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駕駛

完成高考的第一個晚上，積壓太深遠的疲憊和抑鬱，還沒到十八歲，立即走進新界邊境農地，深夜時分借朋友的貨車開出公路，教我駕駛的，是比我小四歲的男孩。
那是輛非常殘舊的輕型貨車，泊在農地等劏，也沒續領牌照。有趣在那個腳踏油門的車底位置，穿了個芒果般大小的洞，車一路走，可以一路看著地面往後流走的狀況。匙膽也壞掉了，每次開車都要用螺絲批插進匙洞撻火，當然也沒有自動波，要在軚盤旁邊手動轉檔。除了花點時間掌握離合器的敏感度，幾乎一坐上駕駛座便懂開車，不管在單程的泥路或偏僻的新界公路，很快便理解風馳電掣的道理，甚麼二百七十度的斜坡急彎，我都是一下子沒拖泥帶水便拐過去。年輕的確過份大膽進取，完全沒考慮過這麼費盡心神才完成高考，如果不幸出了意外，成績單可能也沒機會看到。轉眼間，少年神經已經是三十年前往事。

接近三十歲才正式考牌，頭兩次天朗氣清皆大意失荊州，直至第三次打著雷下著雨，又忽然神勇考取成功，可能這叫逆境命。好奇怪這二十年來從來沒打算買車，從駕駛朋友汽車的經驗知道，自己對駕駛的興趣沒想像中大，道路感和方向感原來不優秀，又明白懂得操控汽車不等如真正懂得在馬路上謹慎駕駛，即是原來你懂吃飯拉屎不等如你懂做人。甚至在公路有時失魂，會遇上險象橫生的經歷，於是看來我愛腕表愛女孩愛玩具，偏偏缺失了更雄性的愛車部分。我是猴碰上今年惡猴，人到中年不得不信本命年會有龐大力量催迫你改變。自己知自己事，在年頭已經努力運動，練習氣功外還有重新陪伴師兄弟們操練拳擊，由開初萬分吃力，很努力很死頂連續操打了三個月，慢慢氣力和感應都逐漸回來，連粗壯的師兄弟們都感受到我反擊的壓力。在臨近半百，竟然看到自己身體有回升狀態，那份值得含淚竊笑的喜悅，年輕人你們明白個屁！

可是本命年的威力就是詫異莫測，從年頭的中年顛峰狀態，不幸接二連三遇上來自香港、台灣、馬來西亞等重感冒人士，把我弄得手忙腳亂，剛以藥方堵截第一重病菌，冷不妨後來的交叉感染更惡更狠，於是重重病了一場，消瘦十磅，腰骨老是不容易挺直過來，又突如其來要進行寫字樓搬遷，身和心皆超級疲憊。前後兩個月，一切恍如隔世，身體內翻了三個周天，憑目測也可確定臉容蒼老下墮，更值得悲天憫人是，之前勤奮鍛鍊的體魄絕對可以驟然失去。曾經裝豁達不怕老，一旦邁進五十，愁緒比想像中強烈，好像開始被稱呼叔叔都尷尬，是否開始要坦然接受伯伯稱號，在公車上，會疑惑享用優先座不需要臉紅。

變化仍沒停止，看過Patricia Clakson主演的《Learning To Drive》，忽然發神經要駕車。是有點兒強迫自己，心想那位被拋棄的中年婦人也可以，為甚麼我不能！在《武剛車紀》看到那部則卷千平誠意推介的Suzuki Hustler，終於找到最理想心上人，車價合理攀爬斜路出奇好力，又知道耗油量極低，竟然第一次看車就買了，一心一意重新執回駕駛技術，好好學駕車，好好學做人。Patricia Clakson飾演的Wendy是位中年失婚婦人，老公是美劇《Medium》的靚仔中生Jake Weber。Wendy是著名書評家，年輕時貌美高傲，作為評論權威更讓她習慣忽略別人感受，自我中心達黎克特制九級，甚至對家人向來出口不留情，永遠是別人的錯，永遠要把別人壓在地上，典型寸步不讓目空一切女強人。年輕時肌膚吹彈可破，小姐脾氣總有不少作賤男排著隊來承受，一旦沒察覺年華漸去，老公終於忍夠受夠離家出走。Wendy以為老公一時鹹濕貪圖少女幼滑，誰知道他今次出乎意料之外決絕，女兒又竟然沒有跟她站在同一陣線，她的超強自信開始倒下來，她開始退讓，丈夫回家執拾細軟，她千方百計引誘他回心轉意，又溫柔又主動提供口交，可惜一切為時已晚。她原來未夠明白，一副硬嘴巴，需要硬淨十倍不怕孤寂的心靈來支持。如今只剩她一個人，在計畫下半生的路該如何走下去。

這時候，她遇上印籍教車師傅Darwan﹙Ben Kingsley飾演﹚神威澟澟出現，Wendy在徬徨無助的情況下，本來患有道路恐懼症的她迫於無奈學習駕駛。在公路上，Darwan從旁循循指導，從調校睹後鏡、開車、踩油、剎車，前後左右觀察道路所有突發情況等，一切按步就班重新開始。在路上看見人看見車，心裡要有個估算他們下一步會如何？傻車會不會突然切線，或傻人會否突然衝出馬路，她才明白，這世上不只你一人橫衝直撞，一個不小心就車毀人亡，在馬路如是，在人生路上也如是。Wendy把車開到中途幾乎遇上意外，信心忽爾崩潰又喊又叫，Darwan堅持她要放鬆、冷靜，要憑自己力量把車駛回起點。

他教懂她恐懼是好東西，會讓人不輕易樂極忘形，提高個人專注，檢點行為舉止，他們開始不只師徒關係。原以為這是個異國愛情故事，偏偏深信由家人選配偶更客觀的Darwan有位盲婚啞嫁的老婆，一心搜尋第二春滋潤的Wendy又遇上一位瘋狂抽插又不愛射精的Tantric Sex愛好者，兩人各自面對人生煩惱，在互相扶持慰問倚賴之間把難題迎刃而解，純純的友誼成為了比起神佛更重要的信仰支柱。這世上有人催迫你，其實又在指引你，有緣份遇上這樣的朋友，證明運氣還沒有完全滅絕，本命年轉變不一定等如倒楣，駕駛可以是前路好風光，汽車原來是人類偉大發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