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不能没有愛的聲音【吳淡如】

親愛的孩子：

從前從前，有個孩子，從小就是個過敏兒。她老是在清喉嚨。她媽媽每次帶她看醫生，醫生都說是支氣管發炎。久而久之，每次症狀都一樣，她的媽媽也失去耐心了。

她媽媽應該也愛她，只是因為生活中磨人的事很多，而她年紀不大就當了媽媽，自己也没有學會如何控制情緒。每次這個孩子在清喉嚨，她的媽媽就會說：「妳再咳，再咳啊，妳的支氣管炎，就會變氣管炎，然後就會變肺炎，變肺病，像妳阿公一樣！」這個孩子，把生病都當成自己的錯。

她的媽媽很會訓練她，說女孩子什麼家事都不會嫁不出去。她小學時候，就要用手洗衣服，洗到兩隻手都是富貴手，到了冬天，全部龜裂，寫字時，作業簿上常會有血痕。媽媽有幫她擦藥，但也還是跟她說，妳再這樣下去會爛掉！

她也不願意啊。後來她長大了才發現，原來自己還真是個超級過敏體質，不只氣管過敏，皮膚也過敏。

長大了，她不太願意常回家。因為她工作了一整天，疲累的回到家中，想好好休息一下，媽媽為了關心她，會一直問問題，問個没完。媽媽明明没有社會工作經驗，卻常喜歡說些如何待人處事的道理，也常教訓她哪句話說錯了。

她曾有好幾年的時間没回家，像個流浪漢一樣。她很少想到回家，特別是在人生變得千瘡百孔的時候，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家，訴苦只是自找麻煩，再被教訓一頓而已。

這個關係，直到她有了孩子後，才慢慢的改變。不過，那孤單的，缺乏愛的關注的童年，一直補不回來。她很獨立，但是對感情的信任度很低。

這是誰的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一個常常發生在我們這一代的故事小縮影。

這個故事讓我體會到一件事，那就是，就算為了訓練孩子，也不可以没有愛的言語。而言語，說再多也没有一個溫馨的舉動來得重要。孩子不是警犬，不管你多麼想讓他聽你的，都不是用強迫的。

＊＊＊

妳上體操課矯健的模樣，常常讓我懷疑是不是抱錯孩子了，媽媽的基因可没那麼好。我從小是個很靜態發展的人，很懶得動，體育成績常不及格，吊單槓對我來說是個苦差事。但是妳上課没多久，就變成一隻小猴子，手握單槓，就像奧運體育選手一樣，腰一扭，腳也迅速飛到槓上，還可以撐好久，連做好多次，簡直可以加入特技團。這保證不是來自於媽媽的才能。爸爸應該也没這麼強。

話說，人類有很多才能並不來自基因，而是來自於訓練，就像我，也擁有不少我爸我媽身上完全看不到的專長及個性。

我讓妳去上體育課的理由，其實很簡單，我怕妳是個極重度早產兒，我怕妳變成身體不好的早產兒。妳一個星期上三次體操課，每次到了快靠近教室的時候就加快腳步，可以證明妳很喜歡上課。

妳明明很厲害的。不過，小孩有個很受歡迎的特權，叫做撒嬌。特別是跟媽媽撒嬌。只要我在場，明明是很簡單的獨木橋遊戲，妳也要我牽妳才要過去。因為有我在，妳比較不注意安全，因為妳會想，媽媽一定會比我先注意到。

我只有找方法。

「來，」我退到比較遠的地方，拿出手機：「小熊要一個人過獨木橋，媽媽幫她拍錄影帶喔。」這麼一來，妳就不會拉媽媽的手了。妳對於鏡頭非常敏感，只要有人在拍照，一定會擺出自己認為最好的姿勢。

我最反對人家對小孩大呼小叫，所以一切都要找方法好好講。没有找不出的方法，只有動不了的頭腦。小孩不會只想靠大人，除非大人懶得思考。

我不想什麼都幫妳做，讓妳變成一個無能的小孩。我也不能當「一張嘴媽媽」，只會下命令，讓妳一點也没有感覺到愛的光與熱。

＊＊＊

妳明明很早就會穿鞋脫鞋，但是妳看到媽媽，還是會撒嬌。

妳一回家，我要妳脫鞋，妳坐在學步車上，把腳舉起來要說：「脫，脫！」我噗嗤一笑，想起以前傳說中的高力士為李白脫靴。

「妳會自己脫呀。」

「不要！」妳清脆的說。

當妳發現「不要」這句話很好用時，它就變成了妳的口頭禪，掛在妳嘴邊，什麼都不要。這陣子妳一直在說「不要」：不要吃飯，不要上廁所，不要睡覺，不要媽媽走開，這個不要，那個不要……。我才不要跟妳的「不要」對抗呢，因為妳是在撒嬌，但我也不能完全就範。那我們就來協調吧。

我努力不要把妳的「不要」變成我的「要」。

「那麼，」我談起條件來：「我幫妳脫一邊，妳自己脫一邊。」

新玩意吔。妳偏著頭看著我，然後滿意的說：「好！」

我脫了一只鞋，妳也照著做。我脫了一只襪子，妳也是。我把一只襪子丟在洗衣籃裡，妳也是。我把一只鞋子拿去放好，妳也是。我們合作完成。我們做了一次「手心，手背，心肝寶貝！」的大擁抱。

親愛的孩子，我相信，每個孩子都是講道理的。孩子不講道理，是因為大人不會講道理。有了妳以後，我變成一個「新玩法發想機」，我總想，只要我有一個有彈性的腦袋，就可以讓愛與訓練在同一目的中存在。

這需要好多耐心。我盡量觀察妳為什麼不要，盡量提供替代方案。我們彼此在學習妥協和溝通。如果父母只想用命令或懲罰養出一個聽話的乖孩子，那麼總有一天，他會發現他的乖，不是變成了「笨」，就是變成老鼠到處找縫鑽，只是父母没看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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