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卦]西門町金帝大廈是什麼?優點缺點精華區懶人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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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西門町金帝大廈產品中有5篇Facebook貼文,粉絲數超過26萬的網紅張哲生,也在其Facebook貼文中提到, 44年前首映的臺灣電影《戰神》上演「關公大戰外星人」的奇幻劇情。 這部電影是1976年7月24日在臺灣首映的國片《戰神》,它在香港上映時的片名是《香港大災難》,不過大家對它比較熟悉的稱呼,是取其劇情主軸的暱稱~「關公大戰外星人」! 原本《戰神》是以臺北的西門町為舞台,也做好了西門町建築的模型...

  • 西門町金帝大廈 在 張哲生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2020-06-14 16:5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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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年前首映的臺灣電影《戰神》上演「關公大戰外星人」的奇幻劇情。

    這部電影是1976年7月24日在臺灣首映的國片《戰神》,它在香港上映時的片名是《香港大災難》,不過大家對它比較熟悉的稱呼,是取其劇情主軸的暱稱~「關公大戰外星人」!

    原本《戰神》是以臺北的西門町為舞台,也做好了西門町建築的模型,但是當劇本送到新聞局審查時,被以「距離總統府不遠的西門町不宜成為戰爭之地」打了回票,最後電影公司把故事背景改成香港才通過了審查,並且還得再花一大筆錢打造香港街景模型,不過整部片的拍攝依舊是在臺北進行。

    片名:戰神
    片長:80分鐘
    出品:太子影業公司(臺灣)
    監製:傅清華
    導演:陳洪民
    主要演員:谷名倫、謝玲玲、唐沁、陳又新

    劇情:
    一位失明的老藝術家,以十年的精力心血,彫成關公神像。在世界面臨末日之際,他用盡最後一口氣,為神像點上雙睛。老人家至誠感動天地,關聖帝軍顯靈發威,手持青龍偃月刀,擊退來襲的外星怪物,拯救億兆生民於水深火熱之中!

    下面是當年的《自立晚報》在電影《戰神》從映前到映後所做的一系列相關報導,讀了之後可以讓你更了解這一部臺灣影史上的經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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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立晚報 中華民國65年7月12日 星期一

    戰‧神 關公顯靈科學神話

    太子公司繼「火星人」一片後,又將在這暑假推出一部更為引人的兒童影片「戰神」。
    據太子公司傅清華表示,由於國內很少有兒童娛樂影片出現,所以去年它除了攝製了「火星人」外,同時又拍攝了一部「戰神」。也是由陳洪民執導。

    據青年製片家傅清華表示,「戰神」是他自己一種的構想,他當時有意拍一部二十世紀的神話故事,於是他跟導演陳洪民商量,什麼樣的戲才能吸引小朋友們興趣的 影片,他認為如果把古時候的英雄關公揉合再目前科技發達的二十世紀,一定能引起小朋友的興趣,同時,不僅小朋友喜歡看,成年人也會喜歡這種有科學有神話的故事,娛樂性十分的高。

    「戰神」一片不僅有科學上的各種星球人物,關公顯靈,同時也有許多紅明星參加演出,像谷名倫、唐沁、謝玲玲、陳又新等,都是一流紅星。

    太子影業公司這部「戰神」已決定七月下旬在臺北是萬國院線隆重推出,不僅小朋友又可以看到一部屬於他們自己的影片,甚至於成年人亦可觀賞這部娛樂性十分高的影片。

    據太子公司傅清華表示,「戰神」一片完全是二十世紀關公顯靈的故事,小朋友不僅可以看到時代的科學發達,同時也可以看到關公如何顯靈的故事。

    (編按:文中提及之「火星人」為日本「圓谷製作」所拍攝的特攝電影「JAMBORG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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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立晚報 中華民國65年7月13日 星期二

    戰‧神 關公顯靈大戰太空人

    一部以科學故事為主,揉合神話的影片「戰神」,已於日前殺青,預定本月底在臺北市與小朋友們見面。

    「戰神」一看片名,就知道是部打鬥的影片,但是他們的戰爭不同,不是世界大戰,也不是拳腳片,而是太空人跟古時候的關公,這是十分有趣的事。

    據「戰神」的導演陳洪明表示,當時,他們拍「戰神」,只想拍一部適合小孩胃口的戰爭片,但是太子公司負責人傅清華表示,如果全是打鬥,尤其是科學片與「火星人」沒什麼兩樣。「火星人」小朋友都已經看過了,如果沒有比較突出的或新鮮的題材,小朋友就不會更喜歡看,所以他們一塊動腦筋,想拍一部小朋友喜歡的戲。

    想到最後,還是傅清華想出了一個妙方法,不如利用外太空人及古時候的戰神打鬥,戰神是誰呢?關公,因為關公是位古時候人人崇拜的戰神,他過五關斬六將,是三國時代人人聽了崇拜又被敵人害怕的大將軍。

    傅清華的點子很不錯,但是想則是比較簡單的事,但做起來傅清華也頭大了,一則太空人要比人類大好幾倍,關公是古時候的人,又怎跟二十世紀的太空人作戰,加上戰爭的地點要放在哪裏呢?於是,一位製片,一位導演,兩人費盡了腦筋,慢慢的構思,終於拍出了「戰神」一片。

    「戰神」是一部十分吸引人的片子,許多在萬國院線看過「戰神」預告的觀眾,都很喜歡它,不僅是孩子們甚至於連成人都覺得有意思。

    「戰神」以決定於七月二十三日在臺北市萬國院線隆重推出,觀眾千萬別錯過了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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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立晚報 中華民國65年7月16日 星期五

    戰‧神 揉合了科學與神話故事 發揚中國民間傳統精神

    國外有「大地震」、「大白鯊」、「火燒摩天樓」等一連串災難影片,我們國片也有一部「戰神」。

    「戰神」是國內第一部拍攝的災難影片,但是這部災難影片是一種幻想是的描寫多年後科學進步,地球以外的各種星球人物前來侵略地球,展開一連串緊張、刺激的打鬥,當然也包括了「大地震」之類型驚險引人場面。

    「戰神」除了描述外來星球人物入侵地球外,太子電影公司更構想出中國傳統信仰的神明「戰神」來拯救人類,這種構想不僅新,而且有中國民間的傳統精神。

    全片就在古代人物和二十世紀的科學怪人中揉合而製作,其中還穿插著古名倫及謝玲玲的愛情故事,更是戲中有戲。

    據太子公司表示,當他拍攝「戰神」時,國內許多片商都認為拍「戰神」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因為不僅耗時,經費大,更是難以拍攝,尤其是國內的技術設備不如國外齊全,拍攝過程將十分辛苦。

    但太子公司傅清華卻不認輸,他認為既然國外能拍,他也可以拍,他不計成本,大力籌備,更加上導演陳洪明自具的信心,片子在一年的工作下終於完成,不僅成為中國第一部災難片,同時比「大地震」、「大白鯊」更為驚險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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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立晚報 中華民國65年7月17日 星期六

    戰神 鈔票堆砌起來的特技片

    你相信地球有一天會失去吸引力嗎?

    在即將上映的「戰神」一片中,有許多科學式的新噱頭,例如:地震場面偉大過西片「大地震」,又例如天氣反常,竟下起熱雨來,人也會浮到天上,都是因為二十世紀的科學進步成就。

    據太子公司表示,「戰神」除了有許多影片上的小噱頭外,另外與一般電影不同的是,當外來星球人物到地球來時,必須作許多的模型。

    傅清華表示,像本來「戰神」是採用臺北西門町做發生戰爭的地點,所以他做了許多西門町的模型,後來當劇本經新聞局審查後,認為西門町不適合做戰爭之地,於是放棄已耗費的七八十萬新臺幣重新再建。

    考慮再三,他決定把戰爭地點改在香港,於是又開始請人製作香港模型,前後耗費了近一百多萬的搭景費用,並特請十個特技小組專拍合成鏡頭,製作費的浩大可想而知了。

    據太子公司表示,在「戰神」一片中,拍到火燒九龍時,差點把片廠燒掉了,眼看著一百多萬搭的佈景被一把大火燒光而心痛,但不燒拍起來一定不像,也只好忍痛犧牲了。傅清華還說,模型是用石膏一絡一絡搭起來的,倒起來才會像真的。

    總之,為了求真,每一個地方都不能省,否則會被看出「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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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立晚報 中華民國65年7月19日 星期一

    戰‧神 傅清華下狠勁

    在二十世紀的今天,你相信關公會顯靈嗎?

    這是一個很別緻的問題 也是很難解答的問題!在二十世紀如此發達的今天,「神明」一說依然存在 而世紀上的善男信女依然日增。

    所以,當太子公司要拍攝「戰神」一片時,就以這兩種極端的故事為體裁構成的。

    一般來說,國外的災難片也是多半以現代人的思想與「神明」或幽靈的作為故事的主體,但,太子公司在拍攝災難片時,卻不希望抄襲別人的構想題材,她們有自己的新構想,這構想就是把古代的民間神明關公搬上銀幕,以一個神明顯靈於現代科學社會為主環,再加上濃濃的戲劇性劇情 構成一部引人的災難片。

    據太子公司表示,災難片不同於一般電影,偶爾的大意或疏忽都可以被觀眾原諒,但是災難片則不同了,稍微有一點差錯就會被觀眾發現。

    所以,當該片導演陳洪明表示,拍這種災難片真不容易,花錢多是一定的事,主要在進度上依然很慢,所以,「戰神」拍攝時間是花了一年的功夫,這在其他的影片,大概可以拍二至三部了。

    「戰神」一片雖然攝製辛苦,但拍出來後的反應是一等一的,凡是看過的人士沒有一位不對傅清華抱以欽佩,因為這實在是件不簡單的事。

    「戰神」一片已決定七月二十四日在臺北是萬國院線及全省各大都市聯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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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立晚報 中華民國65年7月22日 星期四

    戰‧神 陳又新揉合在劇情中

    許多看過「戰神」一片試片的朋友都說,陳又新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演員。

    提起陳又新,他算得上是位資深的老演員了,他不僅演得好,還能把演出揉合在整個劇情中,讓觀眾感染在整個劇情裏。

    在「戰神」一片中,陳又新飾演一位失明的雕刻家,他一生一直是在雕刻中渡過,雖然他每天所刻的不過是一塊木頭,但是已成了思想中的寄托,他一心一意要刻好一座關公的雕像,經過四年的時間,他一直不停的工作,他所尋求的是把關公像刻好的樂趣。

    陳又新飾演一位雕刻家,而片中他的兒子谷名倫卻是一位傑出的科學家,所以兩人雖為父子,在思想上卻是對立的,谷名倫無法接受他父親對著木刻的像發呆,而陳又新也生氣兒子長了這麼大,培養他讀書,竟來責問他的樂趣,因此,雙方造成了極大的衝突。

    「戰神」一片除了由陳又新、谷名倫主演外,其他的演員尚有唐沁、謝玲玲等參加演出。該片已決定七月二十四日在臺北萬國院線及全省各大都市隆重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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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立晚報 中華民國65年7月23日 星期五

    戰‧神 明日起推出
    特技鏡頭拍之不易

    國片第一部災難片「戰神」,決定七月二十四日在臺北萬國院線及全省各大都市隆重推出。

    「戰神」一片是由太子影業公司出品,邀請特技片權威導演陳洪明執導,是一部老少咸宜,大眾化的影片。

    「戰神」一片由谷名倫、唐沁、謝玲玲、陳又新等聯合演出,另外尚有許多飾演外來的星球人的無名英雄,是一部相當驚險又精采的災難影片。

    據陳洪明導演表示,拍攝「戰神」一片相當辛苦,常常許多鏡頭都是事前苦苦構思才能拍攝而成。他說,當「戰神」一片上映時,他要謝謝所有跟他合作拍攝此片的工作人員,他以「戰神」之能上映,之能有所成就,是全部工作人員的辛苦和努力。

    陳洪明說,尤其是拍「戰神」的攝影師,他們每天都要做爆破工作,爆炸時,如果火藥離他們遠,戲就拍不真,如果太近,常會發生意外的危險。他說,在拍攝「戰神」的這一年中,攝影師或攝影助理有好多次受傷的事件,他希望觀眾去看時,一定會對他們的工作態度及成績抱著衷心的敬佩。

    在「戰神」一片中,還有許多引人入勝的鏡頭,觀眾千萬別錯過了這部影片。

    國人自製自導第一部災難片

    近年來,在美國興起的災難片的熱潮,像「大地震」、「大白鯊」、「大蜘蛛」等都獲得極高的評價,如今,國片的「戰神」也獲得了國內人士的一致好評。

    「戰神」是國片中第一部災難片,據太子公司傅清華表示,目前社會,觀眾看膩了「打鬥」、「愛情」、「唱歌」的影片,喜歡坐在銀幕前觀看人類面對大自然災難的垂死掙扎,意味著人類在精神感到了無寄託之餘,力求向外爭取一些突如其來的生活刺激。

    於是,太子公司的傅清華就根據目前人們的普遍心理,拍成一部「戰神」。故事是以香港為背景,虛構外來星球人入侵香港,造成了香港居民面臨空前大難,外星球人在港島及九龍大事蹂躪,康樂大廈、半島酒店、海底隧道、皇后廣場等變成廢墟,舊的鐘樓亦不能倖免,居民死傷無數,慘不忍睹,造成史無前例的大災難,幸獲武聖關公顯靈,下凡剿滅外星球人,解救民間疾苦。

    傅清華向以拍攝神怪的中國民間神話故事馳名於影壇,現在拍攝完成的這部「戰神」,不單具有神話色彩,而更將時下最流行的災難片情節融合,一爐共冶,耗資百萬元,一流的特技運用恰到好處,更配合谷名倫、唐沁、謝玲玲及陳又新演員參加演出,及陳洪明的悉心導演,使「戰神」達到世界第一流水準,堪稱災難片之王。

    真人與模型大打出手 陳洪明拍特技有訣竅

    凡是看過「戰神」一片的朋友,都爭著問該片的導演陳洪明。

    「這種又是模型,又是模型人物,又是真人,又有地震,又有樓房倒塌等的鏡頭,怎麼拍的啊!」

    陳洪明笑而不答,他說:「告訴你就不新奇了,不過我可以說句老實話,拍這戰神實在是很辛苦。」

    陳洪明說,他拍「戰神」,所耗費的時間,金錢要比其他的電影多出兩倍以上的。他說,他拍戰神等於拍了兩部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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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立晚報 中華民國65年7月24日 星期六

    戰‧神 關公顯靈大戰外星人

    把古代的關公和二十世紀外太空人組合在一起,一定是令人難以想像的。

    但,「戰神」就是把關公和外太空人揉合在一起,拍成電影,不僅小朋友會覺得事件新鮮的事,在成年觀眾來說也是件奇妙的事。

    「戰神」得導演陳洪明說,這個構想是傅清華出的,點子雖然不錯,但拍起來可不簡單,單單模型就夠做了。

    據陳洪明表示,他們拍戰爭的模型,本來是把臺北西門町的四周用來做現場,他花了二、三十萬新臺幣,做了模型,等把「戰神」的劇本送到新聞局去審查時,主管單位表示,怎麼可以把西門町拿來做外太空人到地球來的場地!於是,沒有辦法只得把西門町的模型放棄,改為香港。

    於是,陳洪明特地去香港蒐集資料及照片,他們做了一個香港,九龍兩處的模型,模型中有香港大銀行、大飯店,香港的碼頭及九龍的大鐘模型做的非常好,凡是去過香港的人,一看這就是香港。

    至於場地採用香港,傅清華表示,香港地區沒有問題,反而對太子公司拍攝這部影片覺得好奇,很希望能立刻能夠看到這部特別的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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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立晚報 中華民國65年7月29日 星期五

    戰‧神 特技多場面浩大 老少咸宜災難片

    現在臺北市萬國院線放映的「戰神」,由於是國片中第一部攝製的災難片,加上特技多,場面浩大而熱鬧,每天不知吸引了多少觀眾,造成空前的轟動。

    「戰神」一片由特技權威導演陳洪明執導演筒,谷名倫、唐沁、謝玲玲、陳又新等領銜主演,另外上有許多穿著橡皮衣飾演各種外來星球人的無名英雄。

    「戰神」可說是一部老少咸宜的災難影片,它除了有不少驚險恐怖的鏡頭外,尚有許多中國傳統的精神和倫理、親情,並且穿插著一個愛情故事。

    在二十世紀裏,在科學發達的今天,你真相信世上有神明會顯靈嗎?不論你信或者是不信,你都來看一下這部引人的「戰神」影片,它將會給你一份「信」與「不信」的答案。

    「戰神」現仍在臺北市萬國院線及全省各大都市隆重上映,未看的觀眾,快攜伴或陪著你的家人一塊來欣賞這部難得一見的災難片「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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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6年電影《戰神》劇照:http://jasonblog.tw/2007/05/guangon-vs-alien.html

  • 西門町金帝大廈 在 吳柏蒼 Pochang Wu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2019-11-26 20:3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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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篇長文寫於 2016,原收錄在《耳朵的棲息與散步》書中,但今天為了上映中的《麂皮:永不滿足》分享於此,推薦大家進戲院觀賞,也感謝翻面映畫 / B-side Film代理此片完成了大家的心願。

    〈So Young〉

    文/吳柏蒼

    太平洋上空,機艙裡正模擬著黑夜,我在狹窄的位子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去年十二月,回聲樂團結束了暫別前的最後巡演,幾天前,我離開了一手創辦的 iNDIEVOX。近九年來,不曾有機會像現在這樣,放下一切,沒有任何顧忌地遠行。飛行中低沉的背景音裡,我的內心五味雜陳,卻又前所未有地平靜。耳機中,播放的是 Suede 的《Night Thoughts》,Brett 反覆唱著

    When you are young...
    When you are young...

    午夜夢迴間,心思也跟著回到了過去。



    我發現自己有一個新的能力。

    當全神貫注,棄絕多餘的感官觸動,我能讓耳中的音樂變成一層一層的。意識漂浮在 Q 彈的鼓點間,黏著拍分的 bass 像是軌道建構其上,讓人在洪水般奔流的吉他聲裡有所依歸。一九九五年在愛爾蘭的 Féile Festival,The Stone Roses 接連演奏了〈Daybreak〉、〈Breaking Into Heaven〉、〈Driving South〉三首歌,長達二十分鐘的樂音一氣呵成。我在律動中亢奮著,肉身不再有所牽羈,神馳間我陷入不可遏抑的狂喜,直到群眾的歡呼聲漸漸淡出,CD 播畢。

    睜開眼睛,抬起頭,我依然和音樂開始前一樣,坐在南陽街大型家教班狹小的高腳鐵椅上,額頭還能隱約感覺到剛剛趴著時被手臂壓紅的痕跡。這裡沒有搖滾明星,然而即將上台的王牌名師卻同樣呼風喚雨。對於不少台北高中生來說,那才是他們崇拜的偶像、能夠改變世界的信仰,學校裡,大夥甚至可以不惜爭得面紅耳赤,只為了證明誰家才有最強的解題口訣。在即將到來的大學聯考前,這成了同學們最緊密的連結之一,而搖滾樂,只是我藏在內心世界裡,一個難以分享的私密救贖,卻也是一片茫然混沌的未來裡,唯一的希望光點。

    放學後,從南海路走到南陽街的路上,我總會沿著重慶南路慢慢地閒晃,卡其制服的建中男生三三兩兩的走著,延伸成一條數百公尺的鬆散隊伍,再到貴陽街口和綠色上衣的北一女同學匯流。如果時間較早,偶爾會在總統府門口遇上降旗典禮,這時,所有人都必須停下腳步,觀看憲兵樂儀隊的軍禮儀式。土色與綠色交雜的人群仰望著尖塔上的旗杆,聽著國歌演奏,有些同學會輕聲地開口合唱,直到國旗隨著國旗歌緩緩降下。

    再往前走,就是重慶南路書店街。那是國語流行音樂最輝煌的年代,張學友的《吻別》在前一年賣了數百萬張,大街上隨處都能聽見辛曉琪的〈領悟〉和劉德華的〈忘情水〉,王靖雯的〈我願意〉和巫啟賢的〈太傻〉更是吉他社裡正夯的練習曲。而原本和大家一起在社團唱著這些歌的我,卻在高二開始瘋狂迷上披頭四,從此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我每天努力地省下零用錢,一張一張蒐集披頭四的 CD,但總是找不到與他們有關的中文讀物。那天,我一如往常,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走進建宏書局,竟然宛若神蹟地在架上看到一本以披頭四為封面的雜誌。我興奮地箭步上前,一頁頁仔細翻閱,奇妙的是,雜誌裡最吸引我的並非封面故事,反而是隨後的一篇樂評,標題是「英國最佳新團—Suede」,文章中用了一句明顯犯規的推薦語:「如果你今年只買一張專輯,那絕對是這張《Dog Man Star》。」對於一個急欲探索未知世界的高中生來說,這句話令人完全無法抗拒。隔天一下課,我迫不及待地跑到西門町淘兒,最後卻選了他們兩年前的第一張專輯。「如果要聽就要從頭開始才完整」,我是這麼想的,一種處女座的怪異執著。

    當晚從補習班回家已經深夜,家人都早早睡了。我打開老爸鮮少在用的 SONY 音響,放進 CD,唱盤咻地開始旋轉。兩個小節後,喇叭裡傳出一聲尖叫,我在驚訝、興奮和寒毛直豎的神聖裡,久久無法回神。

    那首歌叫〈So Young〉。



    很小的時候,因為爸媽要上班,我有大半的時間由保母凌媽媽照顧。凌媽媽家位於木柵久康街一條斜坡的盡頭,那條短短不到一百公尺的坡道上,還錯落著幾間簡陋矮房。每次經過,我都會大聲地和幾位坐在自家門口的杯杯們打招呼,記憶中他們總是在那裡,和鄰居聊天或是獨自抽菸。跟許多老榮民一樣,他們操著濃厚鄉音,孤零零地居住著。長大之後,我便不再看過他們的身影,而那些矮房,也早已隨著這個快速變遷但不再動盪的時代,逐漸消逝。

    斜坡再上去,市政府正在鋪一條通往政治大學的新馬路。我最喜歡看挖土機,總會要凌媽媽家的幾位姊姊,帶我到門口看塵土飛揚的挖路工程。幾年後,我們家搬到那條新開的馬路上,一直住到現在。我在那條路上做了 Echo 的三張專輯,和草創了 iNDIEVOX。

    那時候路邊很容易就能抓到獨角腳仙和鍬形蟲,爆米香車偶爾會來到凌媽媽家門口,「碰」的一聲讓人又怕又期待。逢年過節時,斜坡會因為舞龍舞獅熱鬧起來,五六歲的我看得津津有味。每隻舞獅兩人一組,毛茸茸的獅頭帶著一雙銅鈴大眼,後面披著閃亮的披風,當獅頭昂首一躍時,看起來好不威風。兩隻舞獅後面,跟著一條鮮豔的綠色舞龍,咧開的大嘴上掛著兩條龍鬚,當龍身盤旋時,畫滿鱗片的長長布幔像是被灌注靈魂般活了過來。喧天的鑼鼓聲中,小朋友們嬉嬉鬧鬧,追著巨龍奔跑,一如每張泛黃照片裡,快樂的童年景象。



    We’re so young and so gone.
    Let’s chase the dragon
    from our home.

    —〈So Young〉

    我知道這句歌詞和我的兒時記憶沒有任何關係,但還是會不禁聯想。我也曾經自行釋義,把「追逐巨龍」解讀為年輕人對於舊時代的反抗,直到長大一點,才知道那不過是放蕩男孩對用藥幻覺的描繪。其餘的,都只是我自身的投射和腦補。

    但這更加深了我對搖滾樂的迷戀,也開始在腦中勾勒自己未來的樣子。什麼都不懂的我,買了一把便宜的大搖桿吉他、一顆老師上課用的擴音機當吉他音箱,窩在臥房裡寫歌、錄成錄音帶,想著以後要組一個搖滾樂團,唱自己的歌。

    清大畢業再從紐約逃學回來發行《感官駕馭》,已經是六年後的事了。我把家裡的頂樓倉庫清理成一間工作室,作為和團員們寫歌與錄製 demo 的據點。它後來的名字叫「巴士底」,一個在城市邊緣的富麗洞穴,禁閉並期待革命到來的地方。房子中間的天花板上,掛了一隻腳上裝有螺旋槳的原子小金剛,我說他是威風盤旋的守衛者,儘管總是撞到大家的頭。

    白天工作、晚上寫歌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好多年。《少年的最後旅行》、《巴士底之日》、《處女空氣》、《獻給生命中的純粹》,我的確實踐著十六歲時想像的人生,除了那些腸枯思竭的夜晚和漫長的孤獨之外。時常在放下吉他、累癱在工作室的床上時,天早已大亮。頂樓三面都有窗子,但沒有裝窗簾,天氣好的時候,強烈的日光直射進來,讓人即使再累都無法入眠。若遇到玉帝、關公,或是其他我不認識的神明生日時,大樓隔壁的廟更會一早就開始慶祝,在激昂的鑼鼓、銅鈸、嗩吶聲中,還有一小時以上的誦經持續放送。我在這四面八方襲來的阻撓中彌留,心裡想著:神明怎麼可能喜歡這種音樂?

    在巴士底兼作 iNDIEVOX 的辦公室後,我就更離不開了。白天,我和夥伴們一起寫程式、做設計、開會辦公;晚上下班後,Echo 團員便緊接著來錄音練團直到深夜。有時候時間強碰,兩組人馬就得擠在這個不到十坪大的空間裡一起工作,克難但又溫馨。而我,從那個被姊姊們抱在懷中看挖土機的小男孩,到埋首在音樂裡的成年人,不知不覺地在這條路上度過了好長的人生。路的那一頭,凌媽媽和老杯杯們的房子都早已改建拆除,過節時也不會有舞龍可以追逐;爆米香車消失了,獨角仙和鍬形蟲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路的這一頭,山邊的雨還是得天獨厚地下著,一棟棟蓋起的住宅大廈取代了竹林和滿山蘆葦,我再也不能從窗外看見貓空山上的點點燈火。倒是一整家子的藍鵲和獨來獨往的烏鴉開始飛來作伴,三更半夜依然嘎嘎地叫著,讓我在獨自寫歌時不至於太過寂寞。

    那些年常去的唱片行,也一間一間地關了,以前下公車就要進去晃兩圈的政大唱片行,在我去新竹念書後沒幾年就結束營業。我在那裡買的第一張 CD 是 R.E.M. 的《Out Of Time》,這個專輯名稱現在看來就是整個唱片產業的註解。回到台北後,西門町和東區的兩家淘兒也黯然退場,那曾經是我最愛駐足的地方。高中時捷運木柵線剛啟用,放了學我總會繞遠路搭公車到東淘,再從忠孝復興站坐捷運回家。那種被 CD 和音樂雜誌所包圍的快樂讓人成癮,Björk 和 David Bowie 的大型看板旁,放滿新片的試聽機讓人流連忘返;最新到貨的《Select》、《Q》、《VOX》、《NME》封面上,Oasis 和 Blur 的世紀對決正熱烈上演。而捷運新穎的車廂、俯瞰城市的快感,以及驗票閘口的逼逼聲響,則令人恍若置身未來。對一個在升學壓力下生活的少年而言,所謂的微小而明確,指的就是這些。

    木柵線後來變成了文湖線,捷運的驗票音也變成了鋼琴聲,唯一不變的只有東淘樓下的麥當勞,多年來始終在原處屹立不搖。忠孝復興站裡,我聽著閘口此起彼落的鋼琴滑音,懷念起以前那個單純的逼逼聲。

    我在九一一事件的三天前來到紐約,在那裡短暫求學的幾個月,我目睹了這個城市的重創,卻也見識了它的堅強,在事發後很短的時間內,人們便恢復了正常生活。地鐵站裡的街頭藝人依舊辛勤地演出著,斯文的民謠歌手、賺取學費的學生弦樂家、設備齊全的搖滾樂團、老邁的二胡演奏家⋯⋯當然也少不了用破銅爛鐵和水桶做鼓組的打擊樂手。偶爾,也會遇到車廂內演出的表演者,有的唱歌有的演布偶劇,他們多半會在到站前向乘客們請求打賞,隨後轉往下一個車廂。

    我每天都要從上城百老匯街搭地鐵到 W. 4th Street 上課,某天,一名壯碩的黑人男生上車後在我對面坐下,忽然拿出一台音響,接著就無預警地開始饒舌。嘻哈的律動彷彿就存在血液裡面,他穿著一件大號帽 T、白色高筒籃球鞋、放音樂的銀色老 boombox 和身體一樣大。周遭的乘客們面露微笑,我的身體也不自覺地跟著擺動。但更妙的是,在他唱到一個段落的空檔,原本坐在我隔壁不起眼的白人男生,猛不防地接了下去,他的發聲和韻律都跟黑人男生不同,但同樣犀利而帶勁,兩個人一來一往,興致高昂,觀眾們也跟著他們的即興比拚開始血脈賁張。終於,列車到站,兩人擊掌碰拳,在掌聲中黑人男生拎著他的 boombox 開心地下了車。車門關閉,一切回到平靜,街頭的嘻哈鬥陣,紐約的日常。

    幾年後,我也在台北看到了乘客們的微笑,只是我從觀眾變成了表演者,地點從老舊的紐約地鐵換到了明亮的台北捷運。我一個人拿著木吉他在淡水線車廂裡唱〈木雕輪盤〉和〈可能性〉,下車後,台北車站滿坑滿谷的紅衫軍一路蔓延到忠孝東路上,我知道,這終究不是台北的日常。

    但我始終相信底層孕育的聲音。儘管信義區香堤廣場上,配著〈江南 Style〉的打鼓演出,和五音不全的《鐵達尼號》主題曲,依然令我避之唯恐不及。但也許,西門町六號出口前那個獨立樂團,或是一旁刷著吉他,宣傳社團成發的青澀高中生裡,有一個人,也經歷了我十六歲時那樣奇蹟降臨的夜晚;他會在未來做出一張專輯,成為某個少年苦悶青春的救贖;他會寫下一句歌詞,挑起別人對童年回憶的想念;他會做出一場表演,成為另一個補習班教室裡心馳神往的私密記憶;他願意獨自度過漫長的黑夜,只為了分享一個無與倫比的體驗,就算他熱愛的一切,有一天終將與他告別。



    When you were young...
    When you were young...

    歌詞的時態變成了過去,我卻在迷濛的尾聲曲中回到了現實的當下。音樂結束了,飛行中低沉的背景音持續著。我睜開眼睛,機艙依然模擬著黑夜,即便窗戶縫隙的光線洩漏了外面的時間。我趁著遺忘前快速記下剛剛聽到的感觸,闔上本子,便沉沉睡去。我知道當醒來的時候,一切都將重新開始,但在這之前,請讓我再墜入年少的夢裡一次。

  • 西門町金帝大廈 在 吳柏蒼 Pochang Wu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2019-11-26 20:3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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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篇長文寫於 2016,原收錄在《耳朵的棲息與散步》書中,但今天為了上映中的《麂皮:永不滿足》分享於此,推薦大家進戲院觀賞,也感謝翻面映畫 / B-side Film代理此片完成了大家的心願。

    〈So Young〉

    文/吳柏蒼

    太平洋上空,機艙裡正模擬著黑夜,我在狹窄的位子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去年十二月,回聲樂團結束了暫別前的最後巡演,幾天前,我離開了一手創辦的 iNDIEVOX。近九年來,不曾有機會像現在這樣,放下一切,沒有任何顧忌地遠行。飛行中低沉的背景音裡,我的內心五味雜陳,卻又前所未有地平靜。耳機中,播放的是 Suede 的《Night Thoughts》,Brett 反覆唱著

    When you are young...
    When you are young...

    午夜夢迴間,心思也跟著回到了過去。



    我發現自己有一個新的能力。

    當全神貫注,棄絕多餘的感官觸動,我能讓耳中的音樂變成一層一層的。意識漂浮在 Q 彈的鼓點間,黏著拍分的 bass 像是軌道建構其上,讓人在洪水般奔流的吉他聲裡有所依歸。一九九五年在愛爾蘭的 Féile Festival,The Stone Roses 接連演奏了〈Daybreak〉、〈Breaking Into Heaven〉、〈Driving South〉三首歌,長達二十分鐘的樂音一氣呵成。我在律動中亢奮著,肉身不再有所牽羈,神馳間我陷入不可遏抑的狂喜,直到群眾的歡呼聲漸漸淡出,CD 播畢。

    睜開眼睛,抬起頭,我依然和音樂開始前一樣,坐在南陽街大型家教班狹小的高腳鐵椅上,額頭還能隱約感覺到剛剛趴著時被手臂壓紅的痕跡。這裡沒有搖滾明星,然而即將上台的王牌名師卻同樣呼風喚雨。對於不少台北高中生來說,那才是他們崇拜的偶像、能夠改變世界的信仰,學校裡,大夥甚至可以不惜爭得面紅耳赤,只為了證明誰家才有最強的解題口訣。在即將到來的大學聯考前,這成了同學們最緊密的連結之一,而搖滾樂,只是我藏在內心世界裡,一個難以分享的私密救贖,卻也是一片茫然混沌的未來裡,唯一的希望光點。

    放學後,從南海路走到南陽街的路上,我總會沿著重慶南路慢慢地閒晃,卡其制服的建中男生三三兩兩的走著,延伸成一條數百公尺的鬆散隊伍,再到貴陽街口和綠色上衣的北一女同學匯流。如果時間較早,偶爾會在總統府門口遇上降旗典禮,這時,所有人都必須停下腳步,觀看憲兵樂儀隊的軍禮儀式。土色與綠色交雜的人群仰望著尖塔上的旗杆,聽著國歌演奏,有些同學會輕聲地開口合唱,直到國旗隨著國旗歌緩緩降下。

    再往前走,就是重慶南路書店街。那是國語流行音樂最輝煌的年代,張學友的《吻別》在前一年賣了數百萬張,大街上隨處都能聽見辛曉琪的〈領悟〉和劉德華的〈忘情水〉,王靖雯的〈我願意〉和巫啟賢的〈太傻〉更是吉他社裡正夯的練習曲。而原本和大家一起在社團唱著這些歌的我,卻在高二開始瘋狂迷上披頭四,從此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我每天努力地省下零用錢,一張一張蒐集披頭四的 CD,但總是找不到與他們有關的中文讀物。那天,我一如往常,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走進建宏書局,竟然宛若神蹟地在架上看到一本以披頭四為封面的雜誌。我興奮地箭步上前,一頁頁仔細翻閱,奇妙的是,雜誌裡最吸引我的並非封面故事,反而是隨後的一篇樂評,標題是「英國最佳新團—Suede」,文章中用了一句明顯犯規的推薦語:「如果你今年只買一張專輯,那絕對是這張《Dog Man Star》。」對於一個急欲探索未知世界的高中生來說,這句話令人完全無法抗拒。隔天一下課,我迫不及待地跑到西門町淘兒,最後卻選了他們兩年前的第一張專輯。「如果要聽就要從頭開始才完整」,我是這麼想的,一種處女座的怪異執著。

    當晚從補習班回家已經深夜,家人都早早睡了。我打開老爸鮮少在用的 SONY 音響,放進 CD,唱盤咻地開始旋轉。兩個小節後,喇叭裡傳出一聲尖叫,我在驚訝、興奮和寒毛直豎的神聖裡,久久無法回神。

    那首歌叫〈So Young〉。



    很小的時候,因為爸媽要上班,我有大半的時間由保母凌媽媽照顧。凌媽媽家位於木柵久康街一條斜坡的盡頭,那條短短不到一百公尺的坡道上,還錯落著幾間簡陋矮房。每次經過,我都會大聲地和幾位坐在自家門口的杯杯們打招呼,記憶中他們總是在那裡,和鄰居聊天或是獨自抽菸。跟許多老榮民一樣,他們操著濃厚鄉音,孤零零地居住著。長大之後,我便不再看過他們的身影,而那些矮房,也早已隨著這個快速變遷但不再動盪的時代,逐漸消逝。

    斜坡再上去,市政府正在鋪一條通往政治大學的新馬路。我最喜歡看挖土機,總會要凌媽媽家的幾位姊姊,帶我到門口看塵土飛揚的挖路工程。幾年後,我們家搬到那條新開的馬路上,一直住到現在。我在那條路上做了 Echo 的三張專輯,和草創了 iNDIEVOX。

    那時候路邊很容易就能抓到獨角腳仙和鍬形蟲,爆米香車偶爾會來到凌媽媽家門口,「碰」的一聲讓人又怕又期待。逢年過節時,斜坡會因為舞龍舞獅熱鬧起來,五六歲的我看得津津有味。每隻舞獅兩人一組,毛茸茸的獅頭帶著一雙銅鈴大眼,後面披著閃亮的披風,當獅頭昂首一躍時,看起來好不威風。兩隻舞獅後面,跟著一條鮮豔的綠色舞龍,咧開的大嘴上掛著兩條龍鬚,當龍身盤旋時,畫滿鱗片的長長布幔像是被灌注靈魂般活了過來。喧天的鑼鼓聲中,小朋友們嬉嬉鬧鬧,追著巨龍奔跑,一如每張泛黃照片裡,快樂的童年景象。



    We’re so young and so gone.
    Let’s chase the dragon
    from our home.

    —〈So Young〉

    我知道這句歌詞和我的兒時記憶沒有任何關係,但還是會不禁聯想。我也曾經自行釋義,把「追逐巨龍」解讀為年輕人對於舊時代的反抗,直到長大一點,才知道那不過是放蕩男孩對用藥幻覺的描繪。其餘的,都只是我自身的投射和腦補。

    但這更加深了我對搖滾樂的迷戀,也開始在腦中勾勒自己未來的樣子。什麼都不懂的我,買了一把便宜的大搖桿吉他、一顆老師上課用的擴音機當吉他音箱,窩在臥房裡寫歌、錄成錄音帶,想著以後要組一個搖滾樂團,唱自己的歌。

    清大畢業再從紐約逃學回來發行《感官駕馭》,已經是六年後的事了。我把家裡的頂樓倉庫清理成一間工作室,作為和團員們寫歌與錄製 demo 的據點。它後來的名字叫「巴士底」,一個在城市邊緣的富麗洞穴,禁閉並期待革命到來的地方。房子中間的天花板上,掛了一隻腳上裝有螺旋槳的原子小金剛,我說他是威風盤旋的守衛者,儘管總是撞到大家的頭。

    白天工作、晚上寫歌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好多年。《少年的最後旅行》、《巴士底之日》、《處女空氣》、《獻給生命中的純粹》,我的確實踐著十六歲時想像的人生,除了那些腸枯思竭的夜晚和漫長的孤獨之外。時常在放下吉他、累癱在工作室的床上時,天早已大亮。頂樓三面都有窗子,但沒有裝窗簾,天氣好的時候,強烈的日光直射進來,讓人即使再累都無法入眠。若遇到玉帝、關公,或是其他我不認識的神明生日時,大樓隔壁的廟更會一早就開始慶祝,在激昂的鑼鼓、銅鈸、嗩吶聲中,還有一小時以上的誦經持續放送。我在這四面八方襲來的阻撓中彌留,心裡想著:神明怎麼可能喜歡這種音樂?

    在巴士底兼作 iNDIEVOX 的辦公室後,我就更離不開了。白天,我和夥伴們一起寫程式、做設計、開會辦公;晚上下班後,Echo 團員便緊接著來錄音練團直到深夜。有時候時間強碰,兩組人馬就得擠在這個不到十坪大的空間裡一起工作,克難但又溫馨。而我,從那個被姊姊們抱在懷中看挖土機的小男孩,到埋首在音樂裡的成年人,不知不覺地在這條路上度過了好長的人生。路的那一頭,凌媽媽和老杯杯們的房子都早已改建拆除,過節時也不會有舞龍可以追逐;爆米香車消失了,獨角仙和鍬形蟲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路的這一頭,山邊的雨還是得天獨厚地下著,一棟棟蓋起的住宅大廈取代了竹林和滿山蘆葦,我再也不能從窗外看見貓空山上的點點燈火。倒是一整家子的藍鵲和獨來獨往的烏鴉開始飛來作伴,三更半夜依然嘎嘎地叫著,讓我在獨自寫歌時不至於太過寂寞。

    那些年常去的唱片行,也一間一間地關了,以前下公車就要進去晃兩圈的政大唱片行,在我去新竹念書後沒幾年就結束營業。我在那裡買的第一張 CD 是 R.E.M. 的《Out Of Time》,這個專輯名稱現在看來就是整個唱片產業的註解。回到台北後,西門町和東區的兩家淘兒也黯然退場,那曾經是我最愛駐足的地方。高中時捷運木柵線剛啟用,放了學我總會繞遠路搭公車到東淘,再從忠孝復興站坐捷運回家。那種被 CD 和音樂雜誌所包圍的快樂讓人成癮,Björk 和 David Bowie 的大型看板旁,放滿新片的試聽機讓人流連忘返;最新到貨的《Select》、《Q》、《VOX》、《NME》封面上,Oasis 和 Blur 的世紀對決正熱烈上演。而捷運新穎的車廂、俯瞰城市的快感,以及驗票閘口的逼逼聲響,則令人恍若置身未來。對一個在升學壓力下生活的少年而言,所謂的微小而明確,指的就是這些。

    木柵線後來變成了文湖線,捷運的驗票音也變成了鋼琴聲,唯一不變的只有東淘樓下的麥當勞,多年來始終在原處屹立不搖。忠孝復興站裡,我聽著閘口此起彼落的鋼琴滑音,懷念起以前那個單純的逼逼聲。

    我在九一一事件的三天前來到紐約,在那裡短暫求學的幾個月,我目睹了這個城市的重創,卻也見識了它的堅強,在事發後很短的時間內,人們便恢復了正常生活。地鐵站裡的街頭藝人依舊辛勤地演出著,斯文的民謠歌手、賺取學費的學生弦樂家、設備齊全的搖滾樂團、老邁的二胡演奏家⋯⋯當然也少不了用破銅爛鐵和水桶做鼓組的打擊樂手。偶爾,也會遇到車廂內演出的表演者,有的唱歌有的演布偶劇,他們多半會在到站前向乘客們請求打賞,隨後轉往下一個車廂。

    我每天都要從上城百老匯街搭地鐵到 W. 4th Street 上課,某天,一名壯碩的黑人男生上車後在我對面坐下,忽然拿出一台音響,接著就無預警地開始饒舌。嘻哈的律動彷彿就存在血液裡面,他穿著一件大號帽 T、白色高筒籃球鞋、放音樂的銀色老 boombox 和身體一樣大。周遭的乘客們面露微笑,我的身體也不自覺地跟著擺動。但更妙的是,在他唱到一個段落的空檔,原本坐在我隔壁不起眼的白人男生,猛不防地接了下去,他的發聲和韻律都跟黑人男生不同,但同樣犀利而帶勁,兩個人一來一往,興致高昂,觀眾們也跟著他們的即興比拚開始血脈賁張。終於,列車到站,兩人擊掌碰拳,在掌聲中黑人男生拎著他的 boombox 開心地下了車。車門關閉,一切回到平靜,街頭的嘻哈鬥陣,紐約的日常。

    幾年後,我也在台北看到了乘客們的微笑,只是我從觀眾變成了表演者,地點從老舊的紐約地鐵換到了明亮的台北捷運。我一個人拿著木吉他在淡水線車廂裡唱〈木雕輪盤〉和〈可能性〉,下車後,台北車站滿坑滿谷的紅衫軍一路蔓延到忠孝東路上,我知道,這終究不是台北的日常。

    但我始終相信底層孕育的聲音。儘管信義區香堤廣場上,配著〈江南 Style〉的打鼓演出,和五音不全的《鐵達尼號》主題曲,依然令我避之唯恐不及。但也許,西門町六號出口前那個獨立樂團,或是一旁刷著吉他,宣傳社團成發的青澀高中生裡,有一個人,也經歷了我十六歲時那樣奇蹟降臨的夜晚;他會在未來做出一張專輯,成為某個少年苦悶青春的救贖;他會寫下一句歌詞,挑起別人對童年回憶的想念;他會做出一場表演,成為另一個補習班教室裡心馳神往的私密記憶;他願意獨自度過漫長的黑夜,只為了分享一個無與倫比的體驗,就算他熱愛的一切,有一天終將與他告別。



    When you were young...
    When you were young...

    歌詞的時態變成了過去,我卻在迷濛的尾聲曲中回到了現實的當下。音樂結束了,飛行中低沉的背景音持續著。我睜開眼睛,機艙依然模擬著黑夜,即便窗戶縫隙的光線洩漏了外面的時間。我趁著遺忘前快速記下剛剛聽到的感觸,闔上本子,便沉沉睡去。我知道當醒來的時候,一切都將重新開始,但在這之前,請讓我再墜入年少的夢裡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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