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畢⋄業⋄季 ☽   高中時候，𓃰養成了集紙習慣。  A5大小，一張5元，能應變許多往來禮儀。18歲生日時 𓃰 收到許多手工卡片，那時儘管是不熟的隔壁班同學都喜歡親手寫上一筆祝福，有時在塑膠板上粘滿照片，簽上名字，友情宣示，手工製造，品質保證。  一個下雨的夏天，𓃰 和她翹了課，一個假單寫經期，一個寫頭痛，青春有千百種不願上課的理由。她們把假單晃蕩在警衛面前，嘻笑跑出了校門。那天誰也沒帶傘，一路坐公車到市區，渾身濕，𓃰 像寵溺小狗一樣撥撥她的瀏海。為了脫下濕透的布鞋，到光南買了便宜的夾角拖，同個款型，一人黑色，一人紅色。她們有許多一對的細節，比如把書包調成同樣長度、在同個位置打上蝴蝶結，比如用一白一黑的帆布揹袋。那天 𓃰 看著她靜靜站在光南筆區許久，謹慎地比較0.38與0.5的差別，深藍色與藍色的分歧。  她還沒有長大到足以釐清極致細微的差異。  𓃰 繞過琳瑯滿目的禮品區，上面擺滿音樂盒相框馬克杯，那些兩人說好不准送彼此的禮物。  來到紙區 𓃰 像是擱淺的魚重新被丟進海裡，暢快而深深呼吸著紙香。𓃰 喜愛紙材散發出來人工混合淡木的氣味。走到A5美術紙前，左挑右選，觸摸紙材與紋路，鑑賞不同反光角度的色澤，細細品嚐一張紙。𓃰 一次不會花超過50元買紙，因為能力有限，零用錢花在刀口，一張 5 元的紙顯得更為珍貴。愛是奢侈的，必須縝密揀選。𓃰 細心看顧每張一起回家的紙，木底紋、逗點紙、繁星象牙珍珠光、美岩紙雪松紙美濃紙。她們的名字都好漂亮，每一張紙 𓃰 都能端凝好久，用指腹滑過，像蝴蝶飛在上面，榨取美術紙的女孩子氣，舔拭馥郁花蜜。  𓃰 結帳，收納進小小的紙袋裡，心滿意足。而她還在為了0.38與0.5的距離掙扎。  紙材會被 𓃰 剪輯編撰成一個新的故事，來到她眼前。𓃰 曾親手繪製一本仿幾米畫冊，也曾用各種紙材黏貼上她們的大頭貼或照片，最挑戰的莫過於將六張美術紙折成六個方塊，方塊再拼接黏貼成了活動式立體卡片。𓃰 本來不知道原來愛心要把紙對折、剪起來才好看。直到她告訴 𓃰。不然 𓃰 可能一輩子都以為，自己只能剪出不對稱的愛心。  兩年間美術紙的種類大幅成長，還進了膠片透明版。𓃰 買了膠片回家，但不知其用途，只是透過星星膠片望向遠方、堆疊看世界的圖層，透明的紙片外不再是她一人身影，好多女孩子陪她一起挑筆、為她決定顏色，這些女同學都很漂亮，至少比 𓃰 更加閃耀著少女花香的氣息。她會和那些女孩，一起去特製印著彼此照片的馬克杯、抱枕。不再只有𓃰 與女孩有一雙一對的事物。  𓃰 的美術紙越來越多，悉心收藏在一格不願與任何人分享的抽屜。她們這麼花俏，平整，乖巧，但又如此脆弱，必須小心呵護，紙上才不會出現凹痕。  蟬聲把夏天拉得好長，𓃰 總覺得穿制服的日子還有什麼不捨得，卻搞不清那是什麼。畢業典禮尾聲，站在煙花盛放的司令台前，她的背影一眼就能辨識，𓃰 走近，看見她白淨的制服上簽滿了別人的名字，有人送她香水百合，𓃰 送了一疊紙。都是空白的。從她寶藏多時的紙抽屜裡來，這些都是最為珍貴、且再也買不到的特殊 A5 紙。𓃰 想多說什麼，但是她急忙要跟另群女孩去唱歌。  「畢業快樂♡」慌張道別前她在𓃰 素白的制服上用奇異筆留下了這句祝福。  當時風靡著鉛筆盒裡裝載最細的筆頭，她已經貫用0.18的筆，於是也不在乎0.38與0.5的分寸。  夏天的花火甚至還沒結束，一絲一絲降落在𓃰 頭頂，像一則漫長的牽掛。  𓃰送出了多少紙，意味著必須買回多少紙，去填充自己秘密的那格抽屜。站在光南 A5 紙專區，𓃰 怎樣也找不到，自己未曾擁有的一張紙。     攝影圖：來自川內倫子       #創作 #書寫 #女生 #百合 #少女 #青春 #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