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精神病人的現代都市生活 當時我告訴她，無論如何我都很想見她。我在馬路旁邊等了很久也看不見的士，於是在馬路上沿着欄杆走啊走、走啊走，終於在兩個街口的舊矮樓的轉角後面，看見的士「For Hire」的紅色圈了。 「現在己經很晚。」Ｅ小姐的聲線很弱，在夜裏如一根將斷的線。我在馬路邊，扶着欄杆，後來有一架貨車，它以撞不死我的距離經過。我覺得自己好像一隻街邊無人理會的跛腳的狗。Ｅ小姐問我：「可不可以明天再談？」 「我真的很想見你。」我說。 「我明天早上要上班......」 就算只是一面也好。我求她。 從馬路下車，經過一個沒有水的水池（很久以前那裏的水便乾涸了，只剩低幾個可憐的水窪，以及幾堆枯葉），她一直在大廈的大門前面待着。她穿着連帽衛衣，把帽套在頭上，戴着平常不戴的粗框眼鏡，穿着短褲，踼着拖鞋。風吹過時，她微微彈跳的保暖動作很有趣。 「都這麼晚了，」她一邊走來，一邊問我：「你有甚麼事？」 我抱着她，如我以前從未抱過女人一樣。那是我們自第一次見面之後，我第一次抱她。我摸她的頭、她的頸、雙手抱到她的後腰。她的衛衣很厚，當我把她的身體緊貼着我自己時，我所擁抱着的東西，也好像變成了衛衣。 「發生甚麼事了？」Ｅ小姐問。 「我只是想來攬着你。」我說。 「白痴，特地搭車過來攬我？」 「我說真的。」 她後面有一個夜裏的山坡，只能依稀看見那裏有一條樓梯，向着山坡不斷向上，延伸到山坡頂上的路燈下面。那路燈是球體形的，我一面抱着她，一面向着它望，它在山上那些樹葉枝椏的隙間像太陽一樣。 「後面的樓梯會通向哪裏？」我問。 「你很奇怪。」她用鼻吸了氣（我能聽見），她罵我：「你又喝酒了？」 「一點吧。」 「你還吸煙。」她接着問：「你之前有吸煙嗎？」 我隔着她衛衣的帽，按着她的耳朵，她的頭被衛衣的帽子套着，我覺得她好像一顆雞蛋。「你變成一顆雞蛋了。」我瞇起眼，對着她笑。 她撥開我的雙手：「我在跟你認真說話！」 「和你逛逛，好嗎？」 我牽着她，一起踏上通往山頂的樓梯，山頂上面是一大片黑色膠板鋪成的兒童公園。它中間只有一對可憐的鞦韆，被四周黃色光的射燈照着，在地上拉出了四個方向的影。那裏的周圍，全部都是防止別人跌落山坡的欄杆。 我竟然覺得那裏美麗，因為欄杆外面全部都是樹，以及山下的馬路、高樓。夜深時分，馬路都沒有車了，各家各戶都關上燈。我們在鞦韆的遠處坐下。 「你上次說過，你會去自殺，你說真的嗎？」 我搖搖頭：「我說笑的，不用太在意。」 然後我們一起沉默，我說我想吸煙。這次打火機燃點得順利多了，煙很快便點著。 「以前沒有聽過你會吸煙。」 「只是沒有特別，也不是值得炫耀的事吧？」我指着煙盒上面的警告字句：「你看，還會陽萎。」 以前一直很在意：不要把煙吸進肺部。（是我這年代很流行的說法，覺得只要不吸進肺便沒有傷害。）直到後來，我才發現吸得愈是深沉，我看着天空的那一秒鐘才會得以延長，那些雲、那些月光。而那些對於我肺部的傷害，我想着都覺得好笑——竟然有人擔心自己的肺。 「所以，你真的只是喝醉酒，買了煙，然後來找我了？」 也就在Ｅ小姐確定我很好、沒有事之後，她告訴了我很多關於少年Ｐ和她相處的點滴。她第一次對我談起她的男友（我的好友）。我們以前對這話題的很多心防、很多避免，都在那一夜之間，好像被遺忘了一樣，消失了。 為甚麼會這樣呢？這一方面有酒的緣故，她知道我喝酒了，彷彿很多說話都不必認真；這也有煙的促使，因為吸煙時候說些使人唏噓的話會比較不尷尬，而人生很多時候是唏噓的；還有夜晚，夜晚也有關係，因為白天很難坦白。 「你們這些男人，」她的頭靠在我的肩上：「是不是要喝醉酒後才會記得我呢？」 「我現在沒有醉，我記得你！」 她以「你們這些男人」作為主語，到底是指少年Ｐ，抑或是我，我分不清楚。我只記得她的洗髮水很香，以及讓她靠在我的肩上而我欣賞面前的一對鞦韆時，我想以後每一晚都這樣過。（其餘大部分都不記得。） 「你們這些男人，我很討厭你們吸煙！」她的手放在我的手背上，把我的煙搶了過去，她把它放到半空凝望，煙灰一點一點的往下跌墮：「這些東西你們不覺得臭嗎？」 「還好吧。」 她把放到嘴裏，深深地吸，然後她便猛地咳了，她用手肘掩着嘴，雙眼眶着一泡眼淚似的，她很可憐。與其說是愛情，我對她或多或少有些憐憫，這樣可愛的女孩，怎麼會敗在少年Ｐ的手上呢？也或許我更深處的想法是——為甚麼是敗在他的手上，而不是我的手上呢？ 我罵她：「你不會吸就不要吸！」 「啍！我就是要吸！最好吸到死！」 我的煙還在她的手上。我點一枝煙，煙又著了。那是一根完整的煙，它在公園可憐的射燈下，連那一點光都顯得特別脆弱，彷彿隨時熄滅。我把手臂兜到Ｅ小姐的背後，把臉貼到她旁邊。我想在更近的距離看她。我親吻她的臉龐、她的嘴唇，我把煙放到她的嘴前。 「吸......停。」我在耳邊指示着她：「深呼吸。」 我細聽她的呼吸，她對我的可能是愛情，我想。但我對於她，在我心裏所泛起的卻是一股惡作劇式的興奮。這個時候，我變成想教訓她、報復她。 「你還很在意他。」我說。 #一個精神病人的現代都市生活（續） — 不要讓我在你的Wall上消失 Follow、Like與Share： @gaakyo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