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歷史共業」
　寫這篇文章的前提：我同情賴香吟，如果要聲援賴香吟，請算我一份。但我要說，事情的癥結，根本就不在賴香吟。我看到事件整個導向，被敘述成聯合文學對各別作家的迫害，而刻意不談、忽略，所有文化圈裡心知肚明的，印刻與聯文長年以來的恩怨情仇，在一些後續更激烈的討論裡，甚至演變成對聯合文學出版總編輯李進文的人身攻擊，深思再深思，我如果保持緘默，不是鄉愿就是瞎了！在我的價值觀裡，為了A的正義，不惜踩著B的身體前進，就不是真正的正義。
　你若要問我這段恩怨情仇的內幕，抱歉我還「年輕」，不知道、不了解，無法評論，但不能假裝沒有這件事。而這件事波及到了作家賴香吟，無論法律上如何，情感上我都覺得難過，也認為聯文可以有更圓融的面對方式。
　但我想談談在這段時間不斷被談到，意欲打倒的，出版業的「歷史共業」。我在詩人林婉瑜臉書上看到《島》的版權頁，出版日期是2000年。我自己第一本小說《貓的年代》在遠流小說館，出版時間是1995年，那時的合約年限就是「七年」。作家們可以回去翻翻自己簽過的契約，應當可以印證，在2000年的時代，很多出版社的合約已經不是終身契約了，2000年，「歷史共業」早已在瓦解之中。
　我自己唯一簽訂的終身合約是在三民出版的琦君傳，曾有人編書要收錄其中的篇章，我都告知請直接跟三民談，賣斷的書，已經不干我的事。即使這本書因為琦君是課本作家，賣的還可以，再版都不關我的事了。我也不後悔。三民書局大部分的合約都是終身合約（據說近幾年已有改變），但那出發點並不是為了壓榨作家，就我所知，劉振強先生性情爽朗，不喜拖泥帶水，他稿費給得大方，因此我詢問過一些作家，都說買斷也沒什麼不好，文學書那麼難賣。作家們對劉先生都相當敬重。那些都是個人選擇，無可置喙。
　2000年，在許多出版業已經不再是終身合約的情況下，聯合文學選擇終身合約，必然有主事者的想法。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也是一樣的情形，大家都說那是文學獎的「歷史共業」，也與事實有出入。聯合報文學獎，除了可能中間有過幾次長篇的徵文，是否另訂辦法（我得再去查查），但整個文學獎傳統，從創立的馬各時代（1976年），文學獎得獎作品著作權，從來就不屬於聯合報，而屬於作者本人。因為這個獎的精神就是鼓勵創作，沒有商業意圖。在人們談論聯副歷史時，多談林海音、瘂弦，卻忽略了曾兩度職掌聯副的馬各先生，他不但創立了聯合報小說獎，在他的時代為作家設立的寫作年金，也是只付錢，不問最後作品花落誰家。1987年創立的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制定了擁有得獎者作品終身版權的辦法，那是選擇，無關歷史共業。
　但選擇一定有他的理由、想法。一個同時擁有雜誌與出版社的公司，辦一個文學獎，擁有這些作品版權，今日回頭質疑這辦法壓榨作家，但是在那個年代，它是結合出版、雜誌、文學獎整個系統所有資源共同產生、運作、包裝，把作家推上檯面成功的範例，在當時，也許大家認為是創意，不是壓榨吧？只是滄海桑田，人事已非，今天的初安民先生對決當年的初先生，情勢荒謬。但我們每個人的人生，多少的人事已非，始料未及！各個企業，多少的千金難買早知道！解決這個荒謬的難題，當然不是作家賴香吟能力所及，解鈴還須繫鈴人。這是兩個出版社之間必須拿出智慧和誠意溝通，找出雙方都能接受的方式（未來恐怕不只這一本呢）；蠻幹，訴訟，都只為已經艱困的出版環境，已經涼薄的人心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