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再無少林隊：習近平如何殺死達叔的時代】

「球證、旁證、加上主辦、協辦所有的單位全都是我的人。怎麼和我鬥？」

你應該記得，這是港片《少林足球》的經典台詞之一。說出這話的是謝賢飾演的反派角色，在20年前，陷害同隊的「黃金右腳」吳孟達，兩人際遇從此不同，吳孟達落魄流落街頭，偶遇少林五師兄周星馳，於是組成雜牌軍少林隊，要挑戰勾結政商勢力，注射禁藥、買通裁判的魔鬼隊。

而大家也應該記得，這是吳孟達和周星馳合作的最後一部電影。

恰好也是20年過去，世間卻已無少林隊。2019年，香港人奮起挑戰「魔鬼隊」，像是少林足球中的劇情前半，球員一個個被魔鬼隊打成重傷，球證（法官）、旁證（警察）都是魔鬼隊（習近平）的人，雖然靠著少林功夫反擊（區議會選舉大勝），但最後連場上球員（議員）都相繼被抬出場（DQ），面臨被取消資格直接判輸。

然後呢？

沒有上一部電影中的天降奇蹟，平凡人大發神威等情節，魔鬼隊竟然繼續開外掛，不僅更改足球規則，禁止少林隊射門（國安法），還修改場上人數，讓魔鬼隊可以派14人上場和11人踢球（修改選制），然後少林隊教練和隊長都加入魔鬼隊（說：我是中國人），觀眾起立鼓掌，為魔鬼隊老闆強雄喝采，全劇終。

等等，你說哪有這麼爛的劇本。但還真的發生了。

1980-90年代港片崛起成為經典，其實有著其時代背景。1970年代，香港人意識開始浮出，電視台與電影的粵語大幅增加，扭轉北京話電影的優勢。當時的香港，有蓬勃發展的經濟、東方明珠的自信、也有快速都市化下的社會問題，97大限的焦慮，這些都在影視作品中表達出來，透過口說粵語的草根特性，讓小人物也能透過無厘頭的風格，挑戰各種財大氣粗的強權。

然而，在97年中國兼併香港後，受到金融風暴的衝擊，加上中國插手香港經濟，簽訂CEPA，讓香港影界投向中國資金懷抱，大量的合拍片限制了港片的題材，也讓香港演員的競爭空間更縮小。雖然2000年初期，仍有《無間道》這樣的佳作出現，但20年後，電影圈已經截然不同。

香港電影工作者總會會長田啟文日前接受專訪，就坦言合拍片把香港電影的創作自由都抹滅，他說：「我相信若今天再拿出《無間道》劇本，洽商合拍片不會成功，警隊內怎可能有臥底呀？那樣中傷他們，電影需要有矛盾元素，內地（註：香港用語中指中國，並非我們習慣的南投）觀眾為什麼喜歡看香港電影，就因為在內地（中國）看不到，不能暢所欲言，你現在拍內地（中國）拍的電影，我為什麼要看你呢？」

現在的香港，拍不出《無間道》、拍不出「周星馳電影」，而那個在死前幾年轉發「我是護旗手」寫上「我是中國人」的吳孟達，也早已不是記憶中的達叔了。當政治自由死去，藝術創作的創意，也將窒息而死。中華帝國終結了一國兩制，毀滅了香港的自由，也讓曾經是亞洲最生猛文化圈的香港，慢慢的走向有娛樂卻無靈魂的鐵幕之中。

那是個只能歌頌魔鬼隊，不能污辱球證，不能毀謗足協的香港。

90分鐘比賽結束，主裁判吹響全場比賽結束的哨音，這場魔鬼隊對少林隊的較量，最終比數停留在2895:0。

《少林足球》勝利預言

抗爭期間，香港警察國家真貌表露無遺，大眾有感而發，重推電影《十年》以及紀錄片《Winter on fire》，但前者空有訊息而質素參差，後者戰場相似而脈絡迥異，於我而言，其實唔算必睇之選。要聊以自況，尋找共鳴，周星馳最後一齣佳作《少林足球》勵志應景，更有意思。

戲中正邪對決設定，一如香港面對中國之局。由謝賢飾演嘅強雄，正係中國化身，而由吳孟達飾演嘅黃金右腳鋒哥，則係因貪而貧嘅香港人。故事敘述由當年黃金右腳接受賄賂開始，其時黃金右腳一時無兩，本應盡球員本分，認真作賽，但佢見錢開眼，專登射失十二碼，辜負自己過人球技，結果更受到強雄暗算，自負一世。強雄以利誘之，後來又以兄弟相稱，正如中國一面以實利牽制香港人，同時又以民族主義落藥洗腦，現實中嘅空頭支票，正係《中英聯合聲明》。

所謂兄弟，利用過後，情比紙薄。二十年後，黃金右腳威風不再，淪落到乞求強雄施捨領隊職務，但以佢自身嘅能力，根本就毋須求助於人。強雄有句對白，明言兄弟之情純粹虛構，養住黃金右腳廿年，只係為咗「揞住佢把衰口」，正如現實之中，香港人以為自己受到中共關照而得以苛活，但一切都係源於自己貪得無厭，背棄良心。強雄揭起佢件衫，講到「你估你重可以靠呢四個字呃飯食呀？」之時，畫面上黃金右腳四字，不期然令人聯想到東方之珠。

強雄顧名思義，所重視嘅係顯得強大，顯得雄壯，而非踢出好波。由始至終，佢都唔理解何謂足球，更公然踐踏體育精神。黃金右腳昧於事實，唔知自己得以獨步球壇，在於球技，一如香港人忘記八十年代改革開放，港資如何扶傾濟弱，為奄奄一息嘅中國工廠注資引路，為中國經濟提供人才技術。香港人所習慣嘅自由思想，係自由市場嘅唯一基石，所專擅嘅金融服務，亦係港英政府嘅培植成果，所謂資本主義至上，其實又係見樹不見林，唔知道經濟從來都係政治嘅延伸——足球之所以受歡迎，可以賣座，在於運動本身，但黃金右腳迷失自我，就自陷於不義，無力翻身。

不過，周星馳五師弟一角對功夫嘅執著，終於喚醒黃金右腳初衷，因為「波，並唔係咁踢嘅」。周星馳以弘揚少林武功為志業，人生每分每秒，都用喺思考推廣方法之上，醉心程度，起初不為黃金右腳所重視。但佢嘅熱誠以及能力，令黃金右腳意識到，原來少林同足球係可以結合，而且威力無窮。五師弟雖然只係五師弟，但佢具有鮮明領袖特質，比其他早已向現實低頭嘅同門都要意志堅定，亦睇得到各師兄弟可以點樣於球場之上搵到崗位，發揮所長——相比起具有大力金剛腿主角威能，佢之所以成為球隊嘅推動力，源於佢對功夫嘅思考最為深入，而佢從來都無意領功，又非常樂意接受教練指導，亦證明佢唯一在意嘅係理念推廣，而非炫耀自身。由此可見，群體中嘅領袖，絕對唔應該係高人一等，而所謂領袖，亦唔可能失去有力嘅個體支援。

起初，各師兄弟早已放棄功夫，無心戀戰，全部自暴其棄。後來，五師弟不屈不撓，終於感動到佢地，令佢地願意企返起身，正視自己苦練多年嘅上乘武功並非白練。遇返五師弟之前，大家能量低落，香港人形貌表露無遺：大師兄甘於平淡，以鐵頭功抵受爆樽，忍氣吞聲；二師兄滿肚鬱結，埋怨自己點解老竇唔係李嘉誠，又埋怨自己老竇要佢學功夫；三師兄熱衷炒賣，關心嘅只有股票價格，開口埋口就係話要搵食同賺錢；四師兄坐食山空，見人講人話，毫無大志；六師弟則因暴飲暴食而暴肥，對曾經修煉嘅輕功極為自卑。創作人生於香港，取材來自日常，無意識間，將自身所感，投射於劇本之中，靈感來源顯而易見。

各師兄弟武功高強，但意志消沈，而五師弟連對波鞋都買唔起，反而發光發熱，原因正在於佢一直求進，從未間斷。電影經典對白，「做人如果冇夢想，同條鹹魚有咩分別」同埋「我心中嗰團火係唔會熄」，最反映到五師弟嘅個性。五師弟四出拜訪，鼓勵大家做返自己，又為各師兄弟終於歸位而誠心叩拜，最後更加喺球隊於決賽陷入苦戰時安定隊友情緒，凝聚群體力量，可見功夫從來都係表徵，致勝關鍵在乎意志。只要有打不死嘅意志，絕地反擊並非天方夜譚，要戰勝中共亦非難事。

真正嘅比賽，如同戰爭。電影要角選用香港演員，閒角則任用中國人，固然出於成本考慮，但少林隊以香港人為主，強雄嘅魔鬼隊則清一色解放軍神貌嘅人，可謂極有意思嘅巧合。少林隊掌握到足球規則之後，一路殺入決賽，狀態大勇，但遇上不擇手段嘅魔鬼隊，陷入終極苦戰。強雄嘅態度，唔係要贏足球，而係要羞辱他人，從而證明功夫再強，都不敵赤裸裸嘅暴力，以強凌弱之勢，恰似中共。同中共更加相似嘅係，魔鬼隊之所以戰力大增，不過係拜美國新藥所賜，同具有真材實學嘅少林隊，根本無法相比，強國虛火，又見一斑。

只取西方之科學，不解足球之核心，魔鬼隊之表面強悍，如同中國人之外強中乾。洋務運動精神，五四運動精神，就係同樣嘅空洞無物。訓練球員體能，應用科技自然合理，但服用禁藥，並非強身固本之法，而強雄假意尊重球例，虛設球證旁證，亦極具中國特色。以發展中國家自居，參與世界經貿，表面工夫跟足，但實質限制外資，漠視國際標準，內在軟體腐化，中國之失德，舉世無雙。少林隊只求勝出比賽，證明自己，證明少林武功，正氣沛然莫之能禦，擊敗魔鬼，亦係符合世道人心之結果。

決賽前夕，強雄試圖以現金收買黃金右腳，要少林隊直接退出。類似手段，屢見不鮮，似曾相識。但係，認清強雄為人，反省自己過失之後，黃金右腳唔再受到對方迷惑，拒絕賄款。佢話：「我地成隊波都貪，不過唔係呢張支票，而係全國冠軍。」呢道所指嘅貪，可能仍然係貪，但已經唔再係短視嘅貪，而係見到長遠賺錢之道，在於保持警惕，尊重自己。尊重足球本身，先至會得到真正嘅名成利就，雖則大好前途已經斷送，但經過二十年至明白，都算為時未晚。

天下武功係咪真係出自少林，毋須考究，但精進者必勝，自由人必勝，則係大自然法則，戲裡戲外同樣運行。魔鬼隊以利相交，毫無默契，分工不清，落敗份屬必然。而少林隊各司其職，合作無間，個體加乘，激發超越個體嘅集體意志，自然值得捧盃。即使周星馳其人著重嘅係表現自己，發跡以降心繫中國，電影絕非存心而為嘅政治隱喻，但有力群體必然得道多助，團結就係力量，呢個道理，如同一盤散沙嘅中國人理應感觸良多。

少林隊之勝利，出乎世人意料，但究其原因，甚為簡單。對五師弟而言，功夫並唔係技術，而係一種人生態度，因此佢見到功夫嘅價值，而唔會好似二師兄一樣，埋怨自己浪費時間練習功夫。而六師弟口講唔介意自己體型，但又喺超級市場之中嘗試使用輕功，幫人拎擺喺高處嘅廁紙，亦反映佢唔係抗拒功夫，只係靠自己一個人，意志難免鬆懈。個體脆弱，自然各有不足，但只要目標一致，互相扶持，最後必有所成，群體之力，莫過於此。

尼采認為，個體可以成為超人，毋須依賴他人，但觀照電影，觀照現實，人類真正嘅生存之道，絕非單打獨鬥。與其坐等超人打救，坐等強雄良心發現，倒不如積極精進，力求合眾為一，以眾勝一，成就超人。超人乃係虛構英雄人物，但虛構唔等於失實，唔等於無益於世。超人，其實只係個體力量嘅延伸，以及集體意志嘅圖騰，只要大家都有視死如歸，戰鬥到底嘅精神，香港人都可以係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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