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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Quiff

《葉問2》片中一大主軸，便是葉問（甄子丹）的詠春拳與洪震南（洪
金寶）的洪拳，兩派從一言不和到大打出手所引發出的門戶之爭。

這廂詠春拳連消帶打，那廂洪拳虎虎生風；別只看兩人拳來腳往打得好
不精彩，片中不僅僅展現出兩大門派涇渭分明的迥異拳路，其實各門各
派的招式拳路都與其文化背景、門徒族群出身、流傳形式等密不可分。

早自門派開山立宗的源由起始，百餘年來在民間又是如何流傳散佈，最
終才在歲月的千錘百煉下逐漸演變成今日的面貌，其悠久的歷史淵源全
都深寓於片中的每一招一式之間，雖沒有直接點破、卻與劇中情節環環
相扣。

詠春拳向來有著「女人拳」的別名，一來出自他派人士的有心譏刺，二
來則是因傳說中詠春拳的開山始祖五枚師太及嚴詠春均為女兒身之故。
雖無史籍資料證明其始祖傳說究竟是否屬實，但仔細觀察詠春拳獨樹一
格的架式與拳路，「女人拳」一說似乎倒有三分道理。

正如甄子丹在片中所展示的一身指東打西、以寡擊眾的好本領，無不突
顯出詠春拳實而不華的拳風，毫不講究出招姿勢好不好看，也絲毫無飛
踢、高踢等花俏招數。作為貼身短打的拳路，詠春拳招招搶攻、步步進
逼，每一出手均往人體中心線的致命要害如下巴、咽喉、心窩上招呼，
並奉行「以攻為守」為最高原則。其招式毫不繁複瑣碎，出拳時則走最
短路徑，強調先發制人、重視敏捷勝過力道，不求多而求其精、求其快。

由此看來，詠春拳無疑是體形、力道遠遜於男性的女子，即使身處於難
以跨越的先天體能劣勢下仍圖思克敵制勝，得以另闢蹊徑而誕生的產物
。別的不提，光看詠春拳的基本架勢──不論片中的甄子丹或弟子黃曉
明在面臨強敵時，首先便是雙腿膝蓋向內彎，擺出內八字的二字拑羊馬
──這看似拘謹的架勢，便與多數門派為求發拳勁道與下盤沉穩而馬步
大開的站樁大相徑庭。各位看倌仔細瞧瞧，二字拑羊馬不正像極了古代
女子蓮步輕移時的柔弱動作嗎？

而詠春拳之所以會演變成今日的面貌，自然與百年來薪火相傳的過程息
息相關。自開山立宗以來，詠春拳一派向來遵循祖訓、不公開對外開班
授課，而是在巷弄店舖中召集門徒弟子私下習藝，歷代傳人也多半只是
正經營生的市井小民。

就連讓詠春拳發揚光大、散枝開葉的近代宗師葉問，也只是組成聯誼會
（而非拳館）教拳，正如片中甄子丹所飾的葉問只向友人商借頂樓天台
空地收徒，沒有正式掛起武館招牌，也鮮少跟其他武林中人打交道一般。

回溯及詠春拳最早的源流，竟是藉粵劇戲班而得以推廣散佈。因為兩廣
一帶百川遍佈、河運發達，滿清時期的粵劇戲班多半是乘著「紅船」沿
岸四處演出。當時戲班中的管事、武生多半身懷武藝，巡迴多地演出時
，閒來無事便在紅船上習武過招。而因船上空間狹窄，騰挪橫移的大動
作施展不開，每每一捋袖揎拳起來動不動就得落水，戲子們便在船頭擺
上了木人樁以方便原地立定練習，久而久之便讓詠春拳演變成今日架勢
嚴謹、不求躁進的拳風。

而從粵劇戲子雜工，乃至跌打師父、瓦店工人等只求圖口飯吃的庶民百
姓，詠春門徒多半是出身市井鄉里的販夫走卒，練拳習武的目的不過是
為了強身健體；此外再加上拳路不複雜、簡單好學而走實用路線，詠春
一派也不掛牌經營武館，在在顯示出詠春拳是脫胎自市井小民階級的平
民武術，而非在刀口上舔血的江湖好漢中流傳。

回頭來看片中的葉問，非萬不得已絕不與人交手過招、不輕易動刀動槍
，一遇紛爭先求息事寧人，凡事講究恭謙禮讓，既是印證了國術中「止
戈為武」的四字武德箴言，同時也符合了詠春一派習武只為保家衛民、
而不是逞兇鬥狠的平民精神。

相對而言，洪拳雖然也同樣脫胎自粵劇紅船，也同樣在習武時使用木人
樁，其發源背景乃至於拳路招數卻與詠春拳天差地遠。從虎鶴雙形、工
字伏虎拳到鐵線拳等，洪金寶在片中所使的洪拳架勢大開大闔，長橋大
馬、剛猛無儔，更是飛騰縱躍自如；若說迅捷凌厲的詠春拳算是「女人
拳」的話，那麼足以開碑裂岩的洪拳無疑稱得上是「男人拳」了。

洪拳的歷史得回溯到明末清初，顧名思義是起源於反清復明的地下組織
洪門，又稱天地會或三合會，由鄭成功軍師陳永華所創。洪門的「洪」
一字來自於明太祖洪武天子，又取其「漢無中土」之意，旨在召集漢人
起身反抗滿清異族統治。

與出身市井的詠春拳不同，洪拳打從一開始便是從秘密結社起家，加入
洪門的幫眾均需學習洪拳，好練就一身武藝以在沙場上殺敵制勝。而在
清朝長年打壓圍剿之下，四分五裂的洪門逐漸脫離了當初創立時反清復
明的初衷，搖身一變成為民間人士互通聲氣的勢力團體，甚至開始在地
方上收取保護費，負責在鴉片館、妓院、賭場圍事。

洪門（或稱三合會）演變至今日已成為香港黑社會的統稱，新義安、和
勝和、十四K等均為其分支。相較於習武單純只求強身自保的詠春拳，
洪拳一門向來帶有濃厚的江湖幫派氣息。

且看洪金寶在片中所飾的洪拳武師洪震南一角，下既管轄大批漁販，上
則直通警方勢力，橫向則統率一干武術界拳師，隱隱然有著武術界盟主
的聲勢；除向武林同道中人收取保護費、美其名為會費之外，官方舉辦
拳擊賽時還得負責出人出力，張羅活動的大小細節，雖然片中沒有直接
點破，但洪金寶一角強悍中帶著些許世故的行事作風，豈不像極了幫派
中的護院圍事？

《葉問2》劇情雖然通俗易懂，結構手法上不見出奇之處，卻能將葉問
與洪震南雖同為武壇中人、行事作風卻天差地遠的處世性格，隱喻在一
柔一剛的兩種迥異拳路門派之中，再藉此帶出背後深遠悠長的武術文化
脈絡與發展起源，將其全都化為一記記斷骨碎石的掌劈腳踢，設定上交
錯編寫得環環相扣，一切深意不言自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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