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時間焦慮」這件事（下） （續上篇） 上一次何鋅回來時，我們在陽台聊天，他說感覺我狀態變好很多，沒那麼焦慮，輕鬆很多的感覺。 「是像去旅行的時候那樣放鬆嗎？」我問他。 「嗯⋯比較像在Burning Man那樣的輕鬆，可能在沙漠裡沒有網路吧，你只能好好的存活在當下，那時候的你感覺真的很快樂，最近就有點像那樣。」 男友果然就是男友，是啊，其實我自己也有發現些許的不一樣。 在這段必須和自己長時間相處的日子裡，除了上次說的看見自己的「罪惡感」以外，也看見了自己面對時間的莫名焦慮感。 為什麼每個人都在講「活在當下」？因為在這個什麼都快的時代裡，「活在當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當每個人都在追求著更卓越的成就、更教人嚮往的生活；尤其當每個人都只想在社交媒介上展示出自己最近乎完美的一面，營造出令人羨慕的美好情景。 一方面我們經營著社交媒體，最後卻好像反過來變成是我們被媒體經營操控著，心情隨著粉絲人數、觀看次數、讚數等數字的高低變化而起伏，所以我們越來越不是在真實記錄著自己的生活，而是刻意的set出一個場景、一個情境，久而久之，「活在當下」變成了一種刻意的展示，即便數字越來越漂亮，但感受卻越來越空虛。 另一方面，當我們看見別人展示出來那些既繽紛又華麗的成果時，卻又當局者迷地忘記了別人的生活可能也是一種刻字的營造與展示，一個不小心就掉進了比較的陷阱裡，覺得自己活得既平凡無聊又失敗，為什麼別人都能那麼輕鬆地就活得比自己更好！ 所以接下來就進入了無限的惡性循環，決心追求再更卓越的成就、更教人嚮往的生活，卻沒發現這些追求的動機與目的不再是為了讓自己更快樂，而是為了得到別人的肯定，漸漸的我們對於自己的價值竟然就只能建立在別人的認可之上，這又如何談得上「活在當下」呢？ 當然所指涉的也不限於社交媒體，延伸乃至真實生活也一樣，彷彿貼文和現實之間早已沒有疆界地融合在一起，工作、社會地位、人際關係、行頭、體態、存款數字、車、房、股票、連吃什麼餐廳、喝什麼手搖杯、選酒的品味、住什麼飯店、做什麼運動等等等等一切的一切都成了一種成功與否的象徵、會有人「按讚」與沒人「按讚」的表現。 然而某一天，你感到徹底的疲憊與無力，什麼都不想做，或下定決心要好好放個假、和朋友混在一起，又會想今天沒有產值，是不是很不應該，明天要做兩倍的事情來補償今天，那明天要做什麼呢，於是就開始在腦海計劃明天的事情。（到底要奪焦慮！） 這種人在曹營心在漢的休息模式或放鬆，根本沒真正的效果。於是到了該做事的時候，壓力持續累積著，也無法好好的做，身心俱疲。 每個人最少總是會有那麼一兩次吧？對時間感到焦慮。看著眼前不論是什麼的目標，覺得再不快一點就來不及了，要遠遠落後了，要被頭也不回地拋下了。想做的事情還有這麼多，那些像做夢般列下來的人生清單，到底有多少是玩笑、又有多少可以是認真的成分呢？ 前陣子的我就是如此。自從回到台灣開始工作之後，總一直覺得肩負著莫名的壓力，常自覺不夠好、太懶散、愛拖延。（尤其在書店的排行榜上永遠都是「戰勝拖延」、「成功人士如何站上巔峰」、「時間管理術」等等相關的書籍，就更覺得自己不應該。） 「但你知道放空、耍廢、甚至什麼都不做，其實也是一種做嗎？」 包含男友在內的幾個朋友都曾經對我說過這句話，但說實在的，根本聽若無（沒在聽）。 直到這一兩個月，當我開始用前幾篇文章提到的「每當我開始責備自己時就在同一個事件上找到三個值得鼓勵自己的地方」時，某天，當我又覺得什麼都不想做，開始自我苛責時，我腦海就自動出現了不同的正面的聲音。 「可是你做得很好啊，比起外在那些追求、比起得到他人的認可，此刻的你只是更想重視自己的感覺，不是嗎？那有什麼不好的？」 「而且，也不過就是休息而已，累了才會想要休息，想要休息代表著你曾經很努力，雖然別人看不到，但你自己心裡一定知道啊！」 很快的，我就不再感到如此惡劣。是啊，你我都並不是一個這麼差勁的人，回頭看看自己也已經走了這麼遠了。 很神奇的是，當我越來越能享受什麼正事都不做地度過一天、兩天、三天、陪在家人朋友的身邊聊天打屁、好好做一頓飯給自己吃、甚至追整天的劇，在這些時間裡，雖然沒有刻意，但想法、靈感、創意卻像湧泉一樣不斷地冒出來，甚至可以輕而易舉地進入自我觀察與成長的那種清明的狀態。 相對下來，某種程度上「生產力」是遠遠超過了那個盲目追求、過度緊繃的自己。 就像在BM時一樣，雖然可能一整天都沒有計劃，只是帶著一顆開放的心四處闖蕩，遇到了有趣的事情就停下來，看到了有趣的人就展開對話，經過了喜歡的藝術品，就坐下來欣賞一整個下午，聽見好聽的音樂就跟著節奏跳舞，每天追著夕陽追著星光，然後為了等待日出而停駐的腳步，在新的一天開啟之後又輕快邁出，專注於此時此刻，心無旁騖地體驗著被帶到你身旁的萬事與萬物，突然覺得「活在當下」其實好像也並非如此艱難的一件事情，不用刻意做些什麼，只要「存、在」著，便是了。 就像這一次我們抹上牆面的新塗料，當我們越不試圖刻意把它塗得平整又完美，就越能不經意地創造出難風格獨特又引人入勝的斑駁紋路。此刻，我抬起頭，把視線從電腦螢幕移到牆上，一個瞬間，彷彿看見了第一年我們抵達BM時，夕陽落入沙漠遠方的地平線之後，整片天空被霞光渲染成的粉塵玫瑰色，想起那個親吻著的人，耳畔揚起了悠悠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