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的悲劇】

#原創
#陳小姐系列
#我的室友陳小姐是個鬼

我住的地方有點不對勁。

從上禮拜開始出現跡象。

明明是放在桌子中央的杯子，去趟廁所回來，發現挪到了角落，只要再靠外一點，就會砸到地板上。

疊好的衣服倒塌，散得亂七八糟。

浴缸裡出現了不屬於我的長頭髮。

大前天，密封的餅乾被拆封了。

前天，準備當作早餐的蘋果被咬了一口。

所有的痕跡都顯示出，這個理應當只有我一人居住的空間，似乎平空有了另一個看不見的人存在。

我發瘋似的把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檢查一遍，但什麼也沒有。

根本沒有另一個人。

然後就在昨天，我在我的床底下也掃到了長頭髮。

長長的髮絲纏糾在一起，它們靜靜地待在角落，像是不會動的黑色長蟲。

除了恐懼之外，我還感到一股莫名的憤怒。

這是我的家，我不允許有人不經過我的同意就隨意入侵！

我當晚就衝去買了一個監視器回來安裝，它的外觀迷你，看上去就像一個普通的房間擺飾。

我把它安放在高處，打算弄清楚究竟是什麼東西闖入我的生活。

而今天，也許我會找到答案。

早上一醒過來，我馬上拿起手機，調出監視器的畫面，想看看昨夜是不是有出現任何異常。

手機照慣例跳出不少通知，我無暇觀看，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播放的畫面上。

就算昨晚房間沒開燈，監視器仍是把一切景象拍得一清二楚。

異狀是在凌晨三點多的時候發生，那時我已經熟睡。

在灰黯的螢幕上，可以看見沙發後面有漆黑的影子蠕動出來。起先是薄薄一片，等它完全脫離出沙發後，它突然變得立體起來。

那是一個分不清是男人還是女人的……人。

它的四肢細長乾瘦，皮膚像貼著骨頭，長髮披散，髮間露出的眼睛格外突出。

雞皮疙瘩瞬間爬上我的手臂，我的頭皮像要炸開，差點失手扔了手機。

我根本沒料到，這個家裡竟然存在著這樣一位「同居者」。它就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和我一直待在同個房間裡。

我驚恐地看了沙發的位置一眼，現在根本不敢往那裡靠近了。我把自己蜷縮在床舖角落，做了好幾次的深呼吸，強迫自己再繼續看下去。

那位同居者手腳匍匐，姿勢怪異，像隻蒼白的大蜘蛛，快速無聲地往前爬，一路爬到了我的床前。

我緊緊地摀住嘴巴，否則尖叫聲只怕就要衝出來。

我在床上坐立難安，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現在要待在哪裡才比較安全，最末我決定先咬牙看完影片。

畫面裡，那人在我的床前直立起來，伸手朝我摸過來。

我以為那隻枯槁的手會摸到我，可沒想到，那隻手越過了我，接著拿起我的手機。

正當我以為接下來會出現更驚悚的事情時——

我看見那人熟練地點開一個Ａｐｐ，熟練地登入頁面，熟練地進入遊戲。

最後，熟練地點選遊戲裡的商店圖示。

監視器的收音清晰，尤其我的手機音量又是調到最大，因此我可以清楚無比地聽見它說：

「課金，真的好快樂呢……」

我面色蒼白，顫抖的手指往手機螢幕的最頂端一劃拉。

成排的信件通知都是相同的標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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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有部4K修復電影上映，是1990年的《天若有情》，當時在台灣片名是《追夢人》，男女主角都因為這部電影而躍上螢幕的一線影星。

《天若有情》的導演是陳木勝（1961-2020），2020年因癌離世，《天若有情》是他第一部單獨導演的作品，初試啼聲，馬上聲名大噪，隔年讓吳孟達獲得香港金像獎的最佳男配角獎，也讓吳倩蓮獲得最佳新人的提名。雖未真正獲得最佳導演，陳木勝曾經獲得五次香港電影金像獎的提名。

1.
《天若有情》裡的劉德華跟吳倩蓮，都好年輕，眼神還帶有純真。神奇的是，今日的劉德華與當時，大概也僅只於多些皺紋而已，這是三十一年前的電影，華Dee是如何保持青春的呢？

2.
這是黑道小弟（華Dee）與富家女（JoJo）的階級差異之戀，悲劇可以預期。有趣的是，吳倩蓮的富家女JoJo，是個十七歲的高中女生。90年代的高中女生穿著，與今日的高中女生差距好大。

JoJo每次出現都是白色襯衫、白色長裙、白色短襪，飄逸純真，手帕也是白色絲質，煲湯也是以白色的保溫壺盛裝。

JoJo真是乖巧的女生，還幫忙縫補破掉的牛仔外套，到喜歡的男生家裡幫忙打掃整理房間、煲湯做飯，一點都沒有富家女的傲嬌氣息，一方面緩和JoJo與華Dee之間的階級隔閡，另一方面也讓華Dee難以抗拒對JoJo油然而生的疼愛。

不過，這種好女孩的價值觀，在今日看來已經太過八股。一般女孩是無法接受的。當代的年輕女孩應該是比較期待有個工具人可以使喚吧。

3.
當時的大卡車競賽，以現在的眼光看來，真是殘忍又危險。男人自己愛飆車就算了，幹嘛把自己心愛的女孩放在車頂，要求女生在沒有任何防護的狀態下，站在車頂任他飆。

原來電影開場的車禍，是種伏筆，暗示這樣的卡車競賽有多危險，表示JoJo多麼委屈，卻也多麼喜歡華Dee，明明被欺侮，卻還是原諒華Dee，還與他慶生，告訴自小孤兒的華Dee，從今以後兩人都是同一天生日。超浪漫的。

4.
吳倩蓮以現在的網美標準看來，肯定不夠美，但不知為何，看電影時，眼睛都無法離開這位好有氣質的女生，她的美不是因為大眼睛、高聳鼻、或是細長臉，這些所謂美女的條件，她一項都沒有，但是卻有種獨特卻又無人能夠取代的脫俗氣息。

兩人最讓人感動之處，是在澳門抱回兩人一起合打棉花的雙人枕頭，但是，卻又因為華Dee被告而在海關被警察攔住，JoJo也被強抓而跌坐地上，緊緊抱著棉花四散的紅色枕頭，悲傷啜泣。

5.
陳木勝真是善於創造狠鬥爆炸交錯純真愛情的張力。除了因為階級而無法圓滿的浪漫愛情之外，電影充斥著黑白兩道的追殺、黑道內鬥的暗殺、還有重機飆車、燒車爆破、城市尬車等等，現在看來都還過癮的話，1990年看來肯定很熱血。有趣的是，這些爆破撞車等畫面，應該都不是電腦生成畫面，而是現場實體拍攝。

在故事開場不久，華Dee幫喇叭（黃光亮）的搶劫開車時，馬上讓我想到《玩命在劫》（Baby Driver, 2017），好多情節細節都雷同，包括差點兒被警察發現，飛車快跑，以及以技術在公路上甩開警車，躲到立體停車場，甚至，還有因為愛情而考慮金盆洗手，卻始終躲不開黑道的糾結牽連。

原來，這類灑狗血的電影古今皆同，卻不知為何，雷同的故事還是能再讓人感動。

6.
穿著白紗禮服跨騎重機，還有一邊流鼻血一邊騎著重機，這橋段肯定是《天若有情》的經典。JoJo穿著代表純潔的白紗的禮服，跪在聖母瑪麗亞面前祈禱美夢成真，熟知，一轉眼，一樣是穿著白色禮服的華Dee，已經偷偷滑行重機離開了。

已經逃脫不了與黑道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臍帶，華Dee乾脆拿刀殺向喇叭。他早就知道美夢無法成真，但是恩怨總得了結，報仇成了最後的選擇。

華Dee白色禮服被血跡染紅的畫面，交錯著JoJo奔馳於高架橋上無助的畫面，堆積出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悲劇式浪漫。

7.
感覺吳孟達經過31年，也是沒有太多改變。不過，跟劉德華相反，吳孟達比較像是從以前就老起來放。

8.
對香港人來說，《天若有情》肯定也是部90年代香港的回憶，小巷小弄裡的樓房、階梯與看板。小民的樓房與富人的洋房，JoJo搭公車，華Dee騎機車。吳孟達的路邊泊車與洗車。

有趣的是，跟《Mission Impossible》裡的阿湯哥一樣，劉德華也是操作各類交通工具——重機、轎車、卡車、還有小飛機。

9.
覺得電影有宣傳，跨坐機車比較安全，不能側坐，而且一定要戴安全帽。記得這些騎車安全守則，是那個年代交通安全時常推廣的要點。

10.
音樂也是《天若有情》的強項，總是在關鍵的爆破時刻與浪漫高點，切入主題曲或音樂。下面是經典畫面與Beyond的《灰色軌跡》：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ktyEFgARbI

阿三在醫院外頭設置的吸菸區抽菸，一手滑著通訊器一手夾著細長的涼菸，眼睛看著螢幕的資訊，一條又一條滑過，腳上的皮鞋踏著著急的節奏，在一旁吞雲吐霧的大叔投以他一個納悶的眼神。阿三倒是沒注意別人的眼神，只是一個勁地滑一個勁地抽，一大口，吞下去吐出來，腳抖著，像是踏大鼓般用力，皮鞋與石子路敲出響亮的聲音。

把菸屁股丟到菸盒，他想要再拿一支時發現已經見底，抽光了。他嘖一聲不屑地站起，通訊器發出逼的聲音，是他的妹妹傳了訊息給他，說是爸爸的手術結束了，很順利。他默默地看著那條訊息，一聲不響地把通訊器放到口袋，走回醫院門口，灰暗的天空開始下起雨，他罵了聲「狗娘爛天氣」。

他們一家子在玻璃外頭看吸著氧氣仍在麻醉昏厥的父親，母親神色堅定卻面露疲累，妹妹站在媽媽邊牽著她的手，弟弟坐在海綠色的椅子上在通訊器上輸入訊息，想必是在跟家族通信。阿三的皮鞋聲在走廊迴響，踏、踏、踏、踏好重的踩踏聲，母親回過頭來，見到阿三喊了他的名字，妹妹跟弟弟都沒有轉過頭。

母親說你父親需要靜養一個禮拜，顯微機器手術很成功，比預想還要順利，也沒碰上什麼大礙。阿三只是點頭，透過窗戶看到昏睡的父親，他的樣子是如此生疏，以至於他一開始沒會意過來，躺在那張病床上的就是他父親。那個從小到大對他如此嚴厲苛刻講話不留情面的男人，小時候他甚至心生殺意或是斷絕關係逃得遠遠的，但長大了卻一個也沒做到，如此薄弱。

醫生帶著平板與一名協助機器人來到眾人身邊，先是恭喜手術順利，再來是手術後的預定排程和注意事項，最後談到費用時則交由機器人來負責，醫生則是走到父親的房間看床邊電腦數據的顯示，輕快地敲打著鍵盤，阿三注意到這醫生居然一邊哼歌一邊打鍵盤。

弟弟也站起看著機器人列出的費用，在可負擔的邊緣，阿三走過去說我付吧，但母親說沒事，還不用你們動到錢，最後便由母親一手包攬下，沒有任何一個小孩出錢，最後補了一句，到時候家裡還要你們多互相支持彼此。

阿三走到玻璃邊看著父親的容貌，心中有種被剝離撕裂的聲音不停在迴響，他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胸口的悶感令他感到不適，有種無力感從腳底延伸到腦袋，思考也停止了。醫生走出病房，說了幾句場面話帶著機器人便走，留下那清單與帳單，還有一大本的注意事項。

那之後父親休息了好幾個禮拜，母親全程照顧，三餐自理，從家裡到醫院，護士醫生都知曉母親的手藝，甚至做起了便當生意起來，弟弟有時還要開車幫忙母親載便當過去，阿三在工作休息時看通訊器的家庭群組，會看到母親與醫生的合照還有每個工作人員都說母親便當多好吃多營養之類的，阿三都會想笑，但是每次母親拍父親的臉或者身體或者描述今天的狀況時，阿三都會陷入一種鬱鬱寡歡的情緒，低潮到一個不行。他沒敢跟家裡的人說，只是一個人悶著回家，洗完澡看電視便沉沉入睡，重複前一日的作業。

父親可以下床走路後，阿三打了通電話給母親，母親理所當然地在父親身邊，便把電話交給精神還不錯的父親。

「爸，你還好嗎？」
「還行，沒怎麼樣啦。」
「真的嗎？都要開刀還說沒怎麼樣。」
「當然，沒事啦，你好好照顧自己就好。把電話給你媽了。」

電話就轉到母親手上，對話停得太突兀，但他很明顯感受到父親的無力感，語氣毫無力氣，跟他記憶中對著他怒吼謾罵生氣的印象完全不同。母親起身走到別邊，像是回聲機重複醫生對父親所叮嚀的所有事項，鉅細彌遺地說，阿三一邊苦笑一邊說「身體真的很重要」。兩個人隨後聊了一下生活發生的事情，便結束通話，阿三胸口的無力感越來越重，他不知道該如何言喻這種感覺，煩悶？煩躁？鬱悶？

再過一陣子，父親的傷口在檢查之下已經確認可以出院，在家自行療養，但還是要在規定時間複診檢查，於是母親歡天喜地帶著父親回家，給他各種規定，一改過去的壞習慣，喝酒、少喝水、少運動⋯⋯父親的頑固也連同手術帶走了，乖乖聽話一件一件事情做，這些都是透過群組的文字訊息與影片，阿三才慢慢得知的，拼湊的。於是他想說請個假，回家，一路上他聽音樂看著窗外流逝的風景，從都市到鄉村，深山到海洋，他還是無法把心中的鬱悶給理清，究竟是怎麼樣的原因才會造就自己情緒的波動，甚至這個回家的決定都讓他感到猶豫甚至後悔。

或者該說是害怕？

到家後父親早早便入睡，他在客廳跟母親妹妹聊天，東聊西聊，時間差不多便去洗澡，洗完澡走出浴室，聽到父親再請母親幫他換藥，他隔著房間的薄牆聽見父親虛弱無力的聲音，像是一種過往威嚴一掃而空的挫敗與無力感，一字一字慢慢地說，甚至要說上兩三遍，不知道為什麼，阿三居然靠著牆哭了，自己居然也因此感受到強烈的孤獨與錯愕，再加上不斷侵襲而來的挫敗無力，全部混雜在一起，這就是這幾日潛伏在他心中的煩悶、鬱悶。

換好藥後母親走出房間，沒有瞧見屏住氣縮在黑暗中的阿三，阿三一個人流著淚，試圖全力地把自己消失在黑暗之中。他感覺到內心空了好一大塊，只剩下那些情緒伴隨著血液流竄在他體內，那個過往總是高高在上不可動搖的父親形象像是被怪手掏空一般，他才意識到父親正在邁向年老的旅途之上，或許再過幾個十年將會邁入不可逆的階段，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十八歲遙想十年後的年輕人，他已經確確實實地踏在三十歲的門檻了。

黑暗中，他才意識到自己如此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