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蘭、佘太君與穆桂英

花木蘭已經太多人談，今天談其他中文記載裡的女戰士。她們不一定是中國人，但被中文所記載，就被中國人追加為中國傳奇。

如果包括甲骨文中在內，公元前一千多年的婦好，商王武丁的夫人，可謂是第一個見諸漢字資料的女性戰士，她當然也是某個部落酋長的女兒、也是女祭司。這種多重角色已經不是今天的中國人可以想像和理解的了。

但我今天不是要談她，而是要談佘太君和穆桂英等所謂『宋代楊家將』體系裡的傳奇女子。

楊家將（包括楊門女將）被中國人大談特談，始於宋代，鼎盛於明代（熊大木把它寫成暢銷書，賺了一大筆錢，其邏輯和好萊塢沒差別不大，都是要賺中國人意淫、覺得自己很厲害的錢）。

蒙古人、滿洲人統治中國後，尊其俗，境內的中國人繼續談。然後到了1912後年中國人再度大肆特談，內戰一結束，從1960年代到1980年代的海外承平，香港和台灣就把它拍成電視劇或電影；21世紀後，中化人民共和國再承接了這個傳統。

該如何理解楊家將呢？你如果理解蒙古人烏蘭夫，就會更懂得沙陀人楊繼業。烏蘭夫夾在中國與蒙古之間的困境，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94497 就如同楊繼業在北漢、北宋與契丹之間的選擇。楊繼業是宋人或漢人嗎？不確定，他更有可能是北漢的沙陀人。你不能說他被《宋史》所記載、被明代的熊大木寫成《楊家將通俗演義》，他就一定是宋人或漢人。

楊繼業和趙匡胤兄弟之間的關係是什麼？答案是，他們都是服務沙陀人政權多年的武將，他們一定都浸染沙陀文化（當然沙陀文化也和漢文化彼此滲透），他們也彼此認識、彼此惺惺相惜，這才是北宋建立，並打敗北漢時，楊業最終肯被趙家兄弟招降的原因。

但他沒想到的是，北宋的政治系統如此骯髒、如此奸詐。他服務北宋不到十年，就被北宋充滿算計、陰險奸詐的政治機器害死。具體過程，各位可以去看楊家將。

楊繼業的夫人佘太君是什麼人？答案是鮮卑人——和花木蘭是同一個種屬。

佘太君的佘，是漢字音譯，也譯成折，她的家族是鮮卑折屈氏，這一支居住在今天山西的雲代（簡單說，就是五台山一帶）。折屈氏家族北抗契丹、西禦黨項，《五代史》評價他們說：『獨據府州，控扼西北，中國賴之』。也就是說，他們家族承擔了保護中國邊境的重擔。《五代史》還認為這個家族，絲毫不會對不起宋，反而是宋對不起這個家族。『自（折）從阮而下，繼生名將，世篤忠貞，足為西北之捍，可謂無負於宋者矣。』

但是漢字中國的流行文化不談折宗本、不談折嗣倫、不談折從阮、不談折德扆，不談這個家族的簪纓不替，勛業彪炳，只能津津樂道於一個女子，可見宋明文化之墮落，已經完全無法理解武德。

佘太君就是這個家族的『花木蘭』，她的名字叫折賽花。

有宋一代，折家一直協助宋抗擊西夏、契丹，不遺餘力，傳世九代，歷二百年，一直到宋徽宗的北宋亡國時代。出了三個節度使、四個團練使、一個防禦使。折從阮、折德扆，折御勛、折御卿、折克行，皆為當世名將。『中國賴之』說的是一點也沒錯。

真實的歷史上，折家將比只傳了三代的楊家將更為神勇，但為何中國文化系統卻喜歡談楊家將？我想原因是戲劇性和傳奇性。一則是楊繼業的悲劇，滿足了中國人弱智到把複雜的政治解釋為忠奸對立結構；二則是佘太君和楊家的女性故事，滿足了文弱的中國男性文人在書房而非沙場，用文字戰勝敵人的意淫和幻想。

穆桂英不是真實的歷史人物，而是明代中國文人的虛構。她的原型實際上是楊門第三代楊文廣的鮮卑人妻子。《保德州志》載，「楊文廣娶慕容氏，善戰。」這個慕容的形式，漢姓變成了穆。

花木蘭的故事，原型都是入主中國的鮮卑人所傳唱，被漢字記載下來；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21205?sloc=main
折家將和楊家將的故事，則是入主中國的沙陀人所傳唱。在這些民族裡，這些故事不算傳奇，本是生活日常。木蘭代替父親上戰場，她的父母和兄弟均視若日常，而她打完仗回家，也馬上開始對鏡貼花黃。但在漢人文化系統裡，她卻毫不例外變成了保家衛國的性別傳奇。

折家將、楊家將的故事也是如此。在一個剛健、質樸的文明裡，這些故事並不會被扭曲呈現。楊家將在明代的流行，既折射出中國人對北元蒙古人的恐懼和壓力，也反映了明國文化整體上缺乏忠勇之人的現實。

對真實歷史的扭曲和意淫的呈現，是中國流行文化系統唯一可做的事情。今天的中國人大量拍攝抗日神劇，其不尊重歷史、其凸顯自己的忠勇，都變態至極，但大部分今天的中國人像明代的中國人閱讀《楊家府世代忠勇通俗演義》一樣，津津樂道。

2008年，北京市申報『楊家將傳說』為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我不知道百年以後，中國是否會把抗日神劇也申請為非物質文化遺產。

#文明的游牧史觀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19133?sloc=main

[爸、媽，我上了傳說中的喀喇崑崙山！]
Up in the Karakorum

5月23日，我從喀什前往「新疆中的新疆」，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簡稱塔縣）。講這個地名可能沒什麼人聽過，不過要是說我去的是傳說中的「喀喇崑崙山」，大家可能就會有點印象了，畢竟這是個台灣以前的地理課一定會提到的地名啊！這裡是中國、巴基斯坦、阿富汗、塔吉克交界處，山峰高度在5000到7000公尺間（但是公路最高只有到4000左右，不要緊張）。

（講到這裡先補充一下，喀喇崑崙山不是崑崙山喔！以為兩者一樣的請回去找以前的地理老師罰寫10遍先XD）

馬蜂窩是中國知名旅遊評論網站，如果去上面看看他們對於塔縣的評價，大多會用各種網紅慣用的華麗詞藻告訴你那裡的山有多壯觀，還有那裡的塔吉克人因為有歐洲血統，個個都是帥哥美女（這個講法其實不太正確，後面會說明）。老實說我決定要去的原因基本上類似，去看自然風景和族群文化，但我當然不是只看這些——正如我想要寫旅遊文的初衷，我想把旅途中真實的相遇，特別是那些旅遊書和部落客不會寫的事情寫下來；至於風景，大家自己去看照片就好啦。

那麼，我們開始吧！

Went to Tashkurgan county on May 23. It's one of the remotest counties in the country. Karakorum, a mountain range drawing the border of China, Pakistan, Afghanistan and Tajikistan, goes through the entire county. The peaks reach the height of 5000-7000 meters, although the highway led me there only goes up to 4000 meters.

This region is known for its alpine landscape and Tajik culture (which is related to Persian and relatively distant from the rest of China), and these are also my reasons of coming here. However, as always, I love to share things that you won't find on lonely planet or blogs. (As for the natural wonders, my pictures depict them much better than my words.) Therefore, here are what I was there:

1. 新疆目前是三步一小檢、五步一大檢的狀態，到處都是警察、到處都要安檢，在邊境更是密集，到什麼程度？喀什到塔縣300公里，我坐的大巴得停下來8次，平均每40公里一次；加油站全部設門禁，以鐵絲網和拒馬封鎖，如果要加油，乘客先全部下車，司機持身分證通過安檢後進入加油站，然後還要再刷一次身分證才能加油。

更耐人尋味的是安檢的原則：多數情況下，只有「民族人士」（指少數民族身分者）需要被安檢，漢人可以坐在車上慢慢等，不用出示證件也不用下車，而其他人則每次都必須帶著證件和邊境許可下車檢查，有時一去就20分鐘。

1. Security check is currently omnipresent in Xinjiang. Within the 300 km from Kashgar to Tashkurgan, my bus had to stop 8 times; in addition to that, all gas stations are guarded. Passengers are asked to get off, and the driver needs to be checked before entering the station. Another check is required when the driver picks up the gas pump.

More interestingly, not everyone needs to be checked every time. Most of the time, Han Chinese (which consists 90% of China's population) is waived, whereas people of minority groups are checked carefully. While the former sit and wait on the bus, the latter has to get off and be checked at security office.

2. 塔縣的確很美，但也的確是個窮鄉僻壤。那裡的海拔高、地勢起伏大加上植物很難生長，土地生產力非常薄弱，當地居民在面不大的高原上以放牧維生。我在這裡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犛牛，草原上也可以見到綿羊和駱駝。

除了這些少見的平地之外，沿路所見大致上都是險惡的溪谷，兩側盡是崩塌地，和台灣南投信義鄉的新中橫公路非常像，可以想見降雨量較大時泥流滾滾的樣貌。這些地方沒有什麼居民，但卻可以見到不少礦場、水利發電廠與砂石場，仔細一看，這些全部是來自其他省份的投資——在新疆這幾天發現，幾乎各種設施上面都會出現某某省投資或援助的字樣，整個行政區像是中國各省的捐款芳名錄。

2. Tashkurgan is very beautiful, but also very poor. Its uneven and alpine terrain make it unproductive. In its limited flatland, nomading has been their traditional way of living. I saw yaks, lambs and camels along the way.

In the valley, landslides and cliffs were seen throughout my ride there. It's essentially uninhabitable, but now has water power plants, mines and construction material firms. If you look closely, they are all investments from other Chinese provinces. Attribution to other provinces can be seen at many facilities in Xinjiang.

3. 塔縣的當地人的確和其他族群非常不同，不過他們並沒有所謂的歐洲血統，正確來說是：塔吉克人和今天的伊朗人有共同的祖先，是古代居住在中亞的波斯人被突厥入侵之後的遺留群體，因此他們的語言也和波斯語一樣，屬於印歐語族（Indo-European language family），和印地語、英語、西班牙語同是古印歐語演變而來，但語言和歐洲有關並不表示他們有歐洲血統。

至於他們的面貌究竟如何？是否都姑娘美如水少年壯如山（誤）？想知道的就自己去google吧，我沒有打算要用照片來回答這個問題。

3. Many Chinese tourists are interested Kashkurgan due to its Tajik culture, and consider the Tajiks are good looking than themselves. Some said it's because they are the only European ethnicity in China, but actually, they are not.

Before Turks entered central Asia, Persians dominate the region; after the Turkic invasion, the Persians moved westward, but some remained in central Asian mountains and made up today's Tajiks in Tajikistan and China. The Tajik language is therefore related to Persian, and to Hindi, English, Spanish, etc in the Indo-European language family, but that doesn't mean they are European.

As for their look, please google it. I chose not to take pictures of them.

4. 最後，這幾天來身邊鋪天蓋地的都是各種標語，而且是非常誇張的多（相較之下，以前台灣眷村那種根本就不算什麼）。有的死板、有的創新、有的隱晦、有的直白，我一直都盡量不帶成見、抱持著欣賞公共藝術的心情去讀這些標語；不過，當我看到以下這句話之後，真的覺得不把它引用上來不行了XDD

「各民族要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

4. Slogans are everywhere in Xinjiang, and they are usually about policies, Chinese communism, obedience to authorities, etc. I have been trying to read and comprehend them without personal opinion. However, as soon as I saw the following one, I couldn't help but quote it in this post:

"All ethnic groups should be like pomegranate seeds, embrace each other tightly as one."

5. 除了這些當然還看到、聽到了更多，不過為了我的人身安全著想，有些事還是等旅行結束再說吧XD

5. There are more stories I can share, but let's wait until I complete the journe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