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勢如破竹的勇氣（1）

一如往常的星期六午後，頭髮斑白的老者走進肅德監獄。

頭低低，一言不發地坐在會客室裡。

會客室總是充滿期待，有人攜家帶眷，有人帶著速食店的餐桶，有人挺著大肚子。

老者不上廁所，不喝水，不走動，不看報，只填了一張表格。

老者的目光不與任何人接觸，沉靜地看著表格上的號碼。

其實，誰也不會多看這個身形矮小的老者一眼。

鐘聲響起，囚犯陸陸續續進入會客室。

其中一個穿著囚服的中年人，在獄警的戒護下慢條斯理地走了進來。

這身材高瘦的中年大叔儘管身在獄中，眉宇之間卻有一股神采與威嚴，坐下時連獄警也對他點頭示意後，獄警才離開桌邊。

等待中年大叔的約莫十幾個訪客，一看到他進了會客室，全都站了起來鞠躬。

這十幾個訪客裡男男女女，有人看似混江湖的黑道，有人看起來像是普通上班族，有的像是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也有像是提著菜籃買菜的大嬸，說明了這大叔的交遊廣闊，不分男女老少。

每個輪到與中年大叔見面的訪客，都與他十指緊扣，四隻手牢牢放在桌上。

中年大叔會說話，也會聽。

會笑，也會皺眉。

只是彼此的對話聲都很小，只能彼此聽聞，像是用家常閒聊的樣子咀嚼秘密。

輪到老者與益哥會面的時候，他們就跟別組訪客一樣，雙手緊緊相握。

「辛苦了，益哥。」老者的頭依舊垂得很低。

「二十多年了，還不就那樣。」中年大叔點點頭：「他還好嗎？」

「託您的福，一切如昔。」老者的語氣十分拘束。

「很好。」

中年大叔閉上眼睛的瞬間，老者的眼睛幾乎凸了出來。

雙手在桌子中間緊握。

兩人陷入漫長的沉默，像是共同苦惱著一道複雜難題。

會客的吵雜聲持續，寶貴的時間分分秒秒消逝，中年大叔的身上不斷流出汗漿。

額頭上的汗珠滑落又滑落，整張臉就像長了汗珠痘痘似的，還冒出黏濁的熱氣。

腋下與背脊全濕透了，甚至連褲管底都給汗水滲出了印子。

老者的雙手手指因過度用力嵌進了了中年男子的皮膚，不住地顫抖，老者的臉色一片死灰，紫色的血管在眼角浮起，嘴唇也漸漸乾裂。

中年大叔緩緩睜開眼睛的時候，坐在對面的老者卻連打了好幾個冷顫。

「有勞了。」中年大叔紅光滿面，聲若洪鐘。

「……沒的事，請益哥多多擔待。」老者撐著桌角試著起身時，連腳都站不穩。

老者勉力回到會客室外的椅子坐下，剛剛才幾步路，就讓他喘得快睜不開眼。

其他訪客則繼續入場，輪流與中年大叔握手說話。

鐘聲響起。

獄警嚷嚷著會客時間結束，家屬朋友紛紛與囚犯擁抱道別，相約下週末再見。

中年大叔邁開大步離開會客時的時候，那把椅子底下都是汗水。

老者還坐在位子上喘氣。

剛剛結束會客的囚犯依序進入檢查室。

「脫光。」獄警朗聲。

三百多個囚犯早已習慣，立刻脫個精光。

三百多條龍龍鳳鳳虎虎豹豹，看起來一點也不嚇人，而是狼狽不堪。

獄警胡亂敲著警棍。

「狗娘養的，全都蹲下啊！」

「把你們沾屎塞雞巴的屁眼給我抬高啊！抬高！抬！高！」

「別耍花樣啊！咳嗽！用力啊！」

三百多個屁股高高抬起，用力咳嗽，讓經過的獄警檢查肛門有沒有夾帶違禁品。

為了表面上的公平，就連德高望重的中年大叔也不例外。

而這個叫益哥的中年大叔，倒一點也不介意自己赤身裸體。

來自鬼道盟的益哥，在肅德監獄裡蹲了二十年，前十年自然辛苦，後十年則靠著漸漸累積的厚實人脈，徹底統治了這裡的黑社會，不管你在外面混的是鬼道盟、黑湖幫、洪門還是情義門，進了肅德就得握益哥的手，就連獄方也頗仰仗他的調和鼎鼐，消弭監獄裡的暴力紛爭。

益哥，在獄中有酒喝，有菸抽，想叫鼎泰豐的小籠包只管吩咐一聲，想與外面聯絡，有幾個獄警就有幾支手機可以讓他撥。其實，就連妓女也曾叫進來讓他享用，而且那天還不是益哥過生日。

只因為，益哥覺得有必要讓大家知道，只要他想，他當然就可以這麼做。

------你想得到更大的權力，有時候就得故意要一些別人得不到的東西。

這一切，當然源自於人脈。

而人脈來自於實力。

檢查違禁品的獄警來到益哥後面，斜眼看著他屁股上的刀疤。

渾身大汗的益哥猛力咳嗽，屁眼一開一闔。

空空如也的臭肛門。

「誰要看你們爛掉的屁眼啊！都給我穿上衣服！」獄警鬼吼鬼叫：「馬上！」

囚犯們紛紛將衣服穿好，回到走廊上答數整隊。

昂首闊步回到寢室的路上，益哥精神飽滿地接過獄警遞過來的一支菸。

「益哥，剛剛不好意思。」一名獄警嬉皮笑臉：「表面工夫還是得……」

「沒的事，不過就是屁眼，哈哈。」

益哥食指與拇指輕輕捏住菸頭，菸即刻點燃。

許多獄警遞菸給益哥，就是為了看這魔術般的神奇畫面。

益哥笑笑。

再過一年……

他就可以離開這裡。

十九年來他在監獄裡累積的人脈，一年又一年在監獄外開枝散葉。

他所賣出去的人情，都將在江湖上一口氣收回。

問鼎，鬼道盟的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