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喜歡偷，咖啡店的甜點匙，辦公室裡的迴紋針，她偷過便利商店的巧克力。   第一次行竊的時候，⊖ 還是一個小女孩。  他們全家人剛剛搬來這個社區，社區的鄰居們對他們還抱持敵意，⊖ 去雜貨店提醬油，她掂起腳看著有槍枝造型的巧克力豆，⊖ 很想要那個，但因為 ⊖ 沒有零用錢，墊起腳跟，讓自己盡可能地靠近櫃上的巧克力，她試著伸手觸及，那時雜貨店的老闆娘俾倪斜著眼對她說：「沒有買就不要碰。」  ⊖ 在那句話裡感覺到了自己的矮小，一下子明白了「規則」。她六歲，還沒上小學。  童年有許多為買一盒彩色筆也要思量、父母躲避債款搬家的記憶，因此 ⊖ 在成長中並無留下朋友，身為一個成長在千禧年間的小孩，其他同學的父母多半是在經濟起飛時期紮根成中產階級，許多小孩對貧窮無知，而 ⊖ 卻比同齡人獲得許多技藝：擺攤時躲警察、如何大人間逢迎處事、在下雨天行走一雙破洞的鞋。窮讓人成為生活智慧王，用熱融膠補鞋底破洞；也讓人懷有小惡，不足缺色的粉臘筆盒，可以拿跟同學借了不還的那枝來填滿。  ⊖ 第一個偷竊的，是文具店裡的橡皮擦。當年 Pentel 飛龍牌橡皮擦在電視上大力廣告，學生們都使用那一枚十元的橡皮擦。⊖ 的橡皮擦是水果圖樣，媽媽在十元商店買的，一袋十元，裡面有十幾個散發著化學劑味道的橡皮擦。  在擦作業簿時，⊖ 好幾次因為這個橡皮擦材質難用而磨破了紙，老師指責她，並且說：「為什麼不用好一點的橡皮擦呢？」這位老師和班上的同學一起排擠班上一個不洗澡的男同學，與其說是排擠，更接近「漠視」，當所有同學用立可白在他的桌上寫下髒話時，老師撇開他的頭，假裝這教室裡並無角落，轉身在黑板上寫字以進行教育。  那時她八歲，已經曉得「命運」的意思，是神選擇的是他而非你。   ⊖ 在與他當同學的時間，曾與他說過一次話，那天，⊖ 沒有帶粉蠟筆，坐在他後面的 ⊖ 問：「你有多的粉臘筆可以借我嗎？」  美術課上課時，老師要沒有帶粉臘筆的同學起立，他起立了。被老師懲罰。他把他唯一擁有的粉蠟筆給 ⊖。整節美術課，他不斷轉過身來跟 ⊖ 共用一盒粉蠟筆。⊖ 能看到他的小拇指上拓印著一塊，像是粉蠟筆畫壞畫醜的胎記。   每逢賀卡比賽，媽媽會帶 ⊖ 去文具店買紙做卡片，媽媽喜歡 ⊖ 做卡片得獎，但每次限制，都是五十元的材料費。這次教師節卡片，⊖ 也大概構思好了卡片樣式，她和媽媽一起到文具店，就在媽媽與老奶奶結帳時，⊖ 左顧右盼是否有人在注意她，假裝東摸西摸地，揀選文具，她把橡皮擦鑽在手心，一下摸摸頭，一下拉拉衣角，手插了口袋，橡皮擦就進去了。  ⊖ 擁有了第一個「名牌橡皮擦」，她得逞地很容易，也得逞地更狠心，之後，⊖ 還偷過幾枝筆。  她對這種偷懷抱著補償心理，生存負欠於她的，在「偷」裡索討回來。  這個世界上永遠有吃不飽的小孩，就像這個世界上不斷蓋起的大廈與核電廠那麼多。      ⊖ 終於也成為了在套裝裡的那種女人。  坐在咖啡店裡等待客戶，將完成一筆上司已經敲好的大案子，⊖ 只要好好簽完名字，好好按捺客戶。她將甜點湯匙玩轉在手指間，等待甲方前來。  包包裡手機震動，她伸手去撈，大包包總是塞著路邊發送的衛生紙與百貨公司的美妝試用包，她已經習慣隨手拿，可是，她也拿那些沒人要的傳單，看被漠視的臉孔。摸到三兩枝筆。仍然偷公司的筆，這樣不痛不癢的東西，彷彿如此，活著的窩囊就會更少一些。  手機還沒撈到，甲方赴約，抬起頭，看見了那個人，再看見了他拿著手機的小拇指上拓印著粉臘筆。   ⊖ 將湯匙放在桌面上，一下子記起來了，當年所有同學都在漠視那個孩子，她也是所有人中的其一。她並不，比那些因為富足而不貪心的臉、看著傳單目空一切的臉還要好看。   他已經不認識她，只有她一直記得，那年她沒有歸還的粉臘筆，成為她永恆的刑罰。   現在已經超過下班時間，沒有盡頭也沒有加班費的勞動持續。白晝比夜晚更難與自己素然相對，光天化日是可怕的，黃昏像狗一樣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