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子,
最近《藍色恐懼》數位修復版要上院線了。裡頭有個高倉陽子,在故事裡,陽子究竟是實是虛,至今還有人在辯論。與其爭論「這個人」在電影裡的實體性,人們更在意的是痛苦的密度。陽子是用盡力氣才能往前走一小步的人。
為了獲得掌聲,交付自己的雙手。
想要被心疼,拋高自己的心臟。
為了被別...
陽子,
最近《藍色恐懼》數位修復版要上院線了。裡頭有個高倉陽子,在故事裡,陽子究竟是實是虛,至今還有人在辯論。與其爭論「這個人」在電影裡的實體性,人們更在意的是痛苦的密度。陽子是用盡力氣才能往前走一小步的人。
為了獲得掌聲,交付自己的雙手。
想要被心疼,拋高自己的心臟。
為了被別人記得,丟掉自己的名字。
❝ 你覺得我們為什麼會知道,前一秒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是同一個人? ❞ ——《藍色恐懼》
我始終無法理解夢的全貌,我只能以夢的碎片,定錨出自己在世界的所在位置。
喜歡今敏不帶傲慢的批判,他的每部電影都是命帶追逐,人物經常一無往前地奔跑,他們都在追尋「自己」。看了《藍色恐懼》在幻想裡的追尋,使人毛骨悚然地想起《千年女優》美代子最後所說:「我愛的不是追逐你的旅程,而是那個追逐著你的我自己。」
恐懼感是什麼?在大量的大特寫、快速剪接、鏡頭搖晃、失焦裡,恐懼是逼近,不安與焦躁雜糅,恐懼是總覺得有人窺視自己、惶恐自己身上失敗的痕跡。為了弭平疼痛,人們善於麻痺,讓如夢似幻,使醉生夢死。人在恐慌時分辨不清虛實,妄想很容易,夢境比真實的人生有趣太多,人們在那裡活得更好。
鏡子一直是我喜愛的主題,拉岡的鏡像說,嬰孩必須從「他者」的目光建立出人格、發展成熟。我曾觀察過小孩,他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並不知道那是「自己」,小孩戳戳鏡子裡「自己」的臉,以為那是一個新的「存在」。我認識一個孩子,看到鏡子裡的「自己」以為是陌生人、嚇得大哭。
一個人至少必須能辨識出鏡子裡「真實」的我,等待我的形象確立,才可能發展與外界的關係。但我們內心仍維持著嬰孩時期的鏡像,經常分裂以辯證,有多種人格搭建出「外在我」的成像。
今敏的作品裡常有與鏡子裡的自己對視卻漠然、鏡子碎裂、人從鏡子裡衝出以降生姿態。被異化的、被破碎的「我」,誠然都是「我」。
人類鮮少這樣專注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真正能夠欣賞自己,也幾乎是完妝的狀態。是鏡子投射了虛幻的我?或者我看見鏡子裡真切的醜惡?
夢境裡外,重要時刻人物總是穿著紅色衣服,紅色是慾望,是血,是奔騰向危險的意志。在電影裡,光也是刺目的,鎂光燈,相機閃燈,聚光燈,甚至未麻們投身向車頭燈、展開雙臂擁抱,那熾熱與站在舞台上的視角是一樣的。站在舞台上,如果打起了燈光,台上的人根本看不清楚觀眾的臉孔,台上的「表演者」面對的是一片黑暗中,燈光暈眩而耀眼地襲來。朝向黑暗未知一片,想像那是被喜愛的掌聲,選擇獻身。
未麻的分身也一刀一刀想殺死那些「扼殺最原始最純潔的未麻」的人們,她想毀滅的未嘗不是自己。令人迷惑的是,所謂「最初」就是最真實的嗎?人們之所以活著感到難耐,也許就是無法接受現實積累在自己身上的挫折,逃避以至於,在夢裡醒來,活在「理想的自己」裡面,我們辯稱有「更好的自己」存在,那個「更好」往往經由他人的認可得來,而非「自己真正安心的自己」。
有始有終,她邪氣地對鏡頭說:「我可是真正的未麻啊。」
「真的」又是什麼呢?往「他人眼中理想的自己」前進,久之成妄想,走鋼索的人之所以可以前進,並不是因為他想抵達前方,而是他知道後面有人在看著自己。弔詭的是,一旦回頭產生了偏移,在幾毫米的差距下,他就能墜毀。
穿上「自己」的外衣,說著「我在做自己」,好比穿上國王的新衣,只有不面對自己的人才看得見。
我們並不明白,我們究竟是長大了,還是駕輕就熟地學會忍耐了。如果我們可以更疼惜自己的懦弱一點點,也不必賭氣地與世界為敵。
《藍色恐懼》的英文片名是 Perfect Blue,完美的憂鬱,完美的幻覺。真相必須「表演」為甜美幻覺,有些人才能繼續活下去。即使失敗與錯誤,仍有人愛著這樣的我們,使我們不輕易與自己離散,也稱得上完美。
陽子,我想那是你與高倉陽子以身試法的事⋯⋯最可怕的不是他人的暴力,而是自己放棄自己的殘忍。當施暴成為生存的手段,我們怎麼忍心高喊精神的勝利。
不需要讓冷眼轉為熱切,專注地看著自己就夠了。
❝ 我從來也不敢說了解你。或者說,我從也沒有嘗試想完全地了解你。你應該留存我無法進入的幽微曲徑,以聖地為名的湖泊,與未知的種子。不過你有一部份留在我這裡,成為我,這是無法再逆回的事。 ❞ —— 吳明益《蝶道》〈行書〉
#電影 #電影語錄 #電影台詞 #電影推薦 #藍色恐懼 #今敏 #千年女優 #電影對白 #自我 #拉岡 #精神分析 #鏡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