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時間變多的時候，突如其來的交流就立體起來：郵差觸發的門鈴聲、收到的問候閒聊訊息、說看到什麼想起你、一通睡前胡言亂語的電話......，有種靠著別人的提醒，意識到自己真實存在，並且被好好記得。

當然也有看清楚各種關係、清理掃除的感受，否則不斷把他人往肚裡塞，多的是不跟你腸胃互（蠕）動，硬是憋久不拉也是會便秘的。

今天在《槍與玫瑰》劇本裡，透過角色「毓婷」讀到一句台詞：

「我不想被忘記。」

深深觸碰到身為表演工作者在此刻的感受，所有時間都真空掉的現在，「好好感受生活和自己」，這句話好像是冰箱廣告裡的台詞，被優雅積極的語氣唸出來，配著完美雙門泛著金屬光澤的冰箱，但走進廚房泡個麵才發現，你家冰箱一直都穿著古著在抖腳。

想起之前到日本天王寺動物園，看見毛皮泛黃、原地來回踱步撞著假山的北極熊，旁邊剛好一位白皮膚的外國人拿著小相機對著牠拍照，瞬間心裡被撞出一座冰山。牠，也正在感受跟找自己嗎？

前陣子我把家裡一到四樓的樓梯，來回走了三遍，分別從站姿到前彎到跪坐，完全不是為了運動，但也夠像在核心訓練了。第一遍吸塵器、第二遍拖把、第三遍抹布擦拭，用抹布最有感覺，平常看到覺得哎額的髒污灰塵壁虎屎，透過沾水的抹布，蹲下伸手一碰，心理抗拒的程度用嗅覺來形容就是「收拾放兩天的廚餘」到「收拾當日廁所垃圾袋」，瞬間覺得其實還好嘛！

一路整理到好久沒踏進的神明廳前，開門看到我弟的鞋印軌跡，立刻就明白這裡多久沒人整理，於是我開始拿著那條大抹布，合掌在心裡跟祖先、神明說。

：好久不見，你們應該有點忘記我是誰，失禮了！我來整理囉！

不斷拿著抹布來回廁所跟神明廳，隨著趟數越多，看著洗出灰黑色的水漸漸透明，地板、神桌底下、神龕旁，原來是這麼美的深紅色和乳白色，我一面整理一面想：祖先們究竟偷偷養了多少隻壁虎在這呢？

想起年幼時曾經偷爬上神龕櫃，拿著抹布想討好出門採買的父母，結果才爬上去不久電話就響起，原來是父親開車到一半眼前出現放大的祖先牌位，要母親打電話確認我在做什麼。現在想起來有種被祖先保佑的感覺，畢竟我很矮，神龕櫃很高，但當時的我忿忿地想：為什麼要打小報告呢？我在整理欸！

結果擦著我噗嗤笑出來，這就是Dejavu的感覺嗎？那現在你們可以幫我邀功嗎？呃，抱歉我開玩笑的，真的是開玩笑的。

看著閃閃發亮的神明廳，望著神像微微笑著的表情，我傳訊息到家裡群組（因為樓層的關係我懶得走下去）：

「我剛掃神室友的房間，他們笑笑應該是有舒服，說沒事大家可以上去陪他們抽根煙（香）」

端午節那天，久違與父親、弟弟、妹妹，一家人圍繞著，以父親為首，大家將燃著煙的香雙手就著額頭，聽著父親以台語說著熟悉的祭祀台詞，有一種微妙想念的感覺，也許拜拜一直以來為的就不是神明「保佑」，而是這樣的相聚，的確能「保有」一些情感吧！

心目中最愛動畫的前幾名《夏目友人帳》裡，失去了人類的信仰而消失的露神，對於這段劇情「消失」的印象，是露神永恆的離去，但他不是為自己消逝悲傷，而是因為再也無法仰望自己在乎的人而感到悲傷。那麼，神明和祖先們是不是也害怕被遺忘呢？

原來，很有可能不管是身為肉身的人，還是透明的神靈，恐懼始終是同一件事情呢！那麼，現階段如此害怕的我，怕被誰遺忘的我，也不是特別需要逃避的事情吧！

附上第二階段的妹妹攝影（ @shelly__1215 )第二張發現跟我妹神似。對了，妹妹做的甜點真的很好吃。

《過端午》

疫情席捲了各行各業。昨日和在法國的朋友聯繫，是一對定居巴黎的中國夫妻，先生原本以導遊維生，因為疫情關係，從去年初先生再也沒有工作機會，忍了半年不是辦法，一個人回大陸找看看有沒有賺錢機會，妻子在巴黎還有份算穩定的薪水，加上法國政府的補助，她及孩子三人便留在巴黎，如今一家分隔兩地，不知何時生活才能回復穩定。在這樣的時局，不論是個人或是公司，若平時沒有一些預備金，突如其來的災難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疫情之下，對我們這既算是寺廟，又算靈骨塔的模糊單位，相對來說，影響算是小的。以靈骨塔的角度來看，生老病死之事，每天都會發生，我們當然不可能停止服務，有服務便有收入。不過若以寺廟角度看，我們是受到一些影響的。除了原本預定要安放牌位，紛紛取消外，今年的端午節，也是我們有史以來，第一次決定關起廟門，大家放假。這對一直很堅持「服務精神」的老闆來說，還真是例外中的特例決定了。

在這條山路上，我們一直是號稱最具服務精神的寺廟(其實就三間廟，要拿第一很容易)，客人想幾點來，有什麼事，我們總是二話不說，公告的開放時間像似參考用的，有時客人看了時辰，早上七點就想來領回親人靈骨，那我們就得六點半上班；客人若會晚進塔，當然我們也是等到他到為止。據說最晚我們老闆等過一位從美國飛來台灣的靈骨，因為班機都是半夜抵達，進塔時間當然在半夜，只好等。若事前先預約時間，都可以理解，最受不了的是有些禮儀公司，覺得我們都在，常常在我們下班前一小時，打電話來說：「今天等我們一下喔…」這時候若下班後另有事也得取消。因為我們實在配合得太無怨無尤，客人總會希望自己能有那麼一點特例，例如像最近這樣，政府都已經宣布寺廟暫停開放，就是會有少數客人，帶著供品跑來看看能不能祭拜，雖說這裡是半露天的開放空間，雖說你們才五個人，但只要有二組以上客人同時間跑來，很容易群聚就集滿戶外十人的上限啊！

我們這幾天就不斷在電話裡、在現場跟客人溝通，今年情況特殊，暫停開放，請大家多多理解…講不聽的乾脆恐嚇，有警察巡邏(這是實話)，會有罰款(這是半威脅)。其實規定是死的，情、理、法之間總需要拿捏，有一天一大早我一到公司，就看到有二位苦主在門口等著，想要祭拜。不論我怎麼解釋，她就是苦著一張快哭出來的臉說「不好意思，我想進去可以嗎？」只有二位不能進去嗎？二位當然沒有所謂群聚感染問題。最困擾的應該是若有其他人來了看到，我們又該如何說服拒絕呢？也因此端午連假這幾天，我們索性決定大門深鎖來應對。不過那天清晨的二位苦主，經過半小時溝通未果，我還是讓她們進去了，因為她們看起來實在太「苦」了，有什麼話想說，還是盡情發洩一下比較好。

如此這般，自從疫情緊張以來，我們金紙的業績，三天有二天掛蛋！只能慶幸台北空汙問題因此獲得緩解？！不過處於什麼職務，只能盡其在我，身為廟婆，針對燒不燒金紙議題，我不想讓「環保意識」困擾自己。讓金紙有機會流通(老闆會比較開心)，也讓祭拜者心安(客戶會開心)，這些都是寺廟需要的正向循環，是廟婆的份內事。所以我們今年正式推出了「代拜」的服務，所謂「代拜」其實就類似福袋的概念。每一份祭拜的供品套組包含了豐富的綜合金銀財寶箱、象徵補庫的庫錢等等，以及精選的鼎泰豐粽子三顆，登記參加匯款後，我們會請出牌位、上香代為秉告：「今年情況特殊，但子孫心意到了，請來領收吧！」每一份代拜的金紙也都寫清楚了領收人及陽世子孫名字。習慣燒金紙的信徒最擔心的就是金銀財寶被閒雜人等領走了，祖先沒收到！上了香後，最重要的是還要拍照，然後一一傳給客人。怎麼傳？當然是用Line傳，順便藉此收集Line的客戶名單！啊！廟婆的一點小心思！

既然是代拜，種種過程更馬虎不得，因為每個過程都代表寺方的服務品質與用心。有些我們熟悉的客人，我們知道他的親人喜歡什麼？習慣拜什麼？只要不難達成的，我們會盡量主動安排，諸如喜歡喝茶的、要一杯熱牛奶的、習慣拜素食等等。點點滴滴很多細節，完全不輸當年我每一份親手包予你們的福袋，大多客人都會很感激你貼心的服務，但當然也有客人質疑你代拜的價值，質疑真的有燒金紙嗎？拍照不夠可不可以實況轉播等等，各式各樣服務業，總之都要面對百百種的客人。開了大門，你要迎接地不僅是投緣的客人，不投緣的，努力看看是否能變投緣，真不行，也只好隨緣了。

這是我們今年第一次嘗試廣發宣傳代拜服務，才五十組就把我們員工連同老闆四個人，累得各個腰痠腿疼。忙完後算一算，大約是去年同期金紙收入的三分之一。還有很多改進空間，例如事前準備的SOP需要建立，Line管理的客群不夠多，將來若客群更多(廟婆有信心，此類服務需求只會越來越大)，要怎麼讓流程更順暢、管理客群等等。時代總是不斷在改變，各行各業無不尋思怎麼經營才更符合人的需求！不只是書店，你們應該沒想過寺廟也怕沒人來、也講服務、也要算營業額吧！不然你們說，我的薪水該從哪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