各方面都

要表現的平平」，即便是這種方法，可能也救不了葉永誌，這個父權體制並不會因為我

們懦弱，就不把矛頭指到我們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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