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載「又是一片天」流行詞話分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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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離的風采：張懸〈無狀態〉


　　買了張懸的專輯。這兩年，在網上經常看到關於她的討論，也想找一天
去見識她的現場表演，可惜至今還沒湊到時間過，只好先買專輯聽聽看。

　　聽過第一遍的感覺是：這不夠，還得聽現場。就像蘇打綠，那種現場的
魅力與魔力，那種歌手與聽眾不假營造、而是自然化合成的氛圍，只聽專輯
是感受不到的。雖然還沒親歷其境過，我相信張懸是這種魅力型的歌手；她
的歌曲，也必須在那樣的氛圍中，才好心領神會。

　　所以我現在還不足以評論張懸，而且我也不適合──因為才性不同。我
是積極入世之性，有強烈的企圖與意識，這方向和張懸的相比，怕是天差地
遠吧。至少在目前，張懸的歌曲所能給予的，並非我所迫切欲求的。所以如
許多歌迷所說融化、沉醉的感覺，我是沒有的──或者說，在專輯裡面還沒
感受到。

　　但我還是能欣賞張懸，還是能有共鳴，因為，對真、善、美的嚮往，總
是能共通的。像六月三日，也就是發片前幾天，她在官網手記中的一句「好
希望有人願意陪我一起低調地斟酌去走自己的路」，便格外動人──低調地
斟酌，說得真好。

　　我聽張懸的切入點可能比較不一樣。我想知道的是：她表達了什麼樣的
一種人生觀？對生命，對際遇，她有什麼獨到的見解與應對？那之中，肯定
也有我所關心、追求的。而又是為什麼，她能吸引如此眾多而真誠的歌迷，
從這之中，又可看出多少這個時代的風貌？

　　因為才性不同，我不瞭解；但我仍想接近，因為那恐怕也即是我所欠缺
的。

　　於是我把《My life will……》的歌詞本翻了一遍。及翻到〈無狀態〉
時，我停住了，停了十幾分鐘。

　　這首自述的歌曲，總括了作者的風格，將之視為張懸的代表作，應不為
過！我花了十幾分鐘去解讀它的歌詞，以求索張懸的思想、情致，現在我還
要花更多時間來寫下這番研究心得。

　　　　無狀態　詞曲：張懸

　　我喜歡永恆的短暫　
　　化主動為被動的昏暗
　　所有公允的景觀之中，我都不存在

　　我喜歡邂逅的對白，抹有某部電影的光采
　　你要我給的，應該也如此的
　　是這答案。

　　不要把美好的故事留下來
　　不去制約，被制約；沒有習慣
　　我喜歡獨白勝過眾人的綵排

　　不要讓眼淚成為生活的客串
　　不去制約；被制約，等待遺憾
　　我酷嗜孤獨的愛

　　我酷嗜倔強的愛。


　　「永恆的短暫」「化主動為被動的昏暗」，一出手便大有丘壑。這要怎
麼講解？真厲害，你知道她的意思是什麼，可是要你講，你說不明白。我也
沒把握能說明白，但這裡還是試試看：

　　「永恆的短暫」，此處的「永恆」應是名詞而非形容詞，它讓我想到的
是相機快門按下那一刻，短暫而造就了永恆；或像是一次不經意的目光交會
，雖只一瞬間，你卻一直記著。這裡張懸把短暫的永恆倒裝過來，不執迷於
目光交會的感覺或相片上的畫面，而是去欣賞那一瞬的過程及其短暫；對佛
家思想略有涉獵者，對此應該還能有所聯想。

　　「化主動為被動的昏暗」，讓我想到《道德經》：「知其雄，守其雌，
為天下谿」──或許還會有其他更貼切的經文。你可以大張旗鼓，你有機會
大放光采，但你不要，你選擇退讓、隱藏、韜光養晦，這種姿態，這種智慧
。張懸一直以來的低調作風，也就在這一句之中吧？

　　「所有公允的景觀之中，我都不存在」，這「公允」兩字大有講究！公
，是群體的，是私的集合；允，「得當」的意思，是個帶有價值判斷的字眼
；公允，對群體來說得當，也可以解作「群體、主流會認可的」。公允的景
觀──戲來了！「景觀」要如何公允，又由誰來界定、評判哪些是公、如何
是允？這是非常複雜的問題，但現實中，多少政府、媒體、企業以至個人卻
正每日在力圖界定「公允」、製造「公允的景觀」！

　　所以，「所有公允的景觀之中，我都不存在」，什麼意思？對「公」─
─主流；「允」──價值判斷的諷刺，一種敬謝不敏的、輕輕的否定：我不
會去在「公允的景觀」中爭位置，大家在媒體的宣傳、報導中看到的，也不
會是真正的我。這是我近幾年所見歌詞中最精妙的諷刺！不慍不火，這個度
，把握得真準。

　　首段三句連起來看，一個游離於世間、獨行自在的形象就這麼出來了，
冷靜而婉約。而且，看看這三句分別能扯上什麼？第一句佛，第二句道，第
三句，後現代！張懸不簡單，尤其第三句，真是獨立創作者對於所謂主流市
場、主流文化的一番極漂亮的宣示，諸君其注意之。

　　再到第二段，「我喜歡邂逅的對白，抹有某部電影的光采」──這不難
懂，但要細加析賞就不太容易。「邂逅的對白」和「電影的光采」都具有「
永恆」和「短暫」兩種性質，就像徐志摩〈偶然〉：「在那交會時互放的光
亮」。此句呼應第一段首句，讓所要表達的更加清晰，而又保有朦朧，不至
於太白；如何才能做到這點？靈感、學問。或者靈感先行，而後以學問檢驗
、修飾；或者先確定自己想表達什麼，而後用學問醞釀靈感。

　　而接下來「你要我給的，應該也如此的／是這答案」又要怎麼講？「你
」是指誰？這當是此曲意旨的關鍵所在。我的想法，「你」是指聽眾，但可
不只是我們，而還更優先地是張懸自己，因為：歌手是自己的第一個聽眾，
就像作家是自己的第一個讀者。

　　考量到這一點，這句歌詞就有了許多層次。歌手唱「你要我給的，應該
也如此的／是這答案」是對著聽眾，更是對著自己。她在自問：我想表達什
麼？我想要自己表達什麼？我面對的聽眾會想要我表現出什麼？而她給出的
答案──永恆、短暫，便透露了創作歌手張懸的屬性及自我定位。因此，〈
無狀態〉可以視為張懸的代表作；也因此，我特別選擇這首歌作為開始，來
接近張懸、瞭解張懸。

　　回到正題。我真嘆賞這段詞的語氣：「你要我給的，應該也如此的／是
這答案」，如此明白自己的方向，閒適而篤定。同是創作者，我在詩歌的路
上，常是充滿著疑惑與惶恐的；我也清楚自己想做什麼、想要什麼，但是面
對自己與種種主流、非主流的差異之時，我就做不到那麼輕鬆，也無法確定
自己所抱持的，是否就真是可行的。然而，張懸卻已如此地達到了自信與自
在（雖然這一路走來也想必有過許多挫折），也得到了這麼多歌迷的擁護，
我很羨慕。

　　或許，許多歌迷之所以傾倒於張懸，也是因為這種羨慕吧？而圍繞在她
身邊，形成的這麼一個持續擴大的社群，也讓這種羨慕更能得到滿足，從而
使大家能互相補充那只要是人都希望的，自信、自在的感覺。

　　但是，這很弔詭：我們在乎自信，但張懸的自信卻來自「不在乎」！那
麼，歌迷們仰望、傾聽張懸時，又是什麼樣的一番心理呢？又或者，這種弔
詭更增添了張懸的魅力，因為她的境界是如此的可望而不可及？至少，我是
這麼樣的被吸引到了。

　　這些大概都還只是我的揣測，不過剛剛說張懸的自信來自「不在乎」，
我是有根據的。根據就在三四段的歌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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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自古多期望，科技至今更助長，飲食男女、安和樂利，當個明星還立牌坊。
假如我有百寶囊，有誰不曾這麼想，穿越時空、收集資本，文明世界我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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