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歲前完成的四百件普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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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歲前完成的四百件普通事✔️✔️✔️✔️✔️✔️✔️✔️✔️✔️
剪輯影音、保持沈默、吃醋、聽陳綺貞演唱會、學意大利語、形象改造、住青旅、染髮、練腹肌、錄制CD、學手風琴、燙髮、煮黑暗料理、辦簽證、畫自畫像、寫旅行手記、什麼也不做、獨居深山、以友誼的名愛著一個人、逃火車票、拍一套屬於自己的寫真、看帥哥、觀察女生、整理照片、收藏癖、站著尿尿、戴哈利波特的眼鏡、機場送別、販賣二手書、得水痘、自己住、說夢話、照拍立得、縫紉機做手工、課堂上笑出聲、流星許願、剪齊劉海、沖洗膠卷、爆粗口、睡上鋪、被絕交、寫弦樂四重奏、在學校宿舍樓牆壁上塗鴉、跟陌生人接吻、幫助陌生人、放棄一個喜歡很久的人、把隱形眼鏡哭得掉出來、給愛人過生日、愛上陌生人、相擁入眠、水上降落傘、素顏去見自己喜歡的人、在愛人懷裡睡覺、感情出軌、列清單、辦個展、看走眼、裸聊、和愛人旅行、秒回短信、深愛兩個人、自己賺錢自己花、 一個人放聲哭、駐唱、偷食堂筷子、討錢、買電子琴、不小心傷害人、 被打、寫一首歌、唱贊美詩、 獨自夜歸、玩籃球機、心碎、寄信回家、幸災樂禍、做沙發客、坐著睡著、手繪生日卡、修小提琴、寫信給陌生人、做小提琴手、每天一部電影、 跑五公里、編輯維基百科、被車撞、學笛子、寫一封郵件給半年後的自己、口吃、 犯傻、討厭老師、穿踩腳褲、與小孩聊天、愛好憋尿、定居台灣、質疑自己、參加合唱比賽、獨來獨往、下雨天在被窩里看電影、通宵、熬夜、恢復單身、怦然心動、擁抱下一個未知、看活火山、被曲子折磨失眠、在暗戀的人的書里留情書、一個人逛圖書館、織毛線、翻垃圾桶、早安吻、坐在黑夜裡哭、原諒一個人、背黑鍋、教老外漢語、寫信給外國人、收集機票車票、提前交卷、看金庸武俠小說、有自己的作品展、和父母住、在黑暗中痛哭、去朋友家看電影、和前任相處、一個去聽音樂、會亂按門鈴、想重生一次、老房子裝修、為一人哭泣、對人拒絕、玩太鼓達人、肚子叫、獨處寢室一個月、陪在喜歡的人身邊、互換明信片、創建Blog、去台南住、跳遠、在火山旁邊睡一晚、用手動老鏡頭拍照片、聊天到睡著、躲被窩里看書、換髮型、在每個生日時留下些文字、跑步回家、邊走邊哭、畫素描、免於恐懼地生活、經歷地震、為愛的人拍照、 在地鐵里哭、心眼小、夢中夢、跳鄭多燕、吹口琴、考試不及格、夢里哭醒、被發好人卡、看見流星、自暴自棄、研究音樂治療、在跳蚤市場擺地攤、一天讀一本書、幫男朋友剪頭髮、感受站票、佈置家、不拖延、睡前聽歌、巧遇、拉肚子、玩超輕粘土、誤刪文件、節食減肥、毀滅友誼、聽交響音樂會、海上看日落、週末睡死、為一個人付出、選課、被公主抱、追彩虹、躺沙灘、加入字幕組、順利畢業、獨自去歐洲、剪超帥的短髮、自己在威尼斯過生日、 學騎車、在吵鬧的班級沈默、治好一種病、看YouTube、等飛機、打翻煙灰缸、和閨蜜去旅遊、在飛機上看日出、收集老資料、 坐在bus上哭、一邊聽音樂一邊寫東西、隨身帶本子、貧血、做作品集、看日食、一家人去旅行、談場戀愛,然後分手、 在國外迷路、一個人撐傘、去新的城市、 看閃電、捏螞蟻、自己給自己剪發、得罪人、見一個未曾謀面的好朋友、一個人買衣服、買驗孕棒、組band、不接電話、自己搬家、製作明信片、喝花果茶、 認錯人、去男廁、看螢火蟲、畫食物、 一個人聽演唱會、 挨罵、參每天寫一句話的日記、 表白、 刮腿毛、記下開心事、 穿學士服、 跑1500米 、給每個愛的人拍特寫、愛上音樂家、 寫和聲、 中醫推拿、 吃月餅、打工、 服裝設計、 投稿 、玩底片相機、劇透、 穿雨衣、 創作歌詞、 坐纜車、夢見奶奶、 打賭、 喝可樂、 去圖書館、交筆友、 接機、 吃榴蓮、 曬恩愛、深愛一隻狗、 裝修、 畫漫畫、 學粵語、 寫情書、淋雨、 重逢、 賣萌、 買內衣、烤餅乾、 看地圖、 彈吉他、 拍MV、 刮痧、砍價、 逛夜市、搭訕、 坐地鐵、看演唱會、 刷牆 、面試 、暴走、 買書、醉酒、 約會、 看小王子、 防曬、讀名著、 曖昧、 逃學、見網友、 自我介紹、擁抱、 打牌、吃素、 燒開水、 拔牙、 變溫柔、窮游、彈鋼琴、被取綽號 、玩雪、 真心話大冒險、考駕照、 弄哭男朋友、 洗衣服、餵鴿子 、吃路邊攤、 不想起床、 快步走、數獨、玩魔方、 泡茶、 看電視、 挑水果、吃西餐、 回憶童年、 和老媽去旅行、 一個人上路、看海、 翻牆、被喜歡的人求婚、 陪愛人看日出、出國坐慢火車、來大姨媽、 和土豪做朋友、看攝影展、 通宵工作、 看雲、曬太陽、 艷遇、 撒謊、 去海洋館發呆、逛博物館、吹牛、約男神、矯正牙齒、 讀偵探小說、登山、學英語、深夜行走、 看話劇、 一個人去做了之前兩個人約定的事、騎車看日出、 失而復得、 做柚子茶、練字、寫信、吃花、 浮潛、畢業旅行、把植物養死、游泳、 裸睡、 思念一個人、 買火車票、 看日劇、 留長頭髮、拉小提琴、 買避孕套、一個人生活在一個陌生的城市、 初吻、 失戀寫日記、 作曲、 養鳥看、孤獨、女追男、養狗、見愛人的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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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尼斯沙發床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燒倉房的怪癖】
前陣子看了之前的一部韓國電影《燃燒烈愛》,後來在找相關討論時,才發現是由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燒倉房〉改編。
以村上的風格來說,這部短篇小說的隱喻算是比較明顯的。雖然最後還是留下懸念,但讀者大都能猜到,故事的最後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發生了什麼呢?來看看這部〈燒倉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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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倉房 / 村上春樹
三年前,我和她在一個熟人的婚禮上相遇,要好起來。年紀我和她幾乎相差一輪,她20,我31。但這不算什麼大問題。當時我傷腦筋的事除此之外多的是。老實說,也沒工夫一一考慮什麼年齡之類。她一開始就壓根兒沒把年齡放在心上。我已結婚,這也不在話下。什麼年齡、家庭、收入,在她看來,都和腳的尺寸聲音的高低指甲的形狀一樣,純屬先天產物。總之,不是考慮便能有對策那種性質的東西。
她一邊跟一位有名的某某老師學默劇,一邊為了生計當廣告模特。不過,因她嫌麻煩,時常把代理人交待的工作一推了之,所以收入實在微乎其微。不足部分似乎主要靠幾個男人好意接濟。當然具體情況我不清楚,只是根據她的語氣猜想大概如此。
話雖這麼說,可我並非暗示她為錢而同男人睡覺什麼的。偶爾或許有類似情況。即使真有,也不是本質性問題。本質上恐怕單純得多。也正是這種無遮無掩不拘一格的單純吸引了某一類型的人。在她的單純面前,他們不由想把自己心中盤根錯節的感情投放到她身上去。解釋固然解釋不好,總之我想是這麼回事。依她的說法,她是在這種單純的支撐下生活的。
當然,如此效用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這同「剝橘皮」是同一道理。
就講一下「剝橘皮」好了。
最初認識她時,她告訴我她在學默劇。
我「哦」了一聲,沒怎麼吃驚。最近的女孩都在搞什麼名堂。而且看上去她也不像是一心一意磨練自己才能的那種類型。
而後她開始「剝橘皮」。如字面所示,「剝橘皮」就是剝橘子的皮。她左邊有個小山般滿滿裝著橘子的玻璃盆,右邊應該裝橘皮的盆—這是假設,其實什麼也沒有。她拿起一個想像中的橘子,慢慢剝皮,一瓣一瓣放入口中把渣吐出。吃罷一個,把渣歸攏一起用橘皮包好放入右邊的盆。如此反復不止。用語言說來,自然算不了什麼事。然而實際在眼前看十分、二十分鐘—我和她在酒吧高臺前閒聊時間裡她一直邊說邊幾乎下意識地如此「剝橘皮」—我漸漸覺得現實感被從自己周圍吮吸掉。這實在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心情。過去艾科曼在被送上以色列法庭時,有人建議最合適的刑法是將其關進密封室後一點點將空氣抽去。究竟遭遇怎樣的死法,詳情我不清楚,只是驀然記起這麼回事。
「你好像滿有才能嘛。」我說。
「哎喲,這還不簡單,哪裡談得上才能!總之不是以為這裡有橘子,而只要忘掉這裡沒橘子就行了嘛,非常簡單。」
「簡直是說禪。」
我因此中意了她。
我和她也不是常常見面。一般每月一回,頂多兩回。我打電話給她,約她出去玩。我們一起吃飯,或去酒吧喝酒,很起勁地說話。我聽她說,她聽我說。儘管兩人之間幾乎不存在共同話題,但這無所謂。可以說,我們已經算是朋友了。吃喝錢當然全由我付。有時她也打電話給我,基本是她沒錢餓肚子的時候。那時候她的確吃很多,多得叫人難以置信。
和她一起,我得以徹底放鬆下來。什麼不情願幹的工作啦,什麼弄不出頭緒的雞毛蒜皮小事啦,什麼莫名其妙之人的莫名其妙的思想啦,得以統統忘卻腦後。她像是有這麼一種本事。她所說的話沒有什麼正正經經的含義,有時我甚至只是哼哈作答而幾乎沒聽。而每當側耳傾聽,便仿佛在望遠方的流雲,有一股悠悠然的溫馨。
我有跟她說了不少。從私人事情到泛泛之論,都可以暢所欲言。或者她也可能同我一樣半聽不聽而僅僅隨口符合。果真如此我也不在乎。我希求的是某種心緒,至少不是理解和同情。
兩年前的春天她父親心臟病死了,一筆稍微湊整的現金歸她所有。至少據她說來是這樣。她說想用這筆錢去北非一段時間。何苦去北非我不清楚,正好我認識一個在阿爾及利亞駐京使館工作的女孩,遂介紹給她。於是她去了阿爾及利亞。也是因勢之所趨,我到機場送她。她只拎一個塞有替換衣服的寒傖的波士頓旅行包。外表看去,覺得她與其說去北非,不如說是回北非。
「真的返回日本?」我開玩笑問道。
「當然返回呀!」她說。
三個月後她返回日本。比走時還瘦了三公斤,曬得黑漆漆的,並領回一個新戀人,說兩人是在阿爾及利亞一家餐館相識的。阿爾及利亞日本人不多,兩人很快親密起來,不久成了戀人。據我所知,此人對她是第一個較為正規的戀人。
他二十七八歲,高個子,衣著得體,說話斯斯文文。表情雖不夠豐富,但長相基本算是漂亮那類,給人的感覺也不壞。手大,指很長。
所以瞭解這麼詳細,是因為我去機場接兩人來著。突然有電報從貝魯特打來,上面只有日期和飛機航班。意思像是要我接機。飛機一落地—其實由於天氣不好飛機誤點四小時之久,我在咖啡屋看了四本週刊—兩人便從艙門挽手走出,儼然一對和和美美的小夫妻。她將男方介紹給我。我們幾乎條件反射地握手。一如在外國長期生活之人,他握得很有力。之後我們走進餐館。她說她橫豎得吃蓋澆飯,我和他喝啤酒。
他說他在搞貿易。什麼貿易卻沒說。至於是不大喜歡談自己的工作,還是怕談七來只能使我無聊故而客氣不談,情由我不得而知。不過老實說,對於貿易我也不是很想聽,就沒特意打聽。由於沒什麼好談的,他講起貝魯特治安情況和突尼斯的上水道。看來他對北非到中東的局勢相當熟悉。
吃罷蓋澆飯,她大大打個哈欠,說困了,樣子簡直像當場就能睡著似的。忘說了,她的毛病就是不管什麼場所都困。她提出用計程車送我回家,我說電車快自己坐電車回去。搞不清自己是為什麼特意來的機場。
「能見到你真高興。」他懷有歉意似的對我說。
「幸會幸會。」我也回道。
其後同他見了幾次。每當我在哪裡同她邂逅,旁邊肯定有他。我和她約會,他甚至開車把她送到約會地點。他開一輛通體閃光的銀色德國賽車。對車我幾乎一無所知,具體無法介紹,只覺得很像費裡尼黑白電影中的車,不是普通工薪人員所能擁有的。
「肯定錢多得不得了。」一次我試探她。
「是的。」她不大感興趣似的說,「肯定是的,或許。」
「搞貿易能賺那麼多?」
「搞貿易?」
「他那麼說的,說是搞貿易工作。」
「那麼就是那樣的吧。不過……我可不太清楚的。因為看上去他也不像怎麼做事的樣子,總是見人,打電話。」
這簡直成了菲茨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我想。做什麼不知意,反正就是有錢,謎一樣的小夥子。
十月間一個周日下午,她打來電話。妻一清早就去親戚家了,只我自己在家。那是個天氣晴好的愜意的周日,我邊望院子裡樟樹邊吃蘋果。僅那一天我就吃了七個蘋果。我不時有這種情況,想吃蘋果想得發瘋。也許是一種什麼預兆。
「就在離你家不遠的地方,兩個人馬上去你那裡玩好麼?」她說。
「兩個人?」我反問。
「我和他呀。」
「可以,當然可以。」我回答。
「那好,30分鐘後到。」言畢,她掛斷電話。
我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呆,去浴室沖淋浴刮鬍子。等身體風乾時間摳了摳耳朵。也思忖是不是該理一下房間,終於還是作罷。因為統統理好妥當時間不夠用,而若不能統統理好妥當就莫如乾脆不動為好。房間裡,書籍雜誌信件唱片鉛筆毛衣到處扔得亂七八糟,但並不覺得怎麼不乾淨。剛結束一件工作,沒心思做什麼。我坐在沙發上,又看著樟樹吃個蘋果。
兩點多時兩人來了。房間傳來賽車刹車聲。出門一看,見那輛有印象的銀色賽車停在路上。她從車窗探出臉招手。我把車領到後院停車位那裡。
「來了。」她笑吟吟地說。她穿一件薄得足已窺清楚乳峰形狀的短衫,下面一條橄欖綠超短裙。
他穿一件藏青色輕便西服,覺得與以前見面時印象多少有所不同—至少是因為他長出兩天左右的鬍鬚。雖說沒刮鬍鬚,但在他全然沒有邋遢感,不過陰翳約略變濃一點罷了。下了車,他馬上摘下太陽鏡,塞進胸袋。
「您正休息突然打擾,實在抱歉。」他說。「哪裡,無所謂。每天都算休息,再說正一個人閑得無聊呢。」我應道。
「飯食帶來了。」說著,他從車座後面拿出一個大白紙袋。
「飯食?」
「也沒什麼東西。只是覺得星期天突然來訪,還是帶點吃的合適。」他說。
「那太謝謝了。從早上起就光吃蘋果了。」
進了門,我們把食物攤在桌子上。東西相當可觀:烤牛肉三明治、沙拉、熏鮭魚、藍漿果冰淇淋,而且量也足夠。她把東西移往盤子時間裡,我從冰箱取出白葡萄酒拔出軟塞。儼然小型宴會。
「好了,好吧,肚子餓壞了。」以久饑腸轆轆的她說。
我們嚼三明治,吃沙拉,抓熏鮭魚。葡萄酒喝光後,又從冰箱拿啤酒來喝。我家冰箱惟獨啤酒總是塞得滿滿的。一個朋友開一家小公司,應酬用的啤酒券剩下來就低價格分給我。
他怎麼喝臉都毫不改色。我也算是相當能喝啤酒的。她也陪著喝了幾瓶。結果不到一個小時空啤酒罐就成排成行擺滿桌面。喝得相當可以。她從唱片架上挑出幾張,放在自動轉換唱片的唱機上。邁爾斯·迪巴思的《空氣精靈》傳到耳畔。
「自動轉換唱片的唱機—你還真有近來少見的東西。」他說。
我解釋說自己是自動轉換唱機迷。告訴他物色好的這類唱機相當不易。他彬彬有禮儀地聽著,邊聽邊附和。
談了一會唱機後,他沉默片刻。然後說:「有煙草葉,不吸點兒?」
我有點猶豫。因為一個月前我剛戒煙,正是微妙時期,我不清楚這時吸大麻葉對戒煙有怎樣的作用。但終歸還是決定吸了。他從紙袋底部掏出包在錫紙裡的黑煙葉,放在捲煙紙上迅速卷起,邊角那兒用舌頭舔了舔。隨即用打火機點燃,深深吸幾口確認火著好後轉給我。大麻葉品質實在是好。好半天我們一聲不響,一人一口輪流吸著。邁爾斯·迪巴思終了,換上約翰·施特勞斯的圓舞曲集。搭配莫名其妙,不過不壞。
吸罷一支,她說困了。原本睡眠不足,又喝了三瓶啤酒吸了大麻的緣故,她確實說困就困。我把她領上二樓,讓她在床上躺下。她說想借T恤。我把T恤遞給她。她三兩下脫去衣服只剩內衣,從頭頂一下子套進T恤躺下。我問冷不冷時,她已經噝噝睡了過去。我搖頭下樓。
客廳裡她的戀人已卷好第二支大麻。小子真是厲害。說起來我也很想鑽到她旁邊猛猛睡上一覺。卻又不能。我們吸第二支大麻。約翰·施特勞斯的圓舞曲仍在繼續。不知為何,我竟想起小學文藝匯演上演的劇來。我演得是手套店裡的老伯,小狐狸來店找老伯買手套。但小狐狸帶來的錢不夠。
「那可不夠買手套噢。」我說。角色有店不地道。
「可我媽媽冷得不得了,都紅紅的凍裂了。求求您了。」小狐狸說。
「不成,不行啊。攢夠錢再來。那樣……」
「……時常燒倉房。」他說。
「失禮?」我正有點心不在焉,恍惚自己聽錯了。
「時常燒倉房。」他重複道。
我看著他。他用指尖摩挲打火機花紋,爾後將大麻狠狠吸入肺裡憋10秒鐘,再徐徐吐出。煙圈宛如actoplasm(心靈科學上假設由靈媒釋放出的一種物質)從他口這飄散出來。他把大麻轉遞給我。
「東西很不錯吧?」他問。
我點頭。
「從印度帶來的,只選特別好的。吸這玩藝兒,會莫名其妙想起好些事來。而且都是光和氣味方面的。記憶的質……」說到這裡,他悠悠停了一會,尋找確切字眼似的輕打幾個響指。「好像整個變了。你不這麼認為?」
「那麼認為。」我說。我也恰好想起文藝匯演時舞臺的嘈雜和做背景用的厚紙板上塗的顏料味兒。
「想聽你講講倉房。」我說。
他看我一眼。臉上依然是沒有堪稱表情的表情。
「講可以麼?」他問。
「當然。」
「其實很簡單。澆上汽油,扔上擦燃的火柴,看它忽地起火—這就完事了。燒完15分鐘都花不上。」
「那麼,」我銜住煙在口,竟找不出下一個詞來。「幹嗎燒倉房呢?」
「反常?」
「不明白。你燒倉房,我不燒倉房。可以說這裡有顯而易見的差別。作為我,較之是否反常,更想弄清這差別是怎麼個東西。再說,倉房是你先說出口的。」
「是啊,」他說,「的確如你所說。對了,可有拉比·沙卡爾的唱片?」
沒有,我說。
他愣怔了一會。其意識仿佛拉不斷扯不開的橡膠泥。抑或拉不斷扯不開是我的意識也未可知。
「大約兩個月燒一處倉房。」他說,繼而打個響指,「我覺得這個進度最合適不過。當然我指的是對我來說。」
我不置可否地點下頭。進度?
「燒自家倉房不成?」我問。
他以費解的眼神看我的臉。「我何苦非燒自家倉房不可呢?你為什麼以為我會有幾處倉房?」
「那麼就是說,」我說,「是燒別人的倉房嘍?」
「是的,」他應道,「當然是的,別人的倉房。所以一句話,這是犯罪行為。如你我在這裡吸大門,同屬犯罪行為。」
我臂肘拄在椅子扶手上不做聲。
「就是說,我是擅自放火燒所以的別人的倉房。當然選擇不至於發展成嚴重火災 來燒。畢竟我並非存心捅出一場火災。作為我,僅僅是想燒倉房。」
我點下頭,碾死吸短的大麻。「可一旦給逮住就是問題喲。到底是放火,弄不好可能吃刑罰的。」
「哪裡逮得住!」他很自若地說,「潑上汽油,擦燃火柴,轉身就跑,從遠處用望遠鏡慢慢欣賞。根本逮不住。何況燒的不過是小得不成樣子的倉房,員警沒那麼輕易出動。」
其言或許不差,我想。再說,任何人都不至於想道如此衣冠楚楚的開外國車的小夥子會到處燒人家倉房。
「這事她可知道?」我指著二樓問。
「一無所知。說實話,這事除你,沒對任何人講過。畢竟不是可以對誰都講的那類事。」
「為什麼講給我聽呢?」
他筆直伸出左手指,蹭了蹭自己的臉頰,發出長鬍鬚沙沙作響那種乾澀的聲音,如小蟲子爬在繃得緊緊的薄紙上。「你是寫小說的,可能對人的行動模式之類懷有興趣,我想。並且猜想小說家那種人在對某一事物做出判斷之前能夠先原封不動地加以賞玩。如果賞玩措辭不合適,說全盤接受也未嘗不可。所以講給了你。也很想講的,作為我。」
我點頭。但坦率地說,我還真不曉得如何算是全盤接受。
「這麼說也許奇怪,」他在我面前攤開雙手,又慢慢合在一起,「我覺得世上好像有很多很多倉房,都在等我點火去燒。海邊孤零零的倉房,田地中間的倉房……反正各種各樣的倉房。只消15分鐘就燒得一乾二淨,簡直像壓根兒不存在那玩藝兒。誰都不傷心。只是—消失而已,忽地。」
「但倉房是不是已沒用,該由你判斷吧?」
「我不做什麼判斷。那東西等人去燒,我只是接受下來罷了。明白?僅僅是接受那裡存在的東西。和下雨一樣。下雨,河水上漲,有什麼被沖跑—雨難道做什麼判斷?跟你說,我並非專門想幹有違道德的事。我也還是擁護道德規範的。那對人的存在乃是誒廠重要的力量。沒有道德規範,人就無法存在。而我覺得所謂道德規範,恐怕指的是同時存在的一種均衡。」
「同時存在?」
「就是說,我在這裡,又在這裡。我在東京,同時又在突尼斯。予以譴責的是我,加以寬恕的是我。打比方就是這樣,就是有這麼一種均衡。如果沒有這種均衡,我想我們就會散架,徹底七零八落。正因為有它,我們的同時存在才成為可能。」
「那就是說,你燒倉房屬於符合道德規範的行為。不過,道德規範最好還是忘掉。在這裡它不是本質性的。我想說的是:世界上有許許多多那樣的倉房。我有我的倉房,你有你的倉房,不騙你。世界上大致所以地方我都去了,所以事都經歷了。好幾次差點兒沒命。非我自吹自擂。不過算了,不說了。平時我不怎麼開口,可一喝酒就喋喋不休。」
我們像要要驅暑降溫似的,就那樣一動不動沉默良久。我不知說什麼好。感覺上就好像坐在列車上觀望窗外連連出現又連連消失的奇妙風景。身體鬆弛,把握不准細部動作。但可以作為觀念真切感覺出我身體的存在。的確未嘗不可以稱之為同時存在。一個我在思考,一個我在凝視思考的我。時間極為精確地燒錄著多重節奏。
「喝啤酒?」稍頃,我問。
「謝謝,那就不客氣了?」
我從廚房拿來四罐啤酒,卡門貝乾酪也一起拿來。我們各喝兩罐啤酒,吃著乾酪。
「上次燒倉房是什麼時候?」我試著問。
「是啊,」他輕輕握著空啤酒罐略一沉吟,「夏天,八月末。」
「下次什麼時候燒呢?」
「不知道,又不是排了日程表往日曆上做記號等著。心血來潮就去燒。」
「可並不是想燒的時候就正好有合適的倉房吧?」
「那當然。」他沉靜地說,「所以,要事先選好適合燒的才行。」
「做庫存記錄嘍?」
「是那麼回事。」
「再問一點好麼?」
「請。」
「下次燒的倉房已經定了?」
他眉間聚起皺紋,然後「噝」一聲從鼻孔深吸口氣。「是啊,已經定了。」
我再沒說什麼,一小口一小口啜著剩下的啤酒。
「那倉房好得很,好久沒碰上這麼值得燒的倉房了。其實今天也是來做事先調查的。」
「那就是說離這兒不遠嘍?」
「就在附近。」他說。
於是倉房談道此為止。
五點,他叫起戀人,就突然來訪表示歉意。雖然啤酒喝得相當夠量,臉色卻絲毫沒變。他從後院開出賽車。
「倉房的事當心點!」分手時我說。
「是啊。」他說,「反正就這附近。」
「倉房?什麼倉房?」她問。
「男人間的話。」他說。
「得得。」她道。
隨即兩人消失。
我返回客廳,倒在沙發上。茶几上所以東西都零亂不堪。我拾起掉第的雙排扣風衣,蒙在頭上沉沉睡了過去。
醒來時房間一片漆黑。七點。
藍幽幽的夜色和大麻嗆人的煙味壅蔽著房間。夜色黑得很不均勻,不均勻得出奇。我倒在沙發上不動,試圖接著回想文藝匯演時那場戲,卻已記不真切。小狐狸莫非把手套弄到手了?
我從沙發起身,開窗調換房間空氣。之後去廚房煮咖啡喝了。
翌日我去書店買一本我所在街區的地圖回來。兩萬分之一的白色地圖,連小胡同都標在上面。我手拿地圖在我家周圍一帶繞來轉去,用鉛筆往有倉庫的位置打X。三天走了方圓四公里,無一遺漏。我家位於郊區,四周還有很多農舍,所以倉房也不在少數:一共16處。
他要燒的倉房必是其中一處。根據他說「就在附近」時的語氣,我堅信不至於離我家遠出多少。
我對16處倉房的現狀一一仔細查看一遍。首先把離住宅太近或緊挨塑膠棚的除外。其次把裡邊堆放農具以至農藥等物尚可充分利用的也去掉。因我想他決不想燒什麼農具農藥。
結果只剩五處,五處該燒的倉房,或者是說五處燒也無妨的倉房—15分鐘即可燒垮也無人為之遺憾的倉房。至於他要燒其中哪一處我則難以確定。因為再往下只是喜好問題。但作為我仍想知道五處之中他選何處。
我攤開地圖,留下五處倉房,其餘把X號擦掉。準備好直角規、曲線規和分線規,出門圍五處倉房轉一圈,設定折身回家的最短路線。道路爬坡沿河,曲曲彎彎,因此這項作業頗費工夫。最後測定路線距離為7.2公里。反復測量了幾次,可以說幾乎沒有誤差。
翌晨六時,我穿上運動服,登上輕便鞋,沿此路線跑去。反正每天早晨都跑6公里,增加1公里也沒什麼痛苦。風景不壞。雖說途中有兩個鐵路道口,但很少停下等車。
出門首先繞著附近的大學運動場兜了一圈,接著沿河邊沒人走動的土路跑3公里。中途遇第一處倉房。然後穿過樹林,爬徐緩的坡路。又遇一處倉房。稍往前有一座賽馬用的馬廄。馬看見火也許多少會嘶鬧。但如此而已,別無實際損害。
第三處倉房和第四處倉房酷似又老又醜的雙胞胎,相距也不過200米。哪個都那麼陳舊那麼髒汙,甚至叫人覺得要燒索性一起燒掉算了。
最後一處倉房在鐵道口旁邊,位於6公里處。已完全被棄置不管。朝鐵路那邊釘已塊百事可樂鐵皮招牌。建築物—我不知能否稱其為建築物—幾乎已開始解體。的確如他所說,看上去果真像在靜等誰來點上一把火。
我在最後一處倉房前稍站一會,做幾次深呼吸,之後穿過鐵道口回家。跑步所需時間為31分30秒。跑完沖淋浴吃早餐。吃完歪在沙發聽一張唱片,聽完開始工作。
一個月時間裡每天早上我都跑這同一路線。然後倉房沒燒。
我不時掠過一念:他會不會叫我燒倉房呢?就是說,他往我腦袋裡輸入燒倉房這一圖像,之後像往自行車打氣一樣使之迅速膨脹。不錯,有時我的確心想,與其靜等他燒,莫如自己擦火柴燒乾淨來得痛快。畢竟只是個破破爛爛的小倉房。
但這恐怕還是我想過頭了。作為實際問題,我並沒有燒什麼倉房。無論我腦袋裡火燒倉房圖像如何擴張,我都不是實際給倉房放火那一類型的人。燒倉房的不是我,是他。也可能他換了該燒的倉房。或者過於繁忙而找不出燒倉房時間亦未可知。她那邊也杳無音信。
十二月來臨,秋天完結,早晨的空氣開始砭人肌膚了。倉房依然故我。白色的霜落在倉房頂上。冬季的鳥們在冰冷的樹林裡啪啦啪啦傳出很大的振翅聲。世界照舊運轉不休。
再次見到他,已是去年的十二月中旬了,耶誕節前夕。到處都在放聖誕讚歌。我上街給各種各樣的人買各種各樣的聖誕禮物。在乃木阪一帶走時,發現了他的車。無疑是他那輛銀色賽車。品川編號,左車頭燈旁邊有道輕傷。車停在一家咖啡館停車場內。當然車沒以前見過那麼神氣活現閃閃發光。也許我神經過敏,銀色看上去多少有些黯然。不過很可能是我的錯覺。我有一種把自己記憶篡改得于子有利的傾向。我果斷走入咖啡館。
咖啡館裡黑麻麻的,一股濃郁的咖啡味兒。幾乎停不到人語,巴羅克音樂靜靜流淌。我很快找到了他。他一個人靠窗邊坐著喝牛奶咖啡。儘管房間熱得足以使眼鏡完全變白,但他仍穿開司米斜紋呢大衣,圍巾也沒解下。
我略一遲疑,決定還是打招呼。但沒有說在外面發現他的車—無論如何我是偶然進入這家咖啡館,偶然見到他的。
「坐坐可以?」我問。
「當然。請。」他說。
隨後我們不鹹不淡聊起閒話。聊不起來。原本就沒什麼共同話題,加之他好像在考慮別但是們。雖說如此,又不像對我和他同坐覺得不便。他提起突尼斯的港口,講在那裡如何捉蝦。不是出於應酬地講,講得滿認真。然而話如此細涓滲入沙地倏然中止,再無下文。
他揚手叫來男侍,要了第二杯奶油咖啡。
「對了,倉房的事怎麼樣了?」我一咬牙問道。
他唇角泌出一絲笑意,「啊,你倒還記得,」說著,他從衣袋掏出手帕,擦下嘴角又裝回去,「當然燒了,燒得一乾二淨,一如講定的那樣。」
「就在我家附近?」
「是的,真就在附近。」
「什麼時候?」
「上次去你家大約10天後。」
我告訴他自己把倉房位置標進地圖,每天都在那前面轉圈跑步。「所以不可能看漏。」我說。
「真夠周密的。」他一副開心的樣子,「周密,合乎邏輯,但肯定看漏了。那種情況是一定。由於過於切近而疏忽看漏。」
「不大明白。」
他重新打好領帶,覷了眼表。「太近了。」他說,「可我這就得走了。這個下次再慢慢談好麼?對不起,叫人等著呢。」
我沒理由勸阻他。他站起身,把煙和打火機放進衣袋。
「對了,那以後可見她了?」他問。
「沒有,沒見。你呢?」
「也沒見。聯繫不上。宿舍房間沒有,電話打不通,默劇班她也一直沒去。」
「說不定一忽兒去了哪裡,以前有過幾次的。」
他雙手插衣袋站著,定定注視桌面。「身無分文,又一個半月之久!在維持生存這方面她腦袋可是不太夠用的喲!」他在衣袋裡打幾個響指。「我十分清楚,她的的確確身無分文。像樣的朋友也沒有。通訊錄上倒是排得滿滿的,那只不過是人名罷了。那孩子沒有靠得住的朋友。不過她信賴你來著。這不是什麼社交辭令。我想你對她屬於特殊存在。我都有點嫉妒,真的。以前我這人幾乎沒嫉妒過誰。」他輕嘆口氣,再次覷了眼表,「我得走了,在哪裡再見面吧!」
我點下頭,話竟未順利出口。總是這樣。在這小子面前語句難以道出。
其後我給她打了好多次電話。電話因未付電話費已被切斷。我不由擔心起來,去宿舍找她。她房間的門關得嚴嚴的,直達郵件成捆插在信箱裡。哪裡也不見到管理人,連她是否仍住在這裡都無從確認。我從手冊撕下一頁,寫個留言條:「請跟我聯繫」,寫下名字投進信箱。但沒有聯繫。
第二次去那宿舍時,門已掛上別的入居者名牌。敲門也沒人出來。管理人依然不見影。
於是我放棄努力。事情差不多過去一年了。
她消失了。
每天早上我仍在五處倉房前跑步。我家周圍的倉房依然一個也沒被燒掉。也沒聽說哪裡倉房給燒了。又一個十二月轉來,冬鳥從頭頂掠過。我的年齡繼續遞增。
夜色昏黑中,我不時考慮將被燒毀的倉房。
班尼斯沙發床 在 巴黎不打烊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 巴黎一千零一夜 - 安娜 |
接近聖誕節的這二天,我依然每天早上去健身房上課。出門時還不時提醒自己,別忘了帶上今年的聖誕節花茶禮盒,送給認真教學一整年的教練,還有二位平日裡一起上課的朋友。
朋友?是的,這二三年來一週三次的健身房課程,從不太和大家交談,到現在我也有自己小小的社交圈了,雖然都是些年紀比我大的老太太,但她們都是形形色色有趣的人,有偵探小說作家、劇場演員等等。
想著自己慢慢地在異鄉有了獨立的社交圈,無論是在工作或生活中,而不是緊靠或仰賴另一半的人脈或關係,就讓我覺得安心。而這樣的時候,我心中不時的出現一個人,是很久以前,我只見過她二三次,卻給了我人生非常重要忠告的人,安娜。
這二天的早上,我不時的想起安娜,我知道她住的離我不遠,如果她還和布魯諾在一起的話。我也知道她工作的地方,我是不是該去找她呢?請她喝杯咖啡,謝謝她十多年前告訴我的肺腑之言。
*相識
那是我剛從柏林回到法國不久、一頭栽進自己專業領域的時候,也是科技藝術在歐洲剛興起的年代。法國東南以王室八卦、賭場和F1賽車等著名的富裕小國摩納哥,即將舉行第二屆的當代舞蹈論壇。這個舞蹈論壇以那個年代來說,是非常前衛又小眾的專業活動,來自世界各地的編舞家、舞團或創作者,分享自己用科技技術編舞和創作的經驗,活動除了演講還有各種展演。
在我唸書的時候,科技藝術還是很新的產業,就算在歐洲能看到的展演也不多,當時只有德國的ZKM、法國的龐畢度聲音研究中心還有奧地利的林茲藝術節。能看到的展演實例實在太少,科技運用當代舞蹈上又是另一個面向的發展,所以當我聽到學校老師的介紹,就決定親跑一趟摩納哥。
決定去摩納哥後,那時的男友A也跟著一起去參觀旅遊,我們倆人就去住A父親的朋友布魯諾家。
A的父親是一位建築師,他說布魯諾是他建築學院的同學,而同為建築師的布魯諾卻混得比自行開事務所的A父好,因為布魯諾是法國外派摩納哥的公共建設工程總建築師。法國派駐摩納哥的公共工程總建築師?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摩納哥在各方面都非常倚賴法國,甚至未來如果沒有王位繼承人,摩納哥就不能繼續稱為國家,而要成為法國的一個港口城市。
A父說自己的老同學混得比他好,這點在我們抵達摩納哥之後,就馬上懂得。布魯諾的家在寸土寸金的摩納哥市中心,路邊櫥窗販售的是遊艇和頂級珠寶。布魯諾的高級豪宅背山面海又在超高樓層,偌大的客廳三面落地窗將地中海湛藍的美景盡收眼底。
我和A二個年輕人,像土包子一樣讚嘆著窗外的美景,布魯諾沒什麼的說:「這是政府的房子,我的薪水還租不起這樣的豪宅。」布魯諾說得沒錯,這是法國政府給外派總建築師的房子,雖然是個超級豪宅,鄰居都是阿拉伯王親貴族或好萊塢名人,但建築師布魯諾的家裡並不是豪宅裝潢,除了客廳的沙發,到處都是整面牆、整面牆的書和文件資料。
我們當時也無所謂布魯諾豪宅背後的事實是什麼,有個地方讓我們在摩納哥落腳就好了,摩納哥的旅館一晚都要三百多歐起跳,因此許多旅客都是白天在摩納哥參觀遊玩,晚上到鄰近的法國尼斯過夜。
我們在布魯諾家中住了二晚,其中有一晚,布魯諾的「太太」安娜從巴黎來摩納哥過夜,和家人相聚。
安娜,好美的名字,而且安娜本人就跟這個名字一樣美,雖然已經年過六十,但她一頭俐落的金色短髮和高挑的身材,不難想像她年輕時的樣子。
安娜,也是一個東歐或俄羅斯的名字,果然安娜來自波蘭,年紀很輕就到巴黎。在巴黎許多的波蘭移民族裔中,和葡萄牙移民族裔女門房、男做工的現象一樣,波蘭移民族裔是女清潔婦、男做工。不過我眼前的這位安娜來自華沙的政治家族,她的父親為了避免她受到政治迫害,在她很年輕的時候,就想辦法將她送到法國。
安娜和布魯諾有一個18歲的兒子,他在學校的成績優異,立志一天讀完一本書,是一個完全沈浸在知識殿堂裡的男孩。安娜是索邦大學的教授,平常住在巴黎,有空的時候會搭車南下和布魯諾還有兒子相聚。而我認識安娜的這個時候,她才剛和布魯諾結婚。是的,他們的兒子都18歲了,倆人才正式簽約結婚。
我不知道他們為何要結婚,那晚從安娜的口中說出來,像是一場諷刺的鬧劇,她和布魯諾的關係,就像一對老夫老妻或怨偶,倆人不停的拌嘴或冷嘲熱諷。那晚的最後,布魯諾說:「你們繼續喝吧!最後波蘭人一定會拿出伏特加跟你們乾杯,年輕人你們小心點!」說完布魯諾說他隔天還要上班,就上床睡覺。果然,安娜那晚喝到最後,拿出了伏特加和我們乾杯。我年輕時的酒量不差,又在柏林有過酗酒的日子,但是安娜的伏特加不知道喝多少後,我只記得自己是爬著去上廁所,然後昏睡在客廳。
*巴黎
沒多久後,布魯諾任期結束搬回巴黎,我們二個年輕人也受邀去他巴黎新家的暖屋派對。而安娜說我們約在咖啡館,先喝杯餐前酒再帶我們去他們的新家。
當時我住的地方在巴黎的市中心,安娜相約的Place de Clichy對我來說好遠。其實這個廣場也不過是市中心的北邊一點而已,但是對人生地不熟的人來說,已經是個探險。
週末的Place de Clichy很熱鬧,地鐵站一出來就有很多的咖啡館、小酒吧,安娜和我們喝了一杯餐前酒。然後她正色地和我說:「桂,我很喜歡妳,妳是一個很真誠的人。所以我要跟妳說,妳千萬不要像我一樣,一腳在這兒、一腳在那兒,然後劈腿把自己弄得身心俱疲。」
安娜跟我說她很年輕的時候離開華沙到巴黎,在巴黎待了五年後,她受不了巴黎人的驕傲冷漠和巴黎辛苦的生活就轉戰西班牙。在西班牙待了五年後,她又受不了去了倫敦,然後倫敦五年後,她又回到巴黎。她說年輕的時候不會害怕,覺得自己在哪裡都可以,等到中年時再回來巴黎,等於一切從頭。
所以安娜的教職工作起步晚,退休也遙遙無期。安娜語重心長的跟我說:「桂,妳想要在哪裡,就要想著在那個地方生根,在那個地方發展妳自己的人脈關係。」我當時很年輕,不懂為什麼安娜要跟我說這些,想必是她在我身上看到她自己年輕時的樣子,我當時也不知道自己學業完成後是否要留在巴黎。
喝完餐前酒,我們跟著安娜搭計程車到他們在巴黎的新家,位置已經靠近郊區,雖是豪斯曼大樓,卻無法和他們在摩納哥的豪宅相比。來參加暖屋派對的客人和主人總共6、7個人,就已經擠不進他們新房的客廳,因為摩納哥的那些書牆再次塞滿了這個房子的每一處。那晚發生的其他事情或說了些什麼,我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安娜和我說的話。
*糟老頭
後來我和A分手了,獨自搬回巴黎。某次想和安娜相約,卻沒有她的電話,只好打給布魯諾。
一個異鄉人和情人分手,最糟糕的就是沒有自己的社交圈或朋友,通訊錄上的朋友都是另一半的親朋好友。而這些曾經以為的好朋友,不過是看著另一半的面子和異鄉人相處,一旦兩人分手,最後還能繼續聯絡的實在不多。
所以當布魯諾約我喝咖啡時,我非常感激,覺得他是把我和A分開看待,而願意和我繼續做朋友。
布魯諾和我約在離我家不到三百公尺的龐畢度藝術中心旁的咖啡館,那是一間上個世紀八〇年代著名的設計餐廳,是首間打造現代設計風格的巴黎咖啡館,由著名的時尚餐飲Coste集團經營。不過在我生活的21世紀,這間咖啡館早已沒有昔日的風華和時尚感,倒成了設計史上的一個標記和古董,去的也不再是時尚的年輕人,而是中老年西裝客。
和布魯諾短暫的一杯咖啡,我感到自己被羞辱,因為他問我願不願意做他的情婦。我聽到他的要求後二話不說離開咖啡館,他油亮的臉頰和啤酒肚讓我感到噁心想吐又讓我為安娜感到不值,就這樣我從此再也沒有安娜的消息。
後來安娜和我說的話,常常在我生活或工作遇到挫折時出現,那是她過來人的經驗,她毫不吝嗇的跟我分享。在聖誕節的今天,我就像她說的,在巴黎這個異鄉開始紮根,有自己的朋友、工作和人脈而不感到孤單,不知道安娜是不是還和布魯諾那個噁心的糟老頭在一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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