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地圖西門町 （下）

◎蔡國榮 中國時報(2003.08.19)

我也曾幾度被押在旅館裡服過這種「文字獄」，不過我嫌世紀飯店太熱
鬧，我要求訂的是漢口街底新建的漢濱賓館，那裡窗明几淨，當時還不流行
愛情賓館，故而無淫聲之亂耳，只有案牘之勞形。曾西霸、陳雨航都曾和我
同居過，雖然名為聯合編劇，但他們都有在學校教書或在報社當編輯的本職，
經常只有以寫作為業的我獨守空閨，等他們公餘帶點心回「家」，一面大快
朵頤，一面討論劇本。

至於編劇的三餐，不外乎真善美戲院樓上的春風得意樓港式飲茶、今日
百貨公司天福樓吃江浙菜兩筋一、西寧南路勝利餐廳吃福州菜油條炒腰花，
要不也可吃國賓戲院對面的清月日本料理，或老董牛肉麵，甚至到峨嵋街美
觀園坐高背卡座喝生啤酒。有時大菜吃膩了，也會到康定路二十五巷吃川菜
客飯，真川味、芷園的豆瓣魚或乾扁四季豆，都很叫人難忘。電影人飲食酬
作很大方，然而等到交了劇本之後，酬勞尾款卻拖拖拉拉，付是會付，總是
不按時，不太乾脆。這和電影常常堂皇推出隆重獻映，卻又草草下片的虛有
其表特性倒十分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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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著在西門町上行走」數十年，若要問我感想，確是一時千迴百轉，
說不清個究竟。但對西門町最深刻的印象，還是電影，而最難忘的就是萬國
戲院，對我而言，萬國戲院不僅是源自一九○二年興建的日式劇場「榮座」
的歷史意義而已。

萬國戲院旁，有我童年第一次吃排骨麵的麵攤，平常媽媽持家省儉，最
多只吃陽春麵，而跟著爸爸看完晚場電影後，居然首度嘗到了豪華與豐盛。

萬國戲院也是我第一次看白戲的地方，小學時有個公認頑劣的同學在西
門町賣口香糖，和功課好的我平素沒什麼過從，有一回居然請我看電影。憑
藉他與收票小姐的交情，強行將我從太平門送進了萬國戲院，看了大半場的
第三十六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湯姆瓊斯》，他當時那種「人生各有所長」的
驕傲神態，我猶歷歷在目。

我還曾在萬國戲院等過一個女孩子整整一場電影，是部二秦二林的文藝
片，片名倒不記得了。約好看晚上七點那場，她卻遲遲未到，我由埋怨、氣
惱、憤慨到擔心出了什麼意外，在這幾種情緒中反覆輪迴，也分不清是於心
不甘，還是怎麼了，我竟在原地等到了兩小時，才見她施施然而來。原來她
是臨時被老闆派去參加一個晚宴，那年頭還沒手機，根本無從聯繫，好不容
易脫身，方能趕來會我，恰好我輪迴到憂心的情緒，一見到她即滿心歡喜迎
上前去，絲毫沒有不悅與責怪，於是我們改看九點鐘那一場。日後她打趣說，
就是這麼被我打動，才嫁給了我。

我不知道，如果我當時的情緒輪迴略略錯位，若非剛巧輪到憂心，會不
會就錯過了一段姻緣？總之應了那句老話：姻緣天定，我們的女兒今年考大
學了。

萬國戲院早拆了，改成了絕色影城，西門町也不再是以前的西門町，若
說夢回西門町，未免太強說愁了，可是每當在HBO等電影頻道看到老電影，
總會情不自禁的憶起西門町，因為那些電影，我都是在西門町看過的，沒想
到唯有從老電影可以尋回我私密的西門町，尋回我的青春歲月。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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