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娘被刊載在皇冠雜誌五月號的文章
『認真流一次淚』
跟大家分享喔～

那一年，他的父親走了。他們說，這個歲數是喜喪，往生者家屬不應該悲傷，應該為往生者祝福，恭喜往生者成仙，於是在發出粉紅色的訃聞後，在粉紅色的靈堂前及大紅色的燈籠下，他平靜如往常，這個應該看慣生死的年紀，他展現了大家長的氣度，指揮著整個家族不失禮儀的送走了父親。

告別式那天的夜裡，他做了一個夢，夢裡父親回來了，比走時的模樣年輕了許多，用像他孩童時代時的看他的眼神凝視著他。他在父親面前跪下，抱著他的膝蓋，嗚嗚地哭著，父親只開口說：「我的兒子啊！」醒來時，枕頭上的淚痕猶在，他心裡知道，從今而後，他只能在夢裏再當一個孩子。

他不知道他的妻子其實聽到了他的囈語，但因為怕他發現，在他睜開眼的同時迅速地閉上了雙眼裝睡，其實她懂的，那時她母親中風，她還沒退休，她是在上班時被通知母親在馬路上昏倒了被送到醫院，她趕到急診室，母親的半身癱著，想爬起身卻無法控制又滑回了推床上，醫生帶著她看Ｘ光片，告訴她陰影代表的是血塊，她安靜地聽著，表現的理性沈穩。幾個月後母親出院了，無法再正常行走，半邊的身子像被另一側的肢體照顧著，她看著看護幫母親照料著飲食，試著裝作沒發現母親的沮喪而隨意聊著生活的瑣事，離開時，看護告訴她母親的體重又掉了幾百公克。
回到家時，看見丈夫下班後疲累的躺在沙發上假寐，她忘了進門前準備跟丈夫說的話，直接走入廚房料理晚餐，她把前一天就捏好的獅子頭拿出來紅燒，這是母親在她出嫁前教會她的其中一道菜，白天時她也帶了些給母親，在一堆叨叨絮絮的談話裡，她跟母親說：「跟妳做的一樣好吃吧！」當時母親微笑著點點頭說：「以後我沒辦法再做給妳吃了。」她拿紙巾拭去母親唇邊的油漬輕聲的斥責：「妳不要胡說八道。」然後又胡亂的和母親扯天扯地去了。想得出神時，丈夫寬厚的手搭上她的肩膀，他很少在她煮菜時進廚房，他說過君子遠庖廚的。不過，這次他說：「如果想退休去照顧妳母親，就去吧！」說完，低頭吻走她臉上的眼淚。

女兒站在廚房的門邊看著，她知道爸媽一向感情好，也重視家庭，前幾天，她跟媽媽說，先生要出差一陣子，她一個人帶著孩子寂寞，所以回娘家住幾天，媽媽捏著她的鼻子開玩笑似的責怪她：「結了婚還那麼任性。」說是這麼說，其實是媽媽待她還像未嫁一樣，知道她和先生每天都開伙，每次回娘家總愛讓她打包一些熟食熟菜給她帶回去，她知道和爸媽同住的大嫂眼神裡總帶著吃味，但就是捨不得這女兒的特權。只是爸媽最近煩惱多，頭髮都雙雙斑白了，她沒敢告訴他們和先生鬧離婚的事情，再怎麼不懂事，也知道爸媽的年紀跟處境幫不了她多少了，她不想讓爸媽為難，等找到工作，她就搬出去住，她知道大嫂即將臨盆了，娘家這房間以後要留給外甥的。

晚餐以後，她拜託大哥載他出去買些孩子的補給用品，也順道挑了幾樣東西給大嫂，希望住在娘家這段期間，能跟她相處得好一點，她知道回鍋的小姑不會太受歡迎的。結帳的時候，她掏出信用卡，儘管在吵架，先生顧念孩子，應該不至於停掉她的副卡，大哥卻推開了她的手，把帳結了。她不解地看著他，他輕輕推了一下她的額頭說：「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她的眼眶不爭氣的蒙上霧氣，心想當媽了不能再隨便掉眼淚了。

他幫這傻氣的妹妹把東西提進了房間，回到自己房裡，妻子躺在床上不吭氣。「怎麼了？在生氣？」懷孕的後幾個月，妻子的情緒變得很不穩定，他知道她辛苦，想要多賺幾天產後的假期，所以堅持不肯開始休產假。前幾天妹妹搬回來時，她就在狐疑，女人比男人敏感，她一提幾個小細節他就懂了，妹妹不是回家撒嬌這麼簡單，但希望她先不要提那應該是嬰兒房的房間，什麼時候會讓出來。

「我之前不是跟你提過想要休育嬰假嗎？」

他記得，但他自己本來預計的升遷被擱置了，答應給妻子的全職媽媽假期，他頓時感受到壓力，尤其知道自己母親的退休計畫後，更是沒有把握。

「我不想休了。」她沒看著他，說的輕巧卻不像是在跟他商量。
「你問妹妹想不想當保姆，我們貼補她一些錢，多了我們是沒辦法，但我想她不會跟我們計較的。」她依舊是婚前那個他愛的女人，聰明而善體人意，一次解決所有的問題，大概是猜出了他短期內可能不會變動的薪水。他緊緊抱著她，心底偷偷滴下了一滴眼淚。

淚水不是淚水，是釋放。哭泣不是哭泣，是認輸。適時的釋放與認輸，不一定能改變，但有助於釋懷。流淚後的平靜，讓你可以看到更純淨的世界，面對，或許會更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