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梓詠,如果你看到這個求救訊息,請救救我!』
醒來時,我就已經被困在這間兩層高的奇怪房子內。
睡房的床墊與枕頭都是我愜意的硬度與厚度,牆上貼著我最愛的MIRROR海報,書桌有我的手提電腦,還有我喜歡的卡通文具,周圍的佈置都有熟悉的感覺,但這不是我的「家」。
我從床上走下來,身上沒有任...
『我叫梓詠,如果你看到這個求救訊息,請救救我!』
醒來時,我就已經被困在這間兩層高的奇怪房子內。
睡房的床墊與枕頭都是我愜意的硬度與厚度,牆上貼著我最愛的MIRROR海報,書桌有我的手提電腦,還有我喜歡的卡通文具,周圍的佈置都有熟悉的感覺,但這不是我的「家」。
我從床上走下來,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也沒有被施暴的痕跡。我嘗試離開睡房,房門沒有上鎖,所以我也沒有被禁錮吧?
房子的四面牆壁都以水泥建成,地板的地磚滿佈裂痕,從二樓通往地面的木樓梯,踏上去時會發出「嘎吱」的聲響。
雖然在室內氣溫並不冷,但因為周圍的異樣感,使我縮起肩膀不斷磨擦手臂。
我再重申一次,這不是我的家,然而當我走到開放式的廚房時,腦海就自然浮現出廚櫃內擺放了什麼東西。
窗戶被貼上啞色磨沙貼紙,沒法看到外面,窗戶也沒法打開。
我緩媛走近,打開洗手盆上的廚櫃,果然裏面有一罌最喜歡塗多士的榛子醬。我扭開蓋子,裏面只剩下一半,這房子還有其他人嗎?
榛子醬是我最喜歡的食物,但不知怎的,當我嗅到它散發出來的甜膩氣味時,胃部一陣翻騰,湧上一陣噁心感,於是我趕緊蓋回蓋子放回廚櫃。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身後傳出一聲「嘎吱」…
我馬上轉身看向樓梯的位置,由於客廳沒有開燈,沒法看清楚樓梯的狀況。
「有人嗎?」我輕聲喊了一句,可是沒有回應。
電燈開關就在前方的玄關,於是我背靠著牆一步一步地走過去,目不轉睛地看著樓梯的幽暗處。
「不好意思…請問…有人嗎?這裏是什麼地方?」我害怕得聲音顫抖。
『嘎吱』聲響再次從樓梯處發出,顯然這房子還住著其他人。
我瞟向電燈開關,只差一步就到了,我拚命將手伸出去想把燈打開,差一點…差一點就按到了。
正當我指尖觸碰到電燈開關的一瞬間,樓梯處突然傳來密集的踏步聲『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彷彿有人從樓梯上跑過來一樣,我感覺到巨大的壓逼力,有人從樓梯迎面向著我衝過來!我嚇得雙手抱著頭,緊閉眼睛不敢看著前方。
確認沒事發生後,我才慢慢睜開眼睛,轉動眼球左右掃視,也不見人影,但在我面前,卻多了一對學生用的女裝黑色皮鞋。
我嚥下口水,繞過那對黑色皮鞋離,劈哩叭喇將所有燈都打開,整個地面樓層都能夠看清楚了,根本沒有空間可以讓人躲藏起來,到底是誰走過把皮鞋放在我面前呢……
當我眼角瞟向皮鞋,發現皮鞋的鞋尖指向我,剛才它明明不是指向這個方向的。
我慢慢向橫移開,皮鞋再次轉向我…
我抑制著尖叫的衝動,後退到客廳旁的走廊,浴室鏡子前卻站著一個梳頭的女人。她的頭髮量多得驚人,完全遮住了臉容與上半身,她面向著鏡子,從髮堆中舉起拿著梳子的手,有節奏地梳著披散的頭髮。
這女人穿著白色的連身裙,地上鋪滿散落一地的枯燥斷髮。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滿腦子就只有逃出這房子的想法,然而我沒有走向玄關,而是跑上二樓,連我自己也沒法解釋為何這樣做。
回到二樓,除了我剛才走出來的睡房外,走廊兩旁還有幾個不同的房間,走廊盡頭有一道黑色的門。
我不知道房間內有什麼,但一股無形的力量正呼喚我走進去。
『嘎吱、嘎吱、嘎吱…』
樓梯傳出腳步聲,我已沒閒暇上來的是那雙皮鞋還是梳頭的女人…在沒有退路的情況下,我只好依循直覺衝向前,打開那種黑色門。
敞開門的一瞬間,我發現自己身處在咖啡室內,紛雜的聊天室貫進耳膜,我不禁訝異地左顧右盼。
「怎麼了?梓詠,妳沒事吧?」
我呆愣地看著眼前的女生,從混亂不堪的記憶庫內搜索到她是我的好友小螢。
「沒事…」我。
「但妳滿頭大汗…」小螢湊前來:「我還以為妳又要轉換了…」
「轉換?」
「人格啊,妳不是說有幾個人格會搶走妳的主人格嗎?」
是的,我記起來了…我有多重人格
書展完了,是時候清清腦子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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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這種短篇故事?《如有雷同實屬不幸》適合你~
《阿公講鬼4:魑魅》開始出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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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生意......]
......九哥長得這麼美,又是個大好人,她真心不希望他變成中年油膩大叔,氣質也太不搭了。
狐九強押著山上土包子小寶圓進了蘋果旗艦店,硬是給她搭配了手機、平板、筆電三件式。
寶圓看著上頭資費方案和價格,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快驚得昇天了。
接近二十萬台幣……賣了她,不,是恐怕賣了整座道觀的土地也還不起啊!
「九哥,不不不用了。」她心驚肉跳,小身子拼命往後縮,只差沒伺機奪門而出了。「我我我真的不需要……我也買不起……」
「就當妳預支薪水。」
「我不要預支薪水。」她欲哭無淚,缺錢的窮鬼總算找到了反抗『強權』的勇氣,手努力抓著玻璃櫃台邊緣,抵死不從。
──只要她不拿出雙證件,她就不必欠下巨債!
「妳能不能有點出息?」
「不能!」
唷!居然長出膽子來跟他唧唧歪歪了?
狐九今天就非跟她耗上了,修長指尖輕輕點了點她的眉心,寶圓一時間自己居然被點了穴一樣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慢條斯理地探手入她的手工揹袋,拿出她用到褪色的菜市場小皮夾,嘖了一聲……這才抽出她的身分證和健保卡。
然後連同自己的黑卡一同遞到電信櫃台小姐手中。
「刷我的卡。」
「好的。」電信櫃台小姐紅著臉,笑得格外嬌媚。
半個小時後,寶圓頭上滿是憂鬱的蘑菇雲……垂頭喪氣腳步沉重地走出了旗艦店。
短短不到四十五分鐘,她就揹上了二十萬的債務,還有每個月1999元加上網吃到飽的電信資費。
人生何其艱難,她道行淺薄,現在還物慾纏身(?)……眼看著距離得道之日已經越來越遙遠了嗚。
狐九高大修長的身子緩慢慵懶地走在她身後,憋笑得肚子有些痛。
──天快黑了,晚霞在高樓林立的繁華台中市被大廈們遮擋了大半,取而代之的璀璨是滿市燈火如繁星鋪地。
寶圓卻沒有看夜景的心情,她只想龜縮回她山上的道觀裡抱著祖師爺的金身好好嚎啕懺悔一頓……
狐九惡趣味地一點也不想提前告訴她,今天所有的3C產品是自己送她這個『小輩』的見面禮,反正以這丫頭憨厚駑鈍老實固執的性子,恐怕還是堅持要還債。
──且先讓她再自己提心吊膽、如芒在背一陣子,最後再讓她清楚感受到,什麼叫『跟著九哥有肉吃』!
「別苦著張臉,本來臉都夠小夠圓,再皺下去要從肉包變成小籠包了。」他長腿兩步就追上了她,大手在她頭上一陣亂搓。
寶圓頭上圓圓的可愛髮髻被他手掌揉得東倒西歪,還鬆鬆垮垮炸出了幾根呆毛。
「喔。」她已經自暴自棄地接收下這筆巨債了,嘆氣。
「想開點,要得道豈有那麼輕鬆?偷雞也要蝕把米,妳想上網查資料幫那小男孩,難道不需要付出點代價?」
「……」
不知道為什麼,聽他這樣說,寶圓突然受到激勵了,灰撲撲的小臉頓時亮了起來。
「那……」她有點扭捏,肉痛地小小聲道:「還是太貴了,我可以不用買到蘋果的,而且我看那XX品牌學生方案上網吃到飽只要499也挺好……」
「妳是學生嗎?考上大學了嗎?」
寶圓當場又被捅刀,啞口無言。
「不然……好像……也有上班族優惠方案。」她還想做最後徒勞無功的垂死掙扎。
「妳有企業員工證?」
「……嘸。」
狐九俊美妖嬈的臉龐高高昂起,愉悅勝利地拎著小跟班的後領,又將之塞進了超跑。
寶圓又被狐九載去吃了一頓美味至極但看著就很昂貴的餐廳,她已經破罐子破摔了,埋頭把港式百菇炒伊麵扒進嘴裡,鼓著腮幫子一嚼一嚼,就像要過冬的倉鼠在幫自己屯糧。
狐九修長如玉的大手優雅地夾著蝦球吃著,見她專心賣力地近乎虔誠地把每根金黃捲曲麵條和每一只香菇蘑菇草菇片,一絲不苟半點不漏地全塞嘴裡,還珍惜地用湯匙刮起盤底剩下的一點點醬汁,心滿意足地舔掉。
他瞧著興味濃厚,忍不住招手請服務生又點了兩道素食港點和一盅藥燉猴頭菇湯。
「吃。」他簡短地命令。
她一呆,看著香噴噴的港點和燉湯。
「別看了,這頓我請。」
寶圓心一鬆,可又很不好意思地囁嚅。「那、那等我賺錢了,換我請九哥您吧!」
「嗯。」他高傲地應允了。
「謝謝九哥。」她開開心心地又吃將起來。
狐九沒有察覺當自己注視著她吃飯的模樣時,眼神竟有著異樣的溫柔和……熟悉懷念感。
& & &
台北 某大樓最高層
一個銀髮胖胖美國大叔笑吟吟地坐在真皮沙發上,身後的數名高大壯碩白人保鑣殺氣騰騰地護守在他身後。
坐在他對面的是個瘦削優雅的東方老人,身後是一對美麗的雙胞胎姊妹花,身著藍色唐衫和黑寬褲,頸項帶著神秘古樸的銀項圈,彷彿兩只精緻的彩瓷娃娃。
「陳老,那些資料都看過了吧?」胖胖美國大叔笑容親切,用著彆扭的中文問。「你考慮得如何?」
陳老端起了茶,目光低垂。「史密斯先生,你該知道,令祖父和我父親之間的契約,在當年履約後就失效了。」
「我知道,但我們今日不談舊日長輩情誼,我們單純只談生意。」史密斯先生微笑。
陳老蒼眉抬也未抬,只注視著手中這碗名家所造的釉裡紅茶碗。
剔透薄如紅玉的茶碗裝盛著最上等的烏龍茶湯……
紅艷相映,恍若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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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創傷,沒有公式可以套】
在《建立對跨世代創傷的敏感度和覺知》講座裡,其中一位專家提到一個研究,一個人所經歷過的創傷,會透過基因顯化或者是經驗傳遞的方式繼續「污染」我們的孩子,但是,一旦我們「make sense of」我們的創傷,我們就可以終止這個傳遞。
講座裡並沒有詳細描述研究的細節,對我個人而言我也並不在乎,因為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了—如果我不想要活成我的父母親的樣子,我該做的事情,是「make sense of」我的創傷。
聽起來很直觀,不過,這個「make sense of」的概念,其實並沒有這麼好理解。我個人會把它翻譯成「弄清楚」。如果想要從創傷當中恢復,我們必須把事情從頭到尾都弄清楚。
弄清楚什麼?
難就難在這裡,沒有別人可以給我們答案。所有我們經歷過的一切,只有我們自己最清楚,所以能夠把多少情緒、經驗和記憶連接起來,完全仰賴我們願意花多少時間進入自己的內心,推開那扇塵封已久的大門,在那一團亂七八糟毫無頭緒的混亂面前坐下來,一點一點,一片一片,一絲一絲,找出到底有什麼該弄清楚的,或是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
這次回到台灣,有一件我非常不願意去做,但是又覺得必須面對的事,那就是在還來得及的時候,去見一次大魔王,跟他好好說說話。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就只是隱約有種感覺,看過他之後會有機會「弄清楚」一些事。
大魔王目前超過九十歲,目前住在一位親戚叔叔的家裡。會把他稱作大魔王,不只是因為對我個人而言他極難相處。從我六歲開始,只要跟他單獨對話超過五分鐘,他就有辦法把我惹毛。當我越長越大,對事情的了解越來全面的時候,我個人認為這個家族之所以分崩離析、情感破碎,大魔王必須要負上很大的責任。
當初蕃茄還不太會走路的時候,我們全家曾去見過他一次。受日本教育的大魔王,客廳的茶几上總會有一個雅緻的點心盒待客。當他把鐵盒掀開,喜歡甜食的蕃茄立刻眼睛一亮,搖搖晃晃地走過來,雙手捧起一大把,掉了一堆在桌面上,但還是很積極地在客廳走來走去,幫在場的每個人都分配一點。
大魔王見狀,笑咪咪地說:「這個孩子好,會分享,以後媽媽下一胎會生兒子。」
我的腦中立刻響起一句「狗改不了吃屎」,默不做聲把掉在桌上的所有點心都放回盒中,蓋上蓋子。那天我喝了一杯茶就離開,再也沒有踏進那間房子。
親戚叔叔雖然跟我的母親同輩,但是因為幾乎是家族裡最小的,跟我只差十五歲上下。從出生那一刻起,我就仰望著他一路從青少年、成人、結婚和生子。也因此,我是一路聽著家族對他的批評長大。
小時了了。聰明反被聰明誤。浪費天份。只顧談情說愛。個性頑劣。脾氣暴躁。好吃懶做。不務正業。虛榮。愛玩。
這樣的叔叔,最後居然是由他來觀照大魔王的生活起居,老實說我是從來沒有想過的。
總之,到了要見大魔王的當天。
我心裡還是覺得隨時想要逃走,畢竟跟他在一起的痛苦回憶太多了,加上我深信我跟母親之間的痛苦回憶也幾乎都源自於他,我實在是沒有把握再見到他的時候我會做出什麼事。但是有種不知名的力量一直在身後推著我往前走,我終於來到叔叔家門口,門從裡面被打開。
大魔王坐在客廳看電視,看見我走進來,笑一笑說:「你好。」
叔叔阿姨和表妹在家裡四處走來走去張羅拖鞋水果,邊回頭大喊:「阿嬤,你看這是啥人?」
大魔王僵在那裡,維持著不失禮貌的微笑盯著我。我深吸一口氣,把口罩脫下來。一看到我的臉,大魔王就哭了。
「阮阿孫,是阮阿孫啊嗚嗚嗚嗚嗚⋯⋯」
於是祖孫兩人相擁而泣,盡棄前嫌,在老人一生的最後終於迎來了大和解,讓他能安心離開,不再有所牽掛。
最好是。
有這麼容易的話就不叫創傷了。
我面無表情地抱著他,拍拍他有點駝的背,只覺得無盡煩躁。到現在沒人要理你了才在那裡哭,我從小站在你面前站到大你根本沒正眼瞧過我一次,連我幾歲幾年級髮型跟上次一不一樣都記不清楚。
我扶著老魔王走到餐桌前坐下來,叔叔阿姨跟表妹也都入座,一邊吃著水果,時不時也加入我跟老魔王的談話。而我這才發現,老魔王已經有些失智了。
先是問我爸爸好不好,再問我是不是全家都回來,之後告訴我上回弟弟全家有找他吃飯他走進餐廳差點跌倒好丟臉要弟弟不要告訴別人,再問我有沒有弟弟的電話他想要打去給他。這樣一輪以後,又開始問爸爸好不好。一次,兩次,三次,無限迴圈。
我放鬆下來了。
這種狀態的魔王,雖然套不出什麼有趣的過往,對於我原本期待可能可以「弄清楚」什麼的計畫沒什麼幫助,但是至少安全。我不用擔心他會突然冒出一句話直接啟動我的攻擊模式。(好啦其實還是有兩次,但是真的算很少了可以當作沒有)
然而,事情有了意外的開展。
跳針跳久了也是會累,叔叔阿姨開始加入話當年的行列。原本女友換不停的叔叔,認識阿姨不到一年就閃電結婚,婚後起的衝突也跟天打雷劈一樣精彩。也因為我當時十九歲,是當時二十六歲的阿姨在家族裡唯一能聊的對象,現在把各方觀點同時湊在一起攤牌真的是非常精彩。
聊著聊著,我心裡突然有種感覺開始醞釀。
衣架必須全部照著同樣的方向擺。櫃子上的書有一定的順序。屬於他的椅子絕對不能碰。一抓狂起來髒話狂飆物品齊飛。熱愛藝術。對細節催毛求疵。
我一邊咀嚼當年這些叔叔的經典地雷和個性,一邊聽叔叔繼續講。
「我其實已經改很多,妥協很多了。」叔叔回頭指指遠方:「你看像我那邊那張椅子,上面都是狗的毛,也沒人要清,可是我也就算了。」
我看到他旁邊的阿姨開始翻白眼,忍不住笑出來:「叔叔,那是你的椅子吧?沒人要清的話,你也可以清啊?」傳統大男人真的是很誇張,是以為其他人都沒事等著在那邊服侍他嗎?
叔叔沒有立刻回答,沈吟了幾秒後,說:「我當然也可以自己清,可是,這樣就不對了啊。當初要養狗的時候,我就說我唯一的條件是我的椅子上不可以有狗毛,大家都說好好好,結果變成這樣,也沒有人表示⋯⋯」
像是有一道電流直接穿過全身一樣,我突然瞪大眼睛:「等一下,我聽懂了!!」
我轉向在旁邊的阿姨:「阿姨,我聽懂了!這件事真的不對,不能是叔叔擦桌子!這不是家事分工的問題,這是承諾的問題。大家都答應我了,不會讓狗弄髒我的桌子,如果還是被弄髒,還被覺得大驚小怪要我自己擦,我會覺得沒有人在乎我。」
阿姨呆住了。叔叔也呆住了,表情像是生平第一次有人理解他在說什麼。
我的腦袋還在持續運轉,重組我得到的新資訊。一直以來大家都說叔叔脾氣大、愛計較、愛生氣大男人龜毛記仇難伺候,阿姨好可憐好厲害可以忍受他這種人,但是不對,我懂了,叔叔不是故意這樣的,他太不舒服了,他的雷一直被踩到,可是都沒人懂,也沒有人在意,就只是一直說他脾氣很差要他改⋯⋯
「叔叔,你是高敏感人,你知道嗎?」我脫口而出。
我把高敏感特質簡單地描述了一下,叔叔不停地點頭。我告訴他我可以理解,我以前也經常覺得家人無法理解我在意的點。
「 國中的時候,我媽說他要去一趟文具店,我說太好了那順便幫我補充兩支原子筆。我把我習慣用的SKB藍色0.5拿給他,跟他說就買這個一模一樣的兩支,結果他回來的時候自作主張買了兩支完全不一樣的。」
「幹什麼啊!!就買一樣的就好了啊!」叔叔很激動。
「是不是!我氣得要命,他還說我不知好歹那兩支很貴。」
「就不是貴的問題啊!就不是我要用的筆啊!」
「是不是!」
阿姨在一旁非常驚訝地看著我們,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發現,先生的要求不是在「挑毛病」,是真的非常需要顧及這些細節。我跟叔叔一人一句,講起那些無法讓別人理解我們時的挫折感。
「我小時候,我媽答應我要買一個玩具給我,但是他忘記了。我超生氣啊,明明說好的,是他忘記了,他就一直說是我無理取鬧,根本不是這樣,我又說不出來,只能拼命用自己的頭去撞牆壁。」
「我也記得這種心情。我不管怎麼解釋,我媽就是沒有要理我,我到最後只能尖叫啊,狂尖叫。」
「還好你沒做出更激烈的舉動。」
「差一點了,就差這麼一點點。」
「真的還好沒有。」
「是啊,如果沒有克制住,拳頭揮出去或者是拿東西自殘,又會變成我們有病,搞不好就被抓去吃藥了。」
「難怪我女兒會說:『我又不是故意要這麼生氣的,我就是會這麼生氣啊。』」在一旁的阿姨很認真的參與,顯然想起個性跟爸爸很像的小女兒。而我也忍不住想起蕃茄,每當他摀著耳朵尖叫,或是大罵「我要殺死你」的時候,他也是沒有辦法讓自己不生氣的吧。他就是會這麼生氣,這麼需要表達,而在這個當下打他罵他甚至是批評他都完全沒有幫助。
大家都沈默了,各自咀嚼著剛剛的對話。
我抬頭看叔叔的側臉,發現他已經蒼老了好多。我突然明白,叔叔從國中就開始交女朋友,翹課,離家出走,跟壞朋友出去玩,淨做那些大人眼中「浪費自己天份」的事,其實是因為他真的渴望被人理解,他一直在尋找一個可以幫助他,讓他知道如何跟自己相處的人。只可惜他的雙親,對他只有辱罵和毆打。
「叔叔,你辛苦了。我從小就認識你,經過這麼多年到現在,我真的有看到你的改變。」
叔叔並沒有回應我,只是盯著自己放在桌上的雙手,喃喃的說:「一定可以的⋯⋯這種複製,一定可以被打破的⋯⋯」
我的內心一震,眼睛開始發熱。這一刻,我知道他想著他自己的孩子,就如同我想著我自己的孩子一樣。我們都希望,這樣的傷害,可以在我們手上就停止。
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非常清晰的惡夢。
我在學校,做了一件一般大家不會去做的事。我的出發點良善,但是大家的解讀跟我的預期完全相反。我看到大家看著我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也一個一個從我身邊躲開。我拼命思考有誰可以幫我保證我的人格,卻想不出任何一個名字。我越來越焦急,想不出有什麼東西可以拿來讓我發「毒誓」,讓大家可以相信我。夢境結束在我走出窗外一躍而下。
我睜開眼睛,覺得極度想吐,然後爆哭。
之前在課堂上曾經提到,當一個人跟自己的傷痕真正接軌的時候,往往會在夢境裡反映出來。這是我第一次經歷。雖然極度不舒服,但是我知道這表示身體在處理我積壓已久的情緒和傷痛,有點開心。
***
第一篇創傷文,沒想到是用這個事件來開頭。也許是因為,經常有人留言問我「該怎麼處理自己的問題」,而我想用這篇文章來表達「沒有正確答案」。
就像我一開始認為可以從阿嬤的記憶裡找到有幫助的東西,但是最後卻是從完全沒想到的叔叔身上發現我們共同的特質,彼此都得到被理解的感受。面對創傷,也許我們終究就只能摸索出一個可能的方向,鼓起勇氣踏出追尋的步伐,然後對接下來的發展保持開放的心胸。
Dr. Gabor Mate在《理解創傷》這個講座裡提到,面對創傷,一個很有幫助的態度就是「感到好奇」。「這件事代表什麼意思?這件事可以教會我什麼?而這時就會產生深刻的同理。」
對我來說,所謂的「make sense of my trauma」就是這件事吧。當我們對自己的傷口感到好奇,我們就會有動機想要「弄清楚」,想要知道更多的細節,而不會一直覺得「夠了沒?這樣可以了吧?」想要趕快抽身。
要從創傷中恢復,找回自己,是一段漫長的旅程,如果沒有辦法享受途中的風景,只是想著如何快點到達終點,很快就會失去耐性而放棄吧。療癒是如此,教養也是如此。
叔叔,我自己,小表妹,蕃茄。這一趟回台,很意外地湊成了家族內的「高敏感一條龍」。看見彼此之間驚人的相似之處,還有經歷那些「我懂」的瞬間,我覺得受到鼓舞。
我想,我願意再繼續往下走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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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 那麼晚才po出八月七日新書發表的影片 因為之前十幾分鐘好像收音有雜訊 所以我一直在想是否要一起po出那天演講草稿
其實我那天很想跟大家說的是: 如今是各種風向亂吹的年代 有時我也會被吹到頭昏腦脹 自我懷疑 但我後來想這時最重要的是穩住自己的節奏 不要亂 成為一個偶爾可以群舞 更要是一個可以獨舞的人(這是我對自己的勉勵)
為何人在邊緣 仍可以自得其樂?
(新書《邊緣人手記》八月七日發表的演講草稿)
當我總感覺煙花易冷,我怎麼在一個充滿熱血與正能量的世界生存?
因為身為一個觀察者 實在很有趣
就在前幾天 我有個好友看完《邊緣人手記》後傳訊息給我 說:「我沒有想到你成長歷程這樣坎坷?」
我那時愣住一下 我應該沒覺得自己太坎坷 或我很久沒想過這個念頭 因為好像因為早年類似「挫折」的經驗
可能就是沒有大家認為的「美滿家庭」
或者是標準的「快樂童年」反而造成我這個人有個特殊的視角
就是從頭到尾 沒有在中心點過的人
而且因為這觀眾視角 讓我對人生有種樂此不疲的觀察精神(而且意外地會有諧星的細胞)比方不小心在禮堂鞠錯躬
好像人生也是個集體實驗室 好像八零年代這樣熱錢發燒 九零年代的空虛 到21世紀變這樣 焦慮的年代
我們在一個百家爭鳴 卻人人邊緣的時代
現在人人都是沙丘上的王座 但那海水的溫度 與浪潮都是後面的機制操控的 你紅固然是因為你有能力 但你同時更快更容易感到匱乏與殘缺
數據隨時都在掃你 掃我 掃掉一部作品 一個網紅 甚至掃一個時代 掃掉一個國家 以前歷史的確是這樣掃掉人的 只是它現在會讓你聽到嘩啦或咚隆被丟進垃圾桶的聲音 所以搶地盤的焦慮感愈深(虛擬世界是個新大陸)
但這始終會有一種被遊戲機制愚弄的感覺 好像你我就是自動販賣機的罐頭 你是寶礦力 我是木瓜牛奶樂利包(於是我被扭得更厲害) 然後彼此問對方你今天流量有更好嗎?可是都更改不了我們卡在遊戲機制裡的存在
生存或存在感好像很難抓住 一閃即逝的年代 我經過這完全不同的這三個年代
卻覺得非常有趣 雖然我在這兩年的當下也感到未知的惶然
輿論雖然澎湃 但內裡充滿殺氣戾氣 儘管當下我也會感到未知 比方疫情牽動的種種 好像有什麼將要改變了 但它還是難以掩蓋我內心那種「觀察真的好有趣」的心情。
我為何從反派寫到今天的邊緣人
但我後來想想 我從頭到尾 從反派寫到今天的邊緣人 都是希望別人如果有一天落入我這本書中寂寞的狀況 或是有一天覺得自己找不到共鳴 我有一個書寫的慾望是:「那你要不要試試看我這個方法?」
當一個觀察者 但要拿著小板凳 向跑道戲台下的邊緣位置 當一個出神的觀眾試試看?
而且要像導演塔可夫斯基《雕刻時光》寫的:「當一個合格的觀眾。」
我一開始寫《反派的力量》的確是因為我內在的反動 我覺得社會氣氛的正能量太過 甚麼人都要往光明面看 但試試看一直看太陽 這種行為真的會變睜眼瞎 同時這樣一昧地遮掩內在的傷口或陰暗 真的會讓一些人自欺欺人 會很痛苦 所以我那時有股衝動要寫反派
那我今日為何要寫《邊緣者》並且要把筆當手術刀挖出我的前半生
我試圖用一個很清冷的角度 去寫那些照理說跟我很有關的事情 我為何要這樣做 因為人生際遇大體上還是清冷的 每個人的驟變 其實都是海中浪 孟克的尖叫 是無人知曉的
所以我如果要寫實 忠於我當下或事後的體會 那份無人知曉的狀況 的確是冷清的 但我有一份熱情時 如果你今天 就我的讀者 如果也發現際遇殺你個措手不及 或是你的哀傷或寂寞無人知曉時 我只是有分熱情 讓你知道 你不是唯一的一個
然後今天有一個人這樣 或許有一個別人眼中不太美滿的童年 但那些都跟他(就我啦)沒甚麼關係 因為他有一個讓自己很開心 或樂此不疲的方法
或許就很像卡夫卡說的:「我撥開人生的廢墟、斑駁的東西,來告訴你我所看到的東西。」我就是想撥開那些殘破廢墟的東西 來告訴你所看到的 那個閃亮亮 很值得的東西
培養一個快樂的 但之前你可能要受挫 我成長的路上 一路都有來自寫作者的救援
我記得有一個街頭訪問 有一個女生說:「書店搬家對他沒甚麼關係,因為他不看書。」我會記得那則新聞的原因 是因為我那時當下想跟她講:「恭喜你 那你很幸運。」
我曾經經歷過必須要跟書求救的過程,就是在我外公的書櫃 在我哥我姊留下的唱片裡 我一度喊著「救命啊」 以這樣的心情找到了書 然後我一路都不放手 一路都把書當成救命藤蔓 是這樣長大過來的
我記得那時我從外公書櫃找到了史記 紅樓夢 歷史雖然是強者杜撰的成分多 但總要嵾些真實 但那時最大的啟蒙是紅樓夢 後來去東方書局 一直看書 像找到救命繩一樣地一直看
我記得有朋友問我妳那麼小 怎麼看得懂紅樓夢 是 我是沒看懂 但有種書就是厲害到 你沒看懂 但你看懂的 足以拯救你 薛寶釵的不安 林黛玉為何要哭(他根本沒有生存資本)後來白茫茫一片真乾淨時 我真覺得真是爽快 它讓我看到一個入世的出世者
也提醒我 我原來可以既入世又出世
它讓我知道 有些書跟電影一樣 你現在沒看懂沒關係 它會跟著你一起長大 千萬不要跟別人求取答案 讓你有一天發現你看懂了 這本書一直活在你心裡
卡夫卡 蛻變 卡謬 異鄉人 沙林傑 我不屬於現世 蒼蠅王讓我畢業 然後村上春樹讓我知道我感到的虛妄並不是假的 那種現代化的孤獨 被他理解了 所謂末日的想像是甚麼 海豚旅館那層樓又是甚麼 他完全寫盡20世紀的空虛
於是因為看書 就有一雙洞穴眼 像地鼠一樣知道地面上何時雪融了 甚麼時候枯枝要掉下來了 甚麼時候春天來了 要結果子了 那些所有細節都吸引我
我母親對我的影響 (我書中有幾篇寫道我母親的失智症)我母親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保護了我 撐下來 告訴我這世界啥都沒變 但我也起了保護她的念頭 我要快樂與堅強
如果沒有她 我應該無法成為一個「外向的內向者」或真的會很自閉
我跟這社會的連結不太深 朋友也知道我不擅長說話 別人要的東西 我都沒甚麼感覺 以前考50幾名也沒感覺 考到第十我也沒感覺 別人考壞了在哭 我也沒覺得如何
或別人喜不喜歡我 我也沒太大感覺
我應該就是一個在大會操裡發呆的人 在球場上會去看觀眾的人
但因為有保護媽媽的心 我起碼要正常一點 所以我本來就是個怪胎體質吧
因為有了這念頭 我死命地看書自修 我骨子裡反抗學校制度 我就自己列書單 齊格蒙包慢 傅柯 昆德拉 卡爾維諾 托爾斯泰的安納卡列尼娜 莫泊桑
我其實一開始 從小沒有覺得自己很邊緣 或者說我這個人根本沒身處中間核心過
但發現時 自己已經是很邊緣了 我如何從一個很安靜的人 就像柏青為我寫的序文一樣 他說看到我時 有時是面具下空無一人 我其實不在那裏
「我不在這裡的咒語」
我專心的地方跟別人不一樣 我很容易走神 (一個自帶地下室的人)
比方別人在看電影裡一對男女在談戀愛 我可能會注意到那地上有蟲 我跟別人都畫不同的重點 我就是一個劃錯重點的人
我是個同時入戲 又同時是個觀眾的人 忍不住各種角度的看 對我來說 作品看得懂 看不懂都沒關係 就像抽象畫一樣ˋ它會內化在你心裡 讓你懂你必須懂得那部分
如果有人告訴你全部了 並且說這就是正確答案 那就真的很接近一無所知了
我的筆很冷 因為心很熱
我朋友小樹說 我很疼愛那些反派 寫小丑就是因為我難過他跟這世界太較真了 朋友知道我這部份很溫暖 甚至有點不切實際的浪漫
因我的學校 我精神潔癖很重 也讓我去觀察人性 讓我很習慣棋盤上的思考
就是哪個人哪個年級 他可能在棋盤上的哪一個位置 以蒼蠅王的角色分布去推演人的社會地位跟角色 政客目前在哪一格 他的打扮跟喬裝應該如何配合拉爾夫 或專制者傑克
關於我的家庭的事情 讓我感受到甚麼是煙花易冷 所以我沒有太容易很high
有人問我 我要甚麼 我回說 我要的就是現在這時候啊 桌上有紙有筆 我就有一個安寧的世界 我的工作就是我追求的生活方式 這是我比較能想像的「自由」
但我真的比較像刺蝟 以為伸展著小刺 就可以保持一己的安寧 裡面有一粉色很軟的靈魂 如果一用筆 或碰到同類的邊緣人 我那裏面的核心就會像被擊破一樣
必須要寫出來 或搶先一步寫道 如果身為怪胎 或孤獨的人 可以會碰到什麼 要做好什麼準備
然後我在前方搖著火把等著你 並且揮手 告訴你有人走在前面喔 我要的與我所擁有的寫作衝動 大概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