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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09-27 14: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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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伯溫的「謀臣」悲劇:一廂情願想做帝王師|知史百家

    歷史春秋網

    智謀文化的早熟和發達,是中國一個特有的現象。在這種文化的催生下,中國人特別崇拜智慧人物。而在智慧人物的系列中,有兩大偶像,一個是三國時期的諸葛亮,另一個就是元明之際的劉伯溫。歷代人們給這兩位附會了很多神異的傳說,傳說中,他們不僅神機妙算,而且還能呼風喚雨。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批評神化諸葛亮的《三國演義》時說,孔明先生被描寫得不大像一個正常人了,「多智而近妖」,而劉伯溫也被後世的許多傳說扭曲得厲害,即使不「近妖」,也是「多智而近怪」。

    歷史上真實的劉伯溫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神異傳說之外的劉伯溫

    劉基,字伯溫。元武宗至大四年(1311年)生,他的家鄉青田縣南田山武陽村(今屬浙江文成),按元朝當時的行政區劃,屬於江浙行省的處州路。

    江浙地區向為人文淵藪,劉伯溫的家鄉武陽村雖然是個偏僻的小山村,距青田縣城有150多里之遙,但讀書的風氣不衰。劉基的曾祖還曾在宋朝為官,傳到劉基父親這一代,雖非顯第,但無疑是一個中國傳統農村典型的小門小戶的讀書家庭。在這種背景下,劉伯溫從小受到了良好的儒家傳統教育。《明史》上說,劉伯溫「幼穎異」,特別聰明,他的老師即對其父親說,劉伯溫不是池中物,長大後必然光宗耀祖。《明史》還記載,「基博通經史,於書無不窺,尤精象緯之學」。所謂象緯之學,就是通過觀察天象和占卜來預測人事的一套神秘的學問。在科學不發達的古代,這種學問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如果輔之於縝密的思維和明晰的判斷,其所謂預測往往也有應驗的時候,這就更給這門學問披上了奇異的面紗。

    《明史》的這兩點記載非常重要,因為它基本勾畫出了劉伯溫的兩條人生軌跡:一個是深受傳統儒家教育,作為「儒者」的劉伯溫;一個是搖鵝毛扇,作為「謀臣」的劉伯溫。兩者不可偏廢,毋寧說前者還更為重要,但可惜經過野史和民間的渲染,也許還包括劉伯溫後人有意無意的「改造」,作為「謀臣」的劉伯溫「壓倒」了作為「儒者」的劉伯溫。於是乎,本來是一個不無悲劇色彩的傳統知識分子,在各種離奇怪誕的傳說中,成為一個滑稽多智的怪物,差不多等於是江湖術士之流了。

    作為儒者的劉伯溫,照例要重走前輩讀書人循環往復的那條道路。至順四年(1333年),23歲的劉伯溫參加元王朝的科舉考試,考中進士。值得一提的是,按照元朝的制度,年滿25歲的成年男子才能應考,據當代學者楊訥考證,劉伯溫虛報年齡為26歲,終於矇混過關。不過,只要是憑真才實學,在舊時,這倒是讀書人的一段佳話。

    元順帝至元二年(1336年),已中進士的劉伯溫正式踏入仕途,到江西瑞州路的高安縣任縣丞。所謂縣丞,就是縣令的屬官,官階還不夠「七品芝麻官」,屬於正八品,略相當於今日之副縣長。

    官階低倒沒有什麼,按照元朝制度,名列第三甲的進士就只能授予正八品,一個有才華的年輕人,終究是抑制不住的,問題的關鍵在於,劉伯溫運氣差了一點,他此刻所置身的,完完全全是一個衰世。

    作為一個少數民族政權,元王朝最大的問題就是迷信武力,不尚文治,故以馬上得天下,仍然「以馬上治之」,加上元朝對漢民族的猜忌,因此始終沒有建立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制度。到了元朝末代皇帝元順帝的時候,元王朝的統治機器更加遲鈍和衰朽。大凡衰世,都具備兩個重要表徵:其一就是吏治大壞,單靠一兩個志士仁人已無法改良,上層階級貪圖享樂,文恬武嬉,空前的社會危機迫在眉睫,他們卻有意無意視而不見,徬彿「清歌於漏舟之中,痛飲於焚屋之內」;其二,在草野中已經萌動著很多不安定的因素。元順帝當政時期,自然災害不斷,而吏治不良。

    飽讀詩書,從書齋昂昂然走出的劉伯溫,儒家知識分子那種「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抱負幾乎與生俱來,但他在江西做了五年的小官,最後只能抑鬱求退。按照史書的記載,他在江西,「政嚴而有惠愛,小民自以為得慈父」,想來頗有政績,但「豪右數欲陷之」,意思是地方上的豪強貴族處處和他作對,最後只好離去,於1340年回到家鄉。江西短暫的五年仕宦經歷,並未使劉伯溫對元政權完全失望,這之後,他又謀到了一個江浙儒學副提舉的官職,這是負責地方教育事務的一個崗位,僅比縣丞的正八品高一等,屬於從七品。志大才高的劉基對此當然也無法滿意,好歹幹到至正十二年(1352年),他辭職了。辭職的理由是身體不好,後人於此有所爭論,不過不論劉伯溫當時是否真在患病,他對元政權的灰心,卻是越來越明顯地表露了出來。這從他辭職後所著的那本名著《郁離子》中即可看出。

    「儒者」與「謀臣」的悲劇

    元至正十九年十一月,朱元璋的部隊攻佔了浙江處州(今浙江麗水),因為在故鄉的聲望,劉伯溫和另外三個當地著名知識分子—葉琛、宋濂、章溢,一起被朱的兵士送到應天(今南京)去見朱元璋。《明史》記載了這四人與朱元璋見面的場景:「太祖勞基等曰:『我為天下屈四先生,今天下紛紛,何時定乎?』」朱元璋表現出了禮賢下士的態度,向他們請教如何統一和安定天下,章溢回答說:「天道無常,惟德是輔,惟不嗜殺人者能一之耳。」意思是只要朱元璋保民安民,就能收拾人心,完成霸業。


    劉伯溫從此開始了為朱元璋充當謀臣的人生新路。

    作為深受儒家文化洗禮的劉伯溫,這麼快就倒向一個傳統觀念中的「亂臣賊子」,其中當然有多層因素的作用。史籍中流傳一個「西湖望雲」的故事,說劉伯溫早在投朱之前就發現金陵(即南京)有所謂「天子氣」,所以決心「輔之」。這無疑是無稽之談。劉伯溫之投效朱元璋,首先自然緣於對元政權的失望;其次,此時朱元璋的一些作為契合劉伯溫的期待—朱元璋部隊的軍紀相對較好,朱元璋本人比較能夠禮賢下士,朱元璋表現出了強烈的統一天下的願望,這些都是他區別於其他群雄,而對劉基這樣知識分子具備吸引力的地方。除此之外,還有兩點非常重要:一是朱元璋打出了民族牌,以驅除異族政權為號召;二是此時的朱元璋已經意識到,要想統一天下,一味的大破壞是不行的,還必須著手於建設,而要進行建設的工作,又必須依靠縉紳階層,儘可能維護他們的利益。

    早在劉伯溫辭官隱居期間,他就在《郁離子》中說,要「稽考先王之典,商度救時之政,明法度,肄禮樂,以待王者之興」。而此時的朱元璋,頗有一些「明法度,肄禮樂」的氣象,他成為劉伯溫心目中正在興起的「王者」,不是一種很自然的事情嗎?

    關於劉伯溫在朱元璋打天下過程中的作用,雖然不像傳說中那樣神奇,但他和其他知識分子一起,幫助朱元璋在亂世中恢復秩序,是值得歷史肯定的。

    朱元璋統一天下,劉伯溫和其他開國功臣一樣得到了封賞,這似乎實現了他的人生抱負,但作為儒家知識分子,新朝的肇建又使劉伯溫自覺背負了一種新的使命,這就是「導君於正」,使新皇帝符合儒家的政治文化傳統。而就是在這方面,劉伯溫開始品嚐苦澀的滋味,因為在朱元璋這樣的雄主手下討生活,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劉伯溫入明後活了七年有半,在這不算長的時間裡,他先後幾次受封,又幾次被打發回鄉。從他第一次被斥退的經歷中,可以看出「伴君」確實是一件危險係數極高的工作。當時南京從夏天到秋天一直沒有下雨,求雨也沒有效果,劉伯溫藉機指出了三條弊政:一是陣亡將士的妻子數萬人都被迫住在「寡婦營」,不許外出;二是為營建工程的工人死亡,屍體暴露不收;三是敵方頭目既然已經歸誠投降,就不適宜充軍。古人認為天象由人事決定,劉伯溫借求雨的機會進諫,使朱元璋只好同意其請,可過了十來天仍未降雨,朱元璋立即作出了「劉基還鄉為民」的處罰。但劉伯溫被免職僅三個月,朱元璋又想起了他,令他火速從家鄉赴南京,恢復了其官職。而到了洪武四年(1371年),他在得到封爵之後,再一次被賜歸。

    如果說第一次被貶,劉伯溫由於功名之心未滅還滿懷惆悵,那麼他後來的被放歸,則更像是一種自我放逐。這不僅因為明初同僚的傾軋十分激烈,不同派系之間的權力鬥爭已到白熱化的程度,更因為他對「聖意難測」有了更深的理解,對在雄主手下討生活充滿了憂懼,深知只有韜光養晦才是自我保全之道。

    然而劉伯溫到底是讀書人,儘管他感覺面前這個曾經與自己共過患難的人越來越難以捉摸,但在反覆放歸、召還的過程中還是要戰戰兢兢地盡儒者的本分。他勸朱元璋,「霜雪之後,必有陽春,今國威已立,宜少濟以寬大」,要朱元璋保存臣子的體面,不應動輒羞辱,都是非常有針對性的;他又提醒朱元璋,對遁逃北漠的元朝大將王保保不能輕敵妄進,結果也被他不幸言中了—名將徐達在追擊王保保的一戰中,幾乎全軍覆沒。

    憂讒畏譏的劉伯溫準備在家鄉終老,但善於占卜的他卻不知道,自己的命運並不在自己手中。很快,他就出事了。又使天災進一步演變成人禍,中國大地,一時飢民、流民、盜匪四起。

    死因成謎

    隱居的劉伯溫,竭力洗盡鉛華,表現得像一個不識字的老農,也不和地方官吏來往。他知道,有一雙天眼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明史》上這樣繪聲繪色地描述他的謹慎:「還隱山中,惟飲酒弈棋,口不言功。邑令求見不得,微服為野人謁基。基方濯足,令從子引入茅舍,炊黍飯令。令告曰:『某青田知縣也。』基驚起,稱民謝去,終不復見。」家鄉的父母官因為始終見不到劉伯溫,所以換上便服求見,正在洗腳的劉伯溫對上門的客人當然不好拒絕,升火做飯以待客,但當縣令以實相告時,劉伯溫馬上變色,自稱小民,便立即退避。

    如此小心的劉伯溫還是出事了。

    在浙江福建交界處有一個叫談洋的地方,此地偏僻而險要,所以成為奸人躲藏之所,劉伯溫便派兒子劉漣入朝反映這一情況,建議在此設立一個機構負責巡查,但劉漣繞過了中書省(當時明王朝政府的中樞機構),直接向皇帝奏陳,引起了執政大臣的嫉恨,他們誣陷劉伯溫看中了談洋這塊地方,準備作身後之墓地,只是由於談洋的百姓不同意,所以才希望朝廷在那兒設立機構,以此驅逐百姓。中書省準備借此興起大獄,這時的劉伯溫雖然患病,但仍然不得不扶疾入朝,向皇帝和朝廷說個明白。

    劉伯溫面對朱元璋,「惟引疚自責而已」,意思是什麼辯解的話都不說,只承認「我錯了我錯了」,朱元璋沒有再窮追下去。但不久,在一件小事上,朱元璋還是給了劉伯溫一個下馬威。朝廷祭奠孔子,儀式結束後,祭祀用的肉分給重臣算是一種榮譽。劉伯溫沒有參加祭奠儀式,卻接受了肉。朱元璋說:劉伯溫是學聖人之道的嘛,怎能不參加祭奠卻享受祭品?學禮學到哪裡去了?下令停發其一個月俸祿。是否接受祭品是小事,停發一個月俸祿也是小事,關鍵是皇帝行動中透露的信息是意味深長的:他就是想讓劉伯溫沒面子。由此可見最後一次入朝的劉伯溫,其處境之尷尬。

    處境和心情都惡劣,劉伯溫的病情加重了,洪武七年,朱元璋知其病重,賜歸田裡,這一年的四月十六日,劉伯溫卒於家中。

    劉伯溫的死因,歷來有三種不同的說法:一說被丞相胡惟庸毒死;二說朱元璋是毒死劉伯溫的主謀;三說是病死。其實從情理上思考,劉伯溫當時已經患病,而且又不是當權派,朱元璋和胡惟庸又何必要多此一舉?胡惟庸毒死了劉伯溫的傳聞之所以流行,完全是後來朱元璋為除掉胡惟庸,有意給其羅織了一條新罪名。但他沒有想到,後世同情劉伯溫遭遇的人,不以揪出胡惟庸為滿足,又懷疑到他自己頭上,這真是一種諷刺。

    與劉伯溫的死因相比,朱元璋在劉伯溫死的前後表現出來的態度,更耐人尋味。

    劉伯溫還在朝的時候,朱元璋的文集刻成,他賜給了李善長、胡惟庸、宋濂三人,卻偏偏沒有給劉伯溫,這反映出朱、劉君臣關係在劉伯溫死前,已比較冷淡。劉伯溫病重被賜歸,朱元璋頒發了一紙詔書,對二人君臣一場進行了一次總結,其中既責備劉伯溫當年不早早歸附,也稱揚其功績,最重要的,是表示自己當皇帝後,對劉伯溫的安排和處置都是符合「國之大體」的。對劉伯溫來說,得到這樣一份詔書,肯定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朱元璋和劉伯溫君臣二人,在身份認識上大概是有一些偏差的。劉伯溫雖被人們看成「謀臣」甚至「術士」,但他更自居為「儒者」,然而讓他沮喪的是,朱元璋也更多願意把他當成「謀臣」和「術士」。在一次誰是當今大儒的討論中,朱元璋就曾經輕蔑地說,像宋濂、劉伯溫這樣的人哪配稱「大儒」?

    朱元璋為什麼不願意承認劉伯溫為「儒者」?原因很簡單,儒者都有「導君於正」的使命,真正的大儒,在傳統觀念中,應該是帝王師。做「帝王師」,這堪稱千百年來中國文人的最高理想,劉伯溫也不會例外。問題是,這種理想很多時候只是文人的一廂情願。自信心太強的雄主們是不承認有什麼「帝王師」的,否則那豈非意味著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人比他更高明嗎?朱元璋是這樣,清朝的乾隆皇帝也是這樣。一個迂腐的讀書人尹嘉銓寫了篇文章,其中引用了《漢書·張良傳》中的一句話:「學此則為帝者師矣。」雖然他一再說明「不敢以此自居」,卻在一場文字獄中被乾隆抓住了把柄,乾隆憤憤地責問:「你要做帝王師,那把我往哪兒擺?」這就是雄主們從心底裡討厭帝王師的關鍵要害了。乾隆還有一句痛斥紀曉嵐時脫口而出的名言:「朕以汝文學尚優,故使領四庫書館,實不過倡優畜之,汝何敢妄談國事!」意思更為透徹,原來在帝王眼裡,所謂國事其實不過是他家事、是他一人之事,文人之流,哪怕是名義上的老師,都不過是他養著好玩罷了。至此,「帝王師」這頂紙糊的桂冠被乾隆輕蔑地吹了口氣便破碎了。

    在現實的無情打擊下,劉伯溫的「儒者」、「帝王師」之夢最後破滅了沒有?不知道。我們清楚的是,他臨終前留下遺命,告誡子孫不得為官。

    本文原載於《百家講壇》2009年第8期藍版,原題為「在雄主手下討生活不易——真實的劉伯溫與朱元璋」

    (本文由「歷史春秋網」授權「知史」轉載繁體字版,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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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畏疾忌醫意思 在 李澤言不是我的菜,是我的肉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2019-11-10 02:5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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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月圓》

    #人月圓
    #梁王
    #全篇幅完整版

    *閱讀此篇前請先閱讀《臨淵月》
    得以有更良好的閱讀體驗噢

    ————————————


    ——那日,終是落下初雪。


    落霙無聲。
    雨水和著雪,落在身上便很快地融化,沾濕了衣著,更添幾分寒凍。

    久跪的雙膝已沒了知覺,似乎也感覺不到凍人的寒氣。

    女孩不住地發顫,捲翹的睫毛上積了些許雪花,鼻尖凍得紅通通的……

    剛步出議政殿的李澤言,看到的便是這幕——那在雪中低著頭瑟瑟發抖的嬌小身影。

    「魏謙。」
    他開口,低嗓伴隨濃濃霧氣溢出。

    「吔,王爺。」
    順著李澤言的視線望去,魏謙愣了愣,一臉狐疑。

    他家梁王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甚至被幾個妄想卻不得的丫鬟猜測自家王爺興許有斷袖之癖,才能如此自持,可此刻竟對一個狼狽極了的女子感興趣?

    「啞了?」

    被李澤言撇了一眼,魏謙頓時一顫,差點跪了下去。

    「王、王爺。小的略有耳聞——」

    「她是最近太醫院新進的女醫,聽說醫術一流,才從數百名考生中躋身而出!」

    「皇后娘娘可喜歡她了!」

    「現在是聖上隨側御醫。聽聞醫術頂好,可就脾氣倔得——」

    「昨日啊,執意救診冷宮那買通禁軍欲刺殺聖上的皇貴妃,惹怒了聖上,這不,都跪在這兩個時辰了!」

    「聽說連皇后娘娘向聖上求情都沒用呢!」

    聽魏謙說著,李澤言已來到女孩跟前。
    語氣,可不如他吐出的氣息溫熱。
    「抬頭。」

    那比雪還冰冷的命令讓女孩一愣,怯生生地抬眼,可連他的樣子都還沒看清,便在下一刻暈了過去……

    而李澤言原先的冷峻,卻在見著女孩的容顏時,閃過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動容。
    靛紫的眸頓時染上一抹紅光,卻僅有一瞬。

    斂了眸,他隨即脫下身上的羊毛披風裹住女孩,將她從雪裡抱起,直往偏殿去。

    見狀,魏謙慌張地,卻又不敢阻止。

    「王、王爺,您不能就這麼將她帶走啊!」
    「聖上他——」

    「就說本王病了,需要這女醫。」
    「諒他也不敢如何。」

    說著,他將女孩抱得越發緊,心上竟有一絲急躁……

    ————————


    ——你便如此,將我帶進你的世界。


    女孩站在水池畔,手中抱著幾本藏書,有些出神地看著遠方亭子裡的李澤言。

    晨光熹微,灑在他稜角分明的臉龐上,柔和了他眼中的幾分凜冽。

    若非他高大的身形及眼神銳氣,端看那一身高貴華服與書卷氣息,難以想像他竟是五年前那平定天下、讓聖上坐擁這盛世的李大將軍。

    聽聞李將軍殺敵萬千、驍勇善戰,為先帝收復山河、平定邊疆。
    儘管如此,先帝卻也因李澤言的殺伐果斷而有所忌憚。
    遂在宣佈由當今聖上繼位後,給了他一個梁王的封號。
    美其名是讓他當個閒散王爺,實則是斷了他干預朝政的機會。

    有好長一堆時間,城間都流傳著李將軍奮勇殺敵的精彩故事,每當說書的講起李澤言,那場子無不高朋滿座。

    而她,也曾是那人群中的其一。

    不曾想,那只存在流傳中的李將軍如今便在她眼前。
    而且,竟不如想像中的魁梧粗曠,而是生得這般好看,高大挺拔、翩然俊雅。

    女孩一時想得出神,手中的書落了兩本於地,連忙撿起後,一抬眼便見著李澤言的目光,這才連忙往亭子去。

    ——

    「王爺。」

    欠了欠身,女孩只是在一旁待著,看著李澤言運筆如飛,在紙上留下與他形象相符的字跡,如錐畫沙、俐落且優雅。

    從那日李澤言將她帶回王府後,兩人見面的次數並不如她所想的多。

    除了當晚她高燒不退,他便在房裡守了她一夜之外,餘下的相處……都讓人想不透李澤言帶她回府的原因。

    偶爾,為他把把脈,開幾副強身健體的藥方,可身強力壯如他,根本毋須服藥。

    除了定時進宮為聖上診脈調養,她便時常待在李澤言特許她進入的藏書庫。

    也偶爾如此刻,只是靜靜地伴他身側。

    ——

    放下毛筆,李澤言一回眸便對上女孩淡然的神情,卻在她眼裡探得一絲讚歎。

    「試試?」

    「妳的字——很醜。」
    「過來。」

    聞言,女孩一愣,看著李澤言挑釁又嫌棄的眼神,下意識退了一步。

    「王爺……」

    面對女孩的退卻,他更靠近了幾步。

    「怕了?」
    「那日頂撞聖上,怎不見妳有如此怯懦?」
    「妳既進了王府,便是本王的,可別出去被笑話了妳一手醜字。」

    女孩沒有回答,藏著心中的不服氣,卻還是移步到桌前坐下。

    李澤言將那玉雕鑲金的毛筆遞到她手中,冰涼的觸感及適中的重量,讓女孩心中有些雀躍。

    「王爺,這筆——」

    「別分心。」
    說著,一手撐在桌緣,一手握住女孩稍嫌冰冷的手,引著她在紙上揮灑。

    握著她的手勁不輕,落筆起筆力道卻相當適宜,可,她卻無心於此……

    在李澤言懷中,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溫熱籠罩。

    更別說他在她的耳邊細細講解書寫技巧,淡薄的沉香味伴隨他柔和的吐息,輕撫在女孩臉側,惹得她不住屏息……

    心跳,隱約地加快了起來。

    ——

    「如此,可學會了?」

    低嗓在耳邊縈繞,讓女孩稍稍回過神,悄然吸了口氣後便提筆專注於紙上。

    不一會,與他相似的字跡暈染,雖非全然無異,卻是唯妙唯肖。

    看著自己抓到了精髓,女孩難掩欣喜地回眸,如花笑靨帶著些許驕傲。

    從她被迫進了王府以來,儘管不曾言怒,卻也從未真正開心過,更別說如此刻露出笑顏。

    這丫頭表面上柔柔弱弱,實則堅毅無比。
    平時總一副淡然,不曾主動與他交談,更是靜謐恬然。

    安靜地相伴,似乎成了兩人無言的默契。

    興許她本就冷情,沒有一般女兒家的小心思,或是——曾經有,卻被她深深地藏起……

    思及此,李澤言斂了眸,撫上女孩的後頸,在她額上留下輕吻,掠走她髮間甜香……

    ————————


    ——如若,你能是我忘卻一切的原因。


    近日,皇帝對女孩的醫術及藥方越發依賴,時常在夜裡喊著頭疼,硬是命人在深更將女孩請回宮內為他診治。

    可如此幾次後,也讓李澤言越發不耐,心疼女孩連夜奔波,索性阻攔宮人,違抗了幾次宣召。

    就連皇帝欲將女孩討回,也被他拒絕,執意將她置於王府內。

    而皇帝本就對梁王敬讓三分,自是不敢再三提起,遂作罷。

    然而,李澤言此舉不免引起外界揣測。
    有人說,梁王是看上了女醫,為了不讓她與皇帝於夜裡相見才百般推拒。

    更有一說是——梁王假借喜愛女醫之名,實則用計拖延診治,為使皇帝病情加重,從而攏絡政權……

    一樁樁陰謀論竄出,流言四起,卻絲毫不曾動搖李澤言執意將女孩留在身邊的決心。

    ——

    這日,是為聖上診脈調養的日子,湊巧李澤言也將進宮議事,女孩便隨著一同入宮,回程已是傍晚時分。

    女孩端坐馬車內,柳眉微蹙,腦裡全是今日朝堂上的畫面——
    幾位朝臣上奏,提議聖上封她為妃……

    道理上,眾臣議事,她一介女醫是不得在側的,今日之景,分明是聖上假借身體有恙,刻意讓她在場。

    用意,當然便是以她與梁王互相牽制……

    讓她明白,梁王聲勢、權利再大,畢竟是臣,而他——才是王,只有他能掌控全局。

    只要她主動離開李澤言,皇帝便能向群臣顯示他無懼于梁王。

    反之,梁王則依然受制於他的王權……

    儘管今日,李澤言反駁上書的氣勢震懾滿朝上下,那眼神之凌厲,所見之人皆不寒而慄。

    可她瞧見了……
    當他的眼神掃向皇帝,卻突然意識到她在一旁時,明顯隱忍了幾分……

    他——梁王,權傾天下,為她一人,卻不得不屈服。

    小手緊揪著手巾,心上,不該存在的恐懼隱隱泛起……

    她不該——為李澤言擔心的。
    或者說,她不該將他放在心上的……

    ——

    沈浸於煩亂思緒中的女孩,沒注意到馬車突然停下,直到一陣清冷的嗓音響起。

    「想什麼,想得如此出神?」

    回過神,女孩搖搖頭,斂了眸光,卻不知那一絲擔憂沒能躲過李澤言的眼。

    「沒有……」
    「到了?」

    李澤言在心裡輕嘆,下一刻便朝女孩伸出手。

    「下來。」

    狹小的空間內,他偉岸的身軀幾乎佔據女孩的視線。
    李澤言背著冬日的餘輝,和煦的光線柔和了他的輪廓。

    一瞬,朝堂上他那凌厲果決的神情躍入女孩腦中,在她心上泛起一陣漣漪……

    似乎有他在,她便能無所畏懼。

    握住了那雙溫熱的大掌,竟像是將自己託付于他。

    心裡的不安膽怯,在此刻消失殆盡。

    ——

    李澤言帶著女孩來到一棵樹下,這一路都緊握著她的手,踩在雪堆上濕滑,深怕她一個不慎便給摔了。

    眼前的樹因冬季而有些乾枯,灰白的樹皮斑駁,乍看之下,枝幹上枯葉蓊鬱,近看才能發覺不是枯葉,是一張張宣紙高掛,原來這是一棵祈願樹。

    女孩有些新奇地墊起腳尖看看紙上內容,雙手為平衡身子晃呀晃地,難得顯現出姑娘家該有的單純模樣,看得一旁的李澤言不禁輕笑,眉眼都柔和了幾分。

    像是感受到背後的注視,女孩這才想起李澤言還在一旁,突然安分了下來,有些難為情地低著頭……

    而他,倒也不以為意。
    只是主動牽起她,往前走了幾步,撥開一處樹叢後,映入眼簾地——是一覽無遺的斜陽美景。

    「在此,能將城內景色盡收眼底。」

    腳下,城內景色皆被餘輝染得橙紅。
    幾處人家已點亮燭火,而幾處則有炊煙裊裊。

    「看這安定盛世,是否覺得心靜?」

    聞言,女孩才從此般美景中回神,轉頭,卻見李澤言不知已注視了她多久。
    羞赧頓時升起,下意識將手收回,卻被他更握緊了幾分……

    他的紫眸裡平靜無波,幾乎與朝堂上威風凜凜的他判若兩人。

    憶起今日之景,女孩忍不住問起。

    「王爺……」

    「嗯。」

    「您可曾想過……坐擁天下?」

    畢竟,眼前這番盛世是由他一手打下。
    她曾看過,他眼裡有野心——

    殺伐果斷且心懷天下,無疑更能開創盛世,而不是如今日一般,只能屈於王權——儘管,皇帝的籌碼是她……

    對於這問題,李澤言只是輕笑不語,望著女孩的眼裡似乎有幾分讚賞流轉,手上的力度又多了幾分。

    緊握的手上傳來溫熱,一路到了心窩,無邊際地蔓延開來……

    李澤言用食指輕撥了撥女孩的鼻尖,撥去上頭些許的雪花。
    接著便褪下自己的披風罩在女孩身上。

    他的氣息一下在她身旁瀰漫……

    「王爺,天冷,您不必——」

    一語未落,李澤言已將雙手伸入披風內,順勢環著女孩的腰。

    「如此,不都暖和了?」

    這突然其來的親暱讓女孩臉一熱,連忙想退開,卻被他的大掌緊緊箝住,更往懷裡帶去。

    「妳的問題本王還沒回答呢,想去哪?」

    聽聞李澤言話裡的一絲戲謔,女孩又氣又羞的,卻無處可躲,只得低下頭閃避他灼熱的注視……

    可他,一指勾起女孩的下頷——
    他連她的視線都要佔有……

    「身在帝王家,奪嫡——便是本能,是埋在骨子裡的天性……」

    「本王是曾想過爭權奪位,坐擁天下……」

    深深望進女孩眼裡,他的眸似有蠱惑人心的能力,讓人難以抗拒他的所有,更欲與之沉淪……

    他以鼻尖輕磨著她的冰涼,溫熱的吐息輕撫在她唇邊……惹人心癢。

    女孩不自覺地收緊了雙手,握上他精實的腰身。

    回應她的,是他的溫潤探入她怯弱的朱唇,熱烈地侵略糾纏……

    「可如今有了妳……」
    「只願,尋常布衣家有妳相伴。」



    「妳便是——本王的天下。」

    ————————


    ——即便萬劫不復,為你,便無畏沉淪。


    「妳便是——本王的天下……」

    低嗓迴盪在耳側,字字堅定。

    反覆響起,如同他在耳邊低喃。
    可這低喃逐漸高亢,若有似無的雜音摻入,隨著次數增加雜音越發清晰,最終成了一聲聲嘶吼與尖叫。

    帶著絕望與痛苦的哭喊不絕於耳——

    「啊——」

    一陣驚呼中,女孩猛然驚醒!
    眼前一片漆黑,下了床,跌跌撞撞地來到桌前點燃燭火。

    望著火光閃爍,冰冷的雙手不住地發顫,明明屋外風雪凍人得很,她卻冷汗涔涔……

    止不住鼓動的心跳,女孩來到妝臺前開了抽屜,裡頭放著一支金雕髮簪,心頭頓時受到安撫似的,緩了下來。

    這是那日,李澤言親自為她戴上的,回房後她便小心地將它收藏於此。

    純金打造的簪子上有著一朵花,雕刻精緻細膩,花蕊鑲了一顆透光的藍色翠玉,他說這花,名喚——梔子。

    女孩小心地將簪子連同下層的紙張取出。

    這一小疊,幾乎是李澤言的字,還有幾張是她臨摹他的字跡。

    她喜歡在每個夜裡用李澤言贈與的玉雕毛筆練字,想著那日握著她的溫熱、執著她的力度,總是一練就是數個時辰。

    想著、想著,似乎就將他的模樣、他的嗓音,他的令人難以抗拒……刻進了心裡。

    如今,字跡的相似度已是相差無幾……

    可,這一切不過是場美好的夢——
    終究該醒來的。



    緊握著簪子的指尖隱隱泛白。

    無聲的淚落下,沾濕了出於他手的字畫,模糊了落款……

    ——

    這日,十三王爺大喜,李澤言一早便帶著賀禮前去,聽說今日是不回府了。

    深更,微小的燭光在桌案上閃爍,一抹嬌小的身影輕而緩地從桌邊移至書架前,燭光隨之照亮幾本書冊。

    女孩仔細地查找紀錄庫房藥櫃一冊,小心翼翼地,深怕留下任何翻找的痕跡。

    寧靜的夜裡,將她此時鼓譟的心跳聲放大了幾分……

    一陣陣稀微的歉疚與遲疑拂過心間,手上動作卻更加堅定。

    這幾日,那黑暗中迴盪著痛苦嘶吼的夢發得極頻繁,在在提醒她身負的重責……

    當年,太子人選未明,幾位皇子早已明爭暗鬥,而這奪位的手段延燒至城內最大世家。

    如今的皇帝,便是當時的三皇子,聲勢及擁護最為稀少,疑心與猜忌便越發猖狂。

    為忌憚這名門與另外二位皇子連成一氣,竟命人暗中毒害……

    全府百餘人口皆在痛苦哀嚎中喪命,而她,便是餘下的一人……

    當晚因偷溜去看花燈,恰巧躲過死劫,可誰能懂得,午夜夢迴……她幾番希望自己能隨大家去了,便不必獨自承受一無所有,心中只餘仇恨……

    隔壁大娘收留了她,而她也如願考上女醫進宮,去到皇帝身邊,為的——便是在他每日服用的補藥中多加進一味草藥。

    此藥亦補亦毒,單服為補,可長久服用後餘毒則會殘留體內。

    如今,只差一味藥引了……
    有了這味藥,便能引出毒性,使之毒發斃命。

    此藥草為珍貴貢品,只有鮮少幾位王爺擁有,而梁王便是其一。

    前段時間她已在藏書閣找遍了庫房藥櫃紀錄,卻一無所獲。

    近日才打聽到,此書冊被置於梁王房裡。

    ——

    終於,女孩抽出書冊,快速地執筆抄寫了內容,卻在將書冊歸位的同時聽見了蹣跚腳步聲接近……

    「深更在本王房內,何事?」

    冷冽低嗓迴盪在寧靜的房內,女孩心驚地猛然回過身,只見李澤言手執酒壺,望著她的眼神毫無溫度。

    「王爺……」

    悄然將紙張揣進衣內,女孩壓下心中的一絲心慌,斂了眸,讓自己同平時淡漠,緩步移到桌前挪了挪事先準備的湯藥。

    「聽說了您今日前去晉王府道賀,特意幫您準備了解酒湯,您趁熱喝,我就先——」

    一語未盡,李澤言一把拉了女孩往懷裡帶,不容抗拒地箝制住她纖細的腰身。

    「本王沒醉。」

    吐息中濃厚的酒氣撫在女孩臉上,竟讓人有一絲微醺的錯覺……

    那撫在她後腰上有力的大掌像帶著溫度般灼熱,惹得她心慌,不由得掙扎了下。

    可,他卻惡意地更收緊了雙手的力道。

    「不僅沒醉,還想讓妳也嘗嘗這美酒。」

    語畢,李澤言舉起酒壺,咬去壺口塞子後仰頭含了口酒進嘴裡,下一刻,箝住女孩的下頷便覆了上去,將口中的酒全渡進她嘴裡……

    「唔——」

    這突來的酒香充斥在鼻腔,嗆辣苦澀沿著喉嚨而下,餘韻清甜又溫潤。

    可她卻沒心思好好品嚐了……

    「果香融合花香……」

    說著,李澤言又箝著她渡了口酒,還在雙唇離開時,不捨地輕咬了下。

    「還帶些苦澀,很適合妳。」

    連著幾次急飲,烈酒嗆得女孩咳了幾聲,他卻沒想罷休。

    眼看李澤言又舉起酒壺,女孩終是掙脫他的束縛退了幾步,故作鎮定地垂眸。

    「王爺,您醉了,我先退下。」

    女孩連忙轉身,步伐都還沒踏出便被股力量拉扯進懷裡——
    李澤言幾乎炙熱的溫度就這麼緊緊籠罩著她。

    時間似乎慢來下來,或許,連窗外的雪都停在了空中……

    夜晚的寧靜,只剩鼓譟的心跳聲作響,卻無法分辨自誰傳出……

    ——

    箝住了她的雙手,李澤言將女孩牢牢擁在懷裡,力道大得——像是深怕她在下一刻消失無蹤……

    她是醉了吧?

    肯定是的,否則此刻,為何如此眷戀他的懷抱,為何貪戀他的觸碰、他在耳邊的廝磨?

    「就這麼……想逃開本王?」

    他低啞的呢喃,竟一瞬讓她故作冰冷的心緊擰著,有些疼。

    對,她肯定是醉了,才在他的話語之中探得一絲挽留……

    肯定是醉了——才會在回過身望向他那似乎帶著傷痛,深沉得毫無邊際的眼眸後,心疼得似要喘不過氣……

    然後輕捧著他的臉,吻上他嘴裡的酒香。
    吻去他些微的不安……



    她是醉得一塌糊塗了,卻不是烈酒所為,而是因他梁王而起。

    是為他眼裡的倨傲、凌厲;是為他的冷冽、霸道。

    更是為他的一切傲氣在她面前——便化成了一縷壓抑又若有似無的深情……

    ——

    窗外落雪加劇,寒氣逼人。

    房內,難掩的情潮則越發熱烈。

    捉下置於臉上的小手,他的大掌捧住女孩的臉,加深這由她而起的親吻。

    咬上那輕顫的雙唇,他探入其中尋找她的怯弱,不容抗拒地引她給予回應。

    他要她褪去淡漠,要看見她埋在心深處的情動……

    一個轉身,李澤言將女孩帶到鏡子前,一手由身後摟著她纖細的腰,一手解開她的衣裳,露出潔白的肩頸。

    挑逗的吻從肩頭緩緩而上,到了側頸則轉為輕咬,好看的鼻尖在她耳窩摩挲。

    還掛在身上的蠶絲襯衣半遮半掩著她穠纖合度的身子,長年握劍而略顯微粗糙的大掌由前領探入,覆上她好看的渾圓,輕易地讓那抹含羞的嫣紅在他手中綻放。

    一連串的逗弄讓女孩不住地輕喘,只能無助地緊握著他置於她腰上的手,可這手卻逐漸往下探去……

    挑開襯裙,他的長指先是沾染上那一陣濕意才輕揉她敏感的小核……

    「唔……」

    這突來的刺激讓女孩有些驚慌……

    儘管她在醫書上看過,卻不知原來這樣的親密是如此令人難耐、燥熱,甚至……想望。

    李澤言的每次觸碰都像帶著花火,在她身上撫過的每處都殘留著溫熱。

    她不明白為何,只覺得難耐卻帶著一絲快意,讓人渴望擁有更多……

    「王爺……」

    隨著他那覆在她柔軟上的揉捏加劇,無助與空虛感便越發強烈,讓她不由得地喊出了聲。

    她的柔聲輕喚裡夾帶哽咽,讓李澤言有些心疼,可卻讓佔有她的慾望越發張狂。

    他放過那脆弱的一點,長指緩緩探進她的溫熱之中……

    「啊……」

    異樣的滿盈感讓女孩更是心慌,攀著他有力的手臂,不自覺地緊縮,卻只感到一絲疼痛。

    「別怕……」

    李澤言輕聲安撫著,執起她的臉望向鏡中的自己。

    微蹙著眉的小臉難掩潮紅,她望著自己因動情而迷濛的神情甚覺羞赧不已,卻移不開眼……

    因為,同時也望見了身後的李澤言那被情慾渲染的雙眼……

    深沉幽暗,似能攝人心魂,更像邀請她與之沉淪。

    「看看妳渴望的樣子,很美……」

    語落,他又探入了一指便開始緩緩進出。

    那舉劍氣闊,握筆輕柔,節骨分明又好看的長指,平時便讓她貪戀地總偷瞧兩眼,此刻,竟能撩撥得她近乎崩潰……

    「唔……王爺、王爺……」

    女孩不住地輕喘,緊咬住唇深怕輕吟溢出,卻無法抵擋身下快意,那陣陣來襲的愉悅感更是讓她羞愧不已。

    「別忍……」

    加快了手上的抽送,李澤言更刻意地揉上此刻過於敏感的小核,引著她面對自己的慾望。

    輕箝著她的臉龐,幽暗的雙眸在鏡中與她對望,低嗓蠱惑似地在她耳邊迴盪。

    「喊出來……」

    她別不開眼,只能望著自己被情潮染得瑰紅的身子,在李澤言有力的懷抱中,像亟欲掙脫卻又似渴望被他狠狠佔有……

    「……不……啊……」

    一陣陣快感的堆疊讓她無力得站不住腳,幾乎柔軟得陷進李澤言懷裡,被他的溫熱籠罩,被他的撩撥攻陷……

    終是,被漫天的陌生情潮淹沒。

    ——

    李澤言的華服隨意丟在地上,與女孩身上他命人訂製的絲綢衣著交疊散落。

    床榻上,女孩跨坐在他腿上,無力地靠在他頸間。

    吻去她因疼痛而泛起的淚光,待女孩適應了他的碩大後便握著她的腰緩緩挺進——

    「啊……」

    李澤言那多年征戰沙場所鍛鍊的傲人體魄泛著薄汗,幾道疤痕遍佈只是增添了一絲不羈的美感,烏黑的長髮有幾綹落在肩上,煞是好看。

    可她,只敢怯弱地搭在他肩上,承受著他逐漸加快的挺進,讓一次次有力的深入震懾她的心魂……

    此刻,她忘卻一切,只想好好感受他的佔有,感受一次被他愛著、疼著的美好,即便伴著撕裂般的痛楚也在所不惜……

    一手抵在李澤言結實的胸膛上,一手撫在他的側頸,她靠上前去,以額抵住他的。

    在情潮逐漸攀升之下,她想感受他的氣息、感受他的喘息聲,感受他眼裡濃烈的佔有慾。

    「嗯……」

    身下一陣陣緊縮包覆著他的灼熱,他懂了她身子的反應,低頭覆上那依然挺立的嫣紅,
    咬著、吮著,惹得女孩更是敏感,不住地輕喊出聲——

    「唔……不……」

    李澤言箝住她的腰身,輕抬起再落下,使他更加奮力地挺進讓兩人毫無保留的結合。

    「啊……」
    「慢、慢點……」

    「唔……少主……」

    聞言,李澤言深深挺進,將她推上情潮的巔峰……

    「啊——」
    擁緊了李澤言的頸項,她終是難以自抑的哭喊出聲……

    深埋進他頸窩間,陣陣喘息中,讓他的氣息平復心中的激情跌宕。

    感受著懷中淚人兒的輕顫,李澤言停了下來,抬起女孩帶著淚光的臉龐,他暗紫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動容,如同那日在雪地裡與她初見之時……

    「妳喊本王什麼?」

    尚在高潮餘韻中的女孩,自然是沒意識到自己在那意識迷亂之時喊了什麼,更不懂此時他眼中的情緒代表何意。

    「……王、王爺?」

    他不會聽錯的……
    清清楚楚,她喊他——「少主」。

    斂起眸光,李澤言也沒退出便抱起女孩輕地放倒。
    精壯的身軀掩去她的視線,沒給她任何喘息空間地深深吻上……

    身下再次律動了起來——

    一手執起她的腿,狠狠地挺進。

    相較方才的儒雅,此時的李澤言更多了幾分猛烈,透著幾分掠奪之意……



    不只她醉,她的王爺也醉了吧……

    否則,她怎會在他被情潮掩過的眼眸中探得一絲苦痛?

    怎會在他烙鐵般的擁抱之中——感到一絲失而復得的情湧……

    ————————


    ——若夢終將醒,只願,從未入夢


    那日在議政殿外,初雪紛飛。

    他的出現,便是寒冬中的一簇烈火,暖了她終年冰封的心,卻也——燒盡她的理智……

    事隔多日,每每想起那夜在他身下沉淪、忘情地緊擁,心總隱隱作痛。

    那興許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僅此一瞬便是彌足珍貴,想來——是無悔。

    坐在妝臺前,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頭髮,纖弱的身影看起來孤寂得令他心疼……

    熟悉的沉香味隨著風雪飄入房內,女孩抬眼,望著鏡中那挺拔的身影緩步接近,眼前一片氤氳,卻在他看清之前硬是將泛起的淚光眨了回去。

    那日在他的房裡醒來,他早已奉命啟程前往邊境,床榻上無殘留半點餘溫。

    至今半月餘了,她以為,如此便好。
    只要遠離他,就能將妄動的心收回。

    可,直到此刻,她才清楚……何謂思念……

    李澤言佇足,只是取下她手中的木梳置於桌上,從懷中取出另一只玉梳,執起她柔順的長髮,輕地梳理。

    他從未為他人如此,怕弄疼了她,手上的動作有些生硬卻是輕柔得很。

    她無語,將所有話語梗在心上。
    心中百般掙扎都差點在他的溫柔之下化為烏有。

    屋外雪停了,空氣也像凍結了般杳無聲響。

    直到她打破了沉默。

    ——

    「王爺,請您讓我回宮吧。」

    聞言,李澤言緊握了下玉梳,情緒在他冷峻的臉上不著痕跡。

    將玉梳置於桌上,他終是望向鏡中她那堅決的眼眸。

    「本王要妳……成為我的妻。」

    「不可以——」
    女孩下意識地回絕,起了身與他對望,更退了步與他拉開距離。

    「有何不可?」

    「您是梁王,而我只是一介女官,如此——於禮不合。」

    「妳以為,本王會在意這微不足道的門第之見?」

    他眼中的果決,不容抗拒。
    「妳已是本王的人——」

    「無妨……」
    說著,她像刻意似地又退了步。

    他蹙眉,朝她逼近了些,眼中的微慍讓她有些心慌地低下頭……

    「王爺,那日您醉了——」

    「妳以為本王抱妳只是因為醉了?」
    李澤言不悅,那雙紫眸更黯了幾分。

    「我也醉了。」

    言下之意是——此事非她自願?

    「抬頭。」
    他的嗓音,冷得似乎要令她發顫了……

    她抬起頭,望著他的神情淡然得像在討論他人之事。

    「男歡女愛,一時忘情罷了,請王爺毋須介懷。」

    這話,終是惹怒了李澤言……

    他真是小看了這丫頭的執拗,更是為她的刻意疏離感到不悅。

    他一把將女孩扯進懷裡,不料桌上的玉梳被碰掉了,在清脆的聲響中斷成了兩半……

    瞧著地上的碎玉,她心上突然一空,不知少了什麼地,悵然若失……

    她不是不明白李澤言送她玉梳所謂何意。
    自古,送梳子便是意味結髮……

    可她,怎能將他牽扯進其中?

    斂起思緒,回望進他眼中,她已然淡漠。
    「王爺,放我走吧……」

    擁著她的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李澤言氣悶地凝視她的故作。

    他梁王下的決定,她不願,也得願!

    「此事,由——」

    一語未落,陡然一陣錐心之痛襲上李澤言的胸口,疼得他放開了雙手……

    腦中閃過那被長劍穿透的畫面,讓他下意識將她推離。

    女孩踉蹌了幾步,一雙眼卻沒離開過他痛苦的神情。

    故作的淡然在一瞬之間瓦解。

    她靠上前去,手有些慌亂地在他身上探尋。

    「王爺您帶傷回來了嗎?」
    「在哪?告訴我、讓我看看!」

    他疼得直冒冷汗,一陣陣粗喘在她耳畔,惹得她更是心慌。

    「在哪呀……快告訴我!」

    褪去腦中的畫面,他猛然抬眸,透著鍺紅的眸光帶著狠冽,不經意地掃了她一眼——

    這一瞬肅殺眼神不僅沒嚇到她,倒是將那張慌得泛淚的小臉盡收眼底……

    心一動,再次將她攬進懷裡。
    將自己埋進她頸窩,淡淡的髮香沁入鼻間。

    似乎如此,便能平息所有疼痛與不安……

    他其實,並非因她不嫁而生怒……
    只是不願她將一切藏盡——她所想、所思,以及那份深埋的情意。

    只願,她能信任他、依靠他,而非獨自承攬……



    他輕嘆。

    「此事——」
    「容後再議。」

    懷中的她,只是緊拽著他的衣裳,輕顫著,卻無語……

    溫熱的掌輕撫她的後腦,他在她髮間留下輕吻。

    許久,令人心安的低嗓呢喃。



    「妳只需明瞭,無論何事,都無須懼怕。」

    「有本王在。」

    ————————


    ——人生若只如初見。


    暖陽甫昇,晨光熹微。
    一絲微弱光芒透過片片雪花輕撫上她臉龐。

    日出前,是充滿期待的時刻——亦是最漫長的等待。

    王爺說得沒錯,在此望著遼闊山河,的確能使心神安定下來。

    風雪依舊,女孩脫下披風,坐在崖旁的大石上,卻不覺寒意凍人,只望如此能平復她焦躁不安的心。

    數日前,皇帝下詔為她與梁王指婚……

    一時間,她不免認為是李澤言的意思。
    為此與他置氣了幾日,直到冷靜了下來才憶起,這並不是李澤言的作風。

    他答應她的,絕不會食言。

    可如此,便更加令她心慌了……

    一旦她成了梁王妃,便得卸下女醫一職,自然再也沒有接近皇帝的機會。

    再者,若她真的毒害皇帝成功,難保不會牽連李澤言與梁王府上下……

    眼看大仇得報,她卻陷入兩難之中。

    ——

    女孩想得出神,在意識到一陣倉促的腳步聲接近時,帶著些許溫度的披風已落在她身上,淡淡的沉香味在鼻間縈繞。

    抬眼,只見李澤言輕抿著嘴,似是不悅,瞧著她的眼帶著微慍。

    「怎麼自己上了山?」

    女孩只是幽幽望進他眼中,輕喚了聲。
    「王爺……」

    他在心裡輕嘆,瞧著她這副柔弱模樣,心頭柔軟了幾分,卻一語不發地在她面前蹲下身。

    女孩的視線隨著他而下,看著他握起她冰凍的雙手輕地搓揉,偶爾舉至嘴邊呵氣。

    他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梁王爺,竟屈尊蹲在她面前,只為將她的手捂暖……

    在與他置氣幾天後,她突然一聲不響地不見,肯定讓他擔心了吧……

    她究竟何德何能得到他的呵護呢?

    望著李澤言,她好想撫平他那英挺好看卻緊蹙起的眉宇,好想用被他溫暖的雙手也捂上那冷峻的臉龐……

    好想,就這麼不管不顧地成為他的王妃……

    好想告訴他——

    她移開眸光,望向積著雪卻被日光照得晶亮的市井,輕道:「王爺,您可還記得我倆初見之景?」

    問著,她沒望向他,而他也沒有回答。

    若李澤言當時沒有將她帶走,或許她早已成功,也或許已付出代價。

    可如今,她卻在他的呵護下嚐到幸福,更貪心地想得到更多,貪心地動搖了她最初的目的。

    或許很多事,在他們初見之時就已改變。

    「王爺。」

    「那日在殿前,無論何人,您可都會出手相救?」

    女孩回望,只見李澤言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似是望了許久。

    在他深邃卻幽暗的眼中,她只看見自己的身影……

    耳邊,是他堅定的答覆。



    「不會。」
    只因是妳。

    ——

    李澤言起身,一手取了她的披風,一手直接牽起她的手,不像那日在馬車裡,等待她的選擇。

    「回府。」

    女孩被他拉起身,卻佇足不前。

    他輕挑了眉瞧她一眼。
    「怎麼,腿凍壞了?」

    說著,他將她攔腰抱起,眼中有一絲無奈,嘴角卻有隱約的笑意,在她眼中——便全成了他的寵溺。

    儘管李澤言的懷抱安穩有力,她的雙手還是緊攀著他。
    他以為她懼怕,其實不過是她放縱自己的藉口罷了。

    腿,其實也沒凍壞。

    枕著他的胸膛,她只是靜靜地感受他平穩的心跳及呼吸起伏,伴隨他的低語。

    「往後,再也不許獨自離開。」

    她不語,只是將自己埋進他頸窩間。

    ——

    李澤言就這麼抱著女孩一步步走下山。
    她不重,可抱起來卻很踏實。

    好似——只要他不放手,她便不會掙脫。
    心上那落了許久的空洞,終是被填滿,沉甸甸地……

    想著,雙手又收攏了些。

    隨著走過的路途綿延,積雪上餘下承載了他倆重量的足跡,僅用來證明——兩顆如此貼近的心,曾為彼此鼓動不已。

    李澤言突憶起她方才的詢問……

    初見之景?

    他當然記得。



    不過——那是許久、許久之前的事了。

    ————————


    ——緣起緣滅,終難分辨。


    婚宴,如期而至。

    一是驍勇善戰的梁王殿下,一是聖上的御用女醫,如此良緣,早已是都城裡的一段佳話。

    這日,梁王府上上下下張燈結綵,佈置得喜氣洋洋,自皇宮至梁王府的路上,百姓無不大舉歡慶,就等著梁王自宮裡迎娶王妃回府。

    猶在宮中之時,女孩除了為皇帝調養生息,也一併照顧著皇后的身子,讓她因此得子。
    為此,皇后待女孩自是疼愛有加。

    而如今女孩出嫁,對象還是梁王,皇后便堅持以公主之禮操辦,讓她由皇宮中嫁出。

    如此一來,便可在迎禮之後,先在宮中大設家宴,以成婚娶之禮。

    ——

    屏退左右,女孩獨自坐在妝臺前,心跳鼓動得很。

    今日,是她最後的機會了——在她與梁王的大喜之日……

    梁王的出現,是她計畫中的一樁意外,打亂了她所有安排。

    指婚來得突然,此時皇帝體內殘留的毒量尚不足致命,她便只能將藥引改成了鴆毒……

    女孩垂眸,將毒粉與匕首一起揣進袖口中。

    她想清楚了,不將梁王牽扯進其中的唯一方式,便是她率先下手傷了梁王劃清界線,杜絕眾人的揣測,更斷了皇帝疑心。

    然後,便是自我了斷——不能落下任何對梁王不利的話柄。

    只可惜了他倆的夫妻情分,竟只有短短幾個時辰……

    ——

    握著那只剩下半邊的玉梳,女孩望得出神。

    直至那熟悉的腳步聲,緩而穩地接近。

    女孩下意識回望——
    是李澤言,她的王爺……

    李澤言著一身華貴喜服,無過多的冗贅裝飾便能襯托他的氣宇軒昂,一手慣性地背在腰後,步伐穩重而優雅。

    女孩深深地陷進他深邃的雙眸中,直到他那帶著些微笑意的眼眸近到眼前與她對望——這才回過神來。

    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女孩很快地拿起妝臺上的綢緞頭巾隔在兩人之間,擋去自己的臉。

    「王爺,您怎麼來了……」

    「來看看妳。」

    「這……不合禮俗的。」
    「相傳在迎禮前相見,是不吉利的……」

    女孩說著,幽幽的語氣嬌弱,卻堅決。

    這便是——他最捨不下的……
    她以堅強佯裝的柔弱。

    李澤言沒有反駁,伸手接下女孩手中的綢緞,覆蓋在她華美的鳳冠上。

    「王爺……」

    「嗯。」

    她輕喚,他便輕聲答應。

    沉默,蔓延在窗外飄進的一股山茶花香中……

    似是寂寥,卻只有彼此得知,心上欲言又止的鼓譟……難以平復。

    「您說……若我們生而為尋常百姓,會是如何?」

    女孩微微低下頭,讓自己藏進透著紅光的陰影之下,掩去眼前的氤氳。

    「我們,可還會相遇?」

    「會。」
    他的應允,簡短而堅定。

    聞言,女孩笑開來,淚卻滴滴落下。

    蓋著頭巾,她頭一次不怕被他瞧見自己的神情……

    似是,能無所顧忌。

    她輕語。
    「一生一代……一雙人……」

    李澤言一手覆上她緊揪著衣裳的手,溫暖而有力。

    一手,輕撫她的臉龐。
    隔著綢緞,他吻去她未出口的話語……

    他見不著,她的熱淚沾濕綢緞上繡著鴛鴦的金絲線。

    而她也望不盡,他眼中融進百般溫柔的眷戀。

    最終,只得在她耳畔低語。
    說的——不是動人的誓言,只是最真摯的繾綣。



    那日,她成了他的梁王妃。
    他的妻。

    ————————


    ——飲盡的,是你給予的無所畏懼。


    迎禮過後,殿上聚集了數位親王與其家眷,無不把酒言歡,熱鬧非常。

    皇帝率先發話,先是賞了黃金萬兩與各式珍寶作為賀禮,美酒駿馬一樣不少。

    可在座親王們心中都有數,皇帝對梁王的忌憚與猜疑與日俱增,此次卻主動賜婚,莫不是藏有極大的心思……

    可,又能如何?
    王權在上,就算是梁王,也只能忍讓三分。

    眼看剛倒入杯中的酒被純金鑄造的酒杯映得金黃,女孩不自覺地捏緊了衣袖。

    執起酒杯,她與李澤言相視……
    他深邃的眼底,永遠透著堅定,這讓她忐忑的心稍稍平靜了些。

    兩人齊步上前敬酒,依禮俗應是出嫁公主將手中酒杯遞給皇帝,象徵答謝養育。

    可當女孩高舉酒杯時,一名宮人突向皇帝低聲稟報,而皇帝便在下一刻勃然大怒,指稱她杯中的酒有毒。

    殿內頓時一片寂靜。

    「此言何意?」
    李澤言往前了步,將女孩護在身後。

    「皇兄的意思是——我的夫人要毒害您?」

    說著,那雙對上皇帝的紫眸凌厲非常,讓他不禁退縮了幾分,隨即放低了語調。

    「賢弟稍安,皇兄這不是擔心你被兒女情長沖昏了頭嗎?」
    皇帝笑了笑,眼底的嘲諷甚是張狂。

    「只要梁王妃配合徹查——」

    「不必麻煩。」

    撫上李澤言握起拳的手,她似安撫的以指尖摩挲了下,抬眼對上皇帝,沒有半點畏懼。

    「聖上既有所疑慮,下官以此明志——」

    語畢,女孩揚手便要飲酒,卻突然被李澤言箝住,取走她手中酒杯。

    「我來。」

    「王爺——」

    沒再看女孩一眼,李澤言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那堅定又銳利的雙眼始終望著皇帝,眼見他的眼神從挑釁至期待,再自期待轉為一絲錯愕……

    最終,便笑開來。

    「看來,這是場誤會,賢弟可別見怪,皇兄這也是為你憂心。」

    「皇兄這便命人將那宮人給處置了!」

    沒理會皇帝虛偽的笑顏,李澤言丟下酒杯便牽起女孩的手往殿外走去,絲毫不顧皇帝顏面……

    眼前景象,引來在場親王低聲議論,紛紛望向皇帝的怒顏,卻無人敢多言。

    明眼人都清楚,這就是皇帝設的局。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


    ——只望,停留於飄雪撫過眼前那一瞬之間。


    緊握著女孩的手,李澤言快步往宮門移動,終是來到迎親隊伍之中,卻沒讓她上花轎,反倒將她拉上馬,毫不猶豫地策馬而出。

    可,卻不是往梁王府去。

    一手將她護在懷裡,他緊扯著韁繩,加快了馬匹奔騰的速度。

    這顛簸與疾速讓女孩有些害怕,一路上,她喊了李澤言幾次都沒得到回應,便只能緊抱著他。

    最終,他們上了山。

    李澤言將女孩抱下馬,兩人的目光卻始終沒有交集。

    「王爺——」

    「過來。」

    望著李澤言牽著她的背影,心裡的不安逐漸放大……

    她停下腳步拉住李澤言。
    「王爺!」

    「您就……沒有什麼想問我嗎?」

    問她,為何皇帝質疑她下毒。
    問她,是否為目的接近他?
    問她……什麼都好……

    他從未過問她的一切,像是信任她的所有。
    她卻因此害怕極了,深怕他知道真相之後便會離她而去……

    李澤言佇足,沒有回頭、沒有回應,更沒放開她的手。

    揣著鼓動不安的心,她來到他面前,卻見他依舊淡然。

    「問什麼?」

    「問我是否要毒害聖上……」

    她垂眸,下意識地想縮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了些。

    「妳有嗎?」

    「我……」

    猶豫了半晌,她抬眼,卻見李澤言臉色有些發白,額上冒了些許冷汗。

    「王爺?」

    她探上他的側頸,在策馬之後,他的體溫不該這般低的……

    是……那杯酒……

    她心慌地搖搖頭。
    「我沒有,王爺……」

    她沒有下手。
    最後,她還是捨不下他……

    「我知道妳沒有。」

    輕聲說著,相較女孩的憂心,李澤言竟平靜得——如同他早已得知般。

    「是聖上。」

    聞言,她難掩錯愕。
    不自覺緊拽著他的袖子。

    「為什麼……」
    「您明知那杯酒有毒?為什麼還——」

    「妳喝或我喝,並無二致。」

    他語出輕柔,卻輕易撥斷她心中緊繃著的那根弦,弦斷了……淚珠便難自抑地落下。

    落進他心裡,隱隱作痛……

    皇帝清楚,他會攔下那杯毒酒。
    失去她,並不亞於這毒的蝕心之苦。

    他略顯冰涼的指尖撫去她的淚,輕柔,卻眷戀不已。

    「別哭,難看。」

    緊咬著牙,她胡亂抹去臉上的淚。
    「王爺……我們回府,我是御醫……」

    「我……醫術精湛……」

    「我、我可以……」

    以堅強掩蓋的心慌,還是讓出口的話語……破碎不堪。

    他輕嘆,將她顫抖的指尖放到自己的手腕上。

    「妳很清楚。」

    「我——」

    女孩屏息,探了探他的脈搏——

    那便像是最後一絲微薄的希望……

    終是,已然散盡……

    「……不要……」

    她無助地進到他懷中,使盡全力地緊抱,卻無法克制心中的恐懼無限蔓延……

    「不要……王爺……」
    抵著他胸口的低喃,盈滿心慌與無措。

    而李澤言也只能緊擁著她,感受著她在懷裡顫抖,卻無力阻止再次死別。

    輕吻上她髮間,久久不願退離。



    他尋了她許久,經過了幾次輪迴……
    最終,得來這數月的繾綣。

    想來,足矣。

    ——

    他牽著她,再度來到這祈願樹下。

    殘存的餘力,他只想這麼靜靜地跟她待在一起。

    女孩坐得挺直,讓李澤言可以靠在她肩上。
    這是第一次,她似能成為他的依靠。

    「王爺……」

    她輕喚。
    一手緊握著他,一手輕撫他的臉龐。
    輕地摩挲著,捨不得收手。

    「我們成婚了……改口……」
    他有些虛弱的語氣,卻還是霸道不已。

    是啊,從迎禮後他便不再自稱「本王」,因為,他已是她的夫君。

    可她喜歡這麼喊他,似乎如此,兩人便能停留於在王府的日子,彼此相伴,怡然自得。

    「可我們還沒拜堂呢……」

    她故作怨懟,難得地與他鬧脾氣,卻換來李澤言一聲寵溺的輕笑。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他的笑聲,煞是好聽……

    偷偷抹去不斷落下的淚,她側過頭輕輕倚上他的。

    「欠著,等王爺下次迎娶我之時——」
    「我便喚你一聲……」
    如此,是否就能因積欠而再聚?

    李澤言的吐息平緩,沉默了小會。
    再開口,已是氣若游絲……

    「妳曾問我,是否還記得初見之景……」

    「很久以前,妳曾是西月國聖巫女……」
    「而我……將妳奪回身邊……」

    聞言,女孩愣了愣。
    西月,那是距此數百年前的王朝啊……

    所以,他才不顧一切地將她帶回王府?
    不問一切地百般縱容?

    甚至,奮不顧身地護她周全嗎?

    「妳早已……是我的髮妻……」
    「……信嗎?」



    該是多深的執念,才能讓他惦記至此?

    而她,卻未曾想起他半分。

    直至此刻,她才理解了為何總在他眼底探得那帶著苦澀的眷戀……

    「信……」
    心上,緊緊地揪痛著。

    「我信。」

    扶起李澤言,她輕捧住他的臉龐。

    「王爺……你好好看看我,將我的樣子記清楚……」

    「答應我……若有來生,一定要找到我……」

    「好嗎……」

    望著女孩泣不成聲,李澤言只是虛弱地提唇……

    這次,她看見了。
    他此生——最溫柔的神情。

    而她,回以他一個最美的笑顏。
    不哭了。

    將李澤言好好地納進懷裡,讓他抵在她心上,輕嗅著她的髮香。

    抹去淚,顫抖的手卻怎麼也抱不緊他逐漸癱軟的身軀……

    望著遠方,她只是不斷低喃著。

    「好嗎……」

    「王爺……你說……好不好……」

    冬雪還未落盡,放眼望去一片純白寂寥。

    「王爺?」

    雪花落下,無聲無息……





    良久,她都沒得到他的應允。

    ————————


    ——天下傾覆皆無關,唯願,于心無憾。


    梁王的死訊並未傳出。

    魏謙只是暗中將兩人帶回王府,並擬出一套說辭掩過迎娶之事。

    翌日,以梁王身體微恙之由,讓梁王妃照舊回宮參與歸寧宴。

    未料,在宴席尚未開始,內宮便傳出有刺客闖入的消息。

    皇帝遇刺,命在旦夕……

    梁王妃趕到救治,卻為時已晚——

    她親眼看著皇帝斷氣,看著屬於他的王朝崩亂得措手不及……

    原以為該有的釋然竟未揚起半分。
    心中全然沒有激起任何波瀾,似乎一切與她無關。



    因為這些——她都不要。

    只想,換她的王爺回來。

    ——

    其實,皇帝死於中毒,而非刺殺。

    儘管梁王的死訊未傳出,可皇帝肯定知道梁王兇多吉少,為此,便會失了大半的戒心。
    鬆懈之後,才能讓刺客得手。

    而刺殺只是障眼法,宮中戒備森嚴,無法只靠一名刺客之手,所以最大致命點便是他體內的毒……

    然而,眾人都眼見梁王妃從歸寧宴趕至內宮救治,因此,無論皇帝遇害的內幕為何,怎麼都不會查到她身上。

    原來啊,她的王爺、她的夫君……
    早為她安排好了一切。
    讓她成功復仇,還能全身而退。

    李澤言早明白她的目的,卻從未說破。

    所以,那夜才抱了她,才執意娶她為妻,為的——便是將她好好地藏在羽翼之下……

    這于他來說是一場賭局。
    他不願左右她的決定,便跟她賭一份情深。

    若她能為他放棄仇恨,他便弒權奪位,只望給她一份安定。

    若她放不下,執意以身犯險,他便——擋在她身前,只為……護她一世周全。



    她的傻夫君啊……

    ————————


    ——冬雪終是落盡。
    只望這情深牽絆,能換得前緣再續。


    來到這棵樹下。

    在這,他第一次吻了她,悄悄在她心上埋下情根。
    也在這,他離開了她。

    不知這離去——是將那情根拔除,還是埋得更深了?

    望著眼前宣紙緩緩飄落,落在了那——她緊擁著他不願鬆手的樹下……

    那日,他倆坐在雪中許久。
    記不起是多久了……

    只記得,兩人都冰冷得沒了知覺。
    只記得,魏謙在百般勸說後,硬是從她手中將王爺搶走……
    只記得,那顆為他跳動的心,在他了無聲息之時,也隨之停止了……

    女孩小心翼翼地拿出髮簪。
    輕撫上那珠花,這才發現上頭細小的刻痕:執子之手。

    王爺說這花——名喚梔子。
    原來,意味執子……

    她的王爺,原來也是個略懂情趣之人呢……

    女孩輕笑出聲。
    下一刻,毫不猶豫地將簪子直埋進心間——
    將他的諾言,刻進心裡。

    這樣,就會牢記了吧?
    是否如此,下一世,她便不再遺忘他?

    無妨。
    她的夫君是信守承諾之人。

    坐在樹下,看著被風吹散的宣紙落地。
    上頭,滿是對姻緣的冀望。

    從她心間淌出的鮮血,將地上的希冀染成一片片殷紅……

    蒼白的容顏帶著笑,像極了寒冬中一朵潔白的梅,冷豔卻清香。

    意識逐漸渙散,她不覺害怕。

    此刻,耳邊只有那日他在她耳畔的低喃,輕聲迴盪——

    「執子之手,夫復何求。」

    ——

    眼前被白雪掩過之時,她似乎瞧見了……
    他那氣宇軒昂,高大挺拔的身影。

    「王爺,可得記著你的承諾。」
    「無論我在何處,都要找到我……」

    「讓我,回到你的身邊。」






    新房內薰著檀木香。

    喜燭上的火光被探進窗的些許寒風撫得搖曳。

    她坐在床沿,雙手疊在膝上,有些緊張地輕摳著喜服上的珠飾。

    房門被輕地推開來,那沉穩優雅的步伐緩緩接近。

    女孩從頭蓋的下緣瞧見了他佇足在跟前,卻遲遲未挑開她的頭蓋。

    偷偷地,她執起頭蓋一小角,未料什麼都還沒看清,便聽聞他的一聲輕笑。

    「偷看?」
    「就這麼迫不及待?」

    這話語裡的調侃,羞得女孩趕緊收手,乖巧端坐。

    她不明瞭,他的佇足——是因為珍惜。
    珍惜眼前的她,珍惜這得來不易的一刻。

    「這事,得由為夫來做。」

    語落,眼前的一片紅褪去。



    映入眼簾的,是他帶著笑意,溫柔得無以復加的眼眸。

    而他終於見著了,女孩那羞赧中帶著欣喜的神情。

    聽見了,她的一聲輕喚。



    「夫君……」

  • 畏疾忌醫意思 在 李澤言不是我的菜,是我的肉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2019-11-08 22: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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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月圓》(終篇)

    #梁王
    #巧夕之約推理劇衍伸

    #此篇幅較前兩篇長一些些呦

    ————————————


    ——人生若只如初見。


    暖陽甫昇,晨光熹微。
    一絲微弱光芒透過片片雪花輕撫上她臉龐。

    日出前,是充滿期待的時刻——亦是最漫長的等待。

    王爺說得沒錯,在此望著遼闊山河,的確能使心神安定下來。

    風雪依舊,女孩脫下披風,坐在崖旁的大石上,卻不覺寒意凍人,只望如此能平復她焦躁不安的心。

    數日前,皇帝下詔為她與梁王指婚……

    一時間,她不免認為是李澤言的意思。
    為此與他置氣了幾日,直到冷靜了下來才憶起,這並不是李澤言的作風。

    他答應她的,絕不會食言。

    可如此,便更加令她心慌了……

    一旦她成了梁王妃,便得卸下女醫一職,自然再也沒有接近皇帝的機會。

    再者,若她真的毒害皇帝成功,難保不會牽連李澤言與梁王府上下……

    眼看大仇得報,她卻陷入兩難之中。

    ——

    女孩想得出神,在意識到一陣倉促的腳步聲接近時,帶著些許溫度的披風已落在她身上,淡淡的沉香味在鼻間縈繞。

    抬眼,只見李澤言輕抿著嘴,似是不悅,瞧著她的眼帶著微慍。

    「怎麼自己上了山?」

    女孩只是幽幽望進他眼中,輕喚了聲。
    「王爺……」

    他在心裡輕嘆,瞧著她這副柔弱模樣,心頭柔軟了幾分,卻一語不發地在她面前蹲下身。

    女孩的視線隨著他而下,看著他握起她冰凍的雙手輕地搓揉,偶爾舉至嘴邊呵氣。

    他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梁王爺,竟屈尊蹲在她面前,只為將她的手捂暖……

    在與他置氣幾天後,她突然一聲不響地不見,肯定讓他擔心了吧……

    她究竟何德何能得到他的呵護呢?

    望著李澤言,她好想撫平他那英挺好看卻緊蹙起的眉宇,好想用被他溫暖的雙手也捂上那冷峻的臉龐……

    好想,就這麼不管不顧地成為他的王妃……

    好想告訴他——

    她移開眸光,望向積著雪卻被日光照得晶亮的市井,輕道:「王爺,您可還記得我倆初見之景?」

    問著,她沒望向他,而他也沒有回答。

    若李澤言當時沒有將她帶走,或許她早已成功,也或許已付出代價。

    可如今,她卻在他的呵護下嚐到幸福,更貪心地想得到更多,貪心地動搖了她最初的目的。

    或許很多事,在他們初見之時就已改變。

    「王爺。」

    「那日在殿前,無論何人,您可都會出手相救?」

    女孩回望,只見李澤言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似是望了許久。

    在他深邃卻幽暗的眼中,她只看見自己的身影……

    耳邊,是他堅定的答覆。



    「不會。」
    只因是妳。

    ——

    李澤言起身,一手取了她的披風,一手直接牽起她的手,不像那日在馬車裡,等待她的選擇。

    「回府。」

    女孩被他拉起身,卻佇足不前。

    他輕挑了眉瞧她一眼。
    「怎麼,腿凍壞了?」

    說著,他將她攔腰抱起,眼中有一絲無奈,嘴角卻有隱約的笑意,在她眼中——便全成了他的寵溺。

    儘管李澤言的懷抱安穩有力,她的雙手還是緊攀著他。
    他以為她懼怕,其實不過是她放縱自己的藉口罷了。

    腿,其實也沒凍壞。

    枕著他的胸膛,她只是靜靜地感受他平穩的心跳及呼吸起伏,伴隨他的低語。

    「往後,再也不許獨自離開。」

    她不語,只是將自己埋進他頸窩間。

    ——

    李澤言就這麼抱著女孩一步步走下山。
    她不重,可抱起來卻很踏實。

    好似——只要他不放手,她便不會掙脫。
    心上那落了許久的空洞,終是被填滿,沉甸甸地……

    想著,雙手又收攏了些。

    隨著走過的路途綿延,積雪上餘下承載了他倆重量的足跡,僅用來證明——兩顆如此貼近的心,曾為彼此鼓動不已。

    李澤言突憶起她方才的詢問……

    初見之景?

    他當然記得。



    不過——那是許久、許久之前的事了。

    ————————


    ——緣起緣滅,終難分辨。


    婚宴,如期而至。

    一是驍勇善戰的梁王殿下,一是聖上的御用女醫,如此良緣,早已是都城裡的一段佳話。

    這日,梁王府上上下下張燈結綵,佈置得喜氣洋洋,自皇宮至梁王府的路上,百姓無不大舉歡慶,就等著梁王自宮裡迎娶王妃回府。

    猶在宮中之時,女孩除了為皇帝調養生息,也一併照顧著皇后的身子,讓她因此得子。
    為此,皇后待女孩自是疼愛有加。

    而如今女孩出嫁,對象還是梁王,皇后便堅持以公主之禮操辦,讓她由皇宮中嫁出。

    如此一來,便可在迎禮之後,先在宮中大設家宴,以成婚娶之禮。

    ——

    屏退左右,女孩獨自坐在妝臺前,心跳鼓動得很。

    今日,是她最後的機會了——在她與梁王的大喜之日……

    梁王的出現,是她計畫中的一樁意外,打亂了她所有安排。

    指婚來得突然,此時皇帝體內殘留的毒量尚不足致命,她便只能將藥引改成了鴆毒……

    女孩垂眸,將毒粉與匕首一起揣進袖口中。

    她想清楚了,不將梁王牽扯進其中的唯一方式,便是她率先下手傷了梁王劃清界線,杜絕眾人的揣測,更斷了皇帝疑心。

    然後,便是自我了斷——不能落下任何對梁王不利的話柄。

    只可惜了他倆的夫妻情分,竟只有短短幾個時辰……

    ——

    握著那只剩下半邊的玉梳,女孩望得出神。

    直至那熟悉的腳步聲,緩而穩地接近。

    女孩下意識回望——
    是李澤言,她的王爺……

    李澤言著一身華貴喜服,無過多的冗贅裝飾便能襯托他的氣宇軒昂,一手慣性地背在腰後,步伐穩重而優雅。

    女孩深深地陷進他深邃的雙眸中,直到他那帶著些微笑意的眼眸近到眼前與她對望——這才回過神來。

    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女孩很快地拿起妝臺上的綢緞頭巾隔在兩人之間,擋去自己的臉。

    「王爺,您怎麼來了……」

    「來看看妳。」

    「這……不合禮俗的。」
    「相傳在迎禮前相見,是不吉利的……」

    女孩說著,幽幽的語氣嬌弱,卻堅決。

    這便是——他最捨不下的……
    她以堅強佯裝的柔弱。

    李澤言沒有反駁,伸手接下女孩手中的綢緞,覆蓋在她華美的鳳冠上。

    「王爺……」

    「嗯。」

    她輕喚,他便輕聲答應。

    沉默,蔓延在窗外飄進的一股山茶花香中……

    似是寂寥,卻只有彼此得知,心上欲言又止的鼓譟……難以平復。

    「您說……若我們生而為尋常百姓,會是如何?」

    女孩微微低下頭,讓自己藏進透著紅光的陰影之下,掩去眼前的氤氳。

    「我們,可還會相遇?」

    「會。」
    他的應允,簡短而堅定。

    聞言,女孩笑開來,淚卻滴滴落下。

    蓋著頭巾,她頭一次不怕被他瞧見自己的神情……

    似是,能無所顧忌。

    她輕語。
    「一生一代……一雙人……」

    李澤言一手覆上她緊揪著衣裳的手,溫暖而有力。

    一手,輕撫她的臉龐。
    隔著綢緞,他吻去她未出口的話語……

    他見不著,她的熱淚沾濕綢緞上繡著鴛鴦的金絲線。

    而她也望不盡,他眼中融進百般溫柔的眷戀。

    最終,只得在她耳畔低語。
    說的——不是動人的誓言,只是最真摯的繾綣。



    那日,她成了他的梁王妃。
    他的妻。

    ————————


    ——飲盡的,是你給予的無所畏懼。


    迎禮過後,殿上聚集了數位親王與其家眷,無不把酒言歡,熱鬧非常。

    皇帝率先發話,先是賞了黃金萬兩與各式珍寶作為賀禮,美酒駿馬一樣不少。

    可在座親王們心中都有數,皇帝對梁王的忌憚與猜疑與日俱增,此次卻主動賜婚,莫不是藏有極大的心思……

    可,又能如何?
    王權在上,就算是梁王,也只能忍讓三分。

    眼看剛倒入杯中的酒被純金鑄造的酒杯映得金黃,女孩不自覺地捏緊了衣袖。

    執起酒杯,她與李澤言相視……
    他深邃的眼底,永遠透著堅定,這讓她忐忑的心稍稍平靜了些。

    兩人齊步上前敬酒,依禮俗應是出嫁公主將手中酒杯遞給皇帝,象徵答謝養育。

    可當女孩高舉酒杯時,一名宮人突向皇帝低聲稟報,而皇帝便在下一刻勃然大怒,指稱她杯中的酒有毒。

    殿內頓時一片寂靜。

    「此言何意?」
    李澤言往前了步,將女孩護在身後。

    「皇兄的意思是——我的夫人要毒害您?」

    說著,那雙對上皇帝的紫眸凌厲非常,讓他不禁退縮了幾分,隨即放低了語調。

    「賢弟稍安,皇兄這不是擔心你被兒女情長沖昏了頭嗎?」
    皇帝笑了笑,眼底的嘲諷甚是張狂。

    「只要梁王妃配合徹查——」

    「不必麻煩。」

    撫上李澤言握起拳的手,她似安撫的以指尖摩挲了下,抬眼對上皇帝,沒有半點畏懼。

    「聖上既有所疑慮,下官以此明志——」

    語畢,女孩揚手便要飲酒,卻突然被李澤言箝住,取走她手中酒杯。

    「我來。」

    「王爺——」

    沒再看女孩一眼,李澤言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那堅定又銳利的雙眼始終望著皇帝,眼見他的眼神從挑釁至期待,再自期待轉為一絲錯愕……

    最終,便笑開來。

    「看來,這是場誤會,賢弟可別見怪,皇兄這也是為你憂心。」

    「皇兄這便命人將那宮人給處置了!」

    沒理會皇帝虛偽的笑顏,李澤言丟下酒杯便牽起女孩的手往殿外走去,絲毫不顧皇帝顏面……

    眼前景象,引來在場親王低聲議論,紛紛望向皇帝的怒顏,卻無人敢多言。

    明眼人都清楚,這就是皇帝設的局。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


    ——只望,停留於飄雪撫過眼前那一瞬之間。


    緊握著女孩的手,李澤言快步往宮門移動,終是來到迎親隊伍之中,卻沒讓她上花轎,反倒將她拉上馬,毫不猶豫地策馬而出。

    可,卻不是往梁王府去。

    一手將她護在懷裡,他緊扯著韁繩,加快了馬匹奔騰的速度。

    這顛簸與疾速讓女孩有些害怕,一路上,她喊了李澤言幾次都沒得到回應,便只能緊抱著他。

    最終,他們上了山。

    李澤言將女孩抱下馬,兩人的目光卻始終沒有交集。

    「王爺——」

    「過來。」

    望著李澤言牽著她的背影,心裡的不安逐漸放大……

    她停下腳步拉住李澤言。
    「王爺!」

    「您就……沒有什麼想問我嗎?」

    問她,為何皇帝質疑她下毒。
    問她,是否為目的接近他?
    問她……什麼都好……

    他從未過問她的一切,像是信任她的所有。
    她卻因此害怕極了,深怕他知道真相之後便會離她而去……

    李澤言佇足,沒有回頭、沒有回應,更沒放開她的手。

    揣著鼓動不安的心,她來到他面前,卻見他依舊淡然。

    「問什麼?」

    「問我是否要毒害聖上……」

    她垂眸,下意識地想縮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了些。

    「妳有嗎?」

    「我……」

    猶豫了半晌,她抬眼,卻見李澤言臉色有些發白,額上冒了些許冷汗。

    「王爺?」

    她探上他的側頸,在策馬之後,他的體溫不該這般低的……

    是……那杯酒……

    她心慌地搖搖頭。
    「我沒有,王爺……」

    她沒有下手。
    最後,她還是捨不下他……

    「我知道妳沒有。」

    輕聲說著,相較女孩的憂心,李澤言竟平靜得——如同他早已得知般。

    「是聖上。」

    聞言,她難掩錯愕。
    不自覺緊拽著他的袖子。

    「為什麼……」
    「您明知那杯酒有毒?為什麼還——」

    「妳喝或我喝,並無二致。」

    他語出輕柔,卻輕易撥斷她心中緊繃著的那根弦,弦斷了……淚珠便難自抑地落下。

    落進他心裡,隱隱作痛……

    皇帝清楚,他會攔下那杯毒酒。
    失去她,並不亞於這毒的蝕心之苦。

    他略顯冰涼的指尖撫去她的淚,輕柔,卻眷戀不已。

    「別哭,難看。」

    緊咬著牙,她胡亂抹去臉上的淚。
    「王爺……我們回府,我是御醫……」

    「我……醫術精湛……」

    「我、我可以……」

    以堅強掩蓋的心慌,還是讓出口的話語……破碎不堪。

    他輕嘆,將她顫抖的指尖放到自己的手腕上。

    「妳很清楚。」

    「我——」

    女孩屏息,探了探他的脈搏——

    那便像是最後一絲微薄的希望……

    終是,已然散盡……

    「……不要……」

    她無助地進到他懷中,使盡全力地緊抱,卻無法克制心中的恐懼無限蔓延……

    「不要……王爺……」
    抵著他胸口的低喃,盈滿心慌與無措。

    而李澤言也只能緊擁著她,感受著她在懷裡顫抖,卻無力阻止再次死別。

    輕吻上她髮間,久久不願退離。



    他尋了她許久,經過了幾次輪迴……
    最終,得來這數月的繾綣。

    想來,足矣。

    ——

    他牽著她,再度來到這祈願樹下。

    殘存的餘力,他只想這麼靜靜地跟她待在一起。

    女孩坐得挺直,讓李澤言可以靠在她肩上。
    這是第一次,她似能成為他的依靠。

    「王爺……」

    她輕喚。
    一手緊握著他,一手輕撫他的臉龐。
    輕地摩挲著,捨不得收手。

    「我們成婚了……改口……」
    他有些虛弱的語氣,卻還是霸道不已。

    是啊,從迎禮後他便不再自稱「本王」,因為,他已是她的夫君。

    可她喜歡這麼喊他,似乎如此,兩人便能停留於在王府的日子,彼此相伴,怡然自得。

    「可我們還沒拜堂呢……」

    她故作怨懟,難得地與他鬧脾氣,卻換來李澤言一聲寵溺的輕笑。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他的笑聲,煞是好聽……

    偷偷抹去不斷落下的淚,她側過頭輕輕倚上他的。

    「欠著,等王爺下次迎娶我之時——」
    「我便喚你一聲……」
    如此,是否就能因積欠而再聚?

    李澤言的吐息平緩,沉默了小會。
    再開口,已是氣若游絲……

    「妳曾問我,是否還記得初見之景……」

    「很久以前,妳曾是西月國聖巫女……」
    「而我……將妳奪回身邊……」

    聞言,女孩愣了愣。
    西月,那是距此數百年前的王朝啊……

    所以,他才不顧一切地將她帶回王府?
    不問一切地百般縱容?

    甚至,奮不顧身地護她周全嗎?

    「妳早已……是我的髮妻……」
    「……信嗎?」



    該是多深的執念,才能讓他惦記至此?

    而她,卻未曾想起他半分。

    直至此刻,她才理解了為何總在他眼底探得那帶著苦澀的眷戀……

    「信……」
    心上,緊緊地揪痛著。

    「我信。」

    扶起李澤言,她輕捧住他的臉龐。

    「王爺……你好好看看我,將我的樣子記清楚……」

    「答應我……若有來生,一定要找到我……」

    「好嗎……」

    望著女孩泣不成聲,李澤言只是虛弱地提唇……

    這次,她看見了。
    他此生——最溫柔的神情。

    而她,回以他一個最美的笑顏。
    不哭了。

    將李澤言好好地納進懷裡,讓他抵在她心上,輕嗅著她的髮香。

    抹去淚,顫抖的手卻怎麼也抱不緊他逐漸癱軟的身軀……

    望著遠方,她只是不斷低喃著。

    「好嗎……」

    「王爺……你說……好不好……」

    冬雪還未落盡,放眼望去一片純白寂寥。

    「王爺?」

    雪花落下,無聲無息……





    良久,她都沒得到他的應允。

    ————————


    ——天下傾覆皆無關,唯願,于心無憾。


    梁王的死訊並未傳出。

    魏謙只是暗中將兩人帶回王府,並擬出一套說辭掩過迎娶之事。

    翌日,以梁王身體微恙之由,讓梁王妃照舊回宮參與歸寧宴。

    未料,在宴席尚未開始,內宮便傳出有刺客闖入的消息。

    皇帝遇刺,命在旦夕……

    梁王妃趕到救治,卻為時已晚——

    她親眼看著皇帝斷氣,看著屬於他的王朝崩亂得措手不及……

    原以為該有的釋然竟未揚起半分。
    心中全然沒有激起任何波瀾,似乎一切與她無關。



    因為這些——她都不要。

    只想,換她的王爺回來。

    ——

    其實,皇帝死於中毒,而非刺殺。

    儘管梁王的死訊未傳出,可皇帝肯定知道梁王兇多吉少,為此,便會失了大半的戒心。
    鬆懈之後,才能讓刺客得手。

    而刺殺只是障眼法,宮中戒備森嚴,無法只靠一名刺客之手,所以最大致命點便是他體內的毒……

    然而,眾人都眼見梁王妃從歸寧宴趕至內宮救治,因此,無論皇帝遇害的內幕為何,怎麼都不會查到她身上。

    原來啊,她的王爺、她的夫君……
    早為她安排好了一切。
    讓她成功復仇,還能全身而退。

    李澤言早明白她的目的,卻從未說破。

    所以,那夜才抱了她,才執意娶她為妻,為的——便是將她好好地藏在羽翼之下……

    這于他來說是一場賭局。
    他不願左右她的決定,便跟她賭一份情深。

    若她能為他放棄仇恨,他便弒權奪位,只望給她一份安定。

    若她放不下,執意以身犯險,他便——擋在她身前,只為……護她一世周全。



    她的傻夫君啊……

    ————————


    ——冬雪終是落盡。
    只望這情深牽絆,能換得前緣再續。


    來到這棵樹下。

    在這,他第一次吻了她,悄悄在她心上埋下情根。
    也在這,他離開了她。

    不知這離去——是將那情根拔除,還是埋得更深了?

    望著眼前宣紙緩緩飄落,落在了那——她緊擁著他不願鬆手的樹下……

    那日,他倆坐在雪中許久。
    記不起是多久了……

    只記得,兩人都冰冷得沒了知覺。
    只記得,魏謙在百般勸說後,硬是從她手中將王爺搶走……
    只記得,那顆為他跳動的心,在他了無聲息之時,也隨之停止了……

    女孩小心翼翼地拿出髮簪。
    輕撫上那珠花,這才發現上頭細小的刻痕:執子之手。

    王爺說這花——名喚梔子。
    原來,意味執子……

    她的王爺,原來也是個略懂情趣之人呢……

    女孩輕笑出聲。
    下一刻,毫不猶豫地將簪子直埋進心間——
    將他的諾言,刻進心裡。

    這樣,就會牢記了吧?
    是否如此,下一世,她便不再遺忘他?

    無妨。
    她的夫君是信守承諾之人。

    坐在樹下,看著被風吹散的宣紙落地。
    上頭,滿是對姻緣的冀望。

    從她心間淌出的鮮血,將地上的希冀染成一片片殷紅……

    蒼白的容顏帶著笑,像極了寒冬中一朵潔白的梅,冷豔卻清香。

    意識逐漸渙散,她不覺害怕。

    此刻,耳邊只有那日他在她耳畔的低喃,輕聲迴盪——

    「執子之手,夫復何求。」

    ——

    眼前被白雪掩過之時,她似乎瞧見了……
    他那氣宇軒昂,高大挺拔的身影。

    「王爺,可得記著你的承諾。」
    「無論我在何處,都要找到我……」

    「讓我,回到你的身邊。」






    新房內薰著檀木香。

    喜燭上的火光被探進窗的些許寒風撫得搖曳。

    她坐在床沿,雙手疊在膝上,有些緊張地輕摳著喜服上的珠飾。

    房門被輕地推開來,那沉穩優雅的步伐緩緩接近。

    女孩從頭蓋的下緣瞧見了他佇足在跟前,卻遲遲未挑開她的頭蓋。

    偷偷地,她執起頭蓋一小角,未料什麼都還沒看清,便聽聞他的一聲輕笑。

    「偷看?」
    「就這麼迫不及待?」

    這話語裡的調侃,羞得女孩趕緊收手,乖巧端坐。

    她不明瞭,他的佇足——是因為珍惜。
    珍惜眼前的她,珍惜這得來不易的一刻。

    「這事,得由為夫來做。」

    語落,眼前的一片紅褪去。


    映入眼簾的,是他帶著笑意,溫柔得無以復加的眼眸。

    而他終於見著了,女孩那羞赧中帶著欣喜的神情。

    聽見了,她的一聲輕喚。



    「夫君……」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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