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類語言風格：沙子瓦礫#

我很愛踹雙拖鞋到家附近的seven自習，
那有一排面向馬路的座位，能容七人。

我總是在靠最右或最左的位置一邊溫書一邊偷聽大家講話。

接近十點，兩個國中女生進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雖只有兩人，卻分明像來了一個班！

耳膜瞬間高速顫抖不能自己。

「幹！」「不要！」「什麼啦！」「哈哈哈」「誰啊！」「屁咧！」「沒啦」「你娘啊！」「真假」「酷喔」如此這般短促又高頻的語句，像打翻了一疊子盛滿沙子瓦礫的鍋碗瓢盆⋯蟬群若見了她們，定然失色，無地自容，再也不要囂了。

她倆挑了與我隔兩個座位的地方。習慣性在玻璃前上下來回掃視才坐下，這半秒倒是很安靜，估計是忙著給自己打分。

不出半秒：

「馬的欸！」
「給我看看啦！」
「哈哈哈！」
「太誇張了啦」

嗡嗡嗡嗡嗡嗡，持續發射。
我已經準備離開了，
惹不起惹不起⋯
只好胡亂抓自己的課本，
大力套上筆蓋。

#長髮#

女生B低頭看手機：
「啊你頭髮留了三年喔？」

聲音稚氣未乾，
叛逆乖張同時在發酵。

余光瞥見二人生著濃密的及腰長髮，散發荳蔻年華獨特之烏黑光澤，嶄新得逼人，細嗅會有百合花瓣和皂角鹼的香氣，這可不得了，能瞬間讓永遠臭烘烘的男同學面紅到耳根。

想我們當年曾那麼執著於一頭長髮，高中入學時渾身解數抵抗制式的齊耳碎髮，用夾子、戴假髮、用皮筋把頭髮折起來藏在後腦，肝腸寸斷，寧死不從。然而後來升高三，一鼓作氣抄起剪子將蓄了數年的頭髮喀嚓割斷，眼都不眨，霎時天地間浩然正氣。

反光櫥窗裡的她們，
突然霧化得神秘莫測，
讓我好想瞭解。

#對話的意義#

「啊你幫我選po哪一張」
「側臉的好看啦」
「這件粉色漸層的怎麼樣？」
「這家超想去的欸！」

一個男同學背著雙肩包進來，「你們怎麼在這？」女生A說「我媽店在那邊啊。」「你補課喔？」

女生B忙著看手機，全程沒抬頭。
男同學與女生A數句短促句，
數句幹你娘，此處略。

他走向冰箱開門拿了一瓶舒跑，
站在她們身後看了一下，
沒什麼趣就回家了。

#信息量#

女生B手機響個不停，津津津。
「最近陳柏安很常回我。」

這大概是今晚最具信息量的話了，以至於我嗷嗷待哺許久的神經元以此為線索，自行情節爆炸。

女生A對著玻璃鏡惆悵鼻尖的痘痘，
無暇顧及。「超煩，這邊又長！」

五分鐘後她們起身，在貨物架區逛了一圈。不放過任何一個反光的地方，兩朵空中之花落英打旋兒般轉到了門口，叮咚，又出去了。

#人類文明#

回來以後我跟rm講遇到她們的事。
rm說這個世代說話就是這樣短短的。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雄渾開闊，「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的幽遠沉寂，「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遐思縷縷，「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的寧靜致遠，這些通通沒了，自然萬千景象只有「好美喔！」「好酷喔」「好炫喔」。

「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的眉飛色舞，「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克己為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繾綣憂思⋯通通沒了，內心暗潮洶湧也只是「好煩喔！」「好讚喔！」「好氣喔！」

講不清楚人類在前進還是在退化。

#歲月之殷勤#

說回這兩個明亮朝氣的小姑娘，其實我們小時候也會把髒話罵很順，視青春痘為頂糟糕，對雞毛蒜皮反應很大，被多看了一眼就淺笑整晚，失戀了就天塌。

作為摔出象牙塔的成年人，我實在有無數理由對此嘲弄一番，可是再緩過神來，竟然只剩對爛漫無限的追尋和對她們長久的艷羨。

也講不清楚人生是想前進還是想後退。

頭髮的事還是要繼續聊下去的，
當年剪短髮的原因很簡單，省時間啊。

可不是嘛，少女們細細地把長髮吹乾、對鏡左右顧盼的樣子啊，是黑夜中眨眼的雙子星，是陽台灑落的鈴蘭花，是深海裡拂蕩的活珊瑚，是光陰之最匆匆，歲月之最殷勤啊。

2019.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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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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