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rrreads ​ ​ Joseph Brodsky《小於一》​ ​ 「沒有任何惡是不含一點善的，而且可能相反亦然。」​ ​ 「沒有任何一個俄國劊子手不擔心自己有一天也會變成受害者，也沒有任何最軟心腸的受害者不承認（哪怕僅僅是對自己承認）自己有一種設法把自己變成劊子手的精神能力。我們當下的歷史為兩者提供了足夠的機會。此中有某種智慧。你甚至會覺得，這種矛盾心理即是智慧，覺得生命本身既不是好也不是壞，而是任意的。也許我們的文學如此明顯地強調善，是因為善受到了如此巨大的挑戰。」​ ​ 看完小於一的悸動依然持續著。​ ​ 讀畢房慧真的導讀之後，好奇到底詩歌的描述將會是多深奧或多純粹之博學，畢竟我個人對詩歌說不上了解，甚至可以說是淺薄至極。抱著忐忑之心，卻在第一篇章便已著迷於布羅斯基的文字中。《小於一》收錄了文學隨筆、詩歌解析與評論，以及俄國文學評論，其中特別有針對杜斯妥也夫斯基。​ ​ 閱讀布羅斯基的詩歌評論對我來說是吃力的，我想先在此點出。​ 主要是因為布羅斯基極為重視詩的音韻，謂之「語言是文字的聲音」，其音樂的解析會因為讀者不熟悉原文或是俄語發音而感到迷惘。然而就是因為我對詩歌的才疏學淺，其所描述之詩歌之音樂性，那抑揚頓挫、押韻與不押韻之興、音高與頻率等等，在詩歌音樂性上的細膩描述，帶領我透過文字感受對聲音的想像，再回到文字之初始，詩人之初心。​ ​ ​ 對於布羅斯基鍾愛的詩人，《哀泣的繆思》一章對阿赫瑪托娃的描述令我傾心。​ 「她依然忠實於自己的措辭、忠實於私人音色，忠實於通過個人心靈的稜鏡來折射生活而不是反映生活。」在此，布羅斯基給阿赫瑪托娃的評價是面向大眾的、認同人民的，也就是將藝術之菁英性與崇高性獻身給人民，獻身給那些無法言語的眾面孔，哪怕是最為悲傷的那種。他也描述，阿赫瑪托娃的音樂性讓其作品「樂器法對她的主題產生的效果，類似於某個習慣於被迫面對牆壁的人，突然被迫面對地平線。」如此描述音樂性的字眼，連曾撰寫樂評的我都感到癡迷、套入自己的想像： 即是面對監聽喇叭那樣的先驗，站在聲音之前，同時間也給聲音一個定位點；在這個定位點之間，我們的距離即是藝術家與其作品的距離、與歷史的距離，最終將戰勝時間的距離。​ ​ 布羅斯基在捍衛自己喜愛的詩人上，用盡力氣去分析詩歌能夠涵蓋，抑或指代的所有神性。此中的神性亦包含了對於群體人民（「我們」）以及生命存有（或死亡）的同時渺小與巨大；渺小在於個人「小於一」的存在，巨大在於詩人之美學可凌駕於人類精神淨土（如果有的話）之上。​ ​ 然而在層層精確分析、解構之後，依然可以感受布羅斯基個人的強烈文學喜好，來自於先驗或後設的經驗，極為私密的激情讓邏輯推演偶爾顯得有點過於倉促或是武斷，不過或許我們可以解釋成在其對詩歌的激情高詠之下，偶爾的顫音，反倒凸顯布羅斯基之風格。​ ​ ​ 他描述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篇章《自然力》，點出杜斯妥也夫斯基身為「小產階級」的目光，投射在書中的小人物、拘謹窘困的小空間之內。布羅斯基認為杜斯妥也夫斯基精準地掌握了俄語，透過俄語的多音節特性去皆示一個詞能夠包含的自然、原始的力量；而此力量在其作品當中常常以乖僻或歇斯底里的方式，還原作家寫作慾望與靈魂之間的摩擦。布羅斯基於此斷言，「這就是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全部秘密。」我承認我讀到此時，因為對俄語的全然無知，必然產生一種邏輯上的斷裂感。但是在布羅斯基的描寫之下，杜斯妥也夫斯基那近乎苦行的靈魂將書寫還原其受苦的逼真性，然而這並非受到追求真理所驅使，而是為了重現生活；這樣的驅動促使杜斯妥也夫斯基在書寫中展現的力量，「就連上帝、人、現實、罪責、死亡、無限、拯救、空氣、土壤、水、火、金錢也無法滿足它；於是它鋪向自己。」​ ​ ​ 固然布羅斯基受到終身流亡之苦、受土地與親人斷裂的鄉愁所啃噬，但在《小於一》中甚少提及自身的苦難，而是用更冷靜的、內斂的方式描述其早年與父母同居之所、鄰居互相幫助與父母為了在死亡到臨之前奔波於見孩子最後一面的磨難。然而官方當然是無視於其苦的，亦同無視其人民之悲戚。極權與人民的唯一共同點是疾病與死亡，而在這之中，布羅斯基更是被迫與他的鄉愁共處。與此同時，布羅斯基並沒有忘記信仰的詩歌與其音樂性，或許我們可以認為他在此佈景中透過自我的音色、重複的音階、變化多端的曲調，去超驗了歷史的考驗，也突破空間的設限。​ ​ 終有一天他與父母會在那一個半的小房間相遇，因為「記憶的越多，就越接近死亡」。布羅斯基替這樣的記憶譜出幾乎輓歌的音樂性，超越了死亡的限制，在那不願被提起的可恥世紀中，用詩歌與文學背負上對藝術的愛，奉獻出他的聲音；在此線譜當中，一個半的房間得以延伸，延伸至所有的物理界線，延伸至島嶼讀者手中的書頁。​ ​ 布羅斯基依照自己的意願，將其鄉愁的藝術性賦予詩歌中的神性，最終超越空間的極限，戰勝了時間：極權會垮台，城市會重建，記憶被重鑄，銅像被打碎，​ ​ 布羅斯基終究還是贏得了詩歌，就在我們的眼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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