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刺青 - 我看到了一個右手和我有相同刺青的女人，裸露的手臂上，是兩個深色的環，一粗一細，平行繞著手臂一圈，就算隔著一條馬路我也絕對不會看錯，是的，無論是形狀顏色位置，都與我右手上的完全相同，一股強烈的情感突然從底部升起，注入全身，使得我闖了紅燈，無視來去的車輛跑過馬路，毫不避諱的跑到她面前將她攔住，我從來沒有做過這樣子的事，這一點也不符合作風，但我無法遏制自己不這樣做，那像是某種命運具體出現在眼前的時刻。 - 我雙眼直視著她，將袖子捲起來，給他看了我手上的圓環，她盯著我的手看了一會，默不作聲的伸出食指，沿著環碰觸著我的肌膚，輕柔而毫無預警的將我的刺青撕開一角，然後她把手伸直，緊貼著我的手，將她的圓環也撕開一個缺口，流暢的彷彿從一開始那就不是打進皮膚裡面的墨水而是一張條狀貼紙，我並沒有感到驚嘆或是恐懼，那種命定的感覺遠遠超過一切腦袋的質疑。 - 我倆就這樣斜著面對面站著，緊貼著對方平舉的手臂，等待著，這時從肌膚上脫落的刺青，竟然開始蠕動了起來，啣住了彼此的頭尾，爬上了對方的手臂，連成了一個「∞」的符號，然後一切就這樣發生了。他們徹底的脫離了原本所在的位置，在皮膚表面游移著，它們有時激烈的交纏著，一同順著血管潛入深處許久才浮出表面，有時則各自分開，去找其他的部位棲息，像是我的刺青似乎鍾愛她柔軟脖頸以及腰窩，一待便蜷曲在裡頭許久，有時去找對方身上其他沒見過的刺青調情，她身上的刺青圖案豐富而多采多姿，我的那條刺青啊，光看它的移動的方式便知道它有多愉快，有時彼此平行以優雅從容的姿態相互扶持走過漫長肌理。有時候它們則是隔著彼此手臂的縫隙，注視著彼此好久好久，雖然它們沒有眼睛也沒有嘴，但感覺得出來裡面正在進行著深刻的對話。 - 我就這樣保持著不動的站立著，此刻我已分不清我到底是具肉身還是這一道黑色的刺青。重複再重複著那些過程，不知道過了多久，它們似乎把所有能經驗的，全部都經驗完了，它們不再做了一個像是擁抱的姿態，兩條線在手臂的縫隙裡頭合而為一，既神聖又簡短，然後緩緩的分開，各自游回了原本手臂的位置，在幾番旋轉後用力啣住頭尾＿＿ - 車聲重新響起，眼前的紅燈倒數五秒，我回過神，看著這個與我手上有相同刺青的女人，她也看著我，我們相識而笑，笑得全身抽蓄，笑的流淚，笑得悲傷也狂喜的笑。我們將平舉的手臂放下，結束了漫長，卻不過一個紅燈的等待。平平淡淡的別過身子，我知道我們不會再見面，即使這確實是命定的時刻，即使當時我們確實成為了「∞」本身，但你知道嗎？那也不過如此。 - 綠燈亮起，我悠悠走回馬路的另一端，下意識的看了看刺青，它仍然是獨立而完整的圓環，靜靜的地圈繞著我的手臂。 Photo: @tigercdevangana #tatoo #blackandwhite #portra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