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唱一闕歌　見證日子怎過，哪個時勢能沒有歌。」（《時代曲》@陳奕迅@黃偉文）

時代環境一直在變，流行曲也此起彼落，不變的是，每一首流行曲都或多或少反映著那時那刻，人的心情、心境，以至社會環境及時勢的狀態和變化。即使流行曲一向被視為「商品」，但由個人到集體，由內心到外在環境，絕對是一個地方的人共同記憶重要一部分。

彷彿植入腦海最深處的旋律和歌詞，將無憑的記憶變成具體，讓大眾難以宣之於口的情緒和心事找著寄託。流行曲不應分主流不主流，媚俗不媚俗； 是真經典，是K歌之王； 是洗腦式直白，還是警世寓言或預言之書，在從前，在此際，能夠流行，能夠被記住，總有前因； 而有些時候，流行的原因可能較流行曲本身更值得深思。

香港自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粵語流行曲Canto pop的興起，跟城市及生活現代化同步而來。而在過去五十年間，世代更迭，音樂載體由黑膠到卡式錄音帶到鐳射唱片變成MP3以至網上串流⋯⋯這個城市也經歷重大變遷，加上生活愈發混雜多元，流行曲既直接又及時回應大眾口味，伴隨城市一路走來，同時也將地道的語言色彩狡黠有致地融合歌中，無形中承載著此城複雜的歷史及文化底蘊。

歷史可能讓人感覺沉重，但每個人總有些經常掛在口邊，或者存藏在記憶裡的歌曲。當旋律歌詞湧起，一時一刻的那個自己，那個香港，也如當日般清晰再現。冬季號《就係香港》#RecallReplayResound城市如歌專題，搜羅多年來經典的廣東歌唱片專輯，貫串過去五十多年來流行曲的變化以至香港城市的發展。來到 2021的當下，你又會想起怎樣的歌，能夠標誌此時此刻的香港？

鳴謝：唱片藏品由吳貴龍及John Wu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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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歌 #黑膠 #卡式帶 #集體回憶 #就係香港2020冬季號

寫過譚校長，鍾鎮濤就沒入流。
#都唔知你地夾乜春band

謝謝校長推薦我們搬進大灣區，一齊做鄰居吖！一齊玩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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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目校長】

八月十七日，雙學三子被司法覆核判監。當晚去看許冠傑譚詠麟演唱會，其中有個環節，兩人呼籲現場觀眾不要拿走場館內置的熒光棒，譚詠麟半認真半說笑道，如果真的把棒拿出場館，可能會響起警報，被警衛拉走，就像今午那些被拉的人一樣。他很聰明收歛，就只是衝口而出這一句，便輕輕帶過，沒特別提及三子名字，也沒有像大哥般愚蠢充作國家英雄，隨便發表半小時偉論。如果不是我小心眼，甚至可以沒聽得出那份陣陣透心涼。

學生上街佔領，不是沒爭議的，他們的確有帶給市民不便和釀成不安寧，阻人做生意也是事實，但不一面倒。我們總要想想，他們為甚麼會作出這樣的行為？如果純為爭取真普選，說他們不夠愛國或者太心急都可以，各人可以有自己一套道理。但如果，因為新界東北發展，一些居民無端端被破壞家園，瞎眼也看得出有黑勢力在騷擾老弱婦孺，如果這些年輕人看到社會不公而走出來為弱勢社群發聲，他們其實沒有大家想像般可惡吧！甚至我們該為下一代具備良知而驕傲！我愛國家呀，但看到許多有勢力的集團和惡霸，把別人欺負盡卻逍遙法外，然後那些出來說公道話的年輕人被算帳被拘捕，心中會戚戚然也很正常。當然不要奢求那個娛樂圈會有很多葉德嫻、黃耀明、何韻詩、陳嘉上、張堅庭，甚至我們都習慣了賺個盤滿砵滿的天王天后和既得利益者的沉默。但明明譚校長幸福滿瀉，更不相信有人可以迫這位超天王表態，為甚麼還要在很弱勢的青年人輕輕加上一腳！我只是有點費解。

他從小就給別人叫靚仔倫，只是自從張國榮出現，他的俊美被低估，很少人像他男人咧嘴而笑可以這麼燦爛，有很強陽光感，也看到他在處理任何事情都了無掛慮，沒需要宗旨也沒有底線，好像甚麼也可以接納，好像甚麼都可以歡天喜地一番。他的所謂正能量強大到讓人忘掉世界的陰暗面。從小我聽得他最多一句口頭襌就是「一齊玩吖！」而他幾十歲人又喜歡把「玩」讀歪少少成「反」音，好像連叫人玩都是求求其其狀態。他跟許冠傑比較，如黃子華所言，許冠傑是神，他創造了粵語流行曲，他不用等待甚麼好歌降臨，他自己曲詞唱一手包辦就可以創造了廣東歌的將來。譚詠麟好幸福，承繼了廣東歌的輝煌，沒需要開山劈石，只吃正了改編日本曲的潮流和碰上幾位優秀填詞人，便成為了全香港甚至全世界開演唱會最多的超天王。也不可否認他的唱歌造詣高強，張學友陳奕迅的歌難唱很易理解，你會看到他們在肉緊在用勁唱；譚詠麟的歌是要唱過才知難，而他又好像輕鬆平常便唱過去了。他的運氣超好，一直遇好歌，顛峰期由1984年〈霧之戀〉開始，到〈愛的根源〉到〈愛情陷阱〉，創造無人可比的紀錄，就連超悶的〈愛在深秋〉也給他唱個火紅。寶麗金要他箝制許冠傑，他超額完成。

他的品味是公認壞，除了那些八十年代浮誇厚膊衣服跟他極配襯外，他沒有在時裝方面呈現過高強品味，甚至來到今次演唱會，聽過有人說他的髮型衣著有點像黃毓民。他的創作力和演技差不多弱，都是應該叫人笑時麻麻地好笑，該叫人哭時仍是得啖笑，總之開開心心入大屋，其實他是靚仔版沈殿霞。對了，譚校長愛主持公道，娛樂圈內的是非都由他作最終定論。但很明顯，來到社會大事，天王級數如他，都變了零。噢不對，他曾公開表明支持所有特首，一時支持唐英年，之後勢頭轉了便支持梁振英，是識時務的俊傑。看著他會想起五代十國著名宰相馮道（882年－954年）。馮道外號長樂老，是五代十國時期的政治家，曾侍奉五朝八姓共八個家族十三位皇帝，身居全是將相高位，為官四十多年，是中國歷史上最出色的官僚。

無論如何他看來都不像壞人，看新聞知道他對朋友疏財仗義，對父母孝敬，處理兩位太太事務態度謹慎，有一位在牛津大學完成碩士課程的優秀兒子。他取態最認真是多次明言禁止兒子進入娛樂圈，他好像比誰都明白這行業的滑頭狡黠。跟許多高官富豪一樣，他老早把最重要的家人送往外國入籍，把根莖都種植在別個安全地方。自己一條單棍，在這裡抱著一齊玩的過客心境，甚麼都沒所謂啦，跟朋友一齊馬照跑舞照跳啦，這個讓他成長讓他取得巨大成就的地方，不過是個用來遊玩淘金的波波池。

沒必要指出這種立場有甚麼問題，甚至乎我們要繼續留在香港，不管富貴或貧窮，也要學到這種醒目。你們的心事只可愈說愈細聲，平日最好不要問太多問題，對社會不要存在太強惻隱之心，做一個整天露出白晢牙齒笑容滿面但實質冷感的人。香港人還是繼續愛聽他唱歌，他仍是我們最重要的共同回憶之一。只要不再唱〈傲骨〉，尤其那句「話到底我了解好清楚，不肯趁風轉，有時我想去屈服，想起也心酸。」一首這麼反天庭的歌，比〈海闊天空〉更適合雙學三子唱，也容易激動人上街。之所以我仍愛戴譚校長，至少他近年好像沒有再唱這歌，說明他還有些微知道害臊，始終歌詞會讓他尷尬。他總算還懂得尷尬。(寫於2017年9月）

//六四30周年，橫越上世紀80年代末到千禧後，標誌着中港關係劇烈變動的30載。當中的哀慟傷逝、切膚之痛、拒絕遺忘、兔死狐悲、孤獨明志，如同壓在香港人心上的墳。除了種種飽含政治水份的「堂皇敍事」（grand narrative）和新聞紀錄片、報道檔案，香港人的情志、複雜的身份認同，多多少少總記載在香港粵語流行歌曲這部「香港另類年鑑」。

流行文化，一直是庶民大眾的文化載體。香港粵語流行歌曲，以旋律為經、文字為緯，在流行文化工業中成為市場龐大的「處理情緒的商品」。個人私密情緒固然有代我傷心的唱片，社會集體情緒也需要渠道宣洩、排毒。然而，要區分情歌與非情歌，個體與集體，正如林夕所言，一如要把「豬肉佬」與「肉類分割技術員」般分得清清楚楚。君不見高登巴打們，便曾絞盡腦汁將陳奕迅《H3M》（2009）全碟歌曲，詮釋為講述六四事件經過的「暗黑大碟」──你在乎甚麼，就會聽到甚麼、看到甚麼、唱到甚麼。

「縱怨天　天不容問」

抑鬱於天空的火燄下，大地靜默無說話。《為自由》、《四海一心》等粵語單曲以外，八九六四發生後一年多的時間裏，催生出至少五張在心為志、發聲為歌的香港「六四唱片」，包括1989年盧冠廷《1989》、夏韶聲《你喚醒我的靈魂》、黃霑《香港'Xmas》和1990年譚詠麟《忘情都市》、達明一派《神經》。從非主流到主流，當時的搖滾樂手、當紅歌星到前衞組合，劉卓輝寫詞的「療癒系」高喊「媽媽我沒有做錯」、疑惑「說不出的未來」、寄望「漆黑將不再面對」，自是耳熟能詳；最令人難忘的是《香港'Xmas》調寄傳統聖誕歌曲的林振強《慈祥鵬過聖誕》「只要我扮盲，不停讚，不再亂彈，但我說畀個passport我」，與當時「少年詞神」林夕《皆因一經過六四》「坦克嘉年華冇埞避……皆因一經過六四，成日送機冇晒鄉里」，異口同聲道出六四後的香港集體恐懼與移民風潮。

六四事件是香港身份認同覺醒的集體爆破點。概念最為完整的達明一派《神經》大碟，由潘源良《十個救火的少年》與周耀輝《排名不分先後左右忠奸》、《天問》、《講嘢》，開拓出更狡黠的香港論述。潘筆下是諷刺時弊的政治寓言，周氏《天問》脫胎自屈原楚辭「騷賦體」仰天詰問極權、《排名》是鄭君綿明星的遊戲筆墨，《講嘢》模擬「藏頭詩」嘲笑「應-應-終-終-基-本-發」（按：英英中中基本法），聲演中英爭拗嘈喧巴閉，香港聲音被拒在門外。同期陳少琪《未平復的心》（王靖雯、黃貫中合唱）溫婉撫平傷口，周禮茂則在林憶蓮《破曉》（1991）和改編自國語歌《水手》的《自由花》（1993）中，一隱一顯抒寫出自由花終有一天，會在破曉綻放的期待。

「六月飛霜　個個笑得哀傷」

90年代初羅大佑音樂工廠登陸香港，滾石班底的音樂舵手通過國粵語流行歌曲，書寫香港以至大中華史詩。《皇后大道東》（羅大佑、蔣志光合唱）調侃香港主流對未來的恐懼，連殖民地遺留下來一個英式街名，都有可能被改頭換面。《皇后大道東》亦與羅大佑的《原鄉》、《首都》並稱為「中國三部曲」，展示對香港前途的追問、對台灣根源的探索、對中國大陸的前瞻。《皇后大道東》同時打開林夕創作新天地，「皇后大道西又皇后大道東，皇后大道東轉皇后大道中，皇后大道東上為何無皇宮」玩盡文字遊戲，舉重若輕透視了香港人面對不可知的未來時，內心迷茫與焦慮。《皇后大道東》也成為林系最著名的「香港歌」，笑中有淚。

2004年，林夕在梁漢文概念EP《03四季》全碟歌詞，寫出富有時事、社會性的歌曲。如回顧六四後香港及世界大事的《新聞女郎》，記錄最低潮的香港，表白「誰是世上螻蟻亦留戀這地方」。近年，林夕搖身一變為「時事評論員」，在各大主流媒體積極發表關於中港關係、香港社會運動的文章，每每一針見血戮破國王的新衣、語言偽術。2011年寫就激盪人心的《六月飛霜》（陳奕迅唱），與《天問》難跨世紀相呼應，被視為香港面對大是大非時，有良心具膽識之作，堪為冷眼觀世情的香港自白書。《六月飛霜》鋪陳末日浮世繪，沒有真相只有無盡謊言、「習慣異象」的世道人心，大有「唔黐線唔正常」的自嘲──「六月飛霜，世界怪得誇張，誰又去決定誰正常，不知哪個有異想。未曾盡興。剩下砒霜，當配方分享，誰來斗膽講仙丹會斷腸，誰有膽去相信過激立場。人人一把口一百種真相，誰說得漂亮。最可笑的，喊亦正常。最悲壯的，笑亦正常。哪一個可，發育正常」。

《六月飛霜》的抽象書寫，遙指道德淪喪、禮崩樂壞的魔幻中國，既得利益者不過是毫無底線、唯利是圖的狗苟蠅營者，代價卻是整個國家的品格、現在和未來。可是還有不少「窮得只有錢」的狩獵者，認為可「憑人力綑綁一剎夕陽」、「憑財力去扭轉天亮」。世界越變越光怪陸離，小說電影遠遠不能與現實比魔幻，關鍵是瞥見異象後，還有有沒有突破困局的智慧和勇氣。2014年，林夕在謝安琪的《獨家村》寫出《六月飛霜》的出路，以「同床異夢」的感情關係隱喻中港矛盾。最後無法改變對方，只好做獨家村「不被你污染」。

「他出發找最愛　今天也未回來」

詞人筆耕為香港立此存照，90年代出道的黃偉文另闢蹊徑。早在黃偉文與軟硬天師合作時，合寫的《中國製造》獨樹一幟，羅列出六四後香港對中國大陸的刻板印象──「為自由、大白兔糖、總書記、樣板戲」──嬉笑怒罵，批判時代。2003年為Beyond 20周年所寫的《抗戰二十年》，赫然被香港社運界視為「社運歌」──「幾響槍火敲破了沉默領土，剩下燒焦了味道。現在少點憤怒，多些厚道，偶爾也很躁……他雖走得早，他青春不老，灰色的軌跡，磨成血路」──直白逆流而上的抗爭精神，「走得早」的可能是黃家駒，也可以是在六四民主路上犧牲的先烈。

香港自六四以來蓄積的民主力量，在2014年雨傘運動一次過爆發。同年黃偉文在謝安琪的《家明》，終於寫出最完整的「六四—雨傘」故事。家明既是最最普通的華人男性名字，自然也是「家的明天」、「國家的明天」──「他出發找最愛今天也未回來……他不過想要愛差點上斷頭台，人家跌倒兩次吧就再不相信愛，浪漫願他不要改所信是模糊，仍肯冀待，誰願意為美麗信念坦克也震開……找太耐，就算找得太耐，他拒絕未上訴便下台，大地上問有哪位，敢這樣愛。無論你是愛他不愛他，還是可將那勇氣帶回家，時代遍地磚瓦卻欠這種優雅，教人夢想，不要去談代價。」──家明終身要找的，就是人生的玫瑰。蠟炬成灰，家明就是何時何地任何有所追求的人。網絡巴打們，已為《家明》剪輯出六四版和雨傘版的影像。家明，的的確確今天也未回來，留低哪種意義就看世間怎記載。

別恨自己生於這悲情世代

要從香港粵語流行歌曲說盡六四，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搖滾大帝染紅歌頌《大國崛起》，樂壇校長大概不堪回首表白過《你知我知》、《我心如雷》，80、90年代以來的「六四書寫」，儼然成為香港粵語流行歌曲的一項特殊的「唱作傳統」。特定時刻如2009年，命名為《田》的六四歌曲精選唱片面世。2012年藍奕邦《六月》（藍奕邦唱）與梁栢堅《獵鹿者》（Kolor唱），就從不同角度把六四講下去。前者冷嘲「再多悲壯亦能笑一笑吧，唯願我從此不再害怕」，坦露新生代面對歷史巨輪的無力感，既是個體的哀傷，也是時代的悲情；後者以「獵鹿」故事帶出「自然被殺，這方法就是最得體說法……合情合法，被獵人慢慢被消失」的「被XX」如何荒唐無道。這或許震聾發聵，或閃現符號密碼，香港粵語流行歌曲中的六四，還是會繼續說下去。

至少，在家明回來之前。

撰文：梁偉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