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桌男生的三七頭有一小束，在他抓癢時變成四六分，翹得高高地。他對著參考書臨摹生物標本圖，一盒色鉛筆的黑色以外，紅黃色系用得最多，長短不一但排著彩虹顏色順序呢；標本畫了一半便丟著，看著窗外人車了。 二桌建築系女同學專心閱讀，用心筆記，今天的ｋ大市長獎頒給她；以至於她的拿鐵業已成為化石，帶來的奶紙亦已放到微微彎曲。 31號桌上放的白底藍條的計算紙，穿了白Ｔ黑色老爺褲，啜著一杯冰拿鐵；41手裡捏著Rhodia的筆記本，著白襯衫黑西裝褲，喝了第二杯髒髒。 五桌男孩的Italo Calvino中間夾著手機漫畫app。早知道先買中文版。 六桌小姐的衣物標籤翻在外面，我應該告訴她嗎？ 71的韓國女生因為洗手間沒有開放，給我惡狠狠的白眼。我端給她冰摩卡時的判斷是正確的：此人無禮；即使她嘴裡說著「請問」、「謝謝」的字詞。 無禮的客人旁，常常是客氣的。一頭金髮的八桌小姐，跟我買咖啡時，看著我的眼睛說謝謝，才接過零錢。我也謝謝你。整個下午她在一本破舊的皮製筆記本上沙沙地書寫。 九桌剛走，外面有人在等呢，我趕緊去收。大姐掉了許多頭皮屑，有點矮額，但又是我熟識的。工作嘛，月有陰晴圓缺，年有春夏秋冬，人有悲歡離合，客人香或不香。我把不及格的國文考卷揉了扔到簍子裡，走到門外，翻羊光您壘面坐～ 高腳桌的女生穿了一身黑，上衣有白色星星，褲子是小白圓點。星辰小姐的離子燙，隔天在家自己洗頭後，稍微不那麼柔順了。 好不容易安頓好大家，我洗了手正在擦呢，三年了，一個人上班三年了，其中兩年沒有休假，大家別逼我早點開晚點下班了；而現在咖啡店的時間也多過於簡餐店了，不過兩種樣子都很好。斜眼瞥見零桌的小姐笑吟吟地要還我馬克杯。她總是沒有聲音，我也經常手忙腳亂。 我習慣揮手說拜拜，但我怕水噴出去，就只用嘴巴說了。 拜！她好像也知道我有點糗。 是九月了呢。 我放了Chasing Cars，躺在吧檯上把自己抽離，從高處看著滿室的人們蠕動著。他的頭髮用手理好了，她發現紙彎了準備離開，他乾脆直接開始打遊戲，她甩門離開（去上廁所），她又翻了一頁，啪一聲筆芯斷了。 我聽到門把轉動的聲音，趕緊起身， 嗨，還有位子嗎？ 我搓搓手。只有吧台了。 那我就要吧台跟小白。 我再度洗手，敲掉舊的咖啡渣，清潔，磨粉，清潔，填壓，清潔，清潔，上把手，開啟幫浦，把音樂音量調更大，金黃色的咖啡徐徐地流下。 #獨立咖啡館 #獨力咖啡館 #k

大 型連鎖店的產品、氣氛與服務，通常較為制式，不會達到極高的水準，卻具有品質相對穩定的優勢。有完善的作業流程，但執行的程度很重要。 獨立小店則常以超越大企業的品質為使命，提供獨特的商品，親切的氛圍，各式的細節，但完成度多取決於店主的經驗、意志力與工作品格。 寫這麼多，只是想表達，我面前的這位客人，若常去連鎖店消費，多半會被稱作「斯文哥」之類的外號，但我叫他：小文；小文的小，小文的文。當然了，只有我知道這個外號。 他像是一個，用超級小刀削的、HB或F的鉛筆，徒手畫出來的正方形，線條明確但邊緣柔和，不是太軟的筆芯所以線條不會太粗，不是太硬的筆芯所以線條顏色夠深；乾淨工整而帶了人味的正方形。 點的東西不總是一樣，但也就是那幾種。第二杯上去的時候，第一杯一定還留有兩口。 我喜歡餐桌上有很多東西可以喝的感覺。他慢慢搔了搔下巴。 和日本男孩一樣，他的桌面亦總是工整。不同的是，日本男孩排列他的物品時，是雀躍的，是興奮的，像是從背後看野原新之助玩小汽車，嘿嘿嘿嘿；小文單純是把他的物品取出，一次放到定位，好似他已在腦海中規劃過了三次，冷靜之中帶著一絲愉悅。 春夏秋冬，他總是身著帶鈕扣的上衣，寒暑涼熱，他永遠扣了最高的一枚扣子。襯衫、中山裝、polo衫，他輕輕拉了拉領子， 我喜歡挺挺有精神的感覺。 他常常跟著音樂，徐徐地點頭，工作中的我便知道他喜歡這個樂團，那個類型。顧不得把上一張唱片放進塑膠套，我先抽出了新的一張放上唱機，深怕他的興緻中斷了。唱片還在嘶嘶叫，音樂還沒流出，我屏住呼吸。就像電擊病患後，再多數個十秒，九，八，七，嘟，嘟，嘟，病人回來了！他的頭也開始點了。我抹了抹額頭的汗珠。 經過兩個多月，還有許多同學尚未返校，也許搬家了，有的輟學了，記過開除了，或改為在家自習。在忙著許多新生入學之時，我常常想著以前的高年級同學們。 小文背著一個大包包進來，用差不多的節奏坐下，眼神招呼我，就像上週末才來過。剪了個無招勝有招的髮型，看來大概太熱了，所以沒扣上第一個扣子。 好久不見。 嘿。 雖然要三個月了，換了髮型又戴了口罩，我仍一眼便認出他來。畢竟他的斯文，寫在眼睛上。他發現我看了一眼他的扣子，微微搓了搓手， 我喜歡需要很認真的時候才扣上。 我點點頭，遞給他一杯熱美式。 #獨立咖啡館 #獨力咖啡館 #k

我 看著他持續搓著下巴，於是跑去吧檯搞了杯cortado出來；呀，這杯真好看。我趕緊吸了一大口，下一口說不定是半小時之後了。 我都喝半杯了，他還在那搓呢。先爾，您再搓下去，鬍子就要起火啦。他從三七步變成七三步。 要幫忙嗎？我試探性地問問。好啊好啊，每一個看起來都不錯，我每次都喝一樣的，你有沒有什麼比較推薦？沒有哪，我的咖啡就是冰熱黑白濃淡而已，只有摩卡是甜的。那就是摩卡了，感謝推薦。我只是導引，不推薦的啦。哈哈。他也笑。（和樂融融） 他沒理我，我還是把白日夢關掉，怕他是沒聽到，我靠近半步， 你還好嗎？（笑） 啊，我忘了現在戴口罩，難怪他沒發現我笑。 你還好嗎？（瞇眼） 他再變回三七步，仍不出聲，鬍子慢慢開始在冒煙了，略油的手在他的衣服下襬胡亂擦了幾下。 原來不是笑不笑的問題，是他根本不看我。 又多退開兩步，我再度打開我的白日夢頻道。他像是一株松樹，斜倚生在我的櫃檯峭壁上。我看著物換星移，寒暑易節，他仍不為所動，心中暗暗叫了聲「好」，從圍裙口袋中掏出筆墨紙硯，寫道： 吧檯一勁松，佇立度蒼穹。 正在想著下兩句，他突然活動了起來， 還是小白吧！ 一般的狀況下，大家跳著喝，點菜單上不同的選項，最終仍會回歸日常、最喜（習）歡（慣）的咖啡，同時對我苦笑著說，我還是乖乖喝小胖就好。他們苦笑我微笑，心裡捏著師爺的鬍子冷笑，軋軋軋軋，你還是逃不出咖啡的五指山呀。 阿雄的臉卻是一副莫可奈何，像是被逼著選一杯。 我把他的小白放在桌邊就快速離開，因為他沒有理我，也沒有請雄二郎下來道謝。咖啡不喝我倒沒關係，只怕他不知道杯子在那，一伸手便打翻。 由得你去吧。 門外停了台熟悉的車子，嘖嘖嘖，似乎偷偷換了新的輪圈，還去洗車了，難怪我第一眼沒馬上發現，但看到停車急煞的程度，我想我知道駕駛是我的客人。 我在櫃檯峭壁上，先把他的發票統編打好了，同時放了Deerhunter “Death in Midsummer”，仲夏之死。為什麼？今天太熱惹。 我要兩杯現在喝，兩杯明天喝的，歇歇～ 豪～ 我把兩杯傳給她，她傳給他，我再把兩杯遞給她，只見他啪的一聲掀蓋作勢要喝，她驚呼， 那個是明天的喇！ 今天明天咧，我看晚上就他媽喝完了啦，哪撐得到明天。他噴了一口菸，硬是喝了那杯明日咖啡。 她搖搖頭苦笑， 明仔日的咖啡， 灣今仔日甲你傳便便。 拜啦。 拜三見啦。 我看著車子揚長而去，原來輪圈只是洗乾淨了而已。 #我可以跳著說嗎 #雄二郎沒禮貌 #獨立咖啡館 #獨力咖啡館 #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