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22 海邊的生與死（2017） Life and Death on the Shore ⠀ 片尾字幕剛上，大部分觀眾便已急不可耐地等在散場出口，這個在幽閉影廳內以生死為文的冗長習題，眾人似乎早已沒有興致再解。興許是最後一場戲中，滿島光遠眺日出的神情過於悲慟，讓我在感官疲勞之際仍是回不了神，盤根錯節的情感未散，讓我初次在影展人潮散去之後還報以掌聲。 ⠀ 電影講述了於二戰期間相識的男女，滿島光飾演的教師都江，卻在愛上阿朔之後才驚覺對方竟是自殺特攻隊隊長。全片雖以「生與死」為母題，卻沒有在戰爭中著墨太多，反而致力書寫女主角心中關於「愛與不去愛」的本能與壓抑。故事由都江不清楚局勢，亦無法大悲大喜的混沌視野出發，因此敘事節奏也是極沉極緩的，除了那些曇花一現般的古調吟唱，在這 155 分鐘間幾乎沒有絲毫配樂。但在耐心消磨迅速的影展期間，我卻意外地沒有感覺到不耐煩，彷彿我也正處在那座萬籟俱寂的島嶼上，遠觀著兩人熱切卻無以為繼的愛情——無法預知自己的生死，又何以破釜沈舟的歡愛。 ⠀ 觀眾無從知曉他們的愛情在何時熟成，像是解謎，又像是默劇——無聲無息卻真真切切。言談間因為羞赧之情相互閃避的眼神；為了確認對方安好，相隔幾個小時就要給對方稍去的信件。情竇初開的兩人在往復間打著啞謎，發乎情止於禮，唯有在夜裡的那場幽會，如蒙太奇一般剪去了所有的小心與試探，約束出口的下一分鐘，就是都江義無反顧翻越礁岩的場面。 ⠀⠀ 這是我初次在一部電影當中感受到性愛的無能為力，兩人每一回的擁抱都嗅不見情慾的氣息，除了來自戰爭背景下的隱晦，事實上對阿朔和都江而言，此時男女之間的激情已不再是談情選項中的第一順位，比起與對方合而為一，「活下去」的欲望幾乎要滿溢到頭頂；於是想在死之前認識你的童年、你的一生，親吻與擁抱也要點到為止，在一天中最靜默的時刻，大半的時間裡我只想用來感受到你的鼻息。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中，阿朔和都江對「愛」與「生」的磕絆與渴望渾然天成，茁壯到即使沒有性愛，心靈也早在與戀人的肢體交會中合而為一。 ⠀ ⠀ 電影如此沈悶，兩人每一場對手戲仍然熠熠生輝，多數的功勞絕對是來自滿島光。告別的戲碼中，都江獨自來到手水舍淨身，一絲不掛，臉上讀不出是惶恐、期待或是別的什麼。此時一道黃光打在身著喪服的清秀臉龐上，是空襲象徵的「死」，或是月光引渡的「新生」，早已與都江的釋然的神情交融成一體，難以辨識了。原來這就是視死如歸啊——對死亡的恐懼來到最高點，竟然會讓人因此害怕活下去。 ⠀ 你很難不折服於滿島光的演技。回到最初幽會的海邊，遠遠看見即將赴死的愛人，她卻沒有第一時間跑向他，而是認真的看了好一會後，把自己的臉埋在膝蓋裡頭放聲大哭，早前淨身時在心頭上建起的堡壘，轉瞬間又被愛人活著的身影給夷為平地；因此在擁抱之前，她已經是聲嘶力竭的了。在這場被網評認為過度拖沓的離別戲中，滿島光的手掌和目光從頭到尾都緊緊攀附在永山絢斗的身上，擁抱得太緊，擁抱到脫力，最後只得逐漸從愛人的懷裡脫落，匍匐在他的腳邊，贈予他以自己的頭頂，手上反覆搓揉他的褲管——這麼卑微、這麼痛、這麼悲傷。 ⠀ 年輕的中尉要為國家捐軀，一但離開了海邊，他是要死的。都江留不住他，深夜的海灘最後只剩她獨自一人癱坐在沙地上，過度的悲慟讓她氣喘吁吁，卻無力去遏止。爾後一瞬間，她又猛然恢復幹勁，拼命地將被海水弄潮的砂礫一股腦地捧入自己的衣領，像要吞食入肚那般用力——那是中尉方才站過的地方，上面尚留著所愛之人最後的足跡。 ⠀ 事到如今我仍然惋惜當時沒有映後QA的環節，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想要舉手發問，究竟那個挖沙的動作是劇本的編排、導演的指示，或者只是演員滿島光的臨場發揮，而這彷彿成了我觀影生涯中的一個待解之謎。 ⠀ 電影最後終於迎來了日出，都江懷裡揣著的那把刀並無派上用場，戰爭奇蹟似地停了；整片海灘上潮汐如常，蟲鳴依舊，彷彿從來不曾有人駐紮，更沒有人離開。結尾過度牽強的新生兒的意象成了電影的敗筆，唯有都江帶笑的一句：「我去準備早飯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仍然可以看見「重生」的燦爛。不再想著痛苦的訣別，剝開死亡的外殼，剩下的柴米油鹽才能算是人生，既灑脫又像是某種不得已的覺悟——無論那個海邊造就了你的生或死，我對你的愛將永生不息。 ⠀⠀ 燈光亮起，看著左側觀眾還在閉眼熟睡，右側則慌忙收起滑了近大半場的手機，我有一些難以言喻的難過。無關自溺與否，不過是突然發現，幾近三個鐘頭的時間裡，觀眾不懂導演，導演也並不真的理解觀眾。這可能就是人生，有些感情、有些愛，你永遠也不能希望他人能徹底讀懂。 ⠀ #海邊的生與死#海辺の生と死#島尾敏雄 #LifeandDeathontheShore#越川道夫#満島ひかり #滿島光#永山絢斗#電影#映画#movie#film #金馬影展#TaipeiGoldenHorseFilmFestival #電影抒情文#chloescine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