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黎〈舌頭〉
我把一節舌頭放在她的鉛筆盒裡。是以,每次她打開筆盒,要寫信給她的新戀人時,總聽到囁嚅不清的我的話語,像一行潦草的字,在逗點與逗點間,隨她新削好的筆沙沙作響。然後她就停了下來。她不知道那是我的聲音,她以為從上次見面後不曾在她耳際說話的我,已永遠保持沉默了。她又寫了一行,發現那個筆劃繁多...
陳黎〈舌頭〉
我把一節舌頭放在她的鉛筆盒裡。是以,每次她打開筆盒,要寫信給她的新戀人時,總聽到囁嚅不清的我的話語,像一行潦草的字,在逗點與逗點間,隨她新削好的筆沙沙作響。然後她就停了下來。她不知道那是我的聲音,她以為從上次見面後不曾在她耳際說話的我,已永遠保持沉默了。她又寫了一行,發現那個筆劃繁多的「愛」寫得有點亂。她順手拿起了我的舌頭,以為那是橡皮擦,重重重重地往紙上擦去,在愛字消失的地方留下一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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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陳黎,本名陳膺文,一九五四年生,台灣師大英語系畢業。著有詩集,散文集,音樂評介集凡二十餘種。譯有《辛波絲卡詩集》、《拉丁美洲現代詩選》等二十餘種。曾獲國家文藝獎,吳三連文藝獎,時報文學獎敘事詩首獎、新詩首獎,聯合報文學獎新詩首獎,台灣文學獎新詩金典獎,梁實秋文學獎翻譯獎等。二○○五年獲選「台灣當代十大詩人」,曾獲邀代表台灣參加倫敦奧林匹克詩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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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編 #Y 賞析
從1975年首部詩集《廟前》出版到2000年代的此刻,陳黎的詩一直都頗具實驗性的風格,儘管時至今日,新讀者乍讀也不會覺得這是「過時」的產物,甚至仍然會認為是前衛的寫作。陳黎的創作頗豐,早期的風格也充滿野心。從語言、形式到題材,皆是寫作者意圖不斷追索與玩賞的技藝。儘管陳黎較為人所知的代表是乒乓相接的〈戰爭交響曲〉,但從《動物搖籃曲》中的〈小丑畢費的戀歌〉、〈魔術師夫人的情人〉、〈黃昏過蘇花公路送癌症病人回家〉就已經能看出許多新鮮的文字有機體。
延續著自己相當有突破性的代表作詩集《島嶼邊緣》(戰爭交響曲也是收錄在此書),這首〈舌頭〉一詩收錄在陳黎的第八本詩集《苦惱與自由的平均律》。評論者賴芳伶認為:「這本詩集在歷史性的前瞻與回顧中不斷自我辯證,既反思了舊有的美學軌範,並努力開放更新詩的形式;當然,類似的用心早在他近十餘年來的詩作中迭番出現;不過,仍以此集為最。陳黎自創的語言遊戲,喜歡大量援用約定俗成的話語和意象,常帶有後設式的自我指涉的傾向,讀者受邀進入詩中世界,聽其喃喃絮語的同時,亦回應了詭譎的閱讀反應。」詩人意圖在此編織的「詭譎」形體,或許也可以和這個月每詩本週的「奇怪」互相呼應。當然〈舌頭〉遠遠也不是陳黎最奇怪的詩,但絕對是其「散文詩」中非常精悍準確的一首。
豪不分行的「散文」詩,本質上會是一種「奇怪」的存在嗎?但是在這個場景的末尾:「她又寫了一行,發現那個筆劃繁多的「愛」寫得有點亂。她順手拿起了我的舌頭,以為那是橡皮擦,重重重重地往紙上擦去,在愛字消失的地方留下一沱血。」卻又那麼荒謬而合理。最廣為人知的那些散文詩代表作,如商禽的〈長頸鹿〉、蘇紹連的〈獸〉或許都是如此。作為一種對於「奇怪排版」的想像,散文詩似乎奇怪又不奇怪。儘管表面上沒有分行,但當「不分行」作為一種詩人有意為之的策略,或許詩作中的節奏、畫面、情節都作為一種隱藏的分行,在寫作者心中完成了。
不同於上述兩首散文詩對於動物性的想像或運用,陳黎的這首〈舌頭〉則是將身體器官(陳黎或許是全台灣最會寫『舌頭』的詩人了)與字詞、情愛的意象交錯,拼揍出如是光景。作為某種「在逗點與逗點間,隨她新削好的筆沙沙作響」在狀聲詞裡也帶有奇妙的情色意味。
見血是正常的,那畢竟是「我」的舌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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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佳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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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8/20210821.html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奇怪 #陳黎 #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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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黎〈舌頭〉
我把一節舌頭放在她的鉛筆盒裡。是以,每次她打開筆盒,要寫信給她的新戀人時,總聽到囁嚅不清的我的話語,像一行潦草的字,在逗點與逗點間,隨她新削好的筆沙沙作響。然後她就停了下來。她不知道那是我的聲音,她以為從上次見面後不曾在她耳際說話的我,已永遠保持沉默了。她又寫了一行,發現那個筆劃繁多的「愛」寫得有點亂。她順手拿起了我的舌頭,以為那是橡皮擦,重重重重地往紙上擦去,在愛字消失的地方留下一沱血。
*原詩可見「陳黎詩倉庫」:
http://faculty.ndhu.edu.tw/~chenli/poetry8.htm#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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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陳黎,本名陳膺文,一九五四年生,台灣師大英語系畢業。著有詩集,散文集,音樂評介集凡二十餘種。譯有《辛波絲卡詩集》、《拉丁美洲現代詩選》等二十餘種。曾獲國家文藝獎,吳三連文藝獎,時報文學獎敘事詩首獎、新詩首獎,聯合報文學獎新詩首獎,台灣文學獎新詩金典獎,梁實秋文學獎翻譯獎等。二○○五年獲選「台灣當代十大詩人」,曾獲邀代表台灣參加倫敦奧林匹克詩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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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編 #Y 賞析
從1975年首部詩集《廟前》出版到2000年代的此刻,陳黎的詩一直都頗具實驗性的風格,儘管時至今日,新讀者乍讀也不會覺得這是「過時」的產物,甚至仍然會認為是前衛的寫作。陳黎的創作頗豐,早期的風格也充滿野心。從語言、形式到題材,皆是寫作者意圖不斷追索與玩賞的技藝。儘管陳黎較為人所知的代表是乒乓相接的〈戰爭交響曲〉,但從《動物搖籃曲》中的〈小丑畢費的戀歌〉、〈魔術師夫人的情人〉、〈黃昏過蘇花公路送癌症病人回家〉就已經能看出許多新鮮的文字有機體。
延續著自己相當有突破性的代表作詩集《島嶼邊緣》(戰爭交響曲也是收錄在此書),這首〈舌頭〉一詩收錄在陳黎的第八本詩集《苦惱與自由的平均律》。評論者賴芳伶認為:「這本詩集在歷史性的前瞻與回顧中不斷自我辯證,既反思了舊有的美學軌範,並努力開放更新詩的形式;當然,類似的用心早在他近十餘年來的詩作中迭番出現;不過,仍以此集為最。陳黎自創的語言遊戲,喜歡大量援用約定俗成的話語和意象,常帶有後設式的自我指涉的傾向,讀者受邀進入詩中世界,聽其喃喃絮語的同時,亦回應了詭譎的閱讀反應。」詩人意圖在此編織的「詭譎」形體,或許也可以和這個月每詩本週的「奇怪」互相呼應。當然〈舌頭〉遠遠也不是陳黎最奇怪的詩,但絕對是其「散文詩」中非常精悍準確的一首。
豪不分行的「散文」詩,本質上會是一種「奇怪」的存在嗎?但是在這個場景的末尾:「她又寫了一行,發現那個筆劃繁多的「愛」寫得有點亂。她順手拿起了我的舌頭,以為那是橡皮擦,重重重重地往紙上擦去,在愛字消失的地方留下一沱血。」卻又那麼荒謬而合理。最廣為人知的那些散文詩代表作,如商禽的〈長頸鹿〉、蘇紹連的〈獸〉或許都是如此。作為一種對於「奇怪排版」的想像,散文詩似乎奇怪又不奇怪。儘管表面上沒有分行,但當「不分行」作為一種詩人有意為之的策略,或許詩作中的節奏、畫面、情節都作為一種隱藏的分行,在寫作者心中完成了。
不同於上述兩首散文詩對於動物性的想像或運用,陳黎的這首〈舌頭〉則是將身體器官(陳黎或許是全台灣最會寫『舌頭』的詩人了)與字詞、情愛的意象交錯,拼揍出如是光景。作為某種「在逗點與逗點間,隨她新削好的筆沙沙作響」在狀聲詞裡也帶有奇妙的情色意味。
見血是正常的,那畢竟是「我」的舌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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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佳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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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以後都不要校稿了R(生氣什麼
#設計師說鳥事少一點快樂多一點
#但瑞凡你少掉的是一橫不是一點啊
【你什麼時候產生了我寫錯字的錯覺?】
最近幾天,網路上有關字體設計的話題又流行起來,有人討論某公司LOGO裡面「鴻」是不是少一橫。雖然不知道這位設計師是不是寫錯字,不過其他商業LOGO中,確實是有為了讓招牌更均衡好看而簡化字形的例子。
而在文學上,除了錯字,還有人大膽玩「自創字」。其中最具代表的,大概是詩人夏宇的〈降靈會III〉(收錄於《腹語術》),一個錯字看起來可能是錯字,但當通篇都讀不出來時,錯字都不錯字了(?)。
#以下開放各家錯字參戰
#夏宇 #現代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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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榮三文學獎賞析:狂賀!!!每天成員曹馭博榮獲首獎!!!】
與蒂蒂復健一日──給罹患失語症的姐姐 ◎#曹馭博
復健室的人問我,是妳的誰?
我是蒂蒂的弟弟
什麼都沒關係了,什麼都霉──
我只能以最少的利器保護蒂蒂
(我努力把妳的話從唇齒削下)
醫生說,得用腹部嘻嘻
吐一口氣。會不會痛?
──人都走了,等候我簡短的說
假如妳顛四倒三過目忘忘
記得用最少的語言重新
構築妳的居所
藥是沒用,陪伴一定是藥
(妳把想說的話語藏進喉嚨)
「嘗嗎?」我拒絕藥水
拒絕半流質的食物。施予每個人都會
醫生會,媽媽會,寫詩的人也會
「我正嗎?」
我說,施予者不屬於時間
「正常嗎?」
失語者的眼睛是雪
是第一人稱的雪
「我正常嗎?」
人生正長,失語正常
我還在躲藏,並天天構思
該如何找到一個詞作為妳篇章的開頭
(妳把世界的錯亂抖出舌頭)
醫院總有屬不輕的死亡
反正我們是地球上唯一能苟同的姊弟
記得小時候騎腳踏車
跑進無輪的田裡。稻子來不及收割,爸媽向農夫對不起
妳擋在我面前,說一切都是姊姊的錯
姊姊得錯,得錯……
「──是失語症的錯」
從來就不是蒂蒂的錯。
那晚,妳在房間角落堆起睡意又兀自打散
上帝輕摳妳的後腦勺,失序的紅血球打翻了妳的刷版
鉛字是紅,人生是紅
妳再也無法成篇
(我將妳的話拼貼成形)
復健室的燈就要襲蔑了
明天,我還會再來
「你還會載來明天?」
當太陽升起時,我會載來
明天,我會再來。
要記得醫生說的,嘻嘻,吐一口氣
記得妳,記得我,記得媽媽爸爸
記得我是蒂蒂的弟弟
記得用最少的語言重新
構築妳的居所
鎖上病房的門時,我依稀聽見:「我是弟弟的蒂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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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曹馭博,西元1994年生,就讀東華大學華文文學所創作組。曾擔任過淡江大學微光現代詩社社長,得過一些文學獎,現代詩之作品也刊登於自由副刊、創世紀詩刊、乾坤詩刊、衛生紙詩刊、台港文学选刊、淡江詩派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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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許宸碩
攝影來源:許宸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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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利文祺賞析
林榮三文學獎出爐了。我想每天為你讀一首詩可以為這些詩作小小的介紹。
首先,恭喜這次首獎由每天為你讀一首詩的同仁馭博獲得!(鼓掌聲)
林榮三詩獎的評審每年不同,但大致可看出一種跡象,即是社會、疾病的書寫,似乎較獲得評審的青睞。〈與蒂蒂復健一日〉即是如此。詩中大量的同音異義字模擬患者的語言理解障礙,如沒/霉,嘻/吸,襲蔑/熄滅,弟弟/蒂蒂,或者「我正嗎?」延異成為「我正常嗎?」這些語言遊戲或許能以德希達的différance來看。他從法文différence中,自創出同音的différance,展現語言的歧異和延異,達到對抗語音中心主義,或所謂邏各斯主義。馭博的詩也似乎如此,在失語(無法言說)和文字本身的延異之下,並且拒絕傳統的詩歌架構,如他所言「該如何找到一個詞作為妳篇章的開頭」,以此讓我們思考正常/疾病的辯證,以及生命和親情。
回到詩意本身,這首詩確實有缺陷,如筆力過度(這常是疾病或社會書寫常犯的毛病),在「我努力把妳的話從唇齒削下」,「妳把世界的錯亂抖出舌頭」,或「妳在房間角落堆起睡意又兀自打散/上帝輕摳妳的後腦勺,失序的紅血球打翻了妳的刷版」。架構和語言的失序本來是模擬失語症,但有時也會讓人質疑策略的有效性,如「過目忘忘」是否為必要。在文字經營上也容易看到刻痕,如錯在於誰最後歸諸於「──是失語症的錯」,讀者可能因為鑿痕太深而不繼續買帳。我們期待馭博能寫出更多好詩,並超越此詩。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17/11/2107111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