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創作青年的成長故事：關於這次策展書籍的一些隨筆──杜斯妥也夫斯基、屠格涅夫、福克納、李維】 7. 杜斯妥也夫斯基，《罪與罰》 讀碩士班一年級的時候，也就是我二十一歲的時候，我還修了一堂影響我很深遠的當代政治思想課。老師在第一堂課剛好就隨口問：所以，大家讀過什麼書啊？比方說，有沒有讀過柏林的《俄國思想家》啊？知道《卡拉馬佐夫兄弟們》裡面宗教大判官的段落嗎？我記得，當時除了一個比較早熟的同學還能回得上話，其他人，當然也包括我，是一陣靜默。老師沒想到隨意提的問題會這樣幾乎毫無返響，於是嘆口氣說：噯，我們讀書人，還是得多讀點書好吧。這很刺激了我，因此我後來讀了《俄國思想家》，也讀了許多杜斯妥也夫斯基與我找得到的其他俄國文學經典作品。 有個形容詞我在簡體書裡才見過，但我很喜歡，也覺得這個詞特別適合用來描述那黃金時期的俄國作家及他們的作品，那就是「激越」──無論它的來源是那超越一切醜陋現實的宗教情懷，或者是那伴隨執拗不服從虛假權威的深刻思想，我們在這些人和這些作品上清楚看見的是一種想要超越陳腐又墮落的俗常生活的激情。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心境上與這樣的俄國精神很有共鳴。不過話說回來，若不能好好引導這激情，它是會讓人瘋狂的。要知道為什麼一切可以變得很荒謬，讀讀《罪與罰》吧！ 8. 屠格涅夫，《父與子》 屠格涅夫不太像其他同時期的俄國作家，比較溫和，也比較西化，作品裡明顯有種比較善折衷、妥協的自由主義精神。不過，關於《父與子》這本書，我其實是特別想分享一個我覺得神來一筆的段落。在故事的尾聲，有個角色提到說，有個女孩子大概並不是特別有智慧，但是她有種聰明，這讓她懂得怎麼笑。我覺得，這話很有意思：沒錯，有些人就是知道該怎麼笑，而且這的確是一種聰明！它還提醒我，那時候的我，活了二十幾年，一直都迷戀、追逐著那樣的笑容。 9. William Faulker，《我彌留之際》 有好幾年的時間，我創作上遇到瓶頸，也變得懶散又無所事事。那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既然什麼都不想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嘛），那總該多讀點書，充實自己然後也順便尋找靈感吧。結果，我進入一種囫圇吞棗的狀態，也隨時都在逼自己讀東西。逼自己到什麼程度呢？我印象很深，這本福克納的書，我是不知道從哪裡下載了奇怪的版本到手機上硬看完的。現在回想起來，我也不確定當時自己收穫了什麼。總之，那段時間的閱讀對我來說，一方面好像是在收集什麼東西，另一方面好像也是在看看能不能用一些精妙高深的作品來激勵自己，讓自己上進一點。《我彌留之際》講述了一個奇異的故事，表面看來主題是家庭和死亡；但我想，讀這本書，人必定會驚嘆的是它對於多重獨白的運用。所以，它不只是一個故事，而更是一個以無與倫比的方式說出來的故事。的確，它在我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不只因為它著實是部大師之作，也因為它讓我更堅定地相信，扎實的創作可以帶來又獨特又直擊人心的作品。 10. Primo Levi，《滅頂與生還》 當我讀《滅頂與生還》或其他二戰生還者的回憶錄，或比方說當我看長篇紀錄片《浩劫》時，浮現我腦中的總首先是這個問題：如果我活在那樣人與人之間充滿惡意與猜忌的可怕環境裡，我還能堅持做一個正直的人嗎？然後，我總是每次得到同樣的答案：那幾乎不可能。這讓我覺得，身而為人，真是非常悲哀啊。但即便如此，除了祈求命運不要讓我面對太艱難的抉擇之外，我還是常常告訴自己，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夠好的人。 二〇一六年冬天，學校放耶誕長假的時候，我和剛結婚三個月的太太從英國飛到波蘭，算是度蜜月。那裡對我們來說非常、非常冷。我們去了最大、最有名的奧許維茲集中營，在冰天雪地中聽導覽員用嚴肅的語調介紹一個個我們被歷史要求不該忘記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