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青春名人堂】
今日登場／姚尚德

母親生前喜歡植栽，雖然不具任何相關的專業知識與器材，但在她悉心照料下，家裡三樓陽台的金桔、蘆薈、桂花生長繁盛，應時開花或結果時，總將三樓門面點綴地賞心悅目。母親依照自己的方式，以果皮及蔬菜根莖和她每日飲用浸泡過的茶葉作為肥料；有時，我煮咖啡後剩下的咖啡粉渣，還沒棄置到垃圾桶，就會被母親攔截至盆栽裡作為沃土使用。我問母親: 盆栽又不是廚餘桶，幹嘛甚麼都丟進去? 好噁心。而且還會招來蚊蟲! 母親回我: 「蝦咪噁心? 我是丟植物進去，植物長植物，又不是丟肉，丟肉才會長蛆。」母親滿口道理聽來疑點重重，但我卻沒能反駁。因此，三樓那個生氣蓬勃的綠色世界，我多半只是遠觀，那是屬於母親一個人的天地，她悠遊自在。

三年前，母親逝世，那些花草乏人照顧，待我有天突然想到上去探望時，除了幾株生命力夠強的爬藤類植物外，多半僅餘殘枝枯土。過去，母親最愛的金桔樹到了夏天，總是結實累累，過盛的金桔有時會脫落掉至一樓地面，我跟母親說，它們營養過剩了啦，果實砸到地上，一坨坨的好噁心! 母親巧舌回應: 「那就表示我的方法是對的，才會長這麼好。」母親走後，無人照料的金桔樹還是能結出果來，但一株就十來顆，而且果實瘦小，已無往日榮景。

兩個月前，一位昔日的法國好友前來借住家中，喜歡植物的他，眼見三樓陽台的盆栽了無生氣，開始有計畫地“復育”它們。他重整雜草、翻土、澆灌，並刻意在盆栽裡放置了一些穀物吸引小鳥鴿子過來，說是能夠創造盆栽的活動力(我心裡想，這頂多只是創造了幻覺)。對於這件事，我沒有太大的期望，畢竟盆栽荒廢也三年多，上面還被我覆蓋了許多的器皿雜物。然而，朋友的綠手指顯然拯救了那些嗚呼哀哉的植物，有些新綠開始萌生，土壤色潤，向下深挖一點，竟然還見得到蚯蚓鑽動。

幾天前，我工作回家，赫然發現客廳桌上放著一株用藍色水瓶裝載的美麗蘭花。原以為花是姊姊們難得回老家探望，特意買來擺放的；查明狀況之後，才知道竟是三樓友人的自作主張。我問他，花從哪裡來的? 友人臉上一抹得意的笑容說，「三樓啊!」「怎麼可能? 我媽以前沒種過蘭花!」這點我倒是確定的。「也可能是鳥兒們帶來的啊!」友人接著回應。我半信半疑地走到三樓陽台，發現真有幾株蘭花盛開著，紫紅色的花開得美極了，但隨即又開始思索起蘭花的來處。「你就當作媽媽給你的禮物啊。」友人見我依舊困惑，脫口說了這句話想安慰我。但他話一結束，我竟突然想起 —— 母親過世時，有各方人士送了許多花籃到家裡的臨時靈堂致意，葬禮結束後，我從要被家人丟棄的花籃中，偷偷搶下了一盆蘭花，將其移植到三樓陽台其中的一盆較少植物的泥土裡，也許因為好看，捨不得，也許是出於對母親的思念。然而，說是移植，其實只是任意的擱置而已，剛開始還能定時澆水，後來便逐漸遺忘。

三年後出現的這幾株蘭花也許是被飛來棲息的鳥兒啣來的種子生長而成的，也有可能就是當時我搶救下來但後來卻疏忽的生命力，在等待最好的時間與條件之後重新破土而出；或是更浪漫地想，那是母親透過友人送給我的「禮物」，一份對於思念的回應，一則關於新生與復甦的信息，一個自然生滅的定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