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夜晚，忽然想起Ian McEwan原著小說改編的電影，由Keira Knightley和James McAvoy主演《贖罪》(Atonement) 片頭出現一連串急促的打字聲伴隨著懸疑緊湊的配樂帶領觀眾進入一個謊言與真相構築的世界。不要相信你眼睛所看見的，不要相信你耳朵所聽見的i，真相永遠藏在事件的背後，唯有主觀的臆想才是真實表層那件國王的新衣，謊言說了一百遍就是真的，最後連說謊的人自己也相信了，這倒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打字機隱含了雙關語，它既是記錄的工具，也是寫作的工具；它既是創造的工具，也是毀滅的武器。記錄是為真實服務，寫作往往摻雜了想像和虛構的成分。影片中實質上的女主角白昂妮利用打字機完成她的夏日劇本，但無人理會她的努力，在她豐富的幻想下，其實已經介入姊姊和她情人羅比的人生劇本𥚃，只不過出於她的私心，原本的喜劇急轉直下演變成悲劇，為了避免透露太多劇情，細節在此就不多說，怕破壞觀影情緒。

　
打字機像個窺探者參與了整起事件發展的過程，它發出聲音但無力為誰辯駁，它試著解釋但說出來的淨是謊言，它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直到晚年的白昂妮心生悔悟，才佛心把姊姊和情人的故事逆轉成擁有美好結局的人生，她以為那就是贖罪了，然而徹頭徹尾她是個大說謊家，她無力扭轉已經成為事實的一切，包含她自己的人生，即便晩年的她是個成功的𣈱銷小說家，打字機也無法代替她承擔所有的罪愆。

　
這部電影劇情太震撼了，最初是在南崁台茂購物中心的影城看的，後來在布拉格旅行前往庫倫洛夫的長程巴士上又看了一遍，印象深刻的依然是打字聲，它鏗鏘有力的敲打在我的心版上，是那麼地驚心動魄又錐心刺骨，彷彿觀眾也成為共謀者，窺探並參與了整起事件，我們的目光始終沒有從主角身上移開，旁觀他人之痛苦，是否也成了聆聽內在自我的另一種救贖，隨著破碎的愛情故事掙扎、悔恨、懊惱、糾纏乃至恍然大悟，許多錯綜的情感思緒一湧而上，淚水真能淨化我們的靈魂嗎？

　
關於寫作，或許你無法透過文字拯救任何人，最起碼你能拯救自己的靈魂，白昂妮其實是為自己的靈魂贖罪，對她而言寫小說恐怕是唯一可行的方式，不可逆轉的人生，也可以擁有不同的結局，抑或開放性的結局，端看使用工具的人如何為故事創造種種可能性。有人用寫作治療自己，有人用故事埋葬自己的過去，不論哪一種心態，我們都離不開打字機，只不過從前的打字機轉變成今日的鍵盤或觸控式面板，功能的屬性是不會改變的。

　
我所喜愛的日本作家小川洋子
則是利用打字機創造了愛情的平行世界。

　
在一個記憶與象徵逐漸消失的島嶼上，女主角的超能力就是不要忘記所有生命中值得珍惜的物件，她的母親生前遺留了一個藏在地窖的私人收藏室，那是女主角回憶的動力來源，也是萌發寫作靈感的工廠。順帶一提，她的職業也是小說家，而故事中的平行世界就在她利用打字機所寫的小說中開展。

　
那是一個被愛俘虜、被愛囚禁的故事。和小說平行發展的故事女主角是一個失去聲音的女人，她無法用言語表達自己內心的感受，也無法為自己的立場發聲，為自己做出的行為辯駁，她活在語言失去意義的世界𥚃，唯一能溝通的工具只剩下打字機，這是小說家用想像力構築的驚悚愛情故事，讓打字機跳脫出原本工具的屬性，予人僵固化的印象，它再不是工具本身，而是許多失蹤女子無法被說出來的故事，或是她們心中隱藏的秘密或情感，打字機開始擬人化，甚至取代了那個人的位置，藍鬍子式的成人童話於焉展開，不可置信的秘密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愛上一個人，往往不是那麼自由的，你以為你可以選擇，但也許你才是被選擇的那個。愛是枷鎖，當它讓你透不過氣，無法喘息的時候；愛是限制，當它擁有過多權限的時候；愛是綑綁，當它用看不見的繩索將你心思意念緊縛的時候；愛是恐懼，當你害怕失去它的時候；愛是封印，當所有美好的回憶被愛的三秒膠黏著；愛是瘋狂，當你奮不顧身撲向它的時候。如此的愛，我們能否淺嘗輒止或越陷越深，終至無法自拔呢？

　
我曾經買過一種早已停產的打字紙，在小鎮上不起眼的文具雜貨行，它又薄又脆，隨時可能被不當的書寫力道劃破，我試著小心翼翼，用藍色細字原子筆寫一封長長的情書給一個喜歡的女孩。她長得像電影頭文字D飾演女學生夏樹的鈴木杏，更像是歪小子史考特片中飾演冷酷正妺的Mary Elizabeth Winstead ，我記得她一直很想在背上刺靑，將一種罕見具有毒性的美麗蜘蛛圖案刺在身上，那種蜘蛛的品種叫做「金屬藍」，它代表著致命的吸引力，越美麗的東西越不能靠近。

　
女孩收到情書之後不知所措，電話中她說謝謝我，對於一張紙能塞進那麼多字感到很不可思議，但她淡淡的帶過我向她告白的這件事，等於是發了好人卡給我，後來慢慢不連絡了，過了好多年她出現在臉書的邀請朋友名單上，並寫了私訊問我還記得她嗎？然後她去大陸工作，並嫁給了介紹她去工作的台灣人，現在住杭州。我無法形容對一個人動心是怎樣的感覺，手心微微出汗，呼吸變得急促，心跳瞬間加速，或是臉頰緋紅，心思意念總繞著對方轉，我能確定一點是，當你對一個人動心時，靈魂絕對比你自已更誠實。

　
現在你眼前就有一部打字機，要不要寫封訊息告訴他：我喜歡你，那就要看你的行動力。我每天都要面對打字機寫一堆東西，關於愛情，我不能說得再多了。還有，我差點忘了說，小川洋子那部作品，書名叫做《秘密結晶》。
　
也許在夢𥚃可以聽見妳正在打字的聲音。

文字 / 銀色快手（Silverquick）
於東京神田神保町珈琲館
2012.11.05 AM 11:57

Photo from Atonement (film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