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 ​ 昨日睡前在youtube上聽完岑寧兒的新歌〈我〉。點進去MV之前，以為是她的新創作；點進去之後，第一句唱出：「I am what I am」時，空氣突然凝結了 ——這是我從2018年末起，珍放在左胸口袋收藏的，張國榮的〈我〉啊。​ ​ 「竟然是翻唱。」暫停，我深吸一口氣，整理好情緒、調整了坐姿（笑），把手機取消直向鎖定，倒過來使整幅畫面撐滿掌心，按下續播鍵，從第二句歌詞開始靜靜哭到最後一刻。我哭，但並非嚎啕，正如她戚戚悠悠地唱，但不彰顯撕心裂肺。短短四分鐘，感覺是一淌太理解自己的聲音流過我的身軀，有些冰涼，像她在MV中穿的白襯衫一樣輕柔的那般涼，於夏晚拂起一陣微潤之風，那麼適切、那麼剛好、那麼舒心但又隱隱發痛。​ ​ 忘了有沒有在粉專平台上分享過我與〈我〉相遇的歷程。但至少私人帳號裡，我數次在限時動態描述自己對這首歌的迷戀。初次聽它，是華晨宇在2018年中國節目〈歌手〉舞台上的演繹，那是個掉入黑洞的深夜，台北的冬天加速冷冽了我獨自的冬天，我聽歌猶沙漠中取水，埋入被窩啜泣良久，重複播放的每一字一句，都像在唱我自己。自那次之後，好一段日子我都讓〈我〉陪著我：走路時聽、搭車時聽、吃飯時聽、睡前聽，睡醒還未攤開夢境時，也聽。而無論身處室外或屋內，每次聽它都讓我紅了眼眶，更甚則理性失效、眼淚自發性出走，只好狼狽半遮臉，在人來人往的城市街頭玩起獨我捉迷藏——明知道不會有誰上前過問，又暗暗痴嗔道：「天真可笑，這副拙樣，像極了患怪病的人。」​ ​ 當然我也找了原唱來聽。慚愧的是，比起大多數熱愛藝文的人，我對張國榮的瞭解淺薄到自覺羞赧：腦中關鍵字僅存「四月一日」——那個寫實的愚人玩笑——以及《阿飛正傳》中廣為人傳的無腳鳥的故事：「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抱著這些碎片，當時我因為這首〈我〉，而去補充了些許關於張的生平，即使依舊不足，卻得以使自己在享受歌曲之際踏實些。畢竟不管後來這首歌為誰翻唱幾次，都是屬於張的創作，一個人的創作必定代表了他生命的一塊，這一「塊」可能美、可能醜，可能奇形怪狀且沒有意義，但終究不可自他身上剝奪。更何況，我深深相信林夕所作之詞，亦是站在張的立場寫下的摯情告白，〈我〉於是成了張的自傳曲目，而這般鮮明、跨世代也依舊保值的內裡，造福了往後數千萬類似的靈魂，不分歌者與聽眾，全在懷抱之中。​ ​ 身為華晨宇的忠實歌迷，我太明白這首歌之於他的重要性，在此省略不談。我更想說的，是岑寧兒一定也懂〈我〉在唱什麼。嚴格說來，我並不是岑寧兒的歌迷，充其量是個路人粉，在三年前開始聽〈追光者〉和〈如果我是一首歌〉之後，才陸續聽回〈You & I〉、〈明天開始〉、〈Mask〉等等（青峰前陣子發文提到的〈fly〉我還不敢聽哈哈），我只是一個認得她姓名及歌聲的渺小過客，但她所唱的歌中，有部分陪我走過一段忙碌又幸福的過往——如今想來真是難以置信，當時活得太過豐沛，使我變得荒謬般天真，儼然無意識進入一場催眠，唯有抽離的瞬刻，才看見自己待的城堡實是磚瓦剝落的平房。現在再回味這些曲子，別於昔日感受到的清新力量，得到的多半是酸楚，甚至新歌〈我〉同不例外。而酸楚不代表我過得不快樂了，只是因為故事多了、知道得多了，因此不那麼容易把「快樂」叫出來表演，它不夠格解釋我眼前正在起浪的海，千百種感知並行，一如我之所以為了〈我〉落淚，也絕非傷感而已。​ ​ 這麼說來，要用一個形容詞或一句話講完一首歌的聽後感，根本天方夜譚。最好的辭典，就是你也去聽，或是你剛好幸運（或不幸）活過近似的人生。岑寧兒的翻唱，配上MV運鏡與腳本，成了我第二喜歡的版本。不同於張國榮的堅定和華晨宇的壯情，她嘴角帶著淺笑，眼神拉長望向遠方，坐在一處淨白空間裡唱（說）完自己的故事，對我來說更近人情，顯現出自在何以難得。此外，我太愛片中女孩和男孩的戲碼，那引領我更加渴望將之解密：例如身穿洋裝的女孩看似執筆繪畫前方男孩的體態，為何卻畫出了自己的裸身背影？例如男孩在鏡前擁抱自我肉身，為何舉手投足間都透露了某種「揣摩」或「修飾」的印象，好以直視那面鏡子⋯⋯？我私自猜想女孩跟男孩其實是同一人，MV以抽象意境描述了檢視、質疑、放棄、和解與面對的階段，直到最後先是女孩正視了鏡頭，爾後換成了男孩，歌曲在遲來的眼神聚焦中結束。是的，岑寧兒唱的〈我〉也許相對輕柔，但卻呈現了較多的衝突面向，她可能沒有張來得浪漫、沒有華來得任性孤獨，但她融進了現實，像是在說：「我並非勇敢到一開始就找到了『我』，我也是掙扎過、放棄過，才有此刻。」​ ​ 這樣的演唱版本，也確實算作一種「顏色不一樣的煙火」。誰說非得要多「叛逆」、多「迥異」、多「怪」，才能稱作「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先撇除非主流以及長期受壓迫的弱勢族群不論，在偌大的普世社會之中，究竟有多少看似幸福、成功、光鮮亮麗的人，懷著不被接受的「小缺陷」度日過活，然後遭到訕笑，說著你不惜福。有些人不懂，要感受到自己與世界的差異實在太簡單了，一顆小碎石放進眼睛裡就可以瞎掉，重要的是戳中痛處，而人類的從頭到腳，無處不痛⋯⋯​ ​ 岑寧兒唱的，不是關於少數人的那些，而是關於所有人的那些——「最榮幸是，誰都是造物者的光榮」。​ ​ ​ 2020/8/10​ #追奇​ #向明天告別​ photo credit to @thisisyoyosh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