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你仍然是我的光芒
是他的聲音。即使戴著面具,我依然認得出那聲音。是當年在台上,彈著吉他、唱著歌的聲音;是在走廊迎面遇見時,喊我名字的聲音;是那天溫柔地摸摸我的頭,對我笑出聲的聲音。
他是那樣出眾的存在。校排前十名,個性開朗溫和,高大體面,是籃球隊隊長,身邊總是圍繞著朋友,不時傳聞又有哪個女生...
至今你仍然是我的光芒
是他的聲音。即使戴著面具,我依然認得出那聲音。是當年在台上,彈著吉他、唱著歌的聲音;是在走廊迎面遇見時,喊我名字的聲音;是那天溫柔地摸摸我的頭,對我笑出聲的聲音。
他是那樣出眾的存在。校排前十名,個性開朗溫和,高大體面,是籃球隊隊長,身邊總是圍繞著朋友,不時傳聞又有哪個女生跟他告白。跟每個人都相處得極好,卻也與每個人保持距離,女孩們總是熱烈討論著,不知道誰能進入他的心。
「你也是男生!你說說看嘛!」她們總是討論到一半,拉著我直喊:「他是真的不想談戀愛,還是單純看不上我們?同樣是男生,你一定比較了解吧!」
「我怎麼知道啦!」雖然一樣是男生,我跟他根本從被創造開始,就不是同一種生物吧。我沒什麼男生朋友,應該說連朋友都很少,體能不好,成績也很弱。有人注意我、喜歡我就值得感恩,哪有餘力去想哪種拒絕台詞是什麼意思?
但我理解那些女孩的心情。開學第一天,老師要大家輪流起來自我介紹。我坐立難安,快點到我時,胃一陣翻騰絞痛,喘不過氣,此時一個暖暖的觸感撫上背脊,是座位左方的他。
「你還好嗎?」他溫柔地撫摸我的背安撫我。
老師喊了下個號碼,他站起身,介紹自己從哪個國中畢業、叫什麼名字,興趣是打籃球跟唱歌,聲音暖暖的流進我心裡,從此我對他的聲音再也不忘,倒是忘記後來的自我介紹,我說了什麼。
我和他都是熱音社的。我負責打鼓,而他是主唱。身為主唱總是特別顯眼,加上外表的優勢,每回公演結束,他又會多不少迷妹,我總是負責幫他與迷妹合照。
有時我好希望,自己也能是他身邊,與他合照的女孩。只是身為男生,平常都一起練團,忽然要求合照也很奇怪。每回練團時,忍不住盯著他唱歌的背影,想要他轉過來對我笑。
練團結束後,我們會一群人去吃飯。一群人走時,他總會注意誰落單,過去和那人一起走,久了幾乎都和我一起走。聊起開學的事,他說自己有個焦慮症的弟弟,所以特別容易注意到別人不適的狀態,問我現在常常上台,還會不會緊張?
我說會,每次上台前都一直腹瀉,根本要脫水。後來演出前,他都會主動給我胃藥,握著我的手,對我說一定沒問題的。
有天班上一個女生跑來說喜歡我。我感到錯愕,她見我沒有反應,忽然大聲說:「你不答應,是不是因為你喜歡他?」她講出他的名字,我還沒回過神,只見她跟身後一群男女大笑起來: 「你們社團的女生說的!說你平常都一直纏著他。」
原來前面的告白只是惡作劇。「我沒有纏著他。」
「那就是有喜歡他囉?」他們鼓譟起來,我大喊:「我沒有這樣說!」
「你也太噁了吧!」他在籃球隊的兄弟,遠遠地對我大叫:「你喜歡男的喔?」
「欸!他來了、他來了!」幾個女生指著窗外,尖聲說。
他一走進門,幾個男生女生就拉住他,指著我好像我是什麼骯髒的東西:「喂!他喜歡你耶!有夠噁心的,看不出來他是這種人!」
「我沒有喜歡他!」我大喊,更像在對他解釋。
「哦──哦──心虛了喔!臉紅了喔!」他們不斷鼓譟,甚至有幾個人開始鬧他:「該不會你一直不接受女生的告白,是因為你也喜歡男的吧?」
「搞gay!搞gay!肛肛好!」大家不斷喊著,整間教室像是失控的公車。
「你們不要鬧了好不好!」整間教室安靜了五秒鐘,大家才發現是他在罵人,「就算他喜歡男生又怎麼樣?就算我喜歡男生又怎麼樣?你們無不無聊?現在都什麼年代了?」
同班那麼久,沒人聽過他那麼憤怒的扯著喉嚨罵人。全班沉默了下來,他站在那差不多一分鐘,才走到座位上坐下來,大家也一一回到座位上,整間教室充滿唏唏囌囌的低語聲。
消息傳得很快,很快全年級都在說,高大帥氣、品學兼優的籃球隊隊長,喜歡的居然是男生,而且是他們班上一個長相、成績都不怎麼樣的男生,大概是在同個社團日久生情等等。
他的哀居粉絲數銳減,也有一些女生跑來班上問他,為什麼寧可喜歡男生也不喜歡她們;更有些他的瘋狂粉絲會來私訊我,罵些不堪入目的內容,大抵是我憑什麼喜歡他、我這噁心的同性戀等等。
他沒有疏遠我,我們還是會一起去社團,一起吃飯。我對他道歉,牽扯到他,他摸我的頭笑出聲:「幹嘛道歉?你又沒做錯事,我也沒有。」我好想把這一刻的他記在腦海,好想擁抱他,對他說謝謝。
高中畢業,他出國念書,我也上了大學,開始跑社運。我們慢慢沒了聯絡,直到這天的同志遊行,他戴著面具,掛著一個牌子「對不起,我無法出櫃」,但他站在花車上一開口唱歌,我就知道是他。
遊行結束後,我走到他身後,小聲地叫他名字,他明顯震了一下,回頭看了我一眼,才拿下面具。我們一起吃了晚餐,他說他要繼承家裡的企業,跟有錢的千金小姐結婚,沒有勇氣向家人出櫃,看著我臉龐畫上的彩虹,忽然說:「我一直覺得你很勇敢。」
我慌張地搖頭,說我才佩服他,從以前就那麼優秀,還幫我罵那些人,我是因為他才開始跑社運,開始做自己……他握住我的手,像以前每次上台之前,「你很勇敢。容易緊張焦慮,卻還一直跟我們上台表演。今天在這裡看到你,覺得你還是一樣勇敢,就算對你來說不容易,你還是一直努力去做。」
你不也是嗎?迫於家裡跟公司無法出櫃,卻還是出現在這裡。就像當年即使與全世界為敵也要保護我,卻從沒過問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你。或許對你來說,也不是那麼重要吧。
我想到有次公演,他在台上彈著吉他,唱著米津玄師的《Lemon》:至今你仍是我的光芒,我比自己所想的還要來得愛你。
我也想這麼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