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農曆年假看了電影《華麗的假期》。除了軍事強人為了鞏固獨裁政權而對反抗民眾無差別掃蕩的大屠殺令人震懾之外,電影的最後同樣令人動容──女主角朴申愛站在軍用卡車上,用大聲公對著空無一人的巷弄向光州市民們大聲呼告:「我們會戰鬥到最後,不管如何,我們都會保護光州,親愛的光州市民,請不要忘記我們,親愛的光州...
今年農曆年假看了電影《華麗的假期》。除了軍事強人為了鞏固獨裁政權而對反抗民眾無差別掃蕩的大屠殺令人震懾之外,電影的最後同樣令人動容──女主角朴申愛站在軍用卡車上,用大聲公對著空無一人的巷弄向光州市民們大聲呼告:「我們會戰鬥到最後,不管如何,我們都會保護光州,親愛的光州市民,請不要忘記我們,親愛的光州市民,請不要忘記我們,不要忘了我們……。」那一瞬間,望著女主角的背影隨著逐漸駛遠的卡車慢慢變小消失在路的盡頭,我開始揣想,她往後的人生該如何繼續走下去呢?存活下來的她,又會有甚麼樣的孤獨與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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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問題的答案,直到我讀韓江的《少年來了》時,都一一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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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情的旁觀者或許會認為能夠逃過光州事件這場浩劫是萬幸之事,許多挺身而出、捍衛自由的運動者被無情的子彈貫穿身體,有些人臉被槍托打爛、頭蓋骨碎裂;有些人從臉頰到頸部被刺刀劃開,有些人被軍方抓走遭受嚴刑拷打,他們的手被原子筆貫穿見骨、手指甲與腳趾甲被錐子插進,她們的子宮被三十公分的木尺撐開來回鑽數十次,有些人熬不過凌虐死在獄中……,我們總會天真且直覺以為生命的逝去何其令人惋惜,並同時對軍方鎮壓時所採取的手段感到驚愕。死亡可以抹去任何經歷,只要死了就甚麼也感覺不到了,時間在那一刻凍結,他們的人生全部化為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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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沒有可能,活著其實才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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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來了》談的是未死之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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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記憶是時間治癒不了的傷痛,作者閱讀遭到嚴刑拷的生還者的訪談內容,當中寫道:「那場經歷就像是一場核災,附著在骨頭與肌肉裡的放射性物質,存留在我們的體內數十年,並且讓我們的染色體變形,將細胞變成癌症來攻擊我們的性命,就算死掉或者火化後只剩白骨,那些殘留物也不會消失。」在這場暴力事件中存活下來的人,開始他們與輻射落塵共存的劫後餘生。他們在未來的日子裡思考「為什麼只有自己一人活下來」,同時間也害怕思考「到底為什麼他死了,而我卻還活著?」在不斷的質疑、提問與自責中度過每一天,面對過去與未來的束手無策,他們有怨恨的對象、也有想殺死的對象,但卻也不知道要怨恨誰、要殺死誰,世界變得越來越黑暗,如同燈泡一顆顆接連壞掉一樣。最後他們對著這些矛盾與糾結所構築的虛無巨獸發出「希望自己這該死的性命不要延續太久」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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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江在本書中透過六位具有不同年齡、性格、背景的人物帶我們重回歷史現場,少年東浩目睹同伴正戴在廣場上被射殺,對於自己沒有救活正戴而感到無比愧疚,最後決定挺身而出走向軍隊對抗國家機器;負責處理遺體入殮的恩淑之後變得沒有辦法在吃肉,面對當局的出版審查與打壓言論自由,她不斷想起戒嚴軍進入光州市區那一夜;與恩淑共事的善珠背負著入獄的汙點,埋首於工作努力遺忘一切,但記憶就像一條巨蟒用力纏住她,幾乎要讓她窒息,最終她決定與生命中的巨大傷口正面對決,向世人訴說有別於官方版本的在場證明;在獄中遭受百般凌虐的振秀出獄後把自己的靈魂留在拷問室,日復一日在失眠與噩夢中成為一具行屍走肉;未能即時勸說兒子回家的母親從此抱愧,即便加入受害者家屬團體,仍舊無法走出喪子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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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來了》一共分為七個章節,在最後一章「尾聲」中,作者透過自述的方式,述說自己與故事主角的關係。韓江出生於1970年,在光州事件發生前他們舉家從光州遷至首爾,當時不過是個十餘歲少女的她一開始是透過家中長輩才得知光州事件。她獲得義大利馬拉帕蒂文學獎時,發表得獎感言:「這本書不是為我個人而寫,我想將這本書獻給我的感覺、存在,以及在光州民眾抗爭中不幸身亡者、倖存者,還有罹難者家屬。……最終,不是我幫了他們,而是他們幫了我。我甚麼事情也沒做,只是寫了一本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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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廖梅璇評論本書:「此混合虛構與紀實,使得韓江在為六名受難者與倖存者配音後,成為重要的不在場的第七名人物,既是代理發聲者,也是精神傳承者,透露文學的力量或可召喚第八名、第九名,乃至於更多參與者,介入抵抗體制暴力。」作者韓江在獲得曼布克獎的前作《素食者》當中探討社會框架對人的戕害,認為人類構築的世界充滿傷害與暴力,並透過主角怪異的茹素舉動表達對暴力的反抗。而接著在《少年來了》中拋出另一個更巨大的命題:「人類究竟是甚麼?」人類的本質其實是慘忍的嗎,「我們只是活在有尊嚴的錯覺裡,隨時都有可能變成一文不值的東西」,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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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我們未曾處於案發現場,我們都是倖存之人。也許,當我們不再遺忘、勇於面對尚未癒合的巨大傷口時,我們才有可能將小說中那些被檢閱組評為不適合出版進而被黑墨水塗掉刪除的內容,再次取出攤在陽光下思考:「人類究竟是甚麼?為了讓人類不要成為甚麼,我們又該做些甚麼?」也只有如此,我們才能更往那花開的地方更靠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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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P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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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通袂記 #228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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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讀者的每月選書
宇田智子——《#全日本最小書店URARA》
「想學編織、想結婚、寫辭職、想養生治病、想打發時間⋯⋯無論是什麼心願,一定有能夠為人們帶來幫助的書。世界上的書這麼多,我想好好整裡這些書,把它們交到需要的人手中,我想做這樣的工作。
與其說開店需要勇氣,我想更重要的應該是信念。在這裡,我能完成有趣的事,也唯有在這裡才能完成。
當你遇到一個讓你產生信念的地方,一切就開始了。」
本書由店長本人宇田智子小姐所寫,講述一個人經營二手書店的各種甘苦談,除了有實際的書店知識外(二手書店與一般書店的差異、二手書店如何收書與定價等等),還有她經營書店時所遇見的人事物,也許正因為喜歡與人藉由書本相遇相惜的際遇,讓她毅然決然的接下這家空間狹小的書店,並將之打造成富含沖繩文化的天地吧。
推薦給所有喜歡閱讀,看著書架成排的書就會感到滿足,還有熱愛逛書店的所有愛書人。
#也好想要開一家屬於自己的書店啊
#讀這本書對於開書店的人充滿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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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江——《#少年來了》
「那段經歷就像是一場核災,附著在骨頭與肌肉裡的放射性物質,存留在我們的體內數十年,並且讓我們的染色體變形,將細胞變成癌症來攻擊我們的性命,就算死掉或者火化後只剩下白骨,那些殘留物也不會消失。」
曾經以《素食者》一書得到國際布克獎的韓國女作家韓江,在這本以數個短篇集合而成的小說中,透過不同人物與角度的敘述,勾勒出韓國史上最慘烈的政府鎮壓人民事件之一——光州事件。在光州出生並度過一段童年時光的她,雖然在光州事件發生以前就搬到首爾,但是從小聽聞大人對該事件的耳語,讓她開始寫作以後,都格外關注人性的暴力與殘忍。
那十天的屠殺,帶走了許多年輕勇敢的生命,而那些倖存下來的人們,都帶著為何是我活下來的罪惡感,在往後的人生中繼續背負著那場夢魘、宛如行屍走肉般活著。有些人因而自殺,有些人的人生因此有了難以抹滅的污點,有些人再也無法信任他人,畢竟,是親眼目睹過本該保衛人民的國家政府,反過來拿槍指著手無寸鐵的他們。就像是第一篇的主角東浩曾經質疑過,為何在追悼會上,還要罹難者家屬唱國歌?難道不是國家殺了這些人嗎?然而,真正有錯的並非國家,而是以愛國之名行屠殺之實的獨裁者。
在第三章裡,韓江以舞台劇形式寫下的這段台詞也頗耐人尋味,「在你死後,我沒能為你舉辦葬禮,導致我的人生成了一場葬禮。」若是這段血腥的歷史未能受到正視,死者未能從叛國者平反成罹難者,那麼曾經因為此事件受到傷害牽連的人們,該如何去過接下來的人生?還有,那些在當時未能了解發生什麼事的其他國民們,該怎麼看待這樣一場軍隊殘殺人民的悲劇?
而對於經歷過類似歷史的台灣人來說,讀這本書就像看電影《1987》時一樣,能夠從中反省我們該如何去面對同樣慘痛的歷史,才能讓這樣的慘劇不會再次上演,也讓曾經被誣衊、被錯待、被壓抑、被掩蓋的一切,都能有重新檢視及還原真相的一天。
#雖然是讀了會心情不好的小說
#但還是很推薦大家去找來看
癌症火化骨頭 在 搶救急診室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37歲護理師駱君萍罹肺腺癌離世,遺願是捐出軀體當「大體老師」,甚至為如願放棄治療。家人雖不捨,仍支持她決定。但鄰里的流言蜚語,「這家庭真冷血」,讓家人傷痛難言。
駱君萍畢業於台北醫學大學護理系,畢業後先到台安醫院服務,有感偏鄉醫療匱乏,她自願到埔里基督教醫院當急診護理師,又因對山地醫療的熱情,轉到梨山衛生所服務。她個性溫和、善良,非常喜歡助人,期許自己投身偏鄉的熱情能感動其他學弟學妹,也加入偏鄉服務的行列。
2015年,駱君萍計畫到中國雲南偏鄉做醫療服務,但因久咳,就醫被診斷罹患肺腺癌末期且已有轉移。她原先就決定,日後有機會要捐贈器官,幫助其他病人;但因癌症轉移,她深知器官已不能用,但助人的心如火熾烈,她決定將軀體捐給北醫,要讓學弟學妹在她身上動刀學習。
駱君萍的妹妹駱鈺玲今天受訪表示,姊姊捐贈軀體的意願非常強烈,甚至為了捐贈,放棄治療。姊姊身上骨頭缺血壞死,醫生建議開刀把壞骨取出,有助延命。但姊姊一聽到要動刀,日後軀體就不完整,可能影響學生學習,就不願開刀。
年輕人決定捐出軀體很少見,駱君萍的媽媽說,駱君萍一心想助人,又熱愛偏鄉醫療,當她生病時,就下定決心要捐出軀體,希望當後輩的榜樣,帶動更多人願意捐出軀體,給醫學生學習。
駱媽媽說,爸媽聽到子女有這樣的要求,心裡都非常捨不得,駱爸爸一開始不能接受,但君萍從小到大沒有要求過什麼,且人死後,也是火化燒掉,「什麼都沒有」,捐出來還可以幫助人,他們雖然不捨,也決定支持君萍的遺願。
若要當大體老師,死後幾小時內就要進行防腐工作。在家屬見過死者「最後一面」、短暫告別後,後續全交給受贈單位,後事、火化、進塔等都無須家屬掛心。
駱鈺玲表示,他們見過姊姊最後一面後,姊姊就被帶走,家屬心裡面都很難過。但更讓她遺憾的是,鄰居在背後議論紛紛,認為「這家人冷血,女兒死了都沒有傷心,也沒有辦後事」。一般民眾不了解軀體捐贈的意義,也讓家屬受委屈。
台北醫學大學上午舉行106學年度解剖教學英靈追思紀念會,感念12名大體老師無私奉獻。面對老師及家屬的無私付出,北醫大的學生獻上敬意及感謝,也承諾不辜負老師及家屬的期望,以認真專業態度學習。
北醫大解剖學暨細胞生物學科主任張宏名受訪時表示,大體解剖課對學生常有巨大衝擊,學生多是首次接觸遺體,且從大體老師身上學到組織器官等人體的奧妙。現在雖有電腦影像等幫助學習,但實際接觸人體的「觸感」仍是無可取代的學習過程。
張宏名也說,更重要的是,學生從大體老師身上學到「無私的奉獻」,會明白他們接觸的病人都是活生生的人,要更有醫者的仁心,對醫學教育有很大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