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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幫浦無法持壓 在 新聞人 黃旭昇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這個故事,其實從《做工的人》這本書剛上市時我就想寫了,但一直因為種種因素沒寫,直到最近,做工的人都拍成了電視劇,看到這張劇照時,才又勾起我想寫的念頭。
跟很多醫學系的同學不同,我家裡除了我之外並沒有當醫師的人,我的叔叔伯伯,乃至於我的父親都是從事工業相關的工作的,雖然不是俗稱的黑手,也不是做工的人中的營造業,但他們的的確確是靠著自己雙手扎扎實實的工作,把一個家甚至於一間工廠撐起來;我的舅舅們則是從事小吃工作的,這同樣也是高度勞力耗用的工作,算起來也是另一種類型的做工的人吧?
以前偶爾會羨慕出身在醫生世家的同學,總覺得這樣的出身會對他們的未來有很大的助益,從來也沒想過我這樣的出身有一天居然會對我照顧病人有幫助,直到遇見阿龐大哥⋯⋯
認識阿龐大哥是我在心臟外科當總醫師的時候,那時候的我,不是在刀房裡開刀,就是在加護病房看病人,再不然就是在看照會的路上,可以說是一刻不得閒。加上總醫師的工作,對上要應付各主治醫師的要求、對下要照顧各學弟妹的需求,對各平行單位像是護理同仁也要滿足他們的需要,本身就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所以那時候的我堪稱是脾氣最差,而且最想回家睡覺的時候。
我還記得,阿龐大哥住院的時候是在過年前。這種時間點通常除非必要,否則大家都盡量不會來開刀的,會來開刀的,都是逼不得已的。
阿龐大哥有多逼不得已呢?
嗯,阿龐大哥有一個唸護專的女兒—妮妮。妮妮那次寒假前的期末考,有一科就是考CPR。那天,妮妮考完最後一科期末考跟同學開心的逛完街回到家,就親眼目睹自己的爸爸在自己眼前倒下。剛考完試的她,就著新鮮的記憶,立刻對自己爸爸施行心肺復甦術,直到救護車到達。
有著妮妮和接手的消防員高品質的CPR,阿龐大哥到醫院時就已經恢復意識,可是阿龐大哥的心臟還是不停的亂跳,也不時需要電擊(心臟整流),所以阿龐大哥一到醫院就馬上裝上主動脈氣球幫浦穩定他的血壓,同時被推進心導管室做檢查。
在妮妮和阿龐大哥的太太跟兒子焦急等待下,心導管的檢查結果終於出爐。結果非常的不樂觀,供應心臟血液的血管主要就三條,阿龐大哥那三條血管都塞住了,其中一條最重要的血管,還從源頭處就開始有狹窄的情形。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開心臟的冠狀動脈繞道手術了!也因此就算大家再不樂意在過年前開刀,阿龐大哥這刀,卻是非開不可!
或許是阿龐大哥的血管阻塞已經很久,許多的心肌細胞早已壞死,所以就算我們重接了血管,供給這些心肌細胞血液,阿龐大哥的心臟還是不停的在亂跳,也因此他遲遲無法轉出加護病房。
那天,寒流來襲,天氣超冷,我已經跟了一整天的刀,看完好幾個照會,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加護病房,準備看完裡面的重症病人就要回家抱棉被昏睡,卻在一走進加護病房就聽到吵架的聲音,原來是阿龐大哥在跟我們的護理同仁吵著要出院回家。
看著他一激動起來就會隨之起舞的心律,我心頭的火也跟著舞動起來,於是我就不客氣地走到他的病室門口,雙手抱胸粗聲粗氣的用台語問:「你現在到底在幹嘛?你知道你現在一激動起來心臟就會亂跳嗎?你到底想要幹嘛啦?」
大概是被我的態度激怒,阿龐大哥也開始生氣地要拔下身上生理監視器的線,一邊生氣地說:「我不管啦!我要回家了啦!都要過年了,我不回家,事情都沒有處理不行!」
看著他的動作,還有時針再差一格就到午夜十二點,我更生氣的說:「你這樣出院,你對得起幫你急救的女兒嗎?你知道第一次學會急救,就是用在自己家人身上有多心驚、多害怕嗎?你如果回家怎麼了?你要你女兒怎麼辦?」
突然之間,阿龐大哥的手停下來怔怔地看著我,囁嚅地說:「我只是想回家看看那些工程做得怎樣了,要過年了,好多工作要收尾了,不去盯不行,而且尾款也要收回來,貨款要給廠商,這些他們都不知道啊!」
這樣的男人,即使九死一生地躺在床上了,掛念的還是工作啊!於是我嘆了口氣問他:「你是做什麼的?」
阿龐大哥說:「我是做冷氣工程的,現在過年前,很多人要搬新家會裝冷氣,所有的事情只有我知道,現在我住院這麼久,那些師傅一定亂成一團了!」
看著他軟化內疚的神情,我的口氣也跟著軟下來,我問:「你應該之前就有好幾次胸口突然不舒服,但是都沒理它吧?」
「嘿啊,就剛好工作的時候發生,忍一下就過了,所以就沒有理他了啊!是說醫生妳怎麼知道?」
「都一樣啦!因為我爸也是做類似工作的啊!他也是會說這裡不舒服、那裡不舒服,叫他看醫生都不要,都說忍一下就過啊!有時候甚至還會自己去試各式偏方咧!就算我是醫生也一樣!我想你女兒也有叫你來看過醫生吧?」
阿龐大哥聽完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說:「嘿啦,她有叫我看醫生,可是我都沒有聽她的啦!」
我又嘆了口氣接著說:「而且我猜,你擔心的也不只是尾款還沒收、貨款還沒給吧?你應該還擔心要過年了,你不快點出去處理這些錢的事,到時候你手下那些靠你吃穿的師傅,沒錢包紅包吧?」
阿龐大哥瞬間瞪大他的眼睛說:「醫生!妳怎麼會知道我在擔心什麼?妳真的很了解捏!我那些師傅都跟我十幾年了,怎麼可以因為我讓他們連年都沒辦法好好過呢?所以妳讓我快點出去處理事情啦!」
「唉,因為這些我都聽過了啊!欸,可是阿龐大哥你想過沒?如果你現在還沒完全好就出院,萬一倒在外面沒人來得及救你,那你擔心的事情就完全無解了欸!至少你現在還醒著吧?嘴巴還能動吧?而且你兒子不是也跟在你身邊學這些事,你可以把事情告訴他,叫他去處理啊!」
「啊,醫生,不行啦!我那個兒子才跟著我沒幾年,技術、經驗都不行啦!他沒辦法處理啦!」
看著阿龐大哥似乎有在動搖的趨勢,我說:「欸,你說你有跟了你十幾年的師傅了,總有幾個是值得信賴的,才能讓你用這麼久吧?讓他們陪著你兒子去啊!你把事情交代給他們,反正一天兩次會客時間,如果真的解決不了就會客時間來問你啊!這樣總是安全多了吧?而且你的事情也有人可以處理啊!」
阿龐大哥想了想後說:「醫生,我覺得妳說得對欸!不然我明天把我兒子跟師傅叫來好了!不過,醫生,很難得捏!妳居然會知道我在想什麼、在擔心什麼欸,而且謝謝妳跟我講這麼久!」
看著再差一格分針就到十二,我有些哀怨地說:「嘿啊!你這些說法我從小聽到大啦,要不了解很難欸!你們永遠都是先擔心自己的員工沒飯吃、擔心工程進度來不及完成、擔心貨款沒給、尾款沒收,等到這些都擔心完了最後才擔心自己的身體啦!你快睡覺休息了啦,我也要回家了啦!」
最後,阿龐大哥又再多住了幾天才出院,在這過程中也沒有再吵著出院了!
每當看到《做工的人》當中那忍著傷痛還堅持要上工的人們,為著給員工薪水而四處借貸的工頭時,我就想到阿龐大哥、想到我身邊的叔伯親戚、想到我認識的那些做工的人,他們為了生活是如此努力,有些時候甚至到了有些卑微、不愛惜自己的地步,可是他們的心是如此寬闊、如此體貼、如此的替他人著想、如此地溫暖,如此地令我又好氣又感動。
願所有做工的人,都能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家人,也願他們的溫暖體貼能讓社會更美好。
#做工的人
#學會CPR很重要
#已經不是心外醫師的過往
#照慣例名字年紀都改過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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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小說場景:貢寮澳底村的小7)
17 Above GroundZero
海在他們右側消失後不久,他們轉進村內,停在公路邊的廣場前。
西元2014年12月28日。夜間9時42分。台灣北海岸。北台灣核能災變前第295日。
澳底村的7-ELEVEN在黑暗中寂寞地亮著燈。廣場一側,小廟與商店明亮的落地玻璃相對。幾盞紅燈籠像獸的眼睛凝視著這深沉的夜。
沙塵漫漫。林群浩下了車,立在車門邊點燃了一支菸。
菸頭火閃爍明滅。小小的光點之後是比火光更暗的,浸染於長明燈紅色燈光中的宮廟。宮廟背倚著幾座小村中的平房。而平房之後,更遼遠處,籠罩於薄霧中,黑色的群山之外依舊連綿著黑色的群山。
山的黑暗像個生命的謎題。越過廣場,林群浩看見小蓉提著7-11的塑膠袋從日光燈無生命的熾亮中走來。
「吃點東西?」小蓉說:「你還沒吃晚餐呢?」
林群浩輕輕吐出白煙。「我不餓。你吃吧。」
小蓉點點頭。寒流來襲,低溫九度。冰的質感在濱海的空曠中穿行。冷風中,他們在宮廟前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還在煩惱你們的全廠總體檢?」
「嗯......」林群浩有些遲疑。「我想總體檢可能快結束了。」
「那好呀。真是漫長的總體檢啊。」小蓉說:「從你一進公司就在處理這件事,現在終於完成了。」
「沒有。我頭大的就是這個。」林群浩將菸按熄在台階上。長明燈的血色光霧中,他的臉顯得扁平無表情。「我覺得我們根本沒做完。可怕的是,事實上可能永遠也做不完──」
「咦,之前有聽你說過一些困難......」小蓉說:「但有到那麼嚴重的程度嗎?根本做不完?很難想像......」
「唉。先別提了。想到就煩。」林群浩站起來。「我們到海邊走走?」
「很冷欸。」小蓉說:「啊,不過走走也好。你等我一下,我把東西吃掉──」
通往海邊的小路隱沒在大片濕地之間。那是芒草的巢穴,公路燈光視界的盡頭。而此刻,雲翳的觸手遮掩了月光。隨著時間,陰影的暗處正往更暗處持續移行。
「你注意到剛剛那個老人沒有?」林群浩說。風撞擊著他們的耳膜。海的預感在他們的意識中浮現。兩人壓磨著礫石與沙塵的步履隱沒在海風的暴烈呼嘯之中。
「什麼老人?」
「剛剛你吃東西的時候,廟裡不是有位老先生走出來?」林群浩說:「大概是廟公?」
「噢,你說他。怎樣?」
「你注意到了嗎?他沒有左手。」
「真的?」
「對。他的左手只到手腕。沒有手掌。我看得很清楚。」林群浩微笑。「你忙著吃東西沒看見。」
「噢,真可憐。」
「我想他大概是出來看看怎麼會有一對情侶坐在廟門口野餐吧。」
「嗯──所以?」
「沒有......」林群浩說:「我只是想到我們主任。我跟你說過他過勞到醫院打點滴的事吧?」
「你說你們陳主任嗎?」小蓉說:「陳弘球?沒有。你沒跟我說。」
「上週的事情。他在工地裡突然昏倒,還撞到頭,咚的一聲。我們緊張得要命,以為是中風之類的,結果送到醫院,醫生說應該是過勞,叫他留下來靜養打點滴,稍作觀察。他本來還不肯。我們好說歹說,勸他至少營養針打完了,頭不暈了再回家,他才勉強同意留下。」
「他家在哪裡?」
「就在這附近。在澳底村裡。確定住院後我跟他借了鑰匙幫他回家拿些私人物品。衣服什麼的。門一打開我嚇一跳。除了桌、椅、床、衣櫃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沒電視,連個熱水瓶也沒有。」
「他沒有家人啊?怎麼是你幫他拿東西?」
「對,他好像沒有家人。」林群浩說:「我知道他年輕時結過婚,但離婚了。似乎沒有小孩。」
「一個人住到澳底來?」
「猜得到是為了工作。」林群浩嘆了一口氣。「他每天都比我們早到,比我們晚走。我敬佩他。那麼資深的工程師了,薪水應該也不低,沒有必要拼成這樣。我覺得他是把整個人都送給核四廠了。但他最近好像很挫折......」
芒草退向身後,小村公路上的燈光已化為不明確的星芒。此刻,伴隨著潮浪對空間的撞擊,黑海正在他們眼前展開。那是夜間的海,遼闊或寬廣已非必然,因為水面最遙遠的邊界已然消失,隱身於巨大而濃重的黑暗中。除了岸邊被調暗了光度的細碎白色浪花,除了遠處灣岸小小的燈光與漁火,他們所面對的,似乎並不像是真實存在的海,而竟僅是凝止於此的,一片廣漠無邊的虛空。
「挫折什麼?」
「還不就跟我一樣。」淺短的沙岸,他們坐在一截史前生物脊骨般巨大的漂流木上。「全廠總體檢要結束了。V顧問公司打算要撤了。但我們根本還沒做完──」
「怎麼會這樣?不是很危險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核四命盤有問題吧。」林群浩苦笑。他的側臉隱沒在空間本有的黑暗中。「之前跟你提過,之所以核四的問題比核一核二核三更嚴重,是因為分包太多,又層層轉包,當初又沒有好好監工的緣故。那是一隻失控的機械怪獸啊。像亂長的癌,長著長著就變成了現在這個巨大的模樣。但那也就算了,來這裡以前,我本來以為問題沒那麼嚴重,反正我就是來參加這個總體檢team的──而且這總體檢還是由建廠經驗豐富的工程顧問公司V公司指導的;我以為我們只要把改善工程一項一項確實完成,把做壞的東西都抓出來重做,電廠就可以安全運轉了。」
「當初為什麼要找那麼多包商?又不好好監工?」
「因為核四實在蓋太久了。」林群浩說。「唉。陰錯陽差。以前是由國外的核電技術輸出顧問公司──就是像V公司這樣的公司──派出技術人員,拿著固定的設計圖、固定的試運轉程序書,到現場要求照表施工和測試。那都是在國外的廠已用過,確保確實可行的。我們公司也有人也配合監工,等於是一面學習的意思。但一九八五年核二核三加入發電後,電一下子太多,當時的總統蔣經國和行政院長俞國華於是決策暫緩興建核四,凍結預算。
「這一拖十幾年過去,直到一九九九年,從前的原能會核發反應爐執照,重新開始動工,公司原先參與核二核三的那些人都不見了。不是退休就是轉職了。聽一些前輩說,這其中有些人還跑去幫韓國人蓋電廠。我們公司裡面已經很少有人有實際參與核電廠建廠的經驗。沒有人會做電廠,只好把設計圖丟給包商,讓它們自己去做;連監工也是包商自己負責,等於公司放棄監工。接著二000年年底民進黨上台後又是停建核四、然後頂不住壓力再復建核四。這麼折騰來折騰去,有經驗的人員又都走了,重點是,還找了一間爛顧問公司!
「主任說,當初這家石威公司低價搶顧問標,搶是搶到了,事實上根本沒有能力,加上我們公司其實已經不知道怎麼蓋核電廠,設計可能已經七零八落。但石威公司卻又沒有能力好好糾正。這顧問公司爛到我們公司受不了,自己跟它解約。留下來的爛攤子就是我們公司內部自己處理。然後接下來就是到處分包跟層層轉包了──」
「低價搶標就可以成功?這麼容易?」小蓉問:「這聽起來不太合理......」
「據說這跟採購法有關。採購法有問題。但詳情我也不了解。總之他們是得標了。而且因為價格太低,他們根本是會賠錢的,聽說得標後,當初石威公司裡主導低價搶標的幾位決策人物全都被開除了。真荒謬。」
「這麼離譜啊?」小蓉問:「那現在呢?為什麼要放棄全廠總體檢?」
「總統都說了,公投都投了,不能不蓋完哪。」林群浩說。「唉,那個bumbler。公投之前媒體的報導就很多了,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說是過去幾年,廠區不同的地方一共淹水過好幾次。那都是有『實質損失』,會泡壞儀器的嚴重淹水。有一次二號機廠房還淹到二公尺高。一下子說是颱風,一下子水龍頭漏水;這很明顯不是當初設計有問題就是施工有問題──根據我們體檢改善的經驗,應該是通通有問題。水龍頭漏水那次就被查到是管線連接工程出問題,日規管和美規管沒有整合好──」
「這麼慘啊?」
「噢這還不算慘好嗎?真正慘的是,水淹過了,還沒改善,下次又淹!」林群浩說:「之前媒體有拍到圍阻體水泥牆上嵌著垃圾保特瓶的照片──」
「噢對啊,」小蓉問:「那怎麼回事?」
「我告訴你,那才誇張,之前有一段時間,工地附近是沒有臨時廁所的。工人直接對著保特瓶小解。就是這麼來的!」林群浩愈說愈激動:「這就是核四現場施工的品質!」
「等等,不對。」小蓉打斷林群浩:「你沒有說為什麼要停止全廠總體檢。之前沒做好,現在繼續改善下去不就好了嗎?到底為什麼不能繼續下去?──」
林群浩稍作暫停。「這我不清楚。我覺得不該放棄,但這是現在上面顯然傾向如此。」
「上面?你是說你們公司高層?還是......」
「我不知道。」林群浩站起身來,又掏出一支菸。然而暴烈的海風滅去了所有的光與火。他點不著菸,頹然將菸放回菸盒裡。「這哪裡是我能知道的?如果是政治因素,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公投之前不是請了那位林宗堯來做全廠安檢嗎?你記得吧?」
「喔對,林宗堯那是怎麼回事?」小蓉問:「他之前發報告說核四基本上是沒救了,我在臉書上有看到。你還跟我說沒關係,說你們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他跟我們不是同一個team。」林群浩解釋:「大白話是,因為大家比較相信林宗堯,所以請他來組個team,進行安檢。那時候還沒公投,我覺得林宗堯這事這比較接近是我們公司的公關考量,算是當初搞公投的公關配套之一。他的team也不差,是由美國GE公司的十二位顧問領軍,另外向核一核二核三廠借調了四十五位資深工程師組成的。但檢查了一陣子,他的結論大意其實是說,核四一共有一二六個系統,其中七十個系統檢查得差不多了,剩下五十六個系統是『無法接收,須予退回』。」
「什麼意思?」
「很簡單,我們team的總體檢也遇到類似問題。」林群浩解釋。「我們做得比林宗堯更久啊。有一部份是這樣的:由於當初缺乏監工,施工品質一塌糊塗;但有些管線、焊接點等施工項目,已經埋進牆壁裡,埋進反應爐底部,埋進這些建築結構的最深處。如果要檢查,必須一一挖開來檢查。但若真要開挖,曠日廢時,也根本沒錢再蓋回去。幾乎等於是要打掉重做的意思。光是責任歸屬,又不知道要追到哪裡去了。」
「這種情形很多嗎?」
「你說呢?」林群浩說:「我們這邊,V顧問公司之前檢查了全廠的消防系統──只是消防系統哦;列出的缺失項目寫成報告書,厚厚一本65頁!光是消防系統就65頁!你覺得這種缺失多不多?」
「所以林宗堯的意思是?......」
「對,他的意思大約就是,類似缺失太多,又難以確實檢測,因此系統無法接收,只能退回。而且重點是,責任歸屬難以釐清,重新再做則工程浩大,曠日廢時。那是超級大錢坑啊。所以一言以蔽之,完全看不到事情的盡頭......」
小蓉默然。
「結果經濟部長居然就出來說話了,他說:安檢結果不是林宗堯一個人說了算。」林群浩稍停。「我完全不理解這些官員到底在想什麼......你們自己請來的專家,你們自己不承認他做出來的結果,這什麼道理?」
「你們主任怎麼說?」小蓉問。「關於結束總體檢這件事......」
「這不用問我們主任。」林群浩說:「我自己可以猜得到為什麼總體檢做不下去。」
「為什麼?」
「我這只是猜測。我猜是問題大到顧問公司也怕了。這家V顧問公司是專為解決核四的這些陳年舊帳而來的。他們的能力沒問題,但問題在於,我們公司和V公司並不是直接簽約的,也不是統包。換言之,V公司算是個別顧問。並沒有一個正式的『全廠總體檢』合約。沒有。是我們公司對什麼地方有什麼特別疑義,才請他們來檢查的。」
「呃......那不是等於說這個總體檢不是玩真的?」
「對。像我之前提的,他們提的改善意見多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但我們廠兩個反應爐機組幾乎完全蓋好了,那些已經埋進去的地方根本難以檢測改善。不可能把整個反應爐或圍組體全都打掉重做啊──那是天價。公投之前社會壓力就已經很大了,追加預算都要頭破血流的──但偏偏那又是些致命的嚴重問題。」林群浩稍作暫停。「我猜V公司知道問題嚴重,不想再淌這趟渾水了。」
「那這些人......我說你們公司怎麼可以這樣?說要總體檢就老老實實地體檢不是很好嗎?他們這樣敷衍有什麼好處?」
「噢,這個更慘。」林群浩說:「你知道嗎,公司裡一直有傳言,說因為當初建廠就草率無比,又層層轉包,這中間是有scandal的。有人說上面不願意認真總體檢,是因為怕V公司簽了約認真體檢下去,會把大小弊案都掀出來......」
「天哪......」小蓉稍停半晌。她說不出話來。
「我覺得這推測非常合理。」林群浩說:「你想,工程是我做的,現在要找一個人來把我過去的問題全部揪出來──要是你,你願意嗎?你會認真配合嗎?這究責起來,我官還用做嗎?」
「呃──那──他們──這樣還要完工?還要商轉?」
「我能說什麼?唉......」
「阿浩,你覺得......」小蓉稍停半晌。「......你還相信核電嗎?」
林群浩沒有回答。他閉上雙眼。這黑夜中渺無人跡的澳底村啊,連檳榔西施都沒幾個。他想像著陳弘球主任吊完點滴回到家(那是一幢老公寓的二樓,一樓店面已空下許久,此刻堆滿了生鏽的機具和漁網,如同一座向夜海臨時借用的倉庫),步上僅容一人穿行的窄仄小梯,打開小鐵門(喀啦喀啦的鑰匙,嘎茲嘎茲的鑰匙孔),打亮日光燈(閃了五六下,而後終究亮起),獨自面對著一方他自己的個人空間。但那真是他的個人空間嗎?或許也不是──那是他內心燈光黯淡的廠區,他一個人的核四廠。他聽見自己生命運轉的幫浦聲。他的心在疲憊地跳動,他的臟器皮囊在日復一日的冷卻循環中自我耗損,成為虛空。他失敗的感情──像那些輻射毒素,生命的代謝廢品──猶且在延展經歷著它們漫長的半衰期,漫長至那衰變必然長過於他的此生。
他只能工作。只有工作。除此之外,他就什麼也沒有了。
而現在,他甚至連工作的尊嚴也沒有了。
「我不知道......」林群浩低下身,拾起沙岸上散落的小石,投向大海。海無聲地吞噬了它,吞噬了周遭的黑暗。「以前我以為我知道。日本福島核災之後大家疑慮更深,但我總覺得那只是極端狀態。我以為那是例外。......但我現在想,我們是不是過度自信了?人類是不是過度自信了?文明是不是過度自信了?如果有一天,我們確認我們是過度自信了,但事情已經進行大半,騎虎難下,我們該怎麼辦?」
雲翳之後,月光如同一盞行將熄滅的夜燈。海面上升騰起一層輕紗般的薄霧。黑夜中的海以一種近乎無知覺的方式昭示了它的存在。
「好冷。越來越冷了。」小蓉起身,拉緊外套。「而且好像漲潮了。我們先回去吧。煩惱的事情──」
林群浩突然回身抱住小蓉。朦朧的月光下,他撫摸著小蓉被風吹亂的長髮,感覺自己的指尖穿透了空間的冰涼。
「我好害怕。」他說。「我好害怕。」
───伊格言長篇核災小說《零地點GroundZero》,麥田出版