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6.2018 〈無眠〉 ⠀ 靜謐深夜翻來覆去依然無法入眠，一方面是因為睡前讀完了Old Yeller，淚水早已溽濕了貪眠的瞌睡蟲，眼淚映照的是在風中飄逸的黃色毛髮以及黝黑明亮的大眼，齜牙咧嘴的可愛笑容隨著舌頭奔放揮灑的口水縈繞在疲乏的身軀前，同時西部鄉村的民謠正在彈奏，那琴弦的震盪間共鳴至穿心之處，震碎每一寸想進入夢鄉的慾望。 ⠀ 而另一方面是對於這一天的到來感到不可思議，或許對於某些人來說只是沙粒穿越破碎的時間軸之際、或許也只是時針分針不斷更迭遞嬗的循環之一、又或許只是《盜夢偵探》裡讓人摸不清是真實還是虛幻的鏡像之間。而究竟是今敏已逝，還是我們全成為了他夢境的垂釣者之一，甚至還在銀幕前面啃蝕著富含熱量缺乏營養的爆米花，觀賞著高質感的贗品《全面啟動》，讚嘆著諾蘭如何拔刀闊斧造就另一部經典，卻實為單純生活的映照再加上一些好萊塢巨星而已呢？ ⠀ 生命的辯證討論久了好像也只是在腦袋繁瑣錯綜的皺褶當中硬塞進痛苦罷了。史鐵生在《病隙碎筆》當中寫到：「誰說我沒有死過？出生以前，太陽已無數次起落，悠久的時光被悠久的虛無吞併，又以我生日的名義捲土重來。」以宏觀的角度來說，每一刻的我們似乎都如電影膠卷的一片顯影，在不斷更新交疊當中組成一連串的動作，進而演變成影像來演繹我們的人生。再廣一些，一趟生命的輪轉也可以當成膠卷播放完的交替，繼續在新一卷的底片上運用光影驗證自己存在的證據。 ⠀ 於是我起身沖了一杯英國帶回的晚安茶，佐上一點蜂蜜作為忙碌一天的甜頭，並且希冀能夠在長不見底的片單中隨機找尋緊抓我目光的片名，但可惜沒有一部能真的點燃心中的觀影慾望，只好鎩羽而歸。我再度打開了收音機，此時喇叭傳出了我深諳的電影配樂，覺得冥冥之中遠方電台的主持人和我有難以名狀的默契，總是能在對的時間放出刺進心底深處的歌曲。在這最孤獨的時刻，想到或許全世界只剩我和遠方的某人共同收聽這不合時宜的旋律，像是數位化電影當中殺出的膠卷片、抑或是在網路盛行的時代堅持購買黑膠唱片的執著，心頭就湧上了無盡的溫暖，一種尋覓到另一塊破碎靈魂的感慨。 ⠀ 這段旋律即是《新天堂樂園》中Ennio Morricone做的配樂，漆上返璞歸真的色調，結構單純卻真情至性的配器與編曲相互呼應主題，並且深刻地詮釋出懷舊的思緒與情懷，同時也刻劃了多多刻骨銘心的年少情深，只是這段感情終究無法結成果，徒留一百個夜晚的痴心守候，伴隨著小雨落在臉上的吻，從此在多多的心上烙印了無法逝去之痕。當中每段音樂無不餘韻纏綿、直探人心。在悠然神往之際，依俙也勾起生命中感動的時刻與溫馨的片段，迴盪不己的餘波盪漾。 ⠀ 「我們三十歲的時候悲傷二十歲已經不再回來；我們五十歲的年紀懷念三十歲的生日又多美好。而當我們九十九歲的時候，想到這一生的歲月如此安然度過，可能快樂的如同一個沒被抓到的賊一般嘿嘿偷笑。」———三毛《隨想》 ⠀ 初入二十的自己，總是不斷反覆思考是否太過於虛度蹉跎、是否會讓往後的自己窮寂潦倒、是否累積太多會讓自己後悔的抉擇或遺憾。是一種懼，一種慣常作為心靈救贖的藝文鴉片都消弭不了的懼，是一種來自深層對自我的不安和過於薄弱的神經的恐懼，那是一種噬骨穿心的孤獨恐懼，不具詩意。 ⠀ 十四歲的我初識電影，現在二十歲的我仍沈溺在其中。常常有人問過我為什麼喜歡看電影，我們究竟是希冀透過無窮的觀影過程，與不屬於自己生活的角色產生連結，還是想在海量的片單當中尋覓幾個私藏的藝術片導演，好讓自己可以在無人知曉的電影孤島當中自溺，並把自己囚禁在對話與影像縱橫的夾縫間永恆拘留呢。 ⠀ 另一個最常被問到的問題，即是人生最愛的電影。我想這個問題是永遠無法得到解答的，畢竟通常最好看的電影鮮少發生在你的必看片單裡抑或是自己看過的電影上，即使再怎麼經典再怎麼值得回味咀嚼，我們都永遠無法有信心確保自己不會愛上其他花朵。通常無意間闖入、電視上的驚鴻一瞥、史詩中的in medias res，那瞬間你才會驚訝地發現世間存在著諸多的意外驚喜。 ⠀ 回到《新天堂樂園》，總忘不了那句：「人生與電影不同，人生困難多了。」在人生中，沒有公式、沒有foreshadow、沒有誰是主角、沒有所謂的編導、更沒有準則來奉為圭臬。因此總覺得生日是說給自己的聽的，摒棄過多的儀式祝福，只需要一張老唱片與一杯英式茶，呢喃著自己的生日願望，一切都很足夠。 ⠀ 偷偷透露一個願望，如果睡意可以提取淬煉成為精華，往後只要在適當的時分服用，這世界將不再有失眠，所有人的夜將是無比安寧，也就沒有人會在夜裡繼續寫著無眠的詩，也永遠不用再受夜夜笙歌的恐懼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